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恒我的遺志?恒我的什么遺志?陶明安的心臟嘭嘭嘭地撞擊著胸腔,可腦子卻轉得飛快。
快想想,快想想,關于嫦娥,還有白民,有沒有什么是關聯的?月桂、蟾蜍、擅長藥理和醫(yī)術、后羿,不對不對,再想想,再想想!西王母、歹徒、玉兔,不,還是不對,還有什么?是乘黃還是不死藥?藥、壽命、一千八百余歲,藥,是藥——是不死的藥,是長生!“——所謂遺志,就是奪取性命來追求不可實現的永生嗎!”陶明安驚聲質疑,因為激動而變調的聲音在狹小的屋內震蕩,可同光的面容卻如死水一般激不起一絲變化。
“你倒是很聰明,戒備心也很重,”她毫無表情地夸贊道,青色的眼珠就像石塑像上兩顆冰冷的珠子,“不過千防萬防,還是落在我們手里了。
”“所以你們想做什么?我身上可沒有長生的藥。
”陶明安深呼幾口氣,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驀地,她想到了她之所以會在這兒的原因,“那梁翠雯呢?她到底怎么樣了?”“她?她跑了。
當時我們偽裝得還不夠好,被她發(fā)現了,不過多虧有了她,我們才能騙到你,”同光上半張臉冷漠不變,下半張臉的肌肉卻慢慢把唇角提了起來,她森森地“微笑”,“我模仿得對嗎?明安。
”冷白的空間里,只有陶明安壓抑不住的吸氣聲響起。
同光慢慢地蹲了下來,玉珠碰撞,長發(fā)垂落,她像一只白色的蜘蛛俯在她的獵物旁。
大概是所有人都會在即將成功時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全說一遍,這個異世界的神人也不例外,她觀賞著在地上扭動掙扎的陶明安,聲音里慢慢涌起一絲興奮:“我們白民一國向來追求長生之道。
恒我,一位白民的先祖,曾向西王母求取不死仙丹,最后卻不知所蹤。
往后的數年間,有不少白民前去尋找,但是恒我不在,西王母不在,就連她的三只青鳥和大狡也消失不見了。
“直到那個女孩出現,她說在你們的世界里,都認為嫦娥吃下不死藥飛向了月亮,但她又說月亮其實不過是一個死亡的‘天體’。
可是你看——”陶明安隨著她的示意望向屋頂,那里有一扇小小的天窗。
透過天窗,陶明安看見,一輪龐大而殘缺的月亮正乘坐著云霧,在夜空中緩緩蠕動。
“——你看,月亮是活的。
”月亮是活的。
陶明安的心重重跳了兩下。
她強撐著反駁:“所以呢,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兩個世界截然不同,我們白民做不到的,人類也做不到嗎?梁翠雯當年還很天真,什么都和我們說了。
她說起你們的技術,你們的醫(yī)學,短短百年騰飛爆炸,壽命不斷延長,疑難雜癥逐漸明了,一切的一切,真讓人神——往——”陶明安驚疑不定:“可你們難道不是活得比人類更長久嗎?人類的技術做不到延長這么久的生命,更何況你們還吸收、是掠奪了乘黃的壽數,這樣還不夠嗎!”“怎么會夠呢,明安?”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話,同光終于笑了,她伸出冰涼涼的手扣在陶明安的脖子上,感受著脈搏有力的跳動,“我已經一千八百六十二歲了,或許對你們短暫的生命而言,這樣的年歲已經足夠長久了。
但實際上,無論是誰,無論擁有過多久的年華,都會和我一樣,越走近時間的盡頭,便越惶惶不可終日……“不過,人類的技術確實無法滿足我們白民的愿望,但是,多虧你將他帶來了呀。
”這是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意思?!她中午不回來吃飯了?季槐盯著眼前這個通知的陌生白民,有一股陌生的驚怒沖撞著心頭。
他感覺到自己的喉管一緊一張地伸縮著,喉嚨深處漸有雷鳴滾動,牙根也疼得發(fā)癢。
她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回來吃飯了?憑什么就不回來吃午飯了?難道就因為不滿意他的眼睛嗎?她怎么能因為容貌就……不,動物界里的雌性的確會因為容貌挑選心儀的雄性,人類必然也不例外,可是,可是,除了他的眼睛不能讓她滿意之外,他還有什么不盡人意的地方嗎?難道他的臂膀就不夠結實有力,不能為她提供安全的依仗嗎?難道他純白如雪的毛不夠柔軟蓬松,沒有為她辟寒取暖,供她消遣解悶嗎?她為何只在乎這渺小如螢火的不足,反而忽略了他身上的諸多優(yōu)點?不,不。
季槐甩了甩頭,突然意識到他剛剛竟然將自己擺放到了一個供人挑選的位置上。
他分明是強悍的,恐怖的,兇猛的存在,一直以來都處于食物鏈的頂端,正如捕獵,向來都是他選擇想要狩獵的食物,現在怎么卻自覺地將自己當作了獵物?更何況,他與陶明安,并不是伴侶關系。
他們明明是……明明是……季槐一下子卡殼了,他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他與她之間的關系了。
食物提供者?最開始是這樣的,可是后來,他們越過草地,走過雪原,飄過大海,他們所經歷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范圍。
同伴?家人?還是……總而言之,絕對不可能是伴侶!伴侶。
莫名的,這個絕對不可能的詞卻如一條毒蛇游走在他的心尖上,無論他怎么抓撓怎么撕咬,也無法將它消除。
更甚的是,它在不知不覺中沁出來的毒汁使他一想到這個詞,心中便突然有波濤起伏,緊張萬分,腦海里一時間什么東西都想不到了。
他在房間里焦灼地來回踱步,一會兒因為陶明安一聲不吭就不回來吃午飯而怨氣滔天,一會兒心神又被“伴侶”這個詞作弄得起伏不定,羊蹄似的后足交錯著敲在玉石地上,擊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紋。
煩躁間,余光卻瞥見那個報信的白民,那個害得他聯想了這么多的白民還不識趣地站立在門口,季槐惱怒地張開巨口,一聲似虎非虎的咆哮聲便席卷著風刃與雷鳴瞬間朝那個白民劈頭蓋臉地沖過去:“滾——�。�!”不出意料,那個白民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看到白民慌張的動作,季槐得意地咧開嘴。
沒錯,他本身就是讓人懼怕的存在,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戲耍被他看中的獵物,享受他們恐懼的尖叫。
所以,他不可能像其它那些孱弱無力的雄性,被人翻來覆去地查看撫弄,還要面臨被放棄的可能,即使被挑選,他也絕無可能淘汰!更何況,陶明安平日里那樣喜歡他毛茸茸的白毛,如此享受他柔軟的腹部,有事沒事還會用她的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和一對彎角,她又怎么可能討厭自己呢?季槐的思緒翻江倒海,最終得出一個“陶明安不會不喜歡自己”的結論。
想明白后,他才開始美滋滋地享用起午飯。
所以,她既然不討厭他,又為什么不回來吃午飯呢?這個最源頭的問題,又蹦了出來。
季槐在理清自己的思路時,早已將那個男性白民解釋的理由拋之腦后。
而現在,他又覺得自己有必要找陶明安問清楚緣由。
但是,他要現在去找嗎?一來,是他并不習慣在人多的地方行走;二來,她一不回來吃飯他就出去要個說法,會不會使她厭煩?又或者被她覺察出他的在意,那她從今往后就極有可能故意說不回來吃飯來看自己焦急的模樣。
是的,陶明安是一個惡劣的人,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輕易地被她揪住尾巴輕佻地戲弄。
季槐想清楚了,他決定要等,等到太陽消失,月亮完全浮出天空的水面,等到那個時候,她如果還沒有回來,他再去找她。
于是,他停下即將要邁出門口的腳步,走回被他踩得裂出幾道碎痕的屋內,趴下了開始耐心地等待。
然而,一旦等待開始,時間就像河道被泥土淤積的河水,流淌得格外緩慢。
他本想先享受一個安靜的午睡,但他又怕自己一不小心錯過了月輪,只好放棄。
無聊的午后,他隔一小段時間便走到窗邊,看一看天空,月亮一直沒有出現,陶明安也沒有主動回來。
季槐煩悶地閉上眼,尖利地手爪將地面犁出一條條劃痕。
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覺得時間漫長的瞬間,也幾乎忘記了他是如何在鉤吾之山獨自生活了幾千年。
很慢,日的車輦慢吞吞地爬到西邊的天際,沉睡了大半天的月才懶惰地從云層里探出小半個頭。
幾乎是同一時刻,季槐沖撞到窗邊,他直接忽視了房屋周圍其它白民詫異的視線與動作,死死地盯著天色開始倒數。
待到空中的風吹散了日留下的殘余的熱氣,紅霞也徹底沉寂,月車披著青色的云紗悠悠駛出,陶明安還是沒有回來,季槐無法忍耐,向屋外沖去。
鏘鏘鏘——他的腳踏在地面的這一瞬,有無數玉石碰撞相擊的聲音響起,劃破逐漸安靜的夜。
季槐猛然一頓,他看見數枚紅色玉片從地面騰起,飛快地盤旋拼接成一條形狀獨特長鏈徑直向他甩來!突然襲來的鎖鏈勾起了他久遠的記憶,季槐弓起身子怒吼一聲,不避反攻,右臂高高揚起向這條赤紅的玉鏈撕去。
霎時,玉鏈在空中頓住,隨后寸寸斷開炸成齏粉;可在下一秒,一陣微風吹拂,這些粉末又迅速匯合凝結,再次化成一條長鏈沖他襲來!“這是什么意思?!”陶明安高聲質問,心也劇烈撞擊起來。
看到陶明安驚慌的樣子,同光的聲音里帶上了滿意:“就是這個意思呀,我們白民能做的已經做盡了,你們人類的辦法又幫不上忙,可是他就說不定了。
“要不是你生了病,我們或許還無法找到他的蹤跡,可誰能料到呢?還活著的上古時期的妖獸本就不多,自己送上門的竟然有一個。
你只不過是昏睡了幾天,他就徑直闖入我們白民國,脅迫我們?yōu)槟阒尾 ?br />
“明明是一頭殺虐無數的兇獸,竟然這么在意,這么關心你。
”同光摩挲著陶明安的脖頸:“不過也多虧了你,我們白民迎來了一線轉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