第45章
他頓了頓,又低嘆了聲,“念在你是初犯,去領(lǐng)三十個板子,逐出府這回便罷了。如有下次,孤絕不會姑息�!�
說完他便示意正平將人帶下去領(lǐng)罰,他則去了南菱院。
剛揭起祥云紋棉簾進(jìn)了內(nèi)室,一眼便瞧見少女坐在臨窗的短榻上,正撩著裙擺,她身邊的丫鬟手上拿著一小方瓷瓶,正用手指沾了里面的藥膏涂抹在她的小腿上。
聽見他進(jìn)來的動靜,她轉(zhuǎn)過頭來,忙把褶裙放了下來,似是要下榻朝他行禮,給她上藥的丫鬟一臉憂心地攙著她。
“王爺……”
他擺手止了她的福禮,視線滑到她繡蓮瓣纏枝紋的裙擺上,問道:“受傷了?”
她下意識地用手壓了壓裙擺,接著掩飾性地柔柔笑起來,“妾身無事的,些許磕碰罷了。”
他大步走過來拿過丫鬟手中的藥瓶,淡淡對她道了一句:“下去罷�!�
桃香施禮退下后,他低垂著眸子看她,眸光清冷,語氣卻短促有力,“坐下�!�
少女輕輕咬了咬唇,踟躕了片刻,還是聽他的話乖乖在短榻上坐下了。
他也側(cè)身坐在她身旁,不顧她期期艾艾地阻攔,一言不發(fā)地撩開了她的裙擺。
入目是一雙骨肉勻停、纖細(xì)筆直的小腿,膚若凝脂細(xì)膩,不論是腳踝還是膝蓋都生得精致小巧極了,就如同最精巧的匠人打造出的完美作品。因此,那上面一塊青紫色的淤痕便格外顯眼。
剛剛他雖及時拉住了她,但依然還是讓她的小腿在石凳上磕了一下,正好磕到了脛骨上,看這淤青的色澤之深,怕是當(dāng)時疼得人都要站不起來了�?伤齾s還面色柔和地同他施禮后,又步履如常地離開了。
他面色沉沉地盯著那塊淤痕,只覺得刺眼非常,細(xì)細(xì)密密的鈍痛不期然襲上心間,像是有把鋼刀在心底深處絞。
姜紹鈞握著她的小腿,他的手很大,隨意一握便能將她細(xì)瘦的腿包得綽綽有余。他用手指沾了藥,在她的傷處和周圍涂抹了一陣,引來她細(xì)細(xì)的抽痛聲。
他曾在軍中征戰(zhàn)多年,這類跌打的傷口也會簡單地處理,在確定沒傷到骨頭后,才一邊用著內(nèi)勁將藥膏在她淤青上揉開,一邊冷聲道:“受傷了為何不說?”
“妾身的傷不重的�!彼脑拕傉f完,就察覺到他掌心的力度大了些,倒抽了口涼氣,低低地喚了一聲,“……嗯、疼……”
他抬眼看她,也未說什么,只是眼神犀利。
她垂頭絞了絞自己細(xì)白的十指,輕聲道:“妾身明白,杜嬤嬤于王爺來說,與旁人不同,”她頓了頓,笑意如水蓮般溫婉秀美,“妾身不欲王爺為難�!�
宛如被溫水浸泡其中的堅冰,縱使寒冰再冷再硬,終究難敵,被溫柔的水波一層層融化。
姜紹鈞好似聽到了有什么“咔嚓”一聲裂開的聲音,心內(nèi)升起的萬千柔情憐惜,溫?zé)崆橐庾屗凰驳臒o所適從后感到了有什么即將被改變的恐慌。
他沉默著給她上好了藥便去了書房,召來了一直隱在暗處的暗衛(wèi)首領(lǐng)袁奇,冷淡地下了一道命令。
“今后,以她的安危為重�!�
蘭初院里依舊草木繁盛、山石精致,初春綠葉抽芽,一派生機勃勃之景,但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的院落同這春和景明之象形成了極大反差。
被打了三十大板后,杜嬤嬤躺在床上養(yǎng)了幾日的傷,今日方才將傷處養(yǎng)好了一些。感覺到身子勉強能動彈后,她便不管不顧地從床榻上起了身,撐著身子來到桌案前,拿起一張紅彤彤的窗花紙和剪子,開始細(xì)細(xì)剪了起來。
她的神色認(rèn)真又虔誠,時不時還眼眸翻上回憶一番,唇邊是分不清是苦還是甜的笑,格外詭異。
待到手中的窗花剪好了,她放下剪子,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抖開看了一會,才滿意地揣進(jìn)了懷里。
接著,她艱難地?fù)沃雷诱酒鹆松�,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走去。出了院門,她抬眸看了一眼漸沉的天色,緩緩?fù)狭庠旱姆较蚨ァ?br />
姑爺是姑娘的,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將其搶走!
舊人哭
杜嬤嬤來到南菱院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膳食鮮美的香味隱約飄散在鼻尖。正屋的西次間透出明亮的燭光,將室內(nèi)的兩個人影印在了窗紗上。
高大的男子和嬌小的女子同坐在一張圓桌上,桌上似是擺了幾碟子飯菜。女子舒雅地撩起衣袖,十分體貼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在男子面前的盤子中。男子雖沒有回夾飯菜給她,卻也沒拒絕,執(zhí)起筷子將盤子中的食物夾了起來。
女子微微抬了臉,對他笑了笑,側(cè)顏透過朦朧窗紗,依舊嬌美動人。
杜嬤嬤立在門前,全然不顧見到她后慌忙要去里面稟報的丫鬟,面無表情地高聲道:“王爺,奴婢有事求見!”
畫面中的一切仿佛在一剎間停滯下來,丫鬟的勸阻聲、室內(nèi)隱約的偶偶軟語瞬間消失,好似連燭火的光都停止了搖晃。
杜嬤嬤捂著放在懷中的窗花,直愣愣地盯著門扉,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立在了回廊下。
他揮了揮手,攔著杜嬤嬤的丫鬟們互相看了一眼,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回廊下只余他們二人。
“何事?”
杜嬤嬤嘴角咧出一個怪異的笑,黑滲滲的雙眼緊鎖著姜紹鈞那雙好看的丹鳳眼。這眉眼輪廓多俊啊,當(dāng)時看著姑娘的目光,又是多深情不悔��!
她長滿厚繭的手伸進(jìn)衣襟里,取出了方才剪好的窗花,兩根粗糙的手指捏著窗花紙,將它抖了開來。
剪出來的窗花圖案是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狗,圓頭圓腦的,額上貼了福字,兩只前爪正玩著一只繡球。
那窗花剪紙上的小狗神態(tài)動作對他來講是如此熟悉,讓姜紹鈞僅是掃了一眼便渾身一震。
“姑爺可還記得這個?”杜嬤嬤臉上的神情變得溫柔而懷念,配上嘴角古怪的笑意,格外瘆人,“姑娘嫁過來后,每逢過年都是同姑爺一起守歲度過。姑娘的女紅書畫都不算拔尖,唯獨剪窗花的手藝好,經(jīng)姑娘的手剪出來的窗花,每樣都栩栩如生、造型獨特,姑爺也是愛不釋手地夸過的�!�
“姑娘實心眼,看姑爺高興,便又琢磨出了這十二生肖窗花,每一只都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俏,每年過年時姑娘便都要剪個新歲的生肖出來�!�
聽到這里,他垂在大腿邊上的拳頭已經(jīng)在輕輕顫抖。
杜嬤嬤笑著用粗糙的手指撫了撫那窗花,“奴婢只學(xué)到了姑娘十之一二的本事,剪出來的雖比不了姑娘的,但到底也還能看得過眼,這不便想著這可是新歲,就給姑爺送來了。”
她說完卻頓了頓,又仔細(xì)看了一眼那窗花,才怪叫了一聲,“哎!不對唉!這是戌狗,今年該是亥豬年了,奴婢弄錯了,剪了個舊年的生肖。”
杜嬤嬤似是十分懊惱,捶胸頓足了一會,又忽而想起了什么,猛一拍腦袋,“呀!瞧奴婢這記性!今兒都是正月十四了,這年都要過完了,這窗花不光是生肖舊了,送的日子也舊了!”一番說辭倒出來,她才再次緊緊盯著面色已有些蒼白的高大男子,一字一句地問:“姑爺,奴婢說的,可是這個理?”看連載請加入-資源裙:11=65=24=28=5
“你究竟想說什么?”他修長的身形在暮色四合的黃昏里好似晃了晃,一句問話飄忽回寰在院子上空。
“終究是見了新人忘舊人,姑爺同俞氏恩愛無雙,可還曾記得奴婢可憐的姑娘!”杜嬤嬤收了臉上溫柔的情緒,譏誚地扯了一邊嘴角,眼睛眨也不眨。
“初蕾是孤的妻子,孤怎會忘!”姜紹鈞握拳的手背青筋繃起,語調(diào)沉沉如晦,一雙鳳眸氣勢迫人。
“是么!”杜嬤嬤全然不懼他身上的凜冽,還捏著嗓子怪腔怪調(diào)地哼了一聲,言語間滿是惡意:“姑娘冰冷冷地躺在地底下,又如何能與身旁鮮活溫軟的美人相比呢!姑爺?shù)男呐率窃绮辉诠媚锷砩狭税�!�?br />
“住口!”他寒聲打斷了她的話,胸口幾番起伏不定,對上杜嬤嬤譏諷的眼神,音量壓低了些,“她是孤娶回來的,孤要對她負(fù)責(zé)�!彼A艘幌�,“與初蕾不同�!�
杜嬤嬤卻根本沒被他這話安慰到,冷笑一聲,“這話姑爺就騙騙自個罷�!闭f完她也不多待,行了個禮,轉(zhuǎn)身便走了。
只余她手上那張窗花輕飄飄地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幾圈,緩緩落在回廊的木板上,模樣可愛的小狗吐著舌頭,看起來歡快極了。
姜紹鈞站在廊下看了那張窗花許久,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次間。
桌上原本溫?zé)峥煽诘娘埐艘呀?jīng)放涼了,少女乖巧地坐在方才的位置,聽見他進(jìn)來的聲音,抬眸朝他溫溫一笑,未曾問杜嬤嬤來尋的事,而是道:“飯菜都涼了,妾身讓人拿下去熱一下罷�!�
“今后不必等我用膳,餓了便先吃�!彼麎合滦厍焕锩芏康男木w,側(cè)了側(cè)頭,淡淡道。
“妾身是王爺?shù)钠�,候一候王爺也……�?br />
“吾妻唯有一人爾!”她口中的“妻”字讓杜嬤嬤方才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重復(fù),他像是要提醒自己又像是要證明什么,對她脫口而出。
少女濕潤的雙眸微微睜大,面色一瞬間蒼白,貝齒咬著粉白的下唇,嬌弱瘦削的肩膀有著不明顯的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情緒。
那兩顆猶如墨玉般的黑眸中深深的傷神和心碎讓他泛起了一陣突兀的心疼,那種被鋼刀絞心般的痛楚再次襲上,讓他疼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徒勞地繃緊了身子。
自私
這個夜晚姜紹鈞沒有留在南菱院,去了前院書房。
第二日早晨桃香踩著點來喚青黛起身的時候,面上的憂色藏都藏不住。昨日杜嬤嬤鬧了那一出,王爺連晚膳都未用就匆匆去了書房,一整夜都未歸。聯(lián)系幾日前在水榭里發(fā)生的事,桃香隱約猜到了事情始末,替青黛梳妝時,眉心都是緊蹙的。
青黛面色倒是十分平靜,看她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剛想寬慰她幾句,就見到她去外間端了個水盆后一臉怒氣地走了進(jìn)來。
“這是怎么了?”青黛奇道,瞅了她一眼。
桃香聽主子問話,小胸脯更是氣得一鼓一鼓的,磨著牙道:“那杜嬤嬤又來了�!闭f完怕主子聽到后憶起昨夜的事傷神,忙接著道:“奴婢這就出去將那老虔婆趕出去,定不讓她再踏進(jìn)這南菱院!”
她面上誓死捍衛(wèi)領(lǐng)土的表情讓青黛一樂,接著便擺了擺手阻止她,“不必,她既尋來了,那待會我便去見見她。”
說完先端詳了一眼鏡中的美人,雖未施粉黛,卻有種清水出芙蓉的麗質(zhì)天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
一出正房的門,抬眼便見到已走到了院子中的杜嬤嬤。桃香立馬如護崽的母雞一般牢牢守在青黛身邊,一雙眼睛緊盯那瘋婆子,生怕她再次傷害主子。
杜嬤嬤今日的氣色比起昨日要好了一些,大病初愈的蒼白淡了些,多了幾絲紅潤,手上還拎了一個食盒。
見到青黛,她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然后抬起了眉眼,常年陰郁的面上堆滿笑容,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手中食盒,開口道:“王妃安好,奴婢是來給王爺送元宵的�!�
話到這里還算正常,只是桃香早已暗暗戒備,就如同背上的毛悉數(shù)立起來的貓,兇狠地盯著她,果然,她下一句話便開始戳人心窩。
“以往啊,姑娘總會在正月十五一大早親自下廚捏幾個圓子,那餡也是姑娘自己琢磨出來的,甜的軟香,咸的爽口,比御廚做的都要好吃,王爺就好這一口�!倍艐邒咝σ饕鞯卣f著,提著食盒邁前一步,緊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毛一皺,一臉懊惱,“哎呀!瞧奴婢這記性!昨夜王爺沒歇在王妃這,奴婢搞錯了!打攪王妃,還請王妃恕罪�!�
一句接一句,沒有哪句不往人傷口上扎,口中說著要恕罪的話,偏偏臉上那得逞的笑意根本未曾遮掩。
桃香氣得小拳頭捏得緊緊的,恨不得一拳揮到這老奴鼻梁上,卻又擔(dān)心她去找姜紹鈞告狀,反而害了自家王妃。
杜嬤嬤說完便眼巴巴等著,想看到占了她家姑娘位置的新王妃臉上浮起惱怒傷心的神色,沒想到她只是一臉平淡地看著她唱念俱佳地說完,眼神像是在街上看人耍猴。
杜嬤嬤在她的目光下浮出一股羞怒,臉頰漲紅,剛想接著再刺激她幾句,讓她明白姑娘在王爺心目中有多重要,就聽到了她淡淡的聲線。
“杜嬤嬤不覺得,你這般行事,非常自私嗎?”
“王妃這是何意?”杜嬤嬤被她的突然發(fā)話問得愣住,壓下內(nèi)心的不滿,挑眉問道。
“先王妃早已仙登極樂,或許已經(jīng)飲下孟婆湯,轉(zhuǎn)世重新享受嶄新的生活去了。而你卻要用一個早就不在人世的人把王爺這個活人捆住,不覺卑鄙嗎?”她在廊下俯視著她,緩緩?fù)鲁鲎志洹?br />
杜嬤嬤大怒,連尊卑都不顧了,高聲喝道:“不許你編排姑娘!你是何等身份!輪得到你說三道——”
“我是王爺明媒正娶的王妃�!彼穆曇舨淮蟛恍�,卻穩(wěn)穩(wěn)將杜嬤嬤的話語壓住。
杜嬤嬤一噎,立即反駁,“你懂什么!王爺和姑娘伉儷情深,他們二人的深情厚誼哪是你能置喙的!”
“我是無法置喙。只是,過世的人早已不在了,留下活著的人便要渾渾噩噩地為早已不在的人枯守著嗎?活著的人后半輩子就無法重新開始、擁有美滿的感情了嗎?”她頓了頓,直視杜嬤嬤那雙渾濁的雙眼,“民間鰥夫寡婦尚且可以再娶再嫁,尋求下一段相依的幸福。王爺在你心里,就不配擁有這些嗎?就只能守著先王妃留下的蘭初院清清冷冷地過一輩子嗎?王爺重舊情,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用道德綁架他一輩子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顯然自杜嬤嬤偏執(zhí)瘋癲以來,因為姜紹鈞的縱容,從沒有人如此直截了當(dāng)?shù)睾退f過這些話。她被這一連串的質(zhì)問給打蒙了,提著食盒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活像是身后有食人猛獸在追。
桃香看得直樂,忍不住欽佩地望著四兩撥千斤的主子,一雙眸子閃著崇拜的光,“王妃,您也太厲害了!連對瘋子都能講道理,不動那瘋婆子一個手指頭,就把她給趕走了!”
青黛噗嗤笑了聲,捏了捏她的臉頰,溫聲道:“好了,快把外出的行頭備好,今夜還要去賞燈呢。”
“噯!”桃香歡快地應(yīng)了一聲。
主仆兩人再次回了屋里,沒注意到垂花門旁的陰影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靜靜凝望了許久。
萬家燈火元宵鬧,火樹銀花人聲嘈。
正月十五的元宵節(jié)是京中難得幾回不禁宵禁的日子,乾元帝為了體現(xiàn)與民同樂的賢德君主形象,這些年來每年的元宵節(jié)都會浩浩蕩蕩地帶著后宮女眷出宮,在城中特意搭起的高臺上與京城百姓同觀花燈。
說是與民同樂,但帝王之尊,又怎能讓普通的平民百姓輕易接近。
早在年前便已搭好的宏偉高臺上,最上面一層端坐的是乾元帝、太后和皇后,第二層是皇子們以及皇親國戚,下面的樓層里走動、交談的,無不是整個帝都中的達(dá)官顯貴、勛貴人家,五城兵馬司和禁衛(wèi)軍、錦衣衛(wèi)將整個樓閣把守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青黛和姜紹鈞就在這第二層的高臺上,這是除了乾元帝那層外最佳的觀景位置,向下一望,輕而易舉地便能將下方隆重絢麗的花燈游街等表演盡收眼底。
ps.
青黛:你怎么這么喜歡偷聽我說話?
姜紹鈞:……
第0159章
元宵花燈(上)
姜珵一見到皇叔和皇嬸踏上高臺的身影便伸長了脖子張望起來,等他們走到了近前,立馬起身上前迎了幾步,朝他們行禮。
“皇叔、皇嬸,元宵福安�!�
青黛見到他也挺高興的,除夕的宮宴上沒機會說幾句話,這會便握著他軟軟的小手笑道:“珵兒今日可吃了元宵?”
“早膳時母后喂珵兒吃了幾個�!苯烅槃菀涝诨蕥鹣阆愕膽牙�,奶聲奶氣地答道。
她撫了撫男孩肉肉的小臉,眸底水紋縷縷,滿是溫暖的柔情,幾乎要滿溢出來。
姜紹鈞側(cè)眸便看到了她的這幅神情,猛然憶起了那回……她說過想要一個孩子的話。
青黛察覺到身側(cè)的視線,便自然地扭過頭去,卻只看到了他留給她的一個清冷淡漠的側(cè)臉。
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姜紹鈞冷冷熱熱交替,真是有夠反復(fù)無常的,真難伺候。
這時二皇子也來到了他們跟前,恭謹(jǐn)?shù)卣埌�,不熱絡(luò)也不冷淡地問候了幾句,便安靜地坐回了角落里,低調(diào)得極易讓人忽略。
大皇子已被發(fā)配皇陵,這層看臺上便只有二皇子、太子及姜紹鈞和青黛四位主子,和下面幾層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勛貴朝臣比起來,著實清冷。
下面的花燈表演還未開始,但那些商鋪攤販中擺出的各樣造型獨特、裝飾精美的花燈都已經(jīng)擺在了高臺下方,百姓們圍著指點觀看,高臺上的青黛也看得津津有味。
姜紹鈞忍不住又側(cè)眸看了她一眼,今日從出了王府大門開始,她沒與他說過一句多余的話,此時也是揣著手中的湯婆子興味盎然地觀賞樓下景致,沒給他半分眼神。
他垂了眸,端起手邊的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入喉,有些苦澀。
不多時,有內(nèi)侍來傳話,道是太后和乾元帝已經(jīng)入座。
他們自然是要上去拜見的,便帶了小太子和二皇子登上最頂樓的高臺。
年前乾元帝和太后都分別病了一場,太后還好一些,只是面色略有些蒼白,乾元帝卻因了這場大病顯了頹態(tài),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歲有余。
太后依舊是慈眉善目的,見到他們很是高興,拉過小太子和二皇子問過后,便招手讓青黛和姜紹鈞上前來。太后一手拉著青黛,一手拉著姜紹鈞的手,渾濁的老眼微瞇,和藹笑著將他們的手重重疊在一起,溫聲道:“在這看臺上雖能將花燈看個全貌,但到底看不真切,你們年輕人活潑,不如下去走走看看�!�
說著,太后干枯蒼老的手用力握了握姜紹鈞的手背,“阿黛嫁進(jìn)來后,紹兒還沒怎么帶你出去玩罷?趁今夜難得,你們小夫妻倆一同下去逛逛罷,多帶點侍衛(wèi)人手�!�
掌心下嬌軟的小手輕輕動了動,纖纖玉指碰到了他的掌心,蹭起一陣酥癢,姜紹鈞低眸看了她一眼。
少女表情柔順溫婉,因為太后的話,她的雙頰浮起了色澤粉嫩的羞紅,乖巧地點頭應(yīng)是,又關(guān)切地問過太后鳳體可安康,太后面上滿是欣慰滿意的笑意。
給長輩們問了安,青黛便和姜紹鈞一同下去了。順著木質(zhì)樓梯剛走到第二層看臺的階梯上,她正要往方才二人落座的位置走,就聽得身側(cè)一道冷淡的嗓音。
“不是要下去嗎?”(ㄒoㄒ)進(jìn)群找Q②⑨②⑥⑧②⑥⑦③
她偏頭望去,男人也沒看她,只是專注地盯著樓下五光十色的花燈,淡色的薄唇緊抿。
姜紹鈞心跳的頻率有些迅疾,一息的功夫?qū)λ麃碚f好似拖得悠久漫長,才聽到了少女甜軟的聲音。
“好呀�!�
京城街道上人頭攢動,在這一年一度的特殊節(jié)日里,大家都拋下了平日里的束縛,未嫁的姑娘們?nèi)齼山Y(jié)伴說說笑笑,恩愛的年輕夫妻手牽著手,一同漫步游覽。
孩童瘋跑著笑鬧,間或夾雜著大人不甚嚴(yán)厲的呵斥聲,街邊攤主小二吆喝聲此起彼伏,人間煙火的味道濃烈卻又讓人沉醉。
姜紹鈞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這樣摩肩接踵的人潮里行走了,街上行人實在太過擁擠,跟著他們的幾個侍衛(wèi)費勁力氣才勉強為二人周圍擠出一小塊空地。肩挨著肩、腳踩著腳的緊密讓姜紹鈞很是不適,可當(dāng)看向身側(cè)的少女時,那些不習(xí)慣忽而被他拋卻在外。
她嬌美的小臉上滿是新奇興奮,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對著應(yīng)接不暇的新奇事物全然瞧不過來的模樣,讓那張平日里溫婉穩(wěn)重的玉顏添上了幾分稚氣。
他向來冷冽的眸底染上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如破冰消融的一汪微皺春水。
“各位客官!答中謎題便可贏走花燈,來試一試!每回只要三文錢!”
路過一片占地廣闊的場地時,場中之人的大聲吆喝聲將路過的百姓們都吸引了過去。那場地旁邊圍了一圈人,中間是各式各樣的花燈,有十二生肖有奇花異草,造型精巧美觀,一排排錯落懸掛在場中的木桿子上,很是惹人喜愛。
見她腳步停駐,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姜紹鈞開口問道:“想去?”
她揭起眼簾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聲,也沒等他,率先邁步朝猜燈謎的場地中而去。
姜紹鈞望著她嬌小的背影愕了愕,愣了一瞬才跟上了她。
湊近了看,那些閃爍的花燈更顯精致可人,置身其中像是墜入泛著華光的花海,暢游如星河萬丈。
怪不得就是不答題的人也都進(jìn)了這里嬉戲游玩,確實美不勝收。
青黛差點被這些花燈迷花了眼,在場地里繞過花燈走了一陣,驟然被一只華美盛開的木芙蓉花燈吸引了視線。
底座葉片翠綠,花瓣粉嫩層疊,中間嫩黃的花蕊簇?fù)�,做工精致得連花瓣上的細(xì)小紋理都描繪了出來。
她有些意動,剛伸手拿了放在一旁用來答題的炭筆,就見到身側(cè)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大手抬起,托起了寫著燈謎謎面的紙條。
“盈盈暗香散,伊人何處尋。打一句詩。”姜紹鈞低聲念完謎面,轉(zhuǎn)念間便已猜到了謎底,“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說完,他的眸光落到少女面上,不知是不是今夜的花燈光華太過晃眼,青黛竟然在他冷淡的眸底中看到了點殷切。
少女對他綻出中規(guī)中矩的笑容,弧度與她在宮宴里同內(nèi)外命婦寒暄時一模一樣,“多謝王爺告知�!�
接著,她從他手中拿過紙條,在背面一筆一劃寫下謎底。
姜紹鈞望著她輪廓秀美的側(cè)顏,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你在生氣?”
青黛正好寫到最后一個“處”字,聽得他的問話,便抬起了頭,正巧一眼掃到了一道即將踏進(jìn)燈謎場地中的孤高身影。
那人的面孔映入眼簾的剎那,她被嚇得手中的炭筆都掉了,連姜紹鈞都顧不上,迅速轉(zhuǎn)身,把腦袋含在胸前,急急匆匆擠開后面的人群,硬是在人擠人的縫隙里鉆得飛快。
姜紹鈞再度愕然,卻顧不得許多,怕她走丟了,大步追上。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