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璨兒眼神驟亮，認真起?來，小手?jǐn)n過算籌，開始在案上?排列：
“平乘直積是一長五，云長冪加較冪是一長三�！�
洛溦定睛望去。
天?元程式。
不是吧？
“你這么小的年紀(jì)，先生就?教你天?元程式？”
自己這幾年苦心研習(xí)星宗學(xué)，稍算有所進步，但程式一直是她最頭疼的，特別是天?元術(shù)的程式。
“我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
璨兒仰著小臉，“曹先生說，爹爹開始學(xué)天?元程式的時候，比我還?小一點呢�！�
洛溦跟兒子對視了片刻，又瞥了眼題目：
“那……那你怎么不去問你爹爹？”
“我問了�！�
“那你還?問我？”，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璨兒垂低著小腦袋，“因為爹爹雖然把答案告訴我了，但我其實?沒怎么聽懂�！�
他擺弄著案上?的算籌，演示給?洛溦看：
“他跟我說這里七十六是益方?，五十五是從上?廉，但我沒聽明?白怎么推算過來的�！�
眼巴巴看著洛溦，“阿娘能再給?我講講嗎？”
洛溦清了下嗓子，“咳，既然你爹爹已經(jīng)給?你講了，還?是讓他繼續(xù)講吧�！�
璨兒憂愁地捧著小臉，“但是爹爹每次講題都?好快的，剛把天?元和地元設(shè)出來，就?馬上?看出答案了，我總是跟不上?�！�
“是嗎？”
洛溦也?經(jīng)常向沈逍請教問題，覺得他講得挺慢的啊，甚至……慢的有些過分了。
“沒事，”
她摸了摸孩子的頭，安排道：“等晚上?你爹爹回來，我們再讓他講一遍�！�
“那阿娘幫我問好不好？我怕爹爹嫌我笨，生我的氣�！�
璨兒小腦瓜轉(zhuǎn)得飛快：“阿娘幫我問，我躲在旁邊悄悄聽，好不好？”
洛溦想拒絕，但瞅著兒子殷切可愛的表情?，又舍不得，伸出手，擰了擰他的臉蛋：
“好噠，好噠�！�
璨兒得了洛溦的許諾，雀躍起?來，陪她處理?了會兒公務(wù)，便跑去樓上?的壁架前找書看。
他從小就?愛在觀星殿里玩，對這里比對自己的居所還?要熟悉。
洛溦也?由著他跑來跑去，自己專注下來，核對剩下要審的公文和賬冊。
暮色漸沉，璇璣閣的文吏們陸續(xù)下了卯。，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洛溦仍坐在燭后，支著筆桿抵頜，思?索著一處數(shù)值。
身畔，忽有熟悉的迦南香氣襲來。
她扭頭抬眼，見沈逍一襲紫色官袍在燭色金霧中?鍍著淡淡絳色，襯得眉目昳麗，正俯首望來。
“司天?監(jiān)的新歷算？”
他挨著洛溦坐下，取過她手中?朱筆，在帛書上?圈畫出錯處：
“置潤有錯，讓他們重算。”
他向來速度很快，推演不需算籌，翻閱著案上?文書，手中?朱筆游走。
洛溦在一旁托腮，審視著身畔男子。
嗯……是有些嚴(yán)苛。
難免給?人壓力。
原就?氣宇清冷，這些年執(zhí)掌紫微臺，習(xí)慣了定奪生死，威儀更甚。
但……
還?是那么的好看。
沈逍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淡若浮痕地輕牽了下嘴角，也?不看她，合起?手里最后一本錄函，扔到一旁。
“看夠了沒？”
他轉(zhuǎn)過身來，墨眸定定凝視，隨即靠近，捉過洛溦托腮的手腕，另一只扔完錄函的手，收回時順勢撫進她發(fā)間，又移到頰邊，摩挲著，嗓音暗醇：
“想我了？”
朝廷推行新政，紫微臺公務(wù)繁冗。
洛溦習(xí)慣了沈逍每日下卯歸來，一面幫自己處理?文書，一面溫存親昵片刻。
然此?刻她想到兒子，連忙掙開，正襟危坐。
沈逍懷中?驟空，“怎么了？”
洛溦視線在殿內(nèi)迅速游移，不見那道小小身影，想起?剛才他說要悄悄地聽，也?不知躲去了哪兒。
搪塞道：“噢，之前扶禹進宮復(fù)命，現(xiàn)?在說不定快回來了……”
“回來了，也?不會進來。”
沈逍道。
每晚他來了觀星殿，誰還?敢再進來，扶禹更沒那膽子。
想起?要回呈御前的奏冊，又問道：“蕭元胤還?想著讓你給?他寫讖語？”
洛溦點了點頭：“但推演結(jié)果確實?是不吉，我也?讓扶禹去向他諫言了�！�
她將自己勸諫的那些話向沈逍轉(zhuǎn)述了一遍。
沈逍最了解蕭元胤，“無非是被后宮的事纏得煩了，想出去躲清靜。如今新政推行正處關(guān)鍵，他也?知輕重，鬧幾天?就?消停了�！�
想起?戍守北疆的扶熒，倒又想到些別的什么，伸出手，修長手指與洛溦的交握著，垂眸摩挲片刻。
緩緩道：“但，北疆若能早些平定，朝廷或能收復(fù)西域�！�
他頓了住，側(cè)目看向洛溦，“到時候，《均賦論》或能由它的主人親自來實?施，未嘗不是好事。”
洛溦明?白沈逍的意思?，“肯回來，自然是好，但若不回來，必是覺得那邊的生活更愜意更適合，我只愿他幸福順?biāo)��！?br />
沈逍“嗯”了聲，攏臂攬過洛溦：
“我亦如是愿。”
兩人彼此?心意相通，靜靜相擁。
洛溦伏在沈逍懷里，視線掠過側(cè)面不遠處的紫檀屏風(fēng)。
屏風(fēng)底下，露著一只沒藏好的小腳。
洛溦幡然回神，忙彈起?身，重新正襟危坐，清了下嗓子，想起?之前答應(yīng)兒子的事，從籌匣里取了算籌：
“啊……對了，我最近遇到一道算學(xué)題，想請教一下�！�
沈逍覺得哪里怪怪的。
但洛溦時常向他請教問題，又已飛快擺好了算式，他遂也?沒再多想，定睛看去。
“天?元程式？”
沈逍掃了眼案上?籌式，“這題目……昨日璨兒也?問過我�！�
洛溦一臉驚詫，“真的？”
她幽幽嘆道：“那我可真是沒用，居然跟崇文館的童生用一樣的題本，說出去好丟人�！�
“你從前沒學(xué)過天?元術(shù)，程式又是弱項。無妨，”
沈逍將她重新?lián)磉^，語氣溫柔，“我教你�！�
“這里，天?元和地元已經(jīng)設(shè)好，配合求之，得出的益實?是一百八……”
沈逍像往常一樣，慢慢給?她講題。
洛溦還?是擔(dān)心不夠慢，不停打斷，提問：
“這里的四乘方?數(shù)值是怎么來的？”
沈逍又重新再解一次，“此?處的三十六、十二和三，是從上?廉、益二廉和益下廉，這是正隅，看懂了嗎？”
“那后面這個上?廉呢？”
“這是重起?的一列，正實?為五，益方?為七十六�！�
洛溦看了半天?，竟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咬著唇，搖了搖頭。
“還?不明?白？”
沈逍抬起?指，撫開她咬著的嘴角，目光凝在嫣紅的唇瓣上?，不覺眸色漸暗，伸出手，將案上?算籌拂去了一邊：
“那要不干脆，待會兒再講�！�
洛溦被他猛地抱到了案上?，連忙掙開：
“還?……還?是先講題吧！”
沈逍雙手摁在她身側(cè)兩邊的案沿上?，垂著眼簾，聲音低醇：
“先選地方?吧。這里？玉衡座？穹頂欄？”
洛溦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沈逍見她神色惶窘，也?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站開些身，視線四下巡逡，最后定在側(cè)面的屏風(fēng)處：
“出來�！�
簾下的小腳動了動，又堅韌頓住。
沈逍提了些聲，“宋懷璨�！�
璨兒終于探出小腦袋，“爹爹……”
洛溦躲在沈逍背后，一個勁兒朝兒子比劃手勢。
璨兒撒開小短腿，一溜煙兒跑到母親身邊。
洛溦將孩子抱坐到案前：
“你躲什么呀，爹爹又沒生氣，你爹爹最好了，又好看，又心善，一聽說我們沒聽懂題，就?一直認真在講呢，對吧？”
她扭頭抬眸去看沈逍，見他也?正睨著自己，唇角輕牽一瞬、又旋即壓平，繼而?緩緩撩袍坐下，將孩子接了過去。
璨兒模樣像父親，性子卻更像母親小時候，意識到大人們并沒生氣，就?立刻元氣復(fù)活：
“這道題我剛才已經(jīng)聽懂了！”
小手扒拉過來案上?的算籌，開始排擺，“第一組的天?元和地元都?是一……”
沈逍目光循著孩子的小手指，時不時幫他調(diào)整一下擺歪的算籌：
“這里挪開些，不然容易混淆�！�
璨兒感受到父親的鼓勵，話越發(fā)多了起?來。
解完了算學(xué)題，又取過紙筆，開始唧唧呱呱獻寶其他的才學(xué)
——
“爹爹你看，我現(xiàn)?在會寫我的名字了！”
“懐字和璨字，我練了好久！”
“上?次在崇文館，阿胥又問我為什么不叫沈懷璨、要叫宋懷璨，我就?像爹爹告訴我那樣跟他說的，不管我姓什么，我都?是爹爹和阿娘的孩子�！�
“而?且宋懷璨就?是‘送你滿懷璀璨星星’的意思?，他們想要都?沒有！”
又重新扒拉來一張紙，開始畫畫：
“我給?你看我畫的畫，爹爹！”
“這是爹爹，這是阿娘，這是我�！�
沈逍俯身看去，沉默一瞬：
“我和你娘……”
璨兒接話：“在親親！”
握著筆的小手繼續(xù)認真描繪著，“喜歡就?會親親嘍，我看到喜歡的花花、喜歡的狗狗，也?會想親它們！”
孩子的語氣軟糯，純?nèi)粴g喜。
沈逍注視著那稚氣的畫作?，撫在孩子肩頭的手一瞬微微凝滯，隨即又緩緩抬起?，摸了摸璨兒的頭，將他摟進了懷里。
金色的燭光，映在父子二人的身上?。
一旁的洛溦靜靜注視著沈逍，見他眉眼間蘊著不常見的怔忡柔軟，沉浸而?珍惜，仿佛此?刻懷里擁著的不止是璨兒，也?是那些他曾經(jīng)想得到、卻從沒體會過的愛與時光。
她不禁，緩緩彎起?了嘴角。
穹頂處的夜幕，深邃起?來。
皎潔的月色灑入殿室，在滿室金芒中?鍍出一層淡淡的銀輝。
沈逍感受到洛溦的注視，側(cè)過眼眸，亦朝她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