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宋夕顏放我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暮。</p>
我住的地方是皇宮最角落的一處破舊耳房。</p>
李序特意安排這種地方給我,好讓最下等的宮婢都能隨時踩我兩腳。</p>
但我卻很喜歡。</p>
透過窗牗向外看去,荒涼破敗的院子里,一棵梨樹在寒風中靜靜地矗立著。</p>
娘說,當最后一片冰雪消融的時候,梨花就開了。</p>
我和阿雪哥哥最喜歡梨花糕。</p>
每年總是盼呀盼的,盼過一整個冬天才能吃到最新鮮的。</p>
可娘從來不許我多吃。</p>
每回剩下最后一個時,她總會嚴肅地拍開我的手:</p>
「阿雪哥哥是世子,你為臣,不可亂了規(guī)矩。」</p>
恭王伯伯這時就會嗔怪:</p>
「阿嫵,你太較真!冰兒是我家認定的未來兒媳,做丈夫的讓著妻子,豈不應(yīng)該?」</p>
阿雪哥哥也會默默把盤子推過來,素來沉穩(wěn)持重的臉頰染上緋紅。</p>
爹在院中舞劍,王妃伯母在躺椅里讀書。</p>
院子里的梨花落呀落,猶如雪飄人間。</p>
那時,我是江姒冰。</p>
我的父母是恭王李佀的最倚重的部下,我的未婚夫是少有賢名的世子李若雪。</p>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p>
可惜,琉璃易碎,世間好物總不堅牢。</p>
毀掉一切的是扣在伯伯頭上的一樁謀反罪名。</p>
幾則似是而非的流言,幾封弄虛作假的書信。</p>
可先帝信了。</p>
他早已忌憚這個在八國叛亂時唯一站在自己身后的胞弟,懼怕他的羽翼已經(jīng)超出他的掌控。</p>
伯伯對爹說:反,是死。不反,亦是死。</p>
不得不反。</p>
然后,爹戰(zhàn)死,伯伯自刎謝國。</p>
娘和伯母帶著我和哥哥,一南一北亡命天涯。</p>
臨別時,她們交換了我和哥哥的玉佩。</p>
伯母說:「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總有相見的一天�!�</p>
可就在我們隱姓埋名在隴西的第二年,傳來了他們死在洛陽的消息。</p>
確認他們死訊的那天,娘帶著我入了教坊。</p>
娘說:「從今天起,你不再姓江。你是祝飲冰,你要成為這承歡閣未來的頭牌舞姬。」</p>
娘說:「牢牢記住他們的名字,丞相劉郭、都尉趙沖、常侍孫讓、將軍周停......皇帝李?,不要放過他們?nèi)魏我粋�!�</p>
娘說:「告訴娘,你活著是為了什么?」</p>
「報仇�!�</p>
「你活著是為了什么?」</p>
「報仇�!�</p>
「你活著是為了什么?」</p>
「報仇!報仇!報仇!」</p>
可是,報仇的路真的好難走啊。</p>
為了維持纖細的身姿,我總是餓的饑腸轆轆。</p>
冰天雪地里,娘只準我穿著單衣,赤腳在堅冰上舞蹈,跳到腳尖流血都不能停下。</p>
娘說:「記住現(xiàn)在的痛,這些都是你為了報仇付出的代價,以后你要加倍地從他們身上討回來。」</p>
可是,只要不報仇,我就不用這么痛啊!</p>
我哭著大喊:「我不要報仇,我討厭爹、伯父、伯母,我討厭阿雪哥哥......我討厭娘。」</p>
兒時記憶里的人早已如同漂泊的舊夢,離我越來越遠。</p>
為何要我承擔這些?</p>
娘卻狠狠地打了我。</p>
打完我后,她又狠狠地抽打自己,抱著我痛哭:</p>
「娘知道你苦,可伯父伯母曾以性命為你外祖翻案,還我滿門清白。如今他們合族俱滅,你我有何臉面去見死去的先祖�!�</p>
我不敢再哭,只好一遍遍的重復:「我不苦,我練�!�</p>
我不苦,我練。</p>
十年后,承歡閣出了名媚骨天成的美人兒,一舞冠江南,成為金陵城炙手可熱的舞姬。</p>
當朝國君每隔十年下江南一次,傳聞圣上極好綠腰,州府每回必推出最出色的女子獻舞。</p>
這次機會,落到了我的頭上。</p>
可就在離成功只剩一步之遙的時候,娘的身體走到了窮途末路。</p>
籌謀十年的驚世舞蹈,失去了最重要的樂師。</p>
聽聞絕弦峰有位姓師的道長極擅瑤琴,技藝無雙。</p>
于是,我去拜訪了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