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知道,沒有她的時候,日子過得很輕松自在。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覺得是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我一直都不覺得山里悶,她不見了之后,不知怎么,熟悉的一切都變了味道,空曠地叫人喘不過氣,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她跟我描述外面的世界,想回家的時候也罵我,可我還是好高興,她跟我說什么我都高興。”
“我想找到她,想跟她住在一起,想照顧她,想每天都能看見她。”他的聲音是痛苦又是思念。
小馬受到極大的震驚,他唾棄李存根買賣人口是真,折服于他投入的深情也是真,復雜地開口道:“你要真想叫我?guī)兔�,也不是不可以。先說好,我領導已經明確拒絕了你的事情,有錢也不會幫你的�!�
盡管理智一直在掙扎,實際上說出口的話已經出賣了自己的想法。要成功騙過一個人不是那么簡單的,就算最慎密的陰謀家也會有計劃的實施騙術,他這樣臨時起意可以成功嗎?
從談話中可以得到,李存根在建筑工地上班,學歷肯定不高,沒有通訊工具信息也了解不到位。而且他參與買賣人口,算是潛逃的犯罪分子,就算失敗,對方比他更怕見警察,這樣說來,所有情況都對他有利。
心理上很過不去,可是李存根是一個罪犯啊,騙一個罪犯的錢,也沒必要有什么心里負擔吧。對方做過比他可惡一萬倍的事情。他想找人,盡力幫他找就是了,就當那筆錢是報酬。
“我的想法是,我也算是有經驗的人,雖然我們警署不管你的事情,但是我個人可以幫你找。就是以我個人名義接你的案,不過不能讓警署知道,到時候我會受罰,幫你找人的事情恐怕也要中斷了。”
對方久久不回復,小馬緊張地心臟直跳。
“可以,只要你幫我找人,怎么都隨你。”
成功了!小馬按捺住興奮,“你知道,我要查東西就要走訪很多地方,打點很多人,這些都需要錢。我本人并沒有那么多錢,需要你事先支付,你看可以嗎?”
還沒開始查,就要錢,實在有點心虛,但是為了證實自己的專業(yè)性,小馬義正嚴詞,“每個星期我都會向你報告進度,而且會提供一份花銷單,除了我的人工費,每一份支出都明明白白。”
年輕男人表情凝重,抬起頭道:“這一次我要給你多少?”
盡管猜測對方收入不高,小馬還是選了一個保險點的問法,“你有多少?自然多一點進展可能就更順利一點。”
二話不說,年輕男人從衣服里掏出三千塊錢,一股腦塞進小馬手里。太輕易拿到錢,居然覺得不真實,小馬臉頰發(fā)燙,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既然這樣,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再好好想一想關于她的事情,事無巨細全部告訴我,這樣才有利于我找人。”
再三叮囑不要再去警署找他,以免被上面知道他偷偷接案,導致找不到人。小馬一腳深一腳淺回了警署,剛開始一個星期確實很賣力,根據(jù)李存根提供的消息,細細查訪陳嬌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自從在旅館失蹤之后,還有人見過她,卻因為信息的不詳細,終究進行不下去。
三月份了,綠意侵染大地,早春的清甜氣味叫人心情愉悅。涼風在日光的照射下依然刺骨,波光粼粼的水面微閃著稀碎的光。
小馬依然穿著冬天的衣裳,從河邊往橋上走,遠遠就看見李存根站在拱橋最高處,身上穿著簡單,一件單薄的長袖外是適合秋季的風衣,跟第一次相見沒什么兩樣。唯一感覺他似乎又消瘦了些。
他的衣著極為簡單,短暫的幾次見面,永遠的黑白灰,大概他比較中意這一類沉悶的顏色,畢竟人也很淡漠。小馬也有跟李存根聊天的經歷,只有談及到那位不見蹤跡的妻子時,對方才會現(xiàn)出二十來歲年輕人的活力。
也僅僅只是相對愛說話了些,對比常人,著實陰郁,這樣的人,一旦知道自己騙了他……小馬打了個寒顫,應該不會知道的,畢竟他可是認真找的,只是結果確實不如人意罷了。
走近了些,發(fā)現(xiàn)不但人瘦了,氣色也憔悴很多,小馬關切了兩句,話題被對方帶到調查結果上。
只是按著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道:“不大理想,我調查過那家旅店,還有周圍的住戶,以及曾經見到過她的人。根據(jù)結果,似乎是說早已經離開了,畢竟兩個月過去了�!�
小馬緊張地搓著手,相對于第一次說謊,現(xiàn)在也算得心應手。只是年輕男人的眼睛太過明亮火熱,隨著令人失望的結果說出,那眼神逐漸暗淡,連小馬也會感覺是否過于殘忍。
想到母親的治療費還遠遠差一大截,而這一次的錢來得相當輕松簡單,便控制不住罪惡感走向深淵。小馬說著積極的話打氣,怕他過于失望而停止找人,“實在不行,我也可以走一趟北京,就那些道路車站,細細查訪,總有人見過的。你也說你家媳婦很漂亮,肯定有人有印象�!�
“真的嗎?”原本低著頭的年輕男人,看向小馬,滿眼期翼。
“肯定啊,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只是你也知道,這個費用的話相對會需要更多�!�
“沒關系。只要能找到,多少我都可以付�!�
這樣的情況,小馬也不知道該說他是執(zhí)著還是愚蠢了,對方一直拼命找人,從不放棄,是否更在乎尋找的過程呢?小馬搞不懂。
見過李存根,從他手里再次拿到一大筆錢,小馬將母親送到省城住院,對李存根的說法是,他會北上一段時間。雖然沒有真的去北京,但是小馬也根據(jù)調查,找到一戶曾經見過陳嬌的人家,據(jù)說是姓王的。
結果對方一見他問起陳嬌,立馬警惕,嘴巴閉得緊緊的,他們一定知道些什么,小馬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找了那家人好幾次,對方對他避之不及。
這樣的事情得慢慢來,起初的興奮感過去,小馬冷靜下來,或許這樣的好消息可以給那個人說一說。這天醫(yī)院需要母親之前治療的報告,小馬準備回家一趟。
收拾了一點日常用品,打車來到醫(yī)院,好在主治醫(yī)師很好說話,二話不說將報告打包給他。小馬提著東西出來,在一樓樓梯口,看見一群排隊的男人,門上的標識寫著“賣血登記處”。
瞬間想到,誰都不容易,如他一樣。有些人為生活所迫,甚至頻繁賣血。
“馬警官�!�
嗯?誰在叫他,吃驚地轉過頭,猛然發(fā)現(xiàn)走廊不遠處站了一個年輕男人,衣服一邊穿著一邊披著,左手卷著袖子,右手按在上面。
李存根沒有任何表情,遇見熟人,似乎也只是提線木偶一般客套一下。那樣的姿態(tài),他也在賣血嗎?給他的那些錢,果然不單單是干建筑賺來的。
“你在這里干什么?”盡管有些明知故問,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賣血。只靠工資支付給你,根本不夠。”對方淡淡的表情,似乎說著別人的事情。
小馬心里的復雜說不出來,強烈的罪惡感包裹住了心臟。他知道的,李存根在工地上班,從來不休息,每次跟他約定見面,也是利用吃午飯的時間,意味著每見他一次,就要餓一天肚子,還干著高強度消費體力的工作。
一看手表,果然又是他該吃飯的時間,小馬道:“你還沒吃飯吧,正好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說�!�
“我要回去上班了,你有什么事,長話短說吧�!�
“是關于你找人的事情,我現(xiàn)在有點線索了,似乎有一戶人家跟她密切接觸過,而且根據(jù)那戶人家鄰居的說辭,那戶人兩個男人曾經送人到過北京,回來就置辦了之前買不起的家具。很有可能是對方給他們的酬勞。”
本來打算下一次見面再說,作為再一次要錢的籌碼,一時嘴快全說了,后悔的情緒涌上來。小馬被激動過頭的年輕男人一把抓住手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嘶,好痛,松……松開�!�
“不,不好意思,我太著急了。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可不可以去見見他們,如果是他們送阿嬌去了北京,一定會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見到她了�!�
“話雖如此,也不能保證,這些只是我根據(jù)調查得來的猜測。你還是不要去了,他們警惕性很強,我再想想辦法。”
一時又沉默下來,這個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出醫(yī)院,“你沒事吧,一直在發(fā)抖的樣子。”
“還好,可以忍耐。吃點東西就好了�!�
又聊了幾句調查的事情,對方還想了解更多細節(jié),似乎一點點蛛絲馬跡都可以給他以安慰,時間已經來不及。他需要回去工作了。
告別了李存根,小馬再次趕回省城。看到病情已經穩(wěn)定下來的母親,心里輕松的同時又伴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很矛盾。
想到醫(yī)院里的年輕男人,心情復雜到無法疏解,理智與情感在做著激烈的斗爭。小馬坐在醫(yī)院的長凳上,久久沒有動彈。
第四次拿錢的日子到來了,那戶確定見過陳嬌的人家異常難搞,不管問家里的誰,都不做理會。甚至那家的男人警告他,再去騷擾他就報警,小馬懷著忐忑的心情去見李存根。
明明已經快進入初夏,今天的雨水多到不可思議,似乎天空破了一個大洞,全世界的雨水都從這里下完了。河岸上青青的草地異常生機勃勃,柳樹在雨水的沖刷下抬不起頭。
河上刮來的風里夾雜著細雨,無情地撲在臉上,小馬將黑色的雨傘打低,走上橋頭。下半身卻不可避免濕了半截,粘膩的冰涼感覺很不舒服。
逐漸走到最高處,小馬看見那個一如既往的黑色身影,河風打在他身上,衣角和頭發(fā)都在狂亂飛舞,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卷上天。這么冷的天,對方那單薄的穿著,看著就感覺好冷。
走到跟前時,對方抬起眼睛盯著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對上他的。雖然每次都覺得他似乎又瘦了,這次尤其過分,完全一副虛弱的樣子,眼睛下青黑,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蒼白。
“有什么消息……咳咳……沒有,他們愿意……咳咳說嗎?”說一句要咳好幾次才能說完。
“你沒事吧?”
“有點受涼,沒關系�!边@一句,也是在無盡的咳嗽中說完的。
“你應該多穿點衣服,這場雨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
每次看他都是這件風衣,雖然很有氣勢,一點也不保暖。年輕男人咬著凍到打顫的牙冠,僵硬地站著,“你去北京,有沒有什么收獲?”
“還沒有。主要線索就是那家人,一定是他們送陳嬌回去的,而且陳家支付了不菲的報酬。只是不管我怎么問,他們都不肯說�!�
“這樣啊�!崩畲娓鶈≈ひ舸鹆艘痪洌蛄艘幌赂闪业淖齑�,他用手搓了一把臉,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將手伸進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折疊整齊的鈔票。
“你如果不夠的話,慢慢給也是可以的�!毙●R良心發(fā)現(xiàn)了一點,勸慰道。
對方只是搖頭,“你要幫我問出來,幫我找到她。我怎么都可以�!�
小馬看著那雙簡直不像年輕人的手,有些遲疑,每次的幾千塊錢對他應該是極大的負擔吧。不但要沒日沒夜的工作,吃飯的時間甚至去賣血,而且現(xiàn)在明顯病了,再不休息,一定會引發(fā)巨大的問題。
年輕男人把錢塞進他手里,感受到冰涼如樹皮般的感覺離開。年輕男人一步一挪,走到中段就支持不住了,扶著橋墩蹲下來,在雨中蜷縮起身子。
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吧,同時伴隨著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或許他就這樣病死,就沒人知道自己干得那些欺詐的事情了吧。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小馬趕緊扶起李存根,被他身上的滾燙觸感嚇了一跳。
沒有法子了,只能送他回去,小馬大概記得對方宿舍的位置,打了車一直到建筑工地。這里的環(huán)境,真可謂是臟亂差,雨水將泥巴地沖刷出一條路,三合板蓋起的房子冬季不保暖,夏季不通風。
一間小小的宿舍居然安排了二十幾個床位,問了其他人才知道李存根的位置,結果一看那床,小馬就傻了眼。說是床,只是一塊木板,幾件衣裳拼在一起簡單鋪著,沒有枕頭沒有被子。
房間里什么味道都有,尿騷味兒臭汗味兒煙味兒,在潮濕的房間里發(fā)酵,令人作嘔。一將人放上去,立馬縮成一團,渾身發(fā)抖,嘴巴里咭哩咕噥念著,“阿嬌,阿嬌……”
“簡直不要命了,一個月去賣一次血,肉也舍不得吃,奶也舍不得喝,天天白菜就大饅頭。發(fā)燒好幾天也不肯買藥吃,說要把錢攢著找人,真是瘋了�!�
小馬沉默著聽床對岸的男人這樣說,“你就是幫他找人的那個警察吧?”
一句話嚇得小馬肝膽俱裂,望向對方說不出話,對方意味深長地道:“我們可都知道你呢,你在幫他找人,他的錢幾乎都給你了。你不會是騙人的吧�!�
“沒,沒有啊,我一直有在好好找,還去過北京找�!彼运娴挠信�。
“哦,是嗎?你也知道找不到吧,還在找?有什么意義。”對方漫不經心的語氣,似乎篤定了他在騙人。
“這小子平時很節(jié)省,你知道的,拿了他的血汗錢,你知道該怎么做吧。做壞事的人,就算一時僥幸,老天也是長眼的�!睂Ψ近c著煙,意味不明說話道。
小馬的心幾乎快要跳出來了,自以為算無遺策,殊不知比自己聰明的人多的是。從建筑工地回家之后,小馬想了很久,又接到一個電話,下定決心去找中介來看房。
再次見到李存根是一個星期后,對方等在他下班路上,依然消瘦蒼白,好歹咳嗽似乎緩解了一點,“那天我醒了之后就去看病了,你放心,我身體沒問題。該付給你的錢不會少一分,現(xiàn)在那戶人家怎么說?”
小馬抓抓頭發(fā),“你覺得你這樣找下去,可以找到她嗎?”
年輕男人有點迷茫地看過來,“不是已經有線索了?你也說過一定可以找到的�!�
“你不覺得你過得很辛苦嗎?幾乎是不要命了,賺的錢卻沒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你的工友說你過得很苦�!�
“可是,只要能找到阿嬌,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么�!彼麩o所謂道,那樣的表情,確實不覺得生活艱難。
小馬苦笑,“可是我累了,你知道嗎?今天我接到電話,那家人居然搬家了,連鄰居都不知道他們到哪里去了�?梢娝麄兌惚芪业臎Q心,最重要的線索中斷,無頭蒼蠅一樣,還需要無止境的投入,真的值得嗎?”
“值不值得關你什么事,我說過會給你錢,你只要幫我找就行了……咳咳……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因為著急,他不禁呼吸急促起來。
“我都不在乎辛苦,不在乎無止境的投入,只要你幫我找,你要多少都可以。我也知道只要我停止找她,停止想她,會輕松無數(shù)倍,可我做不到,不想做到。我就是要找她,就是要找到她�!彼难劬σ驗榧�,血絲密布,可怖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