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瀛洲的天一到五六月就雨下個不停，淅淅瀝瀝沒完沒了。</p>
雨打著窗戶，沈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p>
丫鬟松露匆匆進屋，道，“大夫人回來了，說宮里的御醫(yī)全都去了暝陽王府，現(xiàn)在勻不出人來，你拿個帕子再給姑娘擦一擦……”</p>
“暝陽王還沒醒來嗎？”</p>
檀香抬頭，臉色一片沉重，“暝陽王是王府獨苗，現(xiàn)如今為救咱們姑娘重傷，若是醒不過來，別說是給姑娘尋醫(yī)，王府拆了咱們家都是有的！”</p>
松露眉心緊皺，“是啊，老爺已經(jīng)去王府賠罪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這柳姨娘好歹也是親娘，也不知道幫忙找找大夫，整日就知道關(guān)心宋姑娘！”</p>
檀香聞言不由有些怨念，“要說咱們姑娘也真是的，放著和暝陽王好好的婚約不好，非要纏著三皇子！要不是她大雨天非要約暝陽王去燕南山，怎會鬧到現(xiàn)在這一步！”</p>
“你少說兩句�！�</p>
松露打斷了她，“你在這里守著姑娘，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請個大夫來……”</p>
起身正打算出門，床上突然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p>
“水�！�</p>
沈玉感覺自己好渴，嗓子都快冒煙了。</p>
她昏昏沉沉睜開了眼睛，只覺得仿佛身墜巖漿，骨蒸潮 熱。</p>
是發(fā)燒的跡象。</p>
可她和戰(zhàn)云梟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p>
逐漸清晰的視線里，是熟悉又久遠(yuǎn)的小菱窗，看上去有些陳舊，窗外傳來打雷下雨的聲音，讓她有些恍惚。</p>
緊接著，耳邊傳來松露還帶著一些稚嫩的聲音，“呀！姑娘你醒了？”</p>
沈玉緩緩扭頭，看向她。</p>
小姑娘穿了身青綠色襦裙，白白嫩嫩，圓臉，杏仁眼，臉上還帶著一絲絲嬰兒肥，笑起來很干凈。</p>
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p>
“……你掐我一下。”</p>
沈玉看著她有些恍惚，檀香是她十六歲那年死的，照宋婉晴當(dāng)時的說法，說是她在外面遇到了刺客，檀香為了保護她，被刺客一劍穿喉。</p>
但從后來宋婉晴的表現(xiàn)來看，檀香當(dāng)時多半是撞見了她什么秘密，被滅了口的。</p>
沈玉眼底沁出一絲淚意。</p>
“姑娘，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嗎？”</p>
檀香見狀一愣，趕緊把她扶起來喂了口水喝。</p>
沈玉喝了點水，才感覺稍微回了魂兒，不由拉開衣服，看了眼肩頭。</p>
左肩光滑如玉，沒有絲毫受傷的痕跡。</p>
可她明明記得，十九歲那年，她為三皇子元宸擋了一刀。那一刀砍得極狠，在她肩頭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一直蔓延到了胸腹。</p>
可現(xiàn)在，卻什么也沒有。</p>
“姑娘，你……是肩膀疼嗎？”</p>
一旁，松露詫異地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是不是從山上滾下去磕到骨頭了？”</p>
“從山上滾下去？”</p>
沈玉看著松露，眼底是更深的茫然。</p>
她是到了地府嗎？</p>
怎么不僅見到了死去的檀香，還見到了松露呢？</p>
記憶中，三皇子元宸為了在宮里安插眼線，把松露送上了太監(jiān)曹德成的床，被曹德成殘虐而死，死得非常凄慘。</p>
想到這里，一股濃烈的歉疚涌上心頭，她突然掙扎起來，下床噗通一聲，朝著松露跪下：“松露，對不起！”</p>
松露一下被嚇壞了！</p>
“姑娘，你怎么了？你這是燒糊涂了嗎？”</p>
看了眼同樣懵的檀香，松露趕緊把她拉了起來：“姑娘，你好不容易才醒來，快上床躺著……”</p>
沈玉還想說什么，猛地瞥見了鏡中的自己，一下僵住了。</p>
鏡子里的她臉色發(fā)紅雙眼發(fā)赤，發(fā)燒的跡象非常明顯。但更明顯的，是那一臉飽滿細(xì)膩的皮膚，櫻唇粉腮，稚氣未脫。</p>
尤其是腰間，還掛著一枚雕鴛鴦的白玉。</p>
這一枚白玉，正是笄禮上，元宸私下里送給她的禮物，也是他們海誓山盟的信物。</p>
這個東西，早在他們撕破臉的時候，就被她摔了。</p>
現(xiàn)在，卻回到了她身上！</p>
沈玉猛地一個趔趄：“今、今年是元康四十一年嗎？”</p>
“是啊姑娘，你怎么了？”</p>
松露有些緊張，趕緊扶著她上床。</p>
沈玉跌坐在床上，心神震顫。</p>
元康四十一年，她剛及笄！</p>
那一年，她為了盡早嫁給三皇子為妃，他說什么她都聽。</p>
就在七天前的上午，她答應(yīng)了三皇子，把戰(zhàn)云梟約到燕南山去，哄騙他說，自己有很重要的話跟他說，他要是不來，這輩子就別想再見到她了。</p>
等戰(zhàn)云梟到了燕南山，迎接他的，卻是一場十面埋伏的刺殺！</p>
可戰(zhàn)云梟武功超絕，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p>
她為了讓三皇子得逞，故意從山上滾了下去！</p>
戰(zhàn)云梟為了救她，被毒箭射中雙腿。</p>
劇毒無解。</p>
暝陽王府請遍了天下神醫(yī)，也沒能解了那毒，最后他只能永遠(yuǎn)地困在輪椅之上，一身功力也被消耗殆盡！</p>
而她還不知悔改，竟是在宋婉晴和柳姨娘的慫恿之下，在幾天之后老太妃的壽宴上，當(dāng)眾撕毀和戰(zhàn)云梟的婚約，導(dǎo)致暝陽王府大怒，開始和沈家水火不容。</p>
從那之后，爹爹和大哥在朝堂上舉步維艱。</p>
嫡母也被她氣得吐血，一病不起，大姐為了保住沈家，不得已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最后郁郁不得志。</p>
而宋婉晴和柳姨娘卻一心站在她這邊，說她做得對，三皇子才是最好的歸宿云云。</p>
她信以為真，凡事都聽她們的，言行無狀，沒羞沒恥地纏著三皇子，最后弄得豬嫌狗棄，沈家也被連累，不得已扶持三皇子上位。</p>
直到最后，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p>
沈玉心神俱顫，猛地抓住檀香的手臂，問：“我昏迷七天，那暝陽王呢？暝陽王怎么樣了？”</p>
檀香一愣，回神之后眼神發(fā)沉，“姑娘是在問他死了沒有嗎？”</p>
“……”</p>
沈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戰(zhàn)云梟死，就是傻子都能看出來。</p>
可這一次……</p>
沈玉希望一切重新來過，恨不得戰(zhàn)云梟重傷之事尚未發(fā)生。</p>
檀香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調(diào)整了下之后，打碎了她最后一絲僥幸。</p>
“說是傷得很重，暝陽王府已經(jīng)把全城的大夫都請過去了，但還是沒有好消息傳來……老爺連天往那邊跑，老王爺大怒，始終不讓進�！�</p>
“若是暝陽王好不起來，王府的怒火估計不是咱們侯府能夠承受的�！�</p>
沈玉心頭發(fā)涼，正想著怎么破局。</p>
這時，門外傳來了紫蘇有些郁悶的聲音，“怎么辦呀，宋姑娘非嚷嚷著要見咱們姑娘，攔也攔不住�？墒谴蠓蛉朔愿懒怂换貋碚l也不讓進！”</p>
宋婉晴？</p>
沈玉猛地抬起了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