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Hmm，”喬佛里沒有反對她的決定，“反正我們也很清楚她的人生軌跡了。從她的訪談來看，除了對行為習慣的模仿以外，的確很難獲得什么有效信息......”
是的，作為千億會的首腦，珍妮弗的生平事跡必然為大多數(shù)好萊塢客所知，差別只在于詳細程度而已。幾乎所有美國人都知道，珍妮費拿了很多奧斯卡獎，是大夢泛娛樂的創(chuàng)始人，同時也是個出色的慈善家，創(chuàng)立了運營至今的珍妮弗基金會，為美國所有貧困線下的少女提供改變自己命運的教育機會。還有，在21世紀初，就開風氣之先地把生育權和女性解綁——這件事反倒是很多美國人認識她的途徑，因為當時的論戰(zhàn)登上了美國歷史教材，亦是女權奮斗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美國夢的代言人，紅遍全球的美籍巨星，也是全體美國人心中的驕傲，珍妮弗在未過育齡、身體也十分健康的前提下，通過試管嬰兒和代孕媽媽，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并且成功地瞞過所有人十多年，直到雙胞胎十三歲以后，才讓她們在公眾跟前露面。而這件事也在當時掀起軒然大波，讓她承受了不少保守人士——很多人原來都是她的粉絲——的指責。而珍妮弗則勇敢回應，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解釋自己的動機，并沒有簡單地把原因歸為自己承受的窺探壓力，甚至是她在被瘋狂粉絲襲擊后的腦部舊傷隱患，而是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認為女性在合法的前提下有權支配自己的身體——不管是選擇用生育權在合法范疇謀利，還是選擇為事業(yè)放棄生育權，但依然擁有自己的小孩——而無需接受任何道德譴責。
在珍妮弗一生經過的諸多風波中，這一次論戰(zhàn)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次。她曾數(shù)次面臨生命危險，船難落水、高空墜海、粉絲的死亡威脅、綁架案件；甚至是她一手創(chuàng)立的大夢泛娛樂，從組建到壯大，過程也不是一帆風順，起起伏伏間，維杰里家族曾幾度險些失去主導權，讓公司被各懷異心的股東分拆賣掉。但這些事在2080年的現(xiàn)在，早已不為大眾所熟知，甚至就連最戲劇性的綁架生還，還是在她去世后隨著傳記片的出現(xiàn)，才陸續(xù)進入大家的視野（《珍妮弗.杰弗森和她的男人們》里，珍妮弗和這位變態(tài)綁架犯甚至還是舊情人的關系）。但這一次論戰(zhàn)留了下來，作為女權在21世紀曲折進程的見證，也讓她成為了第一個登上美國歷史教科書的演員和娛樂企業(yè)家。阿曼達在心里做了一個筆記，提醒自己必須得看看這些節(jié)點事件的訪問，在這種大事件的訪談上，珍妮弗多少能透露點她的真實想法吧，即使，即使只是一點點......
至于她自己的演員事業(yè)，那倒的確是一帆風順——珍妮弗剛獲得了“21世紀最偉大的演員”這個殊榮，成為了百強中的第一名。而這基本上也不會有任何人提出異議，畢竟，她的戲路之廣、演技之強、容貌保鮮期之長、挑片眼光之準，都是同儕無法望其項北的。后人公認她的演技有四個時期：以《第五個莎莉》為標志的初期，以《人生旅》為標志的中期，還有以《疑云》為標志的中后期，以《暮年的南丁格爾》為標志的后期。這四個時期都分別有一尊奧斯卡女主角獎壓陣，而中間所穿插的最佳女配角甚至是最佳影片將則參議會以盡數(shù)。尤為難得的是，這四部電影的頒發(fā)也均讓人心服口服，完全沒有奧斯卡特別偏愛珍妮弗或者被她操縱的風評。甚至還有人認為“奧斯卡過分苛待珍妮弗”，因為她在每個階段都取得了讓人目眩的演技進步：《第五個莎莉》里炫技式的人格切換，《人生旅》中毫無痕跡的各年齡過渡，《疑云》中傳神的中年危機女性形象，還有《暮年的南丁格爾》中那份舉重若輕、信手拈來的厚重。哪怕是第一部電影，她展露出的演技也已經足夠讓人驚嘆，而在這之后，她甚至還能更投入角色，再上一層樓——奧斯卡獎不給她，那才真是不夠公平！
至于商業(yè)電影領域，和喬什一樣，在她的年紀已經不再適合當商業(yè)大片的女主角之后，珍妮弗便呈現(xiàn)半退隱狀態(tài)，只是偶爾出來客串一下，更多的精力則放在制片以及公司運營領域。在那時，大夢泛娛樂已經是好萊塢第七大電影公司，而產業(yè)帝國也是初現(xiàn)雛形，每年的制片量和華納、迪士尼等大物相當。珍妮弗每年都親手打造公司的幾部賣座系列片，更是一手發(fā)掘出了不少中生代的當紅明星、天才導演。從她四十二歲時第四次站上最佳電影的領獎臺，同年又讓大夢泛娛樂包攬了全球年冠軍的前三名以后，直到她宣布退休的七十五歲為止，連續(xù)三十三年，她每年都登上好萊塢權勢榜的第一名。甚至在她退休的當年，《名利場》為她特意制作了一本致敬專刊以表敬意，這份豐功偉業(yè)到目前為止尚且無人能夠打破——甚至沒有人有希望能夠打破。事實上，隨著全球化的推進，市場進一步細分，這個紀錄只會越來越高不可攀，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以為自己能夠打破。
對于阿曼達這樣的圈內人來說，這些事都屬于他們正常就會掌握的常識，而珍妮弗的家庭生活則一直不為外人所知，非常地低調，這也是她唯一堅守的隱私。人們大概知道的只是她和她的經紀人——想到這里，阿曼達不禁瞪了喬佛里一眼——切薩雷.維杰里，關系一直非常地親密。兩人曾短暫結婚，但第一次婚姻在兩年后告終；不過數(shù)年后再次復婚，而這一次，婚姻一直持續(xù)到了切薩雷的生命盡頭，兩年后，珍妮弗與世長辭，和他埋葬在了一起。而他們的兩個女兒瑞達.維杰里和伊迪絲.維杰里繼承了大夢泛娛樂，他們一家人的感情一直非常不錯，只是互動相當?shù)驼{，幾乎沒什么資料可供查詢。
就大夢泛娛樂提供的資料來說，這一次他們似乎也不太想要詳細講述珍妮弗的家庭生活，只有一些簡短的官方訪問視頻，并沒有獨家錄像釋出。在70歲生日特選里，也沒有切薩雷或是瑞達、伊迪絲.維杰里的視頻，阿曼達只好從瑪麗.艾菲的訪談看起——眾所周知，她是珍妮弗最信任的助理。在珍妮弗權勢的顛峰時刻，瑪麗.艾菲作為她的第一秘書，在好萊塢亦是赫赫有名，兩人的友誼一直保持了一生，而瑪麗也是千億會中唯一仍然在世的成員，更是曾創(chuàng)下吉尼斯世界紀錄，憑大夢泛娛樂上市成為年收入最高的秘書。她剛在日前過了自己的九十六歲生日，看起來大有可能活過百歲，不過現(xiàn)在也是深居簡出，很少在人前露面了。
“這真的讓我一時間無法描述，你知道，因為我們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就像是沒有血緣的姐妹，甚至可以說是比姐妹更加親密。你很難去給和你朝夕相處的人下個定義，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一定要說的話，我會給她準備的關鍵詞是......奇跡。這說的并不是她創(chuàng)下的那些票房奇跡——確實不是，我說的是她的那種精神......從我在百老匯被她雇傭以來，我親眼看到珍妮在這么漫長的時間里，在五十年里怎么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自己，毫不懈怠，從不灰心，那種自我超越的精神、從不被打倒的韌勁才是我在說的奇跡。我們一起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一個又一個人生低谷：公司險些易手、電影票房上第一次失手虧損、對挑片眼光過氣的恐懼、對于公司失控的擔憂，你們甚至無法想象，在她光鮮亮麗的成績后有多少個不眠之夜。而在這些挑戰(zhàn)中她所煥發(fā)出的斗志與不屈精神，這是我從她身上得到最好的報酬。如果要我說的話，是的，當然啦，錢也非常重要，但當你面對你自己人生中的挫折時，你會發(fā)現(xiàn)，在多年的相處中你所汲取到的這種精神，你看到她那么多次超越那么多難關，如此地若無其事，這種強大和謙卑讓你也能笑對坎坷。而這才是我在這些年的合作中所收到的，最好最好的禮物......”
“說到我和珍妮弗的緣分，我還真有故事可以分享——我想很少人知道這一點，那就是我實際上是珍妮和切薩雷的介紹人。那時候切薩雷手下的女藝人很少，而我覺得為他介紹一個有潛力的女新人會有助于我們拉近關系，當然，在那時候我也萬萬沒有想到，在環(huán)球片場偶然間的一眼，會讓所有人的一切都隨之改變。”說話的是吉姆.戴維森，大夢泛娛樂的影子高管。他在好萊塢歷史上最可謂是鼎鼎大名，可說是開創(chuàng)了種種網絡營銷手法的先河，據說還有不少見不得光的營銷手段都是由他一手開拓，只是由于大夢泛娛樂的龐大勢力，一直沒被媒體曝光。他雖然名氣大，但很少在媒體上公開露面，到晚年離開大夢泛娛樂后更是搬離了好萊塢，過著低調無比的生活。當然了，他一樣是千億會的中堅成員，據說身價幾可和克里斯托弗.漢克斯比肩。
“珍妮弗是個......讓人難以言說的女孩，我只能說，你絕對不會想要做她的敵人�！边@是大夢泛娛樂在融資重組后延攬的第一任電影公司CEO，也是泛娛樂的重臣布拉德.格雷，他亦是《珍妮弗.杰弗森和她的男人》中戲份較為吃重的配角。和珍妮弗之間的恩恩怨怨亦十分耐人評說。
曾任派拉蒙CEO的布拉德.格雷，在大夢崛起前期和珍妮弗屢次發(fā)生摩擦，后來更是鬧出了好萊塢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黑客事件，直接被爆出了偷稅漏稅的證據，被IRS請去調查。雖然倉促對珍妮弗服軟，勉強保住了自己CEO的位置，但也因此直接沒能續(xù)約合同，黯然離開派拉蒙。
這件事被普遍認為是珍妮弗背后的神秘靠山出手，也有人傳言是吉姆.戴維森在幕后玩弄手段，但不論如何，大家都肯定這是大夢泛娛樂在崛起前期險惡環(huán)境的體現(xiàn)。不過，有趣的是，布拉德.格雷在離開派拉蒙一年后，反而選擇加入大夢泛娛樂，并且干滿了八年任期，幫助大夢泛娛樂在發(fā)展初期站穩(wěn)腳跟，這才安然退休。不過在珍妮弗七十歲時，他是早已經去世了，只是一段情景類似的訪談，被剪接下來當作素材。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訪談應該也是首次公開。
從布拉德.格雷唇邊的苦笑來看，恐怕當年的摩擦中，珍妮弗起到的作用要比人們想象的更大，而他已經被珍妮弗收拾得有些沒脾氣了，甚至可以隱隱看出心悅誠服的感覺：“真的，她會是你最可怕的敵人，她掌握人心的那種獨特手段，在不動聲色中操縱著你走向陷阱的超凡能力......”
“她是一個人能有的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合作伙伴�！崩願W納多.迪卡普里奧，和克里斯托弗.漢克斯齊名的跨世紀美男子，同時也是奧斯卡影帝以及終生成就獎獲得者則是這么說著，“我知道你們想要聽到一些顛覆性的消息，但這真的就是我對她的評價。她身上的那種精神，促使著你不弄地前進；而她慷慨指點，從不吝惜自己智慧的那種風度。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只能說，如果沒有珍妮弗，我絕對不可能拿到奧斯卡，我甚至拍不出《了不起的蓋茨比》。我在其中的突破，如果有的話，也是由她不辭勞苦，一點一點地促成。而最讓人感動的是，她從來沒想過索取什么回報。要知道她可同時是一間電影公司的老板，她的時間是那么的寶貴，但你可以明確地感覺到，她對你的幫助絕對沒有一絲一毫功利的目的......”
在她年輕時經常擔任主演的那段時間，珍妮弗是有名的“影帝制造者”。雖然她在《人生旅》三度封后以后，有數(shù)年時間進入了只拿提名的陪跑階段，但和她合作的男演員們則沒有這樣不成文的限制。先是克里斯托弗.漢克斯和她合作拿獎，然后是丹尼爾.戴.劉易斯、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當然還有希斯.萊杰、喬什.布蘭奇，要不然說千億會是個可怕的組織呢？雖然有些人邪惡地傳言著這也是她的男后宮，不過從這些核心成員的訪談來看，珍妮弗和他們的關系真的就只是好友，珍妮弗真的就只是出于朋友情誼幫助他們動作影帝，而這又形成了一種良性的運作——和她合作過的男演員都對大夢泛娛樂充滿了好感，大夢泛娛樂可以輕易地以稍低的條件網羅到他們參演電影，這對公司在前期的發(fā)展可以說是意義非凡。但，珍妮弗真的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fā)展嗎？
“我見證了珍妮弗從無到有，一步一步創(chuàng)立公司的過程�！绷_伯特.艾格，大夢泛娛樂在前期的重要投資者，也是泛娛樂上市后的董事會成員以及高級顧問，迪士尼公司CEO說道，“我能說的只是，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她是如此的聰明，以至于她看起來似乎要比一般人都更溫和與遲鈍。你看著她，就像是看到了一個金發(fā)花瓶、幸運女孩，被選中了成為好萊塢新一任的傳奇，其實她懂得什么？她根本對什么都是一知半解——是的，你很容易就會有這樣的想法，而我只能說，如果你這么想的話，珍妮弗會很高興的。是的，她會很高興的。而對能夠理解的人來說，能和珍妮弗這樣聰明、有野心、學習能力極強、快速前進的同僚共事其實是一種享受，她讓我職業(yè)生涯的后半段變得多姿多彩、瑰麗起伏，而我真的很為此感謝她�！�
“堅強......”希斯.萊杰，奧斯卡影帝。
“有遠見......”娜塔莉.波特曼，珍妮弗同時代的出色女演員。
“善良，這是我最深的印象。”珍妮弗.勞倫斯，被大夢泛娛樂一手挖崛的傳奇女演員，也有三尊奧斯卡在手。
隨著關系逐漸疏遠，可以明顯地看出，接受訪談的對象也越來越客套，這讓訪談節(jié)目變得有些無味，阿曼達也逐漸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事情的進展和她的預計有些不同，看過了這么多人的訪談，而且其中真的有不少人說的是真話，但珍妮弗在她心中的形象似乎并沒有變得更加立體，反而還是那么地模糊——是的，她現(xiàn)在知道了她的一些性格側面，操縱情緒的大師、狡猾、有時候有些冷酷、自律、奮進、戰(zhàn)略眼光極強，同時也開朗活潑、愛開玩笑，永遠都是人群的中心和領導者。但她不知道該怎么描述，這些關鍵詞是如此地......就只是很難讓她建筑起一個實在的形象，和電影里的珍妮弗.杰弗森對應起來。她的內心世界、她的思考、她的陰暗面，這些東西似乎都被掩蓋在了她的成就光環(huán)之下，很難在友伴的敘述中找到一席之地，而這也讓阿曼達不禁感到了一絲寂寞。傳記片的制作者似乎是想要還原一個真實的珍妮弗.杰弗森，但她的努力在這些素材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至少她并沒有感到自己對珍妮弗.杰弗森多了什么了解。
“我不知道。”在觀看視頻的間隙里，她有些暴躁地對喬佛里說道，“這些視頻看得越多，反而越讓人迷糊。你覺得這些人真的都了解珍妮弗嗎，除了那么寥寥數(shù)人以外？我甚至覺得他們給我?guī)淼闹R還沒有《人生旅》或《了不起的蓋茨比》多。當我在看她的電影時，我真的能夠感受到她的一部分自我。你明白嗎，那種隔著時間和她對話的感覺，就像是讀懂她在表演中暗藏的情緒，那才叫做真誠，而這些就只是......”
她搖了搖頭，沉著臉不再說話，不過好在喬佛里也習慣了她研究角色時的易怒和焦躁，他也不再吊兒郎當?shù)靥魟铀那榫w，而是以冷靜的口吻分析道：“既然這些訪談無法幫助你從性格方面解構珍妮弗，不如我們從已有信息著手去模仿。只要你能再現(xiàn)一定程度的珍妮弗，在所有競爭者中排到第一，能夠拿下角色的幾率還是很大的。你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最忌諱鉆牛角尖。你想要知道真正的珍妮弗是怎樣的人，能做到當然好，但如果這是不可能的任務，那也不必糾纏，這并不影響你塑造角色。說真的，她已經去世二十年了，誰又真的關心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阿曼達沉著臉，有些不甘地點了點頭，重新打開了珍妮弗有職業(yè)生涯前期的訪談，站起身開始模仿著她的步態(tài)在室內徘徊：“我來做，你糾正我——3、2、1，開始——”
坐姿幾乎是完美無瑕，一看就知道經過嚴格的鍛煉，但還是有一些個人習慣留了下來，譬如說在開始發(fā)言以前要稍微傾身，調整一下坐姿。和摯友一起接受訪談的時候，她的表情會格外放松，甚至偶爾還會露出狡黠調皮的笑意，每當這時候，你就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個難得的美女......大夢泛娛樂給的素材又多又長，足足有數(shù)百小時的長度，而雖然這些素材并不能說是對揭露珍妮弗.杰弗森的本質有多大的幫助。但為了加深對角色的積累，阿曼達還是打算把所有的素材都看一遍，從她年輕到年老，以及最后退出影壇后作為公眾慈善人物的訪談......
喬佛里到底還有別的公事要忙，只能盡量抽空過來。一天內的大部分時間里，阿曼達都是一個人關在視聽室內，看著珍妮弗在屏幕里或言或笑，從年輕一點點走向熟齡，再從熟齡走向老年。她覺得這幾乎就像是某種行為藝術，在短時間內經歷一個人的一生，感覺到時光之塵就那樣飛快地積累下來，這甚至能讓一個人感到恐慌。
雖然已經放棄了從素材中看出什么的念頭，在這漫長的觀看過程中——不管是不是幻覺——阿曼達真的也漸漸感覺到她和珍妮弗之間建立起了某種聯(lián)系，就是從最官方的訪談視頻中，她也能感受到珍妮弗在那段時間的狀態(tài)。曾有那么幾年，也許是拍攝《人生旅》和《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間，她顯得有些疲憊和迷茫。這很奇怪，因為這兩部電影都被認為是珍妮弗的代表作，也是她和薩爾維.圖齊合作的經典七部曲中熠熠生輝的兩枚明珠，那段時間她的人生毫無疑問正堅實地向高峰邁進，可她看起來真的不是特別開心。
而在那之后，是的，她可以感覺得出來，從珍妮弗的笑容里發(fā)覺她的心情似乎變得相當好。而這也是夠奇怪的了，甚至可以說是反常識——在《復仇者聯(lián)盟》和《人生旅》之間，她受到stalker襲擊，并因此不得進行腦部手術，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什么好事，但阿曼達真的能從她的表情里看出這一點，那段時間她真的很開心，她的笑容里甚至有了前些年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一種情緒——幸福。
而接下來呢？在《復仇者聯(lián)盟》和《代號shero》系列結束之后，她的事業(yè)短暫地陷入過低潮（當然那是對她來說），有兩部電影的票房不如預期，甚至有一部已經只能被計算為虧損。她應該在那段時間里代孕了兩個女兒，只是一直對公眾保密。珍妮弗從來沒有確切地解釋過她的動機，但阿曼達真的能感覺到她的渴望——對于屬于自己的一點隱私，以及屬于平常人的家庭生活的渴望。在看遍了這十多年來她的經歷之后，這一切也變得極為易于理解。她甚至能想象出珍妮弗極為憧憬，并最終享有的家庭生活：不是那么地夢幻，沒有可愛的寶貝乖巧懂事地點綴在成功又清閑的生活中，永遠都是忙碌，時間需要安排，孩子們也許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許許多多平凡的煩惱，比起公司被并購、大權被奪走來說只能說雞毛蒜皮——瑞達很容易起疹子，伊迪絲是個有點怪的小孩，也許她需要一點社交上的幫助......
但這一切也許正是珍妮弗所渴望的，是她在不平常中的一點平常。在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高級酒會之后，回到自己的莊園里，看著兩個孩子在海灘邊上挖沙，僅僅只有三十分鐘的靜謐。那之后也許是又一輪皮疹，但蹲坐在沙灘上，一邊防曬一邊和丈夫一起在孩子跟前爭寵，偶然間稚氣一把的感覺，也許就叫做幸福。
她想著她和丈夫、女兒的關系，想著在漫長的人生中他們必然遭受的種種危機、磨難和坎坷，也許她和丈夫也有過倦怠與齟齬，也許沒有；也許雙胞胎女兒也有過無法適應名人女兒身份的調試期，有過讓人提心吊膽的叛逆期，也許沒有；也許她們最終回歸大夢泛娛樂只是偶然的選擇，在此之前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早已失飄遠，母女之間甚至漸漸疏遠，直到她們更加成熟之后再緩慢回歸，也許沒有......在珍妮弗的電影和現(xiàn)實中，阿曼達艱難地跋涉者，在那一個個經典的角色里尋找她人生的足跡。她在中年時返璞歸真的代表作《疑云》，在重重中年危機中拾起生活碎片的迷茫名媛——你幾乎能透過珍妮弗的表演看到她自己的危機感，看到她的迷茫與倦怠�！赌耗甑哪隙「駹枴肥撬姆此贾�，毫無疑問，在巨大光環(huán)之下的名女人回顧著自己的一生，歲月與滄桑濃郁成了固體......
1398個視頻，時長409個小時，當阿曼達終于看完了最后一個視頻時，她也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是剛過完了有一半屬于自己的一生。她只是略微好奇，為什么所有的素材里都沒有和切薩雷.維杰里有關的內容。這是否是他自身的意愿所致？大夢給的這么多材料里沒有一部家庭錄像，以她們呈現(xiàn)的誠意來說，這確實是有些耐人尋味的。
“OK......”把最后一個視頻打上了已閱的痕跡，留下了自己那凌亂錯落的觀后感，阿曼達正要關上播放界面時，忽然愣了一下：在視頻列表最后，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文件，而她可以發(fā)誓，在五分鐘以前她絕對沒有看到過它。
這是某種新科技嗎，還是什么考驗，只有在看完了409個小時的視頻之后才能觸發(fā)這個視頻？她略微抽緊了呼吸，有些激動地立刻點選了視頻。果不其然，珍妮弗.杰弗森的立體投影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屋內，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但并沒有說話，而是微微一擺手，為阿曼達放出了這隱藏著的第1399個視頻。
“叫停攝制？可這是為什么？”一直以來都在畫外執(zhí)行采訪的女聲再次出現(xiàn)，而她的語氣已經多少證實了阿曼達的猜測——“我還以為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遺憾呢，媽。”
隨著她的聲音，一位優(yōu)雅的老婦人出現(xiàn)在鏡頭之中——她真是個很漂亮、很漂亮的老太太，不像是有些同行一樣，以各種手段對抗著衰老，在七十歲仍能冒充五十歲的半老熟婦。不，當珍妮弗.杰弗森七十歲的時候，她看起來就真的是老了，但依然是那么地優(yōu)雅、整潔，重重皺紋下，她藍色的雙眼依然閃動著愉快和幽默的光芒。就像是坐在她身邊，也還是那么矜持與迷人的老先生一樣，她手里也拿著一個電子終端，毯子掩在了膝蓋上——這是很家常的氛圍，看起來他們正享受著一段寧靜的私人時光，直到被莽撞的女兒們打斷。
“伊迪絲，我知道我們一直在討論這事兒，”珍妮弗說道，她的語氣有些淡淡的好笑，看起來是被女兒給逗樂了，“關于珍妮和珍妮弗之間的區(qū)別。但你的想法恐怕行不通。姑且不去討論這件事對朋友們的影響，就對公司來說，在現(xiàn)在這樣一個重要階段，你的電影幾乎不可能通過立項。想想看，珍妮弗.杰弗森一直都是大夢的精神領袖和傳奇i，這是她的公司，就像是蘋果是喬布斯的公司一樣，這種充滿爭議的主題是不可能通過策劃部的�！�
“但——”伊迪絲似乎仍然有些不甘心，隨著鏡頭的搖曳，她似乎是把攝影機放到了一邊，自身也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自然地依偎到了父母身邊，有些狡猾地說道，“我是策劃部的經理，我可以強行通過這個選題�！�
“那么你就顯然就不夠專業(yè)了�！闭淠菡f道——她們的對話讓阿曼達頗有一頭霧水的感覺，但她也粗略地猜到了一定的可能，聯(lián)想到珍妮弗所有親密的朋友都在叫她珍妮這點，線索其實是呼之欲出的，“而我也只能動用高級顧問的特權，否定掉這部電影。這就像是我說的，伊迪絲，這件事和我個人的意愿無關，站在公司的立場，我不能讓它被生產出來。”
“可是......”伊迪絲求助地看了父親一眼，“爸，說真的，即使那些故事曾經存在爭議，但已經過去這么久了，難道你也認為它真的會影響到什么嗎？”
“Yes，”切薩雷.維杰里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在老去之后，他的銳利之氣被消磨了不少，但看得出來，不論是語速還是敏捷，他也依然勝于其余老年人不少，“它會影響到珍妮弗.杰弗森的形象，這就是你的母親一直試圖在和你溝通的點。是的，她和你母親已經基本上屬于兩種人格了，只是共享一著一張面孔，她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愛好，甚至是南轅北轍的人生經歷，而你認為統(tǒng)合這兩個人格是你母親的夙愿......你認為珍妮弗.杰弗森是造星工業(yè)的產物，是無數(shù)謊言和欺騙，所有那些計算和推測的結果，即使她是如此地完美，也沒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因為她并不能把你母親和公眾對她的喜愛有效地鏈接起來，這讓我們承擔了名聲帶來的重負，卻很少能夠享用它所帶來的甜美。”
從伊迪絲的表情來看，切薩雷說中了她的心聲，珍妮弗則微笑地望著丈夫，臉上滿是共同經歷過無窮風雨后的依賴與默契，而這個襯衫依然一絲不茍的老先生抖了抖虛擬的電子報紙，輕輕地搖了搖頭：“也許在三十年前，你的想法不能說有錯。但，伊迪絲，珍妮弗.杰弗森誕生到現(xiàn)在，已經五十年了，而從科技發(fā)展的態(tài)勢來看，她存活的時間會比我們所有人都更久。她承載著太多人的夢想、祝福與信仰行走在世間，是我們除了大夢泛娛樂與基金會以外，留在世界上的第三項財產。想想看，如果傳記片真的播出了，人們知道了喬什和她的戀情出于我的一手安排，知道了我們安排過多少游走在法律邊緣的行動，操縱輿論攻擊競爭者，黑客襲擊，買兇殺人......”
隨著他毫不避諱的歷數(shù)，在之前的訪談中被切掉的內容逐一浮出水面，而阿曼達也是聽得呼吸粗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即使這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但——珍妮弗.杰弗森做過這樣的事？這依然非常地、非常地——就像是切薩雷說的那樣——
“......非常地顛覆性。毫無疑問，這會毀掉珍妮弗.杰弗森，給公司帶來難以計量的損失，而作為創(chuàng)始人和現(xiàn)任董事，我不可能贊同你這么做�！�
“但這并不公平�！币恋辖z并不掩蓋自己不滿，“當然我并不是這些做法一定要披露到大眾之前，只是——只是這些年來，珍妮弗是那么地受歡迎，我甚至感覺到她在竊取媽媽的榮耀�！�
“是啊，她為所有人所愛，而珍妮.杰弗森——按照你的說法，你真正的媽媽——幾乎承擔了所有的工作，卻不為人所知，這世界上認識真正的珍妮.杰弗森的人也許不超過五十個�！闭淠菡f道，她輕柔地歪了歪頭，忽然又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聽起來是很可悲，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珍妮費.杰弗森也始終是一部分的我，是那個更理想、更正面、永遠不會遭遇低潮的我。而這個理想的我，就如同你父親說的那樣，在五十年后已經擁有了比我更旺盛的生命力�！�
阿曼達不禁轉過頭去，凝視著始終沒有消散的全息投影，《夢露》時期的珍妮費.杰費森，挽著一頭燦爛的金發(fā)，唇邊含著恬靜的笑容，和她一起注視著畫面中年老的自己。陽光穿過她的軀體，讓她的臉龐閃爍著點點金暉，切切實實是如夢似幻。
“也許這是造星工業(yè)的勝利，是那無情的、卑鄙的逐利機制的勝利。”珍妮.杰弗森說道——和珍妮弗.杰弗森不同，依然美麗，但她也到底是個實實在在的老人了，“有一天我的生命終將消逝，但她會永遠活下去，永遠年輕，永遠漂亮，行走在人們的感動與歡笑里，行走在一部又一部的電影里，行走在大夢泛娛樂的園區(qū)里，行走在城市上空，行走在一個又一個傳說里......”
伊迪絲露出困惑與惱怒的表情，而珍妮與切薩雷只是寬容地看著她：“這是一場戰(zhàn)役，而她注定將會獲得勝利。人們喜歡的是戲劇，至于真實，又有誰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