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另一邊,京中的寧國公府里,也有人得知了皇后即將在七夕設(shè)宴的消息。
一位容貌清麗嬌俏的少女坐在繡凳上,手中握著一串水頭極好的瑪瑙手鏈,聽得貼身婢女打聽來的消息,不由將弧度優(yōu)美的下唇咬了又咬。
“皇后娘娘這是要給姐夫選妃了!”她喃喃念道,呆呆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許久,又站了起來,在陳設(shè)華貴的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怎能這般呢,姐夫……”
她的丫鬟擔(dān)憂地看著她,只見她踱了幾步,忽地轉(zhuǎn)身就朝外走,口中道:“去定王府,我要去見姐夫!”
馮書蕾交代了幾句便急匆匆讓門房套了馬車,趕去了距離皇城極近的定王府邸。
定王府不同于京中其他權(quán)貴府邸修得四四方方恢弘大氣,反而頗似江南煙雨中假山曲水的園林,亭臺樓閣彎彎繞繞,極容易讓人迷失其中。但馮書蕾顯然對這座府邸十分熟稔,進(jìn)了府門便直沖沖往里走,守門的下人也不敢攔她,只遣人去給定王報信。
她先去了姜紹鈞的外書房,發(fā)現(xiàn)他不在這,轉(zhuǎn)而又毫不猶豫地往后院的垂花門而去。過了垂花門,她的腳步幾乎沒有遲疑,朝著位于府內(nèi)東邊,修葺得最為精致也是占地最廣的那處蘭初院而去。
甫一踏進(jìn)院門,她便瞧見了守在院門內(nèi)、一身內(nèi)侍打扮的正平,便知道姜紹鈞定然在此,邁步就往里去。
正平見到她愣了愣,忙見了個禮,“奴才見過馮七姑娘�!边@位馮七姑娘是先王妃的嫡親幼妹,定王愛屋及烏,自幼便對她縱容寵溺。正平身為定王身邊內(nèi)侍的頭一人,對她也不敢怠慢。
馮書蕾只是對他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將視線轉(zhuǎn)向了院內(nèi),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坐在秋千架旁握著一片落葉出神的男子。
男子一身簡單的素袍玉冠,卻將他清冷矜貴的氣質(zhì)襯托得愈發(fā)出塵,如被精心雕刻過的俊臉恍若神袛,歲月不曾讓他對女子的吸引力減退,反而為他添上幾分陳釀般的穩(wěn)重,讓人忍不住在他深邃的目光里迷陷沉淪。
馮書蕾不知出神地想了些什么,面色微微紅了紅,才開口輕聲喚道:“姐夫。”
姜紹鈞仿佛這才恍然回神,眉眼間有被打斷的不快,發(fā)現(xiàn)來人是她之后,微蹙的眉心稍稍展開,眼底多了分縱容與寵愛,少有地溫聲道:“書蕾怎么來了?”
馮書蕾面色更紅,在他的目光下心跳紊亂,朝他走了幾步,“我有事想問姐夫。”
“何事?”他回望她,淡淡挑了挑眉。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一旁的正平,語氣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我只同姐夫一人說。”
姜紹鈞對這位妻妹向來有求必應(yīng),聞言示意正平退下。
等到院中僅剩他們二人后,馮書蕾才垂眸望著自己絞著衣袖的雙手,低聲問道:“皇后娘娘七夕要于絳園設(shè)宴,請了許多貴女,”她頓了頓,咬著唇,抬起頭瞄著他,“是為姐夫選妃的吧?”
他俊朗的眉峰立即皺了起來,似有些煩躁般抬起手揉了揉額角,沉聲道:“此事孤自有成算,你且不必憂心,孤對你姐姐,情意未曾改變分毫……”
“姐夫!”她驟然上前一步,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捏著手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支使著她,讓她將情竇初開起就藏著的少女心事說了出來。
“姐夫,我想嫁給你�!�
少女心意
姜紹鈞清冷的表情轉(zhuǎn)變?yōu)轶@詫,緩了片刻才理解了她話中的意味,瞬間便沉下了臉色,斥道:“胡鬧,說的什么話!”
馮書蕾急了,再度靠近他一步,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如小時候那般仰著臉望著他,貝齒輕咬嫩唇,雙眸中的仰望愛慕滿得快要溢出來。
“姐夫,我是真心的,姐夫,我、我從十二歲起便對姐夫生了情愫……”她語句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地不成章,話語中滿是少女最赤誠的剖白。她處在女子最鮮嫩嬌妍的年紀(jì),不知是羞澀還是激動,雙頰嫣紅一片,雙眸水光盈盈,無比動人。
姜紹鈞卻不為所動,只是愈發(fā)冷漠地道:“你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回頭孤便讓岳母替你尋一門妥當(dāng)?shù)挠H事�!�
“不要!我不要!”她忽地激動起來,提高了嗓音,倔強地望著他,“姐夫,除了你,我誰都不想嫁,我只想嫁給你!”有這樣的一位年輕英俊、地位尊貴的男子,對其他人都不假辭色,唯獨從她幼時起便對她予取予求、寵溺非凡,又親眼見識了他對姐姐的一往情深癡心不改,她又怎能看上其他的凡夫俗子!
他的眉眼冷厲下來,一揮袖甩掉了她的手,謫仙般的面容不復(fù)往日面對她時的溫和,滿是疏離淡漠。
“莫再胡鬧撒潑!”
早已習(xí)慣了他的溫柔縱容,此時他一丁點的冷淡都能讓馮書蕾如墜冰窖,更何況從未對她說過任何重話的他竟然狠狠斥了她。
淚水迅速漫過眼眶,化作一顆顆淚珠滾落,瞬時就糊了小姑娘的滿臉。
姜紹鈞眉心微皺,到底是當(dāng)做小妹妹般疼寵了這么些年,還是不太忍心看她如此傷心難過,他放緩了聲音說道:“你先回去罷,今日之事孤便當(dāng)你一時鬼迷心竅,出了這院子就當(dāng)未發(fā)生過�!�
一番情真意切的滿腔少女心事被他說成鬼迷心竅,馮書蕾后退了幾步,捂著臉踉蹌著跑出了蘭初院。
她的丫鬟不能進(jìn)這蘭初院,只能等在院門口,看到主子失魂落魄滿臉淚痕的出來,駭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馮書蕾出了定王府,上了馬車,一路哭著回到了寧國公府,剛進(jìn)府,便直奔馮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在內(nèi)室見到了午歇剛起的馮老夫人,她便如乳燕投林般撲進(jìn)了她懷里。
“娘!”
她今日急匆匆地出門,又淚流滿面地回來,雖知道她是去定王府了,但馮老夫人還是提起了心,勉強掃去午睡方醒的困乏,摟著她的背急聲道:“嬌兒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負(fù)你?”嬌兒便是馮書蕾的小名。
馮書蕾埋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啜泣了一會,才抹著眼淚,通紅著一雙眼睛,斷斷續(xù)續(xù)地將今日在定王府的遭遇說來。
馮老夫人聽完后沉默了半晌,撫著她因抽搭而起伏的背脊,低低嘆了一聲,澀然道:“嬌兒,定王之事,你放棄罷。”
馮書蕾猛然抬起一張滿是淚水的狼狽的臉,哭得紅腫的雙眸不可置信地望著最疼愛自己的娘親,失聲道:“為什么?我就要嫁給姐夫!”
她這幅滿腔心意不得如愿的執(zhí)拗模樣看婆婆裙:97*76*12*93*5得馮老夫人心里也是一酸,握著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緊,柔聲勸道:“聽娘的,你放棄吧。娘給你挑個百里無一、四角俱全的上好兒郎……”
“不要!我只要姐夫!”對著最親近的娘親,馮書蕾更為放肆地撒潑,瘋狂搖著頭拒絕。
馮老夫人滿心滿嘴的苦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拿話勸她。丈夫和長子都認(rèn)為他們寧國公府要和定王延續(xù)這道姻親關(guān)系才能維持這份繁華,因此縱容著幼女同定王的親密。
但她不似他們常年在西部駐守,她在京中看得分明,圣上根本不愿定王繼續(xù)親近他們這個手握重兵的前岳家。定王也看得清楚,所以不論丈夫和長子如何暗示,都未曾提起過要娶嬌兒。
想起早逝的長女,又望著深陷情網(wǎng)求而不得的幼女,馮老夫人干皺的眼角溢出一滴淚珠來。
在馮老夫人這碰了壁的馮書蕾郁郁地從馮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來,正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迎面碰上了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
她垂著頭,掃了一眼后,朝他草草行了個禮,“三哥�!�
馮襄看著她撅得幾乎能掛油瓶的嘴,拉開手中的折扇,自詡風(fēng)流地扇了扇,問道:“七妹這是怎地了?一臉郁悶不快的,同三哥說說,可是誰又招惹了你?”
她勉強給了親哥一個眼神,悶悶不樂地嘟囔道:“跟你說管什么用,三哥成天就知道與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馮襄一把合起扇子點了點她的額頭,佯怒道:“好你個沒良心的小丫頭,三哥淘到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件,哪回不是先緊著你。你捅的簍子,哪次不是你三哥幫你擦屁股,你還嫌棄起我來了�!�
馮書蕾面色緩了緩,揪了揪手中的帕子,看了馮襄幾眼,又掃視了一圈四周,抬起手將他拉到一旁的榕樹下,讓下人都退下后,才紅著臉,期期艾艾地說出了今日之事。
馮書蕾的女兒心事,馮府中的人早就看出來了,馮襄聽聞后,也只是拿著扇子敲了敲掌心,挑眉問:“大姐夫拒了你?”
被他在傷口上撒鹽,馮書蕾氣怒地瞪了他一眼,又被勾起了傷心事,眼中都蓄起了淚,“是又怎樣!”
“誒、誒,你別哭啊,多大點事啊�!瘪T襄忙痞笑著哄了哄她,緊跟著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摸著下巴湊近她,神神秘秘地低聲道:“不就是想嫁給大姐夫嗎,這事好辦,你來,我同你說�!彼栏赣H一直想將七妹嫁給定王延續(xù)寧國公府的這位皇室姻親,如今可算有他派上用場的時候了,腦中迅速勾勒一出計策,馮襄一陣激動。
馮書蕾將信將疑地看他一眼,湊了過去,只聽得他在她耳邊道:
“七夕那日皇后娘娘不是要辦勞什子宴么,你且前去,然后……”
-進(jìn)裙找QQ:一妾皆夫(np)絳園乞巧(上)
絳園乞巧(上)
絳園是皇室在京中的產(chǎn)業(yè),是一座風(fēng)景秀麗的園林,占地頗大,一步一景,四季具佳。春賞桃、夏聽水、秋聞菊、冬品雪,四時之景不同,絳園卻依舊美得如詩如畫。
青黛被桃香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剛走到絳園門口,便有身著統(tǒng)一粉色夏衫的婢女面帶得體笑意地迎上前來,將她引入園中。
青黛跟在婢女身旁,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這絳園遍植林木,兼有曲水流觴,碧湖涼亭,道路可謂是錯綜復(fù)雜,一不當(dāng)心便會走岔了。
婢女將青黛和桃香帶到了一處四面被花草環(huán)繞的席間,里面已坐了好些閨秀,主位上的皇后還未到,姑娘們正聊著京中時興的頭面、衣裙。
婢女把青黛引到離主座十步距離的座次上,便恭敬地欠身離去。她在面前擺著的小案幾后落座,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的姑娘們。
比起大多數(shù)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青黛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凈,一襲淺青色的留仙裙只在裙邊上綴了繡云紋的襕邊,讓她幾乎同絳園中茂盛的盛夏枝葉融為一體。
來路的方向忽聞一陣躁動,青黛抬起頭,一群衣著華貴、首飾新麗的姑娘們簇?fù)碇晃徽得铨g的少女。正中央的少女上著水紅色上杉,腰間系一條十二幅海棠錦繡紋長裙,走動間繡紋上的金絲線流光溢彩,其上的海棠花宛若活過來了一般。
少女容貌清麗,妝容精致又不失嬌俏,襯著她玉白的耳垂上墜著的點翠耳珰,一張標(biāo)志的鵝蛋臉明媚生姿,在這一眾如花似玉的姑娘中脫穎而出。
“書蕾,你今日的裙子可真漂亮�!�
“是呀,這是織錦閣剛到的蜀錦吧!”
“書蕾,上回你同我提起的那卷古詩冊,我托我兄長尋到了。”
圍著她的小姑娘嘰嘰喳喳地,青黛聽到她的閨名后,便將一部分的心神放在了她身上。
這便是寧國公馮府的那位先定王妃幼妹了。
“表姐……”
青黛正側(cè)耳聽著那群小姑娘沒甚營養(yǎng)的話,左手邊忽地響起一道細(xì)弱的嗓音。
她愣了愣,側(cè)頭望去,秋漪涵正抓著一張繡帕,蹭到了她旁邊,滿臉依賴地望著她。
上回她去秋府探望俞氏時,曾和秋漪涵見過一面,小姑娘似乎真的相信她和她哥情真意切,對她很是親近。
秋漪涵在她旁邊落座后,便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盞,時不時細(xì)聲同她說一兩句話。青黛也有幾分理解她,攝于秋明良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淫威,尋常閨秀都不大愿意同她來往,她只好盯住她這個不在乎這些的人了。
當(dāng)席宴上的座位都坐滿了人之后,皇后才在前后幾名宮女的簇?fù)硐伦吡诉M(jìn)來。
全場的閨秀立即站了起來,不論方才的性子如何跳脫俏皮,此刻都規(guī)規(guī)矩矩端端正正地朝著皇后行禮。
“諸位姑娘們不必多禮,今日乃乞巧宴,大家便當(dāng)做閨中的趣意玩樂,且陪本宮這老婆子嬉鬧幾分�!被屎笠簧泶蠹t色繡鳳凰于飛宮裝,發(fā)髻上的鎏金鳳首步搖富貴雍容,容顏明艷如百花之首的牡丹,身上的韻味倒是把這些青澀的小姑娘給比下去了。
閨秀們忙道不敢,更有皇后娘家的侄女笑著同皇后打趣,道是娘娘風(fēng)姿出眾過人,她們是拍馬也及不上。
其余姑娘們也連連稱是,皇后便坐于上首,面含笑意地看著一眾小姑娘們說話。
青黛也微微抬了眸朝上望去,正好對上皇后逡巡過來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短暫地交匯了一下。青黛忙稍低下頭,福身施禮。皇后則牽了牽唇角,若無其事地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
說是乞巧宴,其實同尋常閨秀們辦的賦詩、作畫、賞花宴等并無什么差別,不過是將吟詩作對改成了穿針乞巧,穿得慢的姑娘要到宴席正中的空地上表演才藝。
皇后此番設(shè)宴為了何,大家心知肚明,一時間各家貴女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如八仙過海般各展神通。
作詩作畫、撫琴吹簫,應(yīng)有盡有,讓青黛大飽眼福。
她并不打算在此出頭,也未準(zhǔn)備才藝,每回都是最快穿好針的。秋漪涵顯然也和她是同一個打算,兩人默默穿針當(dāng)合格觀眾。
所以當(dāng)皇后在聽完一位閨秀吹的一曲悠揚笛音后,笑吟吟地看向她和秋漪涵時,青黛忍不住在心里道了句,果然中庸之道才是傳統(tǒng)美學(xué),槍打出頭鳥、刀砍壁虎尾都是要不得的。
“你們倆倒是手腳快,次次都是頭幾個穿好的,本宮倒是期待你們準(zhǔn)備了何等才藝了�!被屎笱谥煨α诵Γ恢煌恐r紅丹蔻的玉手捏著張帕子,美眸中暗光幽幽,“你們便一同上來演示演示罷�!�
青黛無法,硬著頭皮和秋漪涵一起走到了宴席中的空地。秋漪涵被保護得膽小柔弱,在席間所有人的各色目光下,磕磕巴巴地吟了一首自己作的詩。
皇后不介意她的失儀,還笑著夸了一句“詩詞做得純真可愛”,眸光便轉(zhuǎn)到了眉眼平靜的少女身上。
“俞三姑娘呢?”
青黛不會作詩,也無意抄襲前人詩詞,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福了福身道:“娘娘恕罪,臣女不才,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上造詣頗淺,難登大雅。”她頓了頓,余光里看到皇后挑了挑描得細(xì)長的黛眉,接著道:“不過,臣女于算學(xué)一道上有所涉獵,娘娘可任意出萬位以內(nèi)的算學(xué)題,臣女可在五個數(shù)內(nèi)答出。”
“噢?”皇后頗具興味地勾了勾紅唇,直起了身子,思索了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本宮問你,今有弧田,弦七十八步、二分步之一,矢十三步、九分步之七。問為田幾何?”
立于正中的少女只是一個垂眼的功夫,便不急不緩地答道:“回娘娘,田有二畝一百五十五步、八十一分步之五十六�!�
席間的姑娘們有一些微小的騷動,這題她們不是算不出來,但就算要算也得有算盤和紙筆,花些功夫才可得到答案,這個江南來的俞府三姑娘卻在轉(zhuǎn)瞬間就答出來了。
皇后的唇角勾得更高,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果真是有所涉獵�!蓖nD了一下,她忽而又問,“又有積八萬五千二百六十四步。問為方幾何?”
這是一道需要開平方根的題,周圍的閨秀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緊盯著場上面色平靜垂眸靜思的少女,暗自在心中默數(shù),數(shù)到第四個數(shù)的時候,少女開口了。
“回娘娘,答案是二百九十二步。”
席間的閨秀有一小片的嘩然,又礙于皇后在場,硬生生壓下了自己的驚呼,化作了有些古怪地整齊悶響。
皇后雙目中閃過亮色,笑著撫了撫掌,“俞三姑娘于算學(xué)一道上可謂是天資過人呀�!彼脑捯魟偮湎�,就有個宮女上前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
皇后的笑容更加和煦,對那宮女點了點頭,隨即似是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句:“男賓在曲枝廳設(shè)宴,馬上便要前來請安了�!�
她的話音落下,立馬激起席間一陣更大的騷動聲,這回是徹底壓不下去了。不多時,蠢蠢欲動地閨秀們便看到了幾道高大挺拔、玉樹臨風(fēng)的身影。
打頭的那兩位,一位俊美肅穆,一位清貴端方,更是讓她們一顆芳心跳動如擂鼓,幾欲越出胸口。
而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地,沒有被皇后示意可以回坐席上的青黛站在最顯眼的席宴中間,看著那道逐漸接近的挺直孤清的熟悉身影,幾乎想不顧一切落荒而逃。
楊巍怎么來了!
ps.
皇后問的算學(xué)題出自《九章算術(shù)》
絳園乞巧(中)
“臣弟見過皇嫂,皇嫂萬福永壽�!苯B鈞帶著尚未婚配的勛貴子弟和幾位年輕臣子,朝著主座上的皇后施禮問安。
“不必多禮,今日你等好生享受玩樂便是�!被屎蠖饲f淺笑著,抬手示意他們免禮。
皇后的侄子張大公子起身,看了一眼圍成一圈的閨秀和那中間顯眼的兩位少女,率先發(fā)話,嬉皮笑臉地道:“娘娘這是在玩甚么呢?讓侄兒見識見識可好?”
“你們來得倒是巧了,我們正穿針乞巧、表演才藝呢,方才本宮將將發(fā)現(xiàn)了俞三姑娘的絕技,竟能在五個數(shù)之內(nèi)算出不超萬位的算學(xué)題,今后必定是管家理賬的一把好手,將來定是位賢內(nèi)助了�!被屎笳f著,便帶著笑意,將贊許地目光投向了場中的少女。
青黛這時隱約猜到了皇后的用意,有了皇后金口玉言的這句“賢內(nèi)助”稱贊,她這個甫到京城的江南姑娘的良名便會宣揚出去,她的婚事也會順利得多。
但感覺到本是目光虛無表情冷漠的楊巍倏地將視線射向她,青黛將腦袋更埋低了一寸,盡量把自己的身形藏在比她高了半頭的秋漪涵身后,實在是不太想接受皇后的這份好意。
“娘娘謬贊,臣女愧不敢當(dāng)�!鄙倥穆暰似乎是太過于激動而顯得沙啞低沉。
皇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恨不得龜縮在秋漪涵身后的少女,還以為她不想在這樣的情景下出頭,便也揭過了這茬,“本宮說了實話罷了。你們且先坐下罷�!�
少女腦袋低垂,被身旁的高挑女子擋著,看不清眉眼和身形,楊巍的目光落在她發(fā)髻間晃動的步搖上,素來不假辭色的冷凝雙眸中掠過一縷讓人為之心動的柔色,讓不小心窺見其中的閨秀面紅耳熱。
她在算學(xué)上也精通異常,往往他還在撥算盤,她便已經(jīng)道出了答案。
那縷柔情轉(zhuǎn)瞬即逝,他嚴(yán)肅的面上浮現(xiàn)一絲不顯眼的痛色,但旁人再如何精于算學(xué),都不是她了。
他將目光從那個即將轉(zhuǎn)身正面朝向他的少女身上移開。
青黛轉(zhuǎn)身落座之際拂起了寬大的衣袖,掩住了自己的半張臉,如鵪鶉般死死低著頭,像是不勝酒力一般。
皇后似乎有意讓今日的主角定王姜紹鈞多留一會,但他一臉清冷寡淡,看都未看場上芳心亂跳的閨秀一眼,同皇后請安后,便領(lǐng)著一眾男賓走了。
青黛的芳心也跳得厲害,直到他們離開席宴,還在砰砰亂跳。
一旁的秋漪涵似乎終于從方才萬眾矚目和再次見到楊巍的境況中滿臉通紅地回過神,注意到她用袖子捂著臉,便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表姐,你無事吧?可是喝醉了?”每人身前的桌案上都備著甜甜的果子酒,迎合了閨秀們的口味,雖度數(shù)不高,但喝多了后勁也挺大。
確定他們走干凈了,青黛才放下衣袖,勉強朝她安撫地笑笑,順著她的話道:“我無事,有點上頭罷了。”
看著秋漪涵放心地扭回身,青黛將桌上的茶杯握在手心里,剛想抿一口壓壓驚,就聽到一陣細(xì)小的驚呼響起。
皇后留下話讓她們自行宴飲便離席了,小姑娘們正壓著心中激動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天。她座次的正對面正好坐著馮書蕾,循著驚呼聲抬眸,她便看到了一位端著果酒的婢女不小心將托盤打翻了,一壺果酒盡數(shù)灑在馮書蕾華貴的裙擺上。
“姑娘恕罪……奴婢手抖……”
婢女瑟瑟發(fā)抖地跪下認(rèn)錯,嬌生慣養(yǎng)的馮書蕾卻沒像她想象中那樣發(fā)落婢女,而是面色有些僵硬地皺著眉站起了身,同一旁的幾位貴女說了兩句,便帶著她身旁的丫鬟離席了。
雖然碰上了楊巍著實是個完全讓人想不到的意外,但青黛并不打算放棄今日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她咬了咬牙,對秋漪涵道:“表妹,我果然還是覺得頭有些暈,先下去歇會�!边@樣的席宴一般都會有提供給賓客更衣或是稍作休息的廂房。
說完后她便起身,帶著桃香,與馮書蕾前后腳離席了。
來絳園赴宴的男賓發(fā)現(xiàn)今日的楊巍格外好灌酒,往常宮宴上,重臣敬他的一兩杯酒喝完后,他便不再喝了。他們本以為今日他只會給定王的面子,未成想他不僅一言未發(fā)喝下了他們敬的酒,還獨自一人握著酒盞,坐在桌旁喝悶酒。
楊巍將一盅陳釀倒進(jìn)白玉酒杯中,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酒液的辛辣和醇厚自喉間一路滑下腹中。此等能讓人神志不清的杜康之物往日他向來嗤之以鼻,但大概是方才又憶起了她,或是幾個月的搜查沒有半點音信,他此刻只想獲得短暫的麻痹。
透明的酒液順著他清晰俊美的下頜線滑落,經(jīng)過上下滾動的突起喉結(jié),順著脖頸流到他豎得整整齊齊的衣領(lǐng)上,他鎖骨上一絲不茍的衣襟被打濕,平添了幾分惑人的頹喪。
楊巍飲酒的次數(shù)本就少,酒量不算大,十?dāng)?shù)杯下肚,便有些熏熏然。周圍的官員們起此彼伏的互相祝酒聲嘈雜聒噪,讓他額角的青筋一下下跳起,頭疼難耐。
他有些搖晃著站起了身,拒絕了要來攙扶的內(nèi)侍,一手摁著額角走出了曲枝廳。
在他離席后沒多久,馮襄便端著一只雕花酒壺走到了孤身一人坐在席間首位的定王身旁,笑著喚道:“大姐夫!”
姜紹鈞對馮家人一向客氣,看到是他,便微微點了點頭,“馮三弟。”
馮襄很是熟稔地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了一眼他手旁的酒蠱,已空了一半,便道:“大姐夫怎地一個人喝悶酒�!彼f著,便拿起自己的杯子,用手上的雕花酒壺倒了杯酒,又順手把姜紹鈞桌上的酒杯滿上。
“且讓三弟陪大姐夫喝幾杯,如何?”馮襄笑得灑脫風(fēng)流,微挑著眉,執(zhí)起酒杯,朝他舉起。
盛情難卻,姜紹鈞也端起了被他斟滿的酒杯,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馮襄一邊飲著杯中酒,余光卻一直盯著姜紹鈞,見到他將酒液飲盡,眸中閃過幾縷異樣的光芒。
絳園乞巧(下)
男賓帶來的小廝侍從也都被帶到其他廳中吃席了,楊巍一個人順著流波湖邊行走,他的步伐雖還像清醒時那般每一步都有如被度量,但他眼中的景象卻已變得朦朧而恍惚。
他知道自己醉了,卻不愿讓自己清醒,好似這般渾噩,就能讓他忘卻她早已不在身邊的痛苦悲悶,就能騙自己,她還在等他。
楊巍閉了閉眸子,重新睜開了雙眸,肅冷的面容流露出一絲苦意。只是當(dāng)他看到不遠(yuǎn)處立在湖邊的人影——少女秀美的側(cè)臉對著銀輝灑落的流波湖,他的眸光驟然一縮。
她真的在等他!
他幾乎是飛奔著向她跑去,因為視線的模糊和醉意上涌,姿態(tài)不雅極了,但此時的他卻絲毫顧忌不上,一心想要抓住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離得近了,少女嬌柔如荷的半張側(cè)臉也愈發(fā)清楚,他再忍不住,手臂一伸將她拉進(jìn)了懷里,力度大得似是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