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唐婉琴扶著許書文走在后面,沒有聽清。
"你說什么?"隊友張了張嘴,沒有勇氣再念。
緩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唐……婉琴姐,桌上有一封姐夫留給你的離婚申請……"這一次,她聽清了。
唐婉琴扶著許書文的手瞬間塌下,許書文一個沒站穩(wěn)崴了腳。
"嘶,婉琴。
"他的聲音夸張,可女人卻沒有回頭。
唐婉琴推開擠在房間里的人,揪住出聲的那個人的衣領(lǐng)。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她的臉色陰沉,上過戰(zhàn)場的人才有的氣勢瞬間鋪散開來。
邊上的隊友們一愣,誰也不敢說話。
隊友咽了咽口水,艱難地開口:"姐……姐夫給你留了信,就在桌上。
"唐婉琴推開她,有些顫抖地拿起桌上的信紙。
第一行是幾個大字。
婚姻關(guān)系解除申請。
申請人:唐婉琴、秦向安。
許書文歪著腳走進來,還想像之前那樣摟上唐婉琴的腰。
"婉琴,我腳疼。
"唐婉琴猛地抽回手。
"嘶!"因為動作太大,許書文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這下是真的崴到了。
他抽了幾口涼氣,臉色一瞬間的扭曲。
唐婉琴緊緊抓著那份離婚申請,對許書文的動作沒有半份關(guān)心。
"我去找政委!"唐婉琴臉色青白,跨過地上的許書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婉琴、婉琴!"看著她的背影,許書文慌了,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脫離他的控制。
他很想爬起來追上去,可腳踝處鉆心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停下。
許書文只能大聲地喊著,試圖讓女人回頭。
他喊得越大聲,女人離開的速度越快。
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獸。
最后還是一個看不下去的隊友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許哥你別生氣,秦老師給婉琴姐留了離婚申請,所以她才這么著急的。
""我們送你去醫(yī)務(wù)室吧。
"許書文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抓住扶著自己的隊友焦急地問:"你說什么?秦向安要和婉琴離婚?"他的聲音急切,滿臉興奮。
和平時偽裝出來的溫文爾雅、與世無爭完全不一樣。
扶著他的人身子一頓,眼里不自覺帶上了打量和狐疑。
其他人也沒錯過這一面,臉上的關(guān)心和熱切也少了許多。
許書文心下一驚,連忙收斂住激動:"對不起啊,我的腳實在是太疼了,所以失態(tài)了。
"女人嗯了一聲,轉(zhuǎn)頭叫了另一個人過來。
一起將許書文送去了醫(yī)護室。
病房內(nèi),醫(yī)生正在給許書文的腳上藥。
病房外,幾個隊友或站或坐,都有些沉默。
"姐夫和婉琴姐分手,會不會是因為許老師啊……"幾人中最年輕的趙麗麗率先受不了的開口。
"別胡說,婉琴姐不是這樣的人。
"立刻有人罵道。
趙麗麗抿了抿嘴,猶豫地說:"那許老師呢?""許老師沒回來之前,婉琴姐和姐夫明明好好的。
""你們說,姐夫是不是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幾人下意識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張燕。
接收到姐妹們的視線,張燕臉色漲紅:"不可能,姐夫的離婚申請是幾天前就批準了的,跟我沒關(guān)系!"趙麗麗垂下頭,聲音很輕:"可不管怎么樣,姐夫才是婉琴姐的革命伴侶,姐夫又對我們那么好。
""中午那些話……本來就不應該說。
""……"6此時,唐婉琴也拿著離婚申請敲響了政委家的門。
"砰砰砰!""砰砰砰!"院子里的燈亮起,政委的妻子周嫂子出來開門。
"唐營長?快進來吧,你找我們老王什么事啊?"見到一臉著急的唐婉琴,周嫂子連忙打開院門讓她進來。
唐婉琴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連忙沖進了房間。
政委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見她急匆匆地進來皺了皺眉:"出什么事了?"唐婉琴冷著臉將離婚申請遞到政委面前,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根本沒有簽過這個申請!"政委愣了一下,很快想通了事情經(jīng)過。
"慧芬,給婉琴倒杯熱茶。
"周嫂子點點頭,去廚房燒水了。
唐婉琴下頜緊繃,執(zhí)著的想要個答案。
政委嘆了口氣,解釋道:"五天前,秦老師親自拿著這封申請來找我,說是要跟你解除關(guān)系。
""我看上面的字跡確實是你的,就同意了。
"唐婉琴瞳孔微震,她想起來了。
我從老家回來的那天晚上,確實是拿過一張申請給她簽字。
可我說的,明明是介紹信的申請啊。
怎么……怎么會是……"政委,我不知道那是解除關(guān)系的申請……"她的聲音沙啞,像是沙漠中苦行已久的旅人。
政委喝茶的手停了片刻,表情卻沒有半分變化。
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唐婉琴注意到了這點,不敢置信地看向政委。
"為什么?"在戰(zhàn)場上面對敵人都不曾有過害怕的女人,現(xiàn)在卻紅了眼眶。
政委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婉琴,你和許書文到底什么關(guān)系?"唐婉琴怔愣了一瞬:"書文?我只是把他當朋友。
"政委皺眉,恨鐵不成鋼地將茶杯重重放下。
"唐婉琴!你怎么還執(zhí)迷不悟!"周嫂子這時也端著熱水出來了。
估計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一向和善的周嫂子此時也沉下了臉。
"唐營長,有些話你騙騙自己就好了,別把別人都當成瞎子。
"她這話說的不客氣,唐婉琴也后知后覺到了不對勁。
"嫂子,你什么意思?"周嫂子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坐到了政委邊上。
"我問你,許書文同志回來這一個月,你在家陪了秦老師幾天?"唐婉琴回想了一下,皺眉道:"許書文同志剛離婚,我看他意志消沉,所以才多陪了幾天。
"周嫂子冷哼一聲:"他沒有家人嗎?就非得你一個已婚婦女照顧?"唐婉琴臉色有些難看。
"還有,之前秦老師回老家,你為什么不陪他!"說到這,周嫂子氣得胸口不斷起伏,恨恨道。
唐婉琴下意識蹙起眉頭,不明白周嫂子為什么會氣成這樣:"向安臨時說的要回去,我剛好有事要忙,所以就沒回去。
""我答應過他了,等我忙完就陪他一起回去。
"周嫂子臉色好了一點:"你那幾天都在忙什么?和秦老師解釋了沒有?"唐婉琴點點頭:"許書文同志生病住院,我照顧了他幾天。
""這些事我也跟向安說過了。
""你!"周嫂子站起身,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指著唐婉琴的頭,一臉氣憤。
"我終于知道秦老師為什么寧愿瞞著你也要走了。
""唐營長,要是早知道你是這種人,之前我絕對不會撮合你和秦老師!""我呸!"政委也黑著臉,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怒氣。
看著兩人的表情,唐婉琴心下一涼。
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莫名的不安頃刻間便占據(jù)了她的整個頭腦。
"政委、周嫂子,到底發(fā)生什么了?"拿著離婚申請的手不斷捏緊,唐婉琴著急地問道。
周嫂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睛里也閃現(xiàn)出了點點淚光。
"你知道秦老師為什么急著回家嗎?"唐婉琴一驚,很快想到了什么。
"難道是家里出事了?"周嫂子點點頭,擦了把眼角的淚水。
"秦老師的父親……去世了。
""他回去是奔喪。
"說到這里,周嫂子的情緒變得激動。
"唐營長,那可是秦老師的父親,你的公公��!""你居然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公公的葬禮都不出席,你還算個人嗎!""砰!"唐婉琴的腿撞到了茶幾。
她張了張嘴,臉色的血色瞬間褪去。
"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跟我"她想到了我紅著眼求她一起回老家,想起了回家后我憔悴蒼白的臉色。
更想起了那天她說要我陪父親喝酒的時候,停滯了幾秒的呼吸。
難怪,難怪我會這么絕情地離開。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唐婉琴捂著臉,身子顫抖,悔恨和內(nèi)疚讓她幾乎要崩潰。
周嫂子嗤笑一聲,譏諷地說道:"唐營長你別裝了,我明明告訴過你這個消息。
""什么?"唐婉琴抬起頭,兩眼都是血絲。
7周嫂子愣了一下,眼里的譏諷也散去了不少。
"你真的不知道?""我明明讓人告訴你了啊。
"唐婉琴眼睛瞇起,寒意畢現(xiàn):"誰?""你讓誰告訴我的?"政委也回過神看向妻子。
周嫂子臉色一變,從樓上拽下來一個光著屁股的小孩。
"王明亮!前幾天秦老師打電話說他父親死了,讓唐營長趕緊回老家。
""我走不開,讓你去轉(zhuǎn)告,你去了沒有!"七歲的王明亮被人從床上拽下來正打算哭,見母親這么生氣又被嚇了回去。
摸摸頭說道:"我說了。
""我先是去了唐姨的辦公室,她們說她去醫(yī)院看許老師了,我就又去了醫(yī)院。
"政委皺眉:"亮子,那你找到唐姨了嗎?"王明亮搖了搖頭:"我就找到了許老師。
""許老師說唐姨去買飯了,問我找她什么事,我就告訴他了。
"唐婉琴心中一咯噔,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然后呢?"王明亮被嚇了一跳,躲到周嫂子的背后支支吾吾地說道:"然后許老師就讓我先回家吃飯,說他會轉(zhuǎn)告你。
"政委臉一黑,咬著牙問:"那你就走了?"王明亮有些想哭了:"我不來不想走,但是許老師說我要是回去晚了就吃不到飯了。
""他還給了我一把大白兔奶糖,讓我不要把這些告訴別人。
""嗚嗚嗚嗚,娘我錯了,你別打我屁股。
"王明亮捂著屁股,嚎啕大哭。
政委和周嫂子都快氣瘋了,政委一把把王明亮拉到膝上,翻過來就要開揍。
"等等。
"唐婉琴伸出手按住政委正在扒褲子的動作,眼神深邃:"政委、周嫂子,這件事我要讓許書文同志親自解釋。
"政委明白了她的意思,和周嫂子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晚上九點,家屬院的燈幾乎都關(guān)了。
正是睡覺的時間,路上靜悄悄的。
唐婉琴一行人心事重重地來到了醫(yī)務(wù)室。
走廊外,幾個隊友還在,氣氛異常古怪。
見到唐婉琴一行人,幾人瞬間站好。
"政委、周嫂子,你們怎么來了?"政委隨意地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許書文同志呢?有些事情需要他配合。
"幾人對視一眼,趙麗麗站出來解釋道:"政委,許書文同志崴了腳,現(xiàn)在在里面上藥呢。
"唐婉琴聞言,率先推門進去。
"婉琴!"上完藥的許書文聽到動靜轉(zhuǎn)過頭,驚喜地叫道。
唐婉琴垂下的手緊緊握拳,眼里都是冷厲:"許書文,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向安父親死了?"許書文下意識否認:"婉……婉琴,你怎么會這么問?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他不能承認。
大家都在場,他要是承認了,不僅會失去唐婉琴,更可怕的是。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他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想到這,他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
唐婉琴冷冷的盯著他,眼里的黑暗幾乎要噴薄而出:"許書文,你確定嗎?"許書文偏過頭,躲開了她的眼神。
"當……當然……婉琴,你難道不相信我嗎?""許書文同志,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政委威嚴的聲音響起,許書文一愣。
下一秒。
他就看到了政委身后牽著王明亮的周嫂子。
8驚恐和慌亂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政……政委,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跟進來的隊友們也站到了邊上。
安靜的病房瞬間變得擁擠。
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政委的身上,就連上藥的醫(yī)生和護士也不禁放緩了呼吸。
周嫂子冷笑一聲,打破了寂靜:"許書文,上周我讓我們家亮子轉(zhuǎn)告唐營長,秦老師的父親死了讓她趕緊回老家奔喪。
""他說你答應他會告訴唐營長,然后讓他先回家吃飯,有沒有這回事?"死一般的寂靜。
許書文臉色蒼白,咬了咬唇?jīng)Q定死不認賬:"周嫂子,我真不知道這件事,婉琴,你要相信我。
"沒人說話,他又看向在啃手指的王明亮,聲音尖銳:"亮子才七歲,說不定是他貪玩忘記了這回事,然后找的借口。
"唐婉琴眉頭一擰,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書文。
她沒想到,許書文為了撇清自己竟然會栽贓到一個七歲的孩子身上。
周嫂子臉都被氣紅了,指著許書文罵道:"許書文同志,我平日見你溫文爾雅的,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人。
""自己干了壞事推到一個小孩子身上,你還要不要臉。
""我說呢,你一個離了婚的男人怎么敢天天纏著有夫之婦,破壞軍婚。
""原來本性就是這樣。
"周嫂子的話一出,在場人的臉色都變了。
只不過許書文是羞愧、狠毒,而其他人都是對他的鄙夷。
尤其是給他上藥的護士,直接就把手里的棉簽扔進了垃圾桶。
生怕沾染上什么臟東西。
許書文自然是感覺到了周圍人的眼神,心下一橫,干脆破罐破摔:"周嫂子,你說話有證據(jù)嗎?""你說我栽贓,你拿出證據(jù)來�。�""別是仗著自己老公是政委就欺負我吧。
""你!"周嫂子被他的不要臉氣瘋了,上前就想動手,被政委攔住。
政委時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也被許書文的無恥震驚了。
他拉著妻子的手,將王明亮推出來:"亮子,你說。
"王明亮早就被嚇到了,抽噎著說:"我那天來找唐姨,她不在,許老師問我找她干嘛,我說了后他就讓我先回家,說他會轉(zhuǎn)告唐姨。
""嗚嗚嗚嗚,我沒有騙人。
"許書文冷哼一聲:"王明亮同學,你有證據(jù)嗎?老師上課時候沒教過你嗎?""沒有證據(jù)就污蔑他人,可是壞孩子才會做的哦。
"王明亮哭鬧的聲音一頓,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書文,大叫道:"我不是壞孩子!我沒有騙人!""就是許老師說的,他還給了我?guī)最w大白兔奶糖,讓我不要告訴別人。
""我還分了兩顆給隔壁的鈴鐺妹妹!"此話一出,許書文終于無話可說了。
他猛地看向唐婉琴,眼眶通紅:"婉琴,你聽我解釋……"唐婉琴沒說話,只是深深的看了眼他,像是徹底認清了他的真面目。
其他人也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什么人吶,就這還老師?""許書文真的太過分了,難怪他會離婚。
""以后我們都離他遠點吧,這樣的男人和毒蛇有什么區(qū)別。
"……政委沉著臉,開口說道:"許書文同志,這件事情我會告訴學校的領(lǐng)導,我們部隊的學校容不下你這座大佛。
"周嫂子也恨恨地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快意。
面對眾人的厭惡,許書文接受不了現(xiàn)實,暈了過去。
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再想幫他。
9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部隊。
學校領(lǐng)導不僅開除了他,還因為作風問題在他的檔案上記了一筆。
以后,許書文再也沒辦法當老師了。
其他工作也輪不到他。
而他隱瞞消息,害得唐婉琴沒能回去奔喪的事情更是犯了眾怒。
家屬院的人聯(lián)名要求把他趕出部隊,不允許這樣的惡毒男人留下。
最后許書文只能狼狽地收拾東西,灰溜溜地離開。
至于唐婉琴,經(jīng)過調(diào)查,她和許書文確實沒有發(fā)生什么。
但還是受到了懲罰。
三年內(nèi)不得晉升。
以后能不能再往上走也很難說。
而我,回到村里后順利接替了父親的工作。
安心在村里教書。
村小的條件自然是沒有部隊好,但我的生活卻格外滿足和平靜。
面對這些樸實、清澈的眼神,我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唐婉琴也找過我,她在父親的墳墓前跪了很久。
她跟我解釋了許書文的事情,問我能不能原諒她。
我搖了搖頭,錯過就是錯過,沒有回頭的可能。
幾次之后,唐婉琴沒有再煩我。
只是一年總有幾次,她會在學校門口遠遠的看我。
除此之外,她還將自己的一半津貼都給了我。
她說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我本來不想要,可我不收她就一直跟著我。
磨到我同意為止。
沒辦法,我只能答應了。
此那以后,每個月我都會收到一筆錢。
這些錢我也沒有亂花,全都用來整修學校。
給孩子們提供更好的教學環(huán)境。
就這樣,我在山村教了一輩子書,唐婉琴也守了我一輩子。
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兒孫,但我有一大批學生。
他們會像我繼承父親的遺志那樣,繼續(xù)為山村的孩子點亮教育的火把。
薪火相傳。
最后,我摸著手上那塊早就用不了的手表,心滿意足地告別人世。
我這一生,沒有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沒有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
這就是我人生的意義。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