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穆雨正在公司的一間辦公室里和運營商討直播規(guī)劃,兩人目標是一致的,但在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些爭執(zhí)。
放下紙杯,穆雨氣急敗壞地搖著頭:咬雞毛打火機啊你知不知道上次有個傻子咬打火機崩掉八顆牙
運營也有點急:對啊,那你說火沒火嘛!人家就是一咬定乾坤,一咬致富,你現(xiàn)在跟我說你怕疼到底想不想火。
穆雨擺擺手,他當(dāng)然想火,也確實怕疼,但男子漢大丈夫的怎么可以怕疼呢于是還是要找點像樣的借口打消運營的念頭。
想了想,就說:咬打火機是吧,可以,但你告訴我,直播間沒人,我咬給誰看
運營一拍桌:別跟我提直播間有沒有人!你脾氣小一點至于這樣嗎幾十個人看你直播,你倒好,看誰不爽就罵了別人八輩祖宗,然后被舉報封了一個月。好死不死就頭一個月平臺會給你推流,你現(xiàn)在知道抱怨了
一陣沉默后,穆雨耷拉著腦袋:李墨,李哥,那天確實是我沖動了。可那個王八蛋讓我露胸,我他娘的一個男的露什么胸啊是,你那天說得沒錯,露一下又不損失什么,但就是很惡心啊!而且我最后不也露了嗎然后還被舉報,說白了就是故意搞事情嘛,一定是別的公會的陰謀。
李墨戳了一下穆雨的腦袋,咬牙切齒地罵:你算個鳥啊,別人就來針對你每天玩玩游戲,有個屁的前途還把自己想得很了不起呢!我告訴你,我就是一個爛運營,手下也只有幾個小主播,我這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找別人帶你吧!
見他這么決絕,穆雨也沒有再多說什么。他知道,無論在誰的手下,自己都很難走起來。畢竟這世界上真正有才能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根據(jù)少數(shù)聰明人制定的規(guī)則渾渾噩噩地活著。
李墨這邊是這樣,難保自己去了別人那兒就不是這樣,都說良禽擇木而棲,首先他穆雨得是只好鳥,才能飛上枝頭看看哪根樹枝好。好多人感嘆千里馬常有伯樂少有,現(xiàn)實卻是即便有伯樂看到了他們,也僅僅是看出他們的平庸罷了。
所以穆雨看得很開啊,他知道世界上還是傻子多,偏偏傻子想法也多,他們會學(xué)著聰明人制定一些規(guī)則,卻連自己都玩不轉(zhuǎn),他們有一大堆的話要講,說出來的和實際上做的往往自相矛盾。
其實李墨還算好的,他能聽進穆雨的話,也許是因為二人年紀相仿,都有了些社會經(jīng)驗,所以能聊到一起。李墨為人處世圓滑,從不會得罪別人,可唯獨見到穆雨,就像是照鏡子似的,總?cè)滩蛔∫煌ㄅ小?br />
穆雨不會在乎這些,他知道李墨這人的層次要比其他人高不少,作為管理者,他有一件事做得很好——把自己管好。
至少李墨定下的規(guī)矩,他自己是在嚴格執(zhí)行的,在穆雨眼中,能做到這件事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幾天后,二人約在了一家飲品店,穆雨先到了,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杯飲料,隨后望著窗外發(fā)起了呆。
他在心里感嘆這里的變化太大了,路修好了,樓修高了,路上的小汽車不計其數(shù),卻總也看不見遠處的山與云了。
原來一個人身在故鄉(xiāng),也可以懷念故鄉(xiāng)。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么一句話。
好像一個地方建設(shè)得越好,人們的歸屬感就會越淡。穆雨所懷念的那個小鎮(zhèn),可不是現(xiàn)在這個地方,老實講,以前他總覺得自己轉(zhuǎn)完了小鎮(zhèn)里的每處隱秘角落,但前幾天出去散步的時候,走到江邊也還是會分不清自己在哪兒。
他記憶中的江水永遠是混黃、湍急的,現(xiàn)在變成了碧綠色,只顧緩緩流淌,少了些英雄氣,多了些柔媚,即便知道這是常年治理的有效成果,不知為何,他心里還是會覺得不爽。
李墨在十分鐘后到了,一坐下,就將一個企劃拍在桌子上。
這什么東西穆雨問道。
李墨興致沖沖地回答:你之后的直播方向。
穆雨打開看了看,很好總結(jié),無非就是四個字——探靈直播。
這個類型的直播在幾年前是十分出彩的,現(xiàn)在還是有一些主播在做,穆雨皺著眉道:現(xiàn)在搞這個,會不會太晚了過時了吧
李墨一聽這話便不高興了:你沒聽說過潮流是個輪回啊
穆雨無奈道:是,有這么句話,但這才幾年啊這輪回也太快了吧!
李墨見他油鹽不進,也不著急,反而笑了:穆雨,雨哥,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公司不養(yǎng)閑人,不做的話明天就不用來公司了。
我以前也不用來公司啊……穆雨小聲嘟囔道。
李墨嘆了口氣:好啦。你多大歲數(shù)了你現(xiàn)在出去拿什么和年輕人競爭啊踏踏實實完成安排給你的任務(wù),只要你兢兢業(yè)業(yè),失敗了我還能替你說句話,讓你留在公司吃干飯。
穆雨什么都沒說,只是搖搖頭,不是拒絕,是表示無奈。
從前的快樂恍如隔世一般,明白了這個道理后突然發(fā)現(xiàn)也不過短短十幾年。穆雨這段時間去了些老地方,既然要探靈,那必然不能選在繁華地界,那邊時刻有光芒照射,只能去到荒涼一點的地方�?烧嬉撈鸹臎�,將鎮(zhèn)上任何一塊地方拿出來,都比不了二十年前的隨意一角。
探靈企劃有些作用,穆雨的直播間里穩(wěn)定下來了十幾個人,總有人擁有獵奇的心態(tài),可能生活中的瑣碎已經(jīng)無法讓他們自由去探索這世界,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個代替他們探索的人。
穆雨很喜歡這些人,他知道這些沒時間探索世界的人早已在千錘百煉中磨平了棱角,所以說起話來也格外客氣,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會提什么過分的要求,甚至是受到聽起來并不友好的調(diào)侃,也能用時間帶給他們的幽默感糊弄過去。
他們唯一的缺點就在于主打陪伴,哪怕刷點禮物,最多也就幾十塊。穆雨這邊安于現(xiàn)狀,但對李墨而言,這還遠遠不夠,所以他開始不斷給穆雨出謀劃策,并非是讓他去騙那十幾個人的禮物,而是要讓他想辦法多吸引一些人留在直播間。
古早那些靈異類綜藝節(jié)目,像臺灣省或是日本的,大概分為兩種形式。一種是請一些嘉賓在棚內(nèi)錄制,就是講講鬼故事之類的,也會請一些所謂靈學(xué)方面的專家答疑解惑;第二種是出外景,去各地傳說鬧鬼的地方探險,這種節(jié)目通常會請一個容貌與身材優(yōu)異的女嘉賓,負責(zé)被嚇到,然后大叫。男嘉賓就會負責(zé)觸犯禁忌,做一些冒犯鬼神的事。
這類節(jié)目曾經(jīng)火過一段時間,于是李墨就想著借鑒一下,先請了公司里流量最高的女主播,但人家沒搭理他。沒辦法,也只能讓穆雨先單獨去那些地方了,當(dāng)然,他自己也得跟著,畢竟這是他的主意。李墨心里想的是這企劃沒火就罷了,要是火了,如果不是他一路跟到尾,到時候功勞容易被別人搶走。
穆雨這邊也沒意見,對他來說在哪兒播不是播呢,本來他也不是那么愛在家待著。
兩個人約在了一家麻辣燙店,開始商量,過程很順利,只不過還是有一個問題。
穆雨嚼著口中的牛丸,含糊地問:李哥,你打算添一把火的想法很好,可是哪兒去找鬧鬼的地方啊
我們的目標不是網(wǎng)上那些鼎鼎大名的鬧鬼圣地,也沒那么多經(jīng)費去,但死過人的地方總能找到吧,像那些命案事發(fā)地,就很適合我們嘛。李墨回答道。
咽下牛丸,穆雨又問:那下一場直播去哪兒
李墨在手中轉(zhuǎn)著筷子,這是他小學(xué)時練就的絕活,微微一笑:兩年前,鎮(zhèn)子南邊那棟廢棄樓,不是自殺過一個女高中生嗎我們就去那兒。
可是……這和我之前播的有什么區(qū)別呢穆雨說出了心中的困惑,搞來搞去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嗎
李墨用筷子敲了敲碗:你這算是問到重點了,咱們標題得起大一點,就說什么某某極兇廢樓探險,而且你一開始要和網(wǎng)友介紹這個地方有多么兇,多么靈異,哪怕咱們夸大一點都沒問題。這次我會跟著你,你也不必像傻缺一樣舉著個手機到處跑了,我來給你當(dāng)攝影師。
穆雨不滿道:什么叫像啊,我傻不傻缺我自己不知道嗎
兩人談完,約定第二天晚九點在廢棄樓下集合,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穆雨在八點半到達目的地,仰視著漆黑的廢樓,順便調(diào)試著手機設(shè)置。直播間有自帶的美顏功能,他突發(fā)奇想要是真的撞鬼,那鬼會不會也變成錐子臉,還是鬼原本就是錐子臉。
廢樓一共五層,聽說是前任某位領(lǐng)導(dǎo)要求建造的,具體原因已經(jīng)無法考證,看樣式和穆雨上學(xué)時的宿舍樓格局差不多,不過就在建造到現(xiàn)在這樣的時候,領(lǐng)導(dǎo)被撤職了,也沒人做后續(xù)工作,便擱置至今。
兩年前,一個女高中生在這里一躍而下,沒人知道她為什么到這里來,也沒人知道她為什么選擇在這里自殺。
突然間穆雨聽到一聲疑似嬰兒的啼哭,他覺得奇怪,四處看了看,心想這破地方怎么會有小孩。正當(dāng)他疑惑之際,就看到一只橘黃色的大貓突然閃現(xiàn)之后悠閑地從路燈下走過。
原來是貓在叫春。在鬧市區(qū)的夜晚也能聽到,不過不像在這里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二十分鐘后,李墨才姍姍來遲,穆雨剛想開罵,就看到他身后還帶著個女生。看樣子二十歲左右,應(yīng)該是個大學(xué)生,短發(fā),眼神透亮,看上去呆呆的。
李墨解釋道:我想了一下,咱們還是得三個人才行,我負責(zé)拍你們,你們一男一女比較有話聊。
不是,你先介紹一下啊,這妹妹是誰穆雨問道。
哥,我叫林悅之,以后咱們就是搭檔啦。小姑娘笑得很可愛。
穆雨沒有難為她,想著有個小美女在身邊陪著不也挺好。
直播很順利就開始了,一開始直播間里人不多,但是網(wǎng)友們發(fā)現(xiàn)多了個好看的姑娘,人數(shù)就直線上升。穆雨心里一驚,他也沒想到僅僅是多了一個人就有這么大的變化。
前面一、二樓其實沒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穆雨負責(zé)講解,林悅之負責(zé)一驚一乍。樓內(nèi)整體的氛圍就是呈現(xiàn)出空曠和破舊,剛進去的時候可能會害怕,但是開著燈,待一會就沒覺得有什么了,而且以前穆雨都是一個人去這些地方,現(xiàn)在多了倆,更沒什么感覺。
直到去三樓的時候,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直播數(shù)據(jù)是三人都可以看到的,這次可太離譜了,顯示在線觀看人次有十萬。穆雨剛想覺得這是林悅之的功勞,卻看到彈幕在刷:屋里有人,有個女的。
平時穆雨播的時候也會有人開著這種玩笑,例如問:主播身后的是誰。
可這次不一樣了,成百上千人在刷屋里有人,這時林悅之已經(jīng)開始緊貼著穆雨了,但他沒怕,問道:兄弟們,你們說的是哪個屋子有人啊他在每個房間的門口駐足一陣,等到了正確的房間,彈幕自然就告訴他了。
走到第四間門口時,忽然一陣陰風(fēng)襲來,讓三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房里一個人都沒有,彈幕卻說就是這間。
無奈,三個人只好進去了。這房間其實不大,之前穆雨就覺得這里和他高中時的宿舍有點像,進來看了看更確定這地方原來就是用作宿舍的,房間格局什么的幾乎一樣。
探索完整個房間,連個鬼影都沒有,穆雨望向李墨,李墨朝上面指了指,示意繼續(xù)上樓。
三人繼續(xù)行動,依舊按照之前的探索方式,仔細地逛完了剩余樓層,也沒什么收獲了。最后三人在天臺上準備做今天的結(jié)束語,彈幕又開始刷:她就在你們身后!
剛開始零星幾條,幾秒鐘后又是無數(shù)條。李墨往身后看了看,除了那半人高的圍墻,什么也沒有,倒是有幾只貓在警惕地盯著他們看。
結(jié)束直播以后,林悅之突然問:哎,你們有沒有感覺一直有人盯著咱們
穆雨、李墨心里一震,互看一眼,確認了對方都有這種感覺,兩人誰都沒有說出來,只是敷衍了幾句,就帶著林悅之迅速離開了大樓。回到了熱鬧的街上,那種令人不安的被監(jiān)視感才慢慢消散。
眼看時間不早,他們也沒有多說什么,李墨讓兩人明天早上就去公司,一起看看錄下的直播視頻,隨后就回家了。
穆雨這人心很大,他壓根就不覺得有什么靈異現(xiàn)象,只把三個人共同的感受看作是巧合,到家后還是舒服的洗了個澡,然后就窩在暖和的被子里,拿出手機刷起了短視頻。大概半個小時后,一個陌生人給他發(fā)了條私信,內(nèi)容是他們今晚探險直播的片段,穆雨自然就點進去了。
視頻是有彈幕說看到有女人的那一刻開始,一共五分鐘,那時候三個人正在休息,李墨把直播設(shè)備放到了身邊。里面除了三人與彈幕的互動以外,真的拍到了不遠處的房間門口站著一個女人,這倒是讓穆雨更加好奇了,因為當(dāng)時他坐的那個位置,是能直接看到女人的。
正當(dāng)穆雨想將視頻傳給其余兩人時,卻看到視頻不知什么時候暫停了,因為鏡頭本來是靜止的,所以他靠聽聲音來辨別,他試著點擊屏幕,可還是沒有任何效果。沒過一會兒,他就看到鏡頭在往女人那個方向變大,就像是有一只手拿起了直播設(shè)備正緩緩走向那個女人。
最后,隨著越靠越近,穆雨已經(jīng)能清楚地看到女人的長相了,只見這女人一臉慘白,眼神透過鏡頭死死盯著他,就算他心再大,這時多少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于是想趕緊退出視頻,但發(fā)現(xiàn)怎么操作都沒用。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發(fā)現(xiàn)了他想關(guān)掉視頻,突然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嚇得他手一抖,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黑屏里,房間里唯一一點光源也隨之熄滅。
穆雨在床上足足愣了有五秒鐘,連忙打開床頭柜上的臺燈,只是一瞬,他便又后悔了。他素來有睡覺不關(guān)臥室門的習(xí)慣,由于臺燈照射范圍有限,只能照到離臥室不遠的地方。他順著光亮看去,只見有一雙腳正站在門口,他無法確定門口是只擺著一雙腳,還是確實站著一個人,只是再往上被黑暗籠罩著而已。
人類被嚇到的情況大概分為以下兩種,第一自然是尖叫,第二則是像穆雨這種,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是不想叫,他是怕叫出聲了會引得那雙腳直接進入臥室。于是他定了定神,狠狠閉住眼睛,五秒后再睜開,一看,那腳已經(jīng)不在了。
穆雨緩了口氣,想著應(yīng)該是可以睡覺了,隨即一翻身,卻發(fā)現(xiàn)那女人的臉就正對著自己,他也很識相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當(dāng)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女人正坐在他那張小桌子上,心想這娘們兒怎么沒完了,又一邊裝睡,只期盼那女鬼不要發(fā)現(xiàn)自己。
你已經(jīng)醒了吧一陣陰冷的聲音傳來。
穆雨一激靈,知道瞞不過,索性跪在床上磕頭如搗蒜:大仙兒……有什么是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女鬼聽后竟笑了:什么大仙兒,我叫顧萱。怎么,你沒聽說過我
穆雨怎么可能沒聽說過,顧萱正是當(dāng)年從那樓上跳下的女學(xué)生,直播的時候還和觀眾介紹過,他笑道:聽過聽過,顧萱女士,我們是不是打攪到您了您放心,以后我們再也不會去!而且這主意也不是我出的啊,是與我同行的那個男的出的主意!您去找他吧!
顧萱飄下桌,浮在穆雨身前:找誰都一樣,我也懶得麻煩了,我找你是有事情要你幫忙,你不會不愿意吧
穆雨停下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什么事不會是違法亂紀的事吧……那可要不得啊……
放心。顧萱打斷了他,我啊,死后本來想投胎,可是陰差告訴我,我所受香火不足,所以不能投胎,就是說呢,讓你給我燒點紙,等攢夠香火,我就可以再入輪回了。
穆雨一聽還挺簡單的,就想著先答應(yīng)下來,又覺得哪里奇怪,問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家人不給你燒紙的嗎
顧萱搖晃著手指:陰差說我只能在死亡的地點接受供養(yǎng),我家里人給我買了塊墓地,離這里很遠,所以才收不到。而且大叔,我也不讓你白忙活,你不是要找鬼嗎,我知道哪里有,我可以帶你們?nèi)ァ?br />
穆雨答應(yīng)下來,與顧萱聊一聊,他也沒覺得鬼比人要可怕到哪兒去,而且顧萱除了膚色不太像人,仔細看一看,比大多數(shù)人都漂亮不少。
對了,你為什么要自殺啊既然熟了,穆雨就問了他好奇的問題。
顧萱也沒生氣,反問道:怎么,你好像很看不起自殺的人。
穆雨這才想起之前直播的時候,和林悅之、李墨在休息時聊過,他確實不怎么能理解自殺的人,說道:你別誤會啊,我看不起的是那種因為芝麻大小的事情就選擇自我了斷的人,不是那種受到重大打擊或者病痛折磨的人。
顧萱沉默了一陣,才說:我可不是自殺的,那天在天臺喂貓,站在邊緣眺望遠方的時候,一只貓把我的背當(dāng)成了踏板,奮力一蹦,我就被它推下去了。
原來如此啊,對了,你說我每天要給你燒紙,還是要回到廢樓去嗎要燒多少啊穆雨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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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萱笑道:不用,我現(xiàn)在跟著你,你在原地?zé)乙部梢允盏搅�,你大概要堅持兩個月,不能一次性給我,因為是有每日限額的。還有,你買黃紙就可以了,那些印著《西游記》玉皇大帝和觀音菩薩頭像的陰間不認,演員都還活著呢。
穆雨心里吐槽著地府也搞這套,不過他倒是認同顧萱的后半句,《西游記》中玉皇大帝的頭像常常出現(xiàn)在多少億面值的冥幣上面,這種做法其實挺缺德的,一來褻瀆上天,二來給演員帶來困擾。
一人一鬼幾乎聊了一整夜,到了天亮,睡意朦朧的穆雨來到公司,顧萱就藏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見到穆雨出現(xiàn),李墨飛奔到他跟前,激動地告訴他昨晚真的拍到鬼了。
然而這一切對于經(jīng)歷了昨晚的穆雨來說,都不足以讓他感受到興奮了,因為鬼就在他上衣口袋里裝著呢。
接下來就是開會,公司對此事極為重視,他們看上去已經(jīng)想好了要怎么打造直播間,但就如穆雨一開始了解到的那樣,有權(quán)利決定事情走向的人往往都是傻子,傻子就愛懟傻子,就這樣,商量了一上午,干脆又讓李墨負責(zé)接下來的行動了。穆雨覺得也是,畢竟數(shù)據(jù)在那里擺著,只要能讓上層滿意,他們就永遠不會干涉自己的直播內(nèi)容。
離開公司后,李墨和林悅之叫住正準備去買紙錢的穆雨,他們打算慶祝一下,找一家火鍋店好好吃一頓,穆雨讓他們先去,到了再發(fā)定位就行。
買好了紙錢,向老板借了一個盆,等顧萱在他耳邊叫了停,今日任務(wù)就算完成了。來到火鍋店,菜也才剛剛上來,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穆雨倒是許久沒體驗過這么愜意的時分了。
李墨講述著他的宏圖偉業(yè),暢想著賺到了錢該怎么讓直播越來越好,越說越興奮,導(dǎo)致越喝越多,沒過多久就趴在了桌上;林悅之則在喝了幾杯以后聊起了自己的過往,她說高中時得了抑郁癥,因為壓力太大了,所以常常想自我了結(jié),所以她很慶幸當(dāng)初堅持了下來,并且也決定在這個地方混出一番名堂。
穆雨很賞兩人的雄心壯志,另一方面又有隱隱的擔(dān)心。人在順境下幾乎都會保持一種亢奮狀態(tài),大概表現(xiàn)方式就是覺得自己無敵了,有一種干什么都能成功的心態(tài),可一旦遭遇挫折,就比在逆境時遭遇挫折后受到的打擊大很多。事實上無論順境或是逆境,保持冷靜都是必不可缺的�?上Т蠖鄶�(shù)人在逆境時的平穩(wěn)心態(tài)是長久不得志的生活所帶來的,一旦有了成功的苗頭,心態(tài)就開始飄了。
其實換個角度看,飄了倒還好,起碼證明此人的生活有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的趨勢,很多人在逆境中掙扎過久,要么頹了,要么沒了。
想到這里,穆雨覺得做人好難,成也不行,敗也不行。成功的人總想牢牢鎖住成果;平庸的人只想見證一次成功。
相較于已經(jīng)喝高興了的二人,穆雨的心態(tài)倒是沒什么變化,他是那種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或許是經(jīng)歷過太多起伏,在吃不起飯的時候他就想總會好的,在過得不錯的時候他會想著或許持續(xù)不了多久。所謂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恐怕就是為了警示人們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一切順心如意吧。
回到家后,顧萱從口袋里飄了出來,她很滿意今天的香火,穆雨讓她自己找個地方待著,她就鉆進了書桌下的抽屜里面。
算一算時間,顧萱如果能活到現(xiàn)在,年齡大概與林悅之相仿,穆雨今天聽了林悅之的心路歷程,就問道:哎,你們現(xiàn)在這些孩子在高中的壓力是不是特別大啊
顧萱又飄了出來,回答道:是挺大的,但也有那些沒心沒肺的同學(xué),高三了也會翻墻去網(wǎng)吧。
你呢你屬于哪一種穆雨雙手放在腦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顧萱沒有什么表情,只是說:快睡吧,明天帶你們?nèi)フ移渌怼?br />
第二個目標是小鎮(zhèn)西邊的街道,其中一個建筑曾經(jīng)是政府樓,因為前幾年城市合區(qū),搬到了北邊,這里就被拆掉了,其實這條街以前的建筑差不多都被拆了,也不知道要建什么。
李墨查了一下,傳說這條街道每到深夜的某個時刻,能看到一個在地上爬行的男性鬼魂,李墨很驚訝穆雨竟然知道這種傳聞,就問他怎么得到的消息,穆雨只說是別人告訴他的。
晚上十點,三人開啟了直播,來回繞了兩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在地上爬行的鬼,倒是昏黃的路燈和越過圍墻的樹枝襯托出了一點恐怖的氛圍。
直播間的觀眾一開始有些抱怨,結(jié)果被三人的閑聊吸引,也開始自發(fā)敘述自己遭遇過的靈異事件,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
三人見是這種情況也就放下心來,畢竟誰也不想真見鬼,最好是像現(xiàn)在這樣,吃了流量,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最好。
轉(zhuǎn)到第四圈的時候,他們看到一個人蹲在地上,跟前擺了個火盆,他將紙錢點燃放進盆里,很明顯在祭拜著誰。
走進一些看,這個男人臉上寫滿滄桑,大概四十歲往上,黝黑的皮膚以及精瘦的身材說明他是做體力活的。
穆雨問他為什么在這里燒紙,這才引出一段故事。
十多年前,這個小鎮(zhèn)可不像現(xiàn)在這么平和安全,多得是打架斗毆的事件,街上隨處可見游戲廳、臺球廳等社會人士聚集的地方。就連學(xué)校門口,也常常蹲著一些流氓混混,見到落單的學(xué)生就上去訛錢。
一位領(lǐng)導(dǎo)見到小鎮(zhèn)如此混亂,便想了一系列的整治方案,其實最主要的就是關(guān)停大多數(shù)違規(guī)經(jīng)營的游戲廳與臺球廳、嚴查KTV與會所等地以及重罰犯了事的流氓。
本是一件利好老百姓的事情,卻因為各種原因遲遲無法落實,后來那位領(lǐng)導(dǎo)被人舉報,結(jié)果就從這樓上跳了下來,當(dāng)場死亡。
男人邊燒紙邊說:人人都知道他含冤而死,卻沒人能真正幫到他。那時我還年輕,跟著表哥到這邊來,在工地上打雜,混口飯吃,哪知道老板跑路,幾百個工人拖家?guī)Э�,連飯都吃不上了。那時到處都在拆舊建新,領(lǐng)導(dǎo)讓我們自己建一棟宿舍樓,工錢他想辦法,誰知道樓沒建完,他人就沒了。
三人聽得心里不舒服,男人燒完了紙,便離開了這里。
半小時后,坐在路邊臺階的林悅之發(fā)現(xiàn)街道上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她連忙讓李墨拍下來,果然,那個爬行鬼出現(xiàn)了。
只見它以緩慢的速度爬到剛才男人燒紙錢的地方,又發(fā)現(xiàn)三人看得見它,就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向三人沖過去。
眼看越來越近,穆雨問顧萱怎么辦,顧萱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用童子尿逼退它就行。
童子我不是童子�。∧掠昙鼻械卣f。
顧萱指了指李墨:你不是,難道別人就不是了嗎
啊穆雨看著李墨,沒想到這人這個歲數(shù)了竟然還是個童子,又拍他肩膀:李墨,你是雛快,朝那邊撒一泡尿它就消失了!
李墨還想犟一下:誰他媽是雛啊,你說什么呢!
穆雨看著越來越近的爬行鬼,雙手一攤:你不尿咱們?nèi)齻就等死吧。
李墨也不再多言解開褲腰帶掏出滅鬼利器,穆雨則一腳踩在花壇上,一手指向爬行鬼,像個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在發(fā)號施令:滋它!
尿一落地,那爬行鬼果然就消失了,目睹了全程的林悅之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直播間也因為李墨脫褲子的行為被封了半個月。
這一舉動并沒有遭到公司領(lǐng)導(dǎo)的指責(zé),他們反而對這一出戲劇性的事件給予高度評價,因為看的人實在太多了,還沖上了熱搜,給三個人分別發(fā)了幾萬塊錢的獎金,正好讓他們休息半個月。
那晚三人又是大醉一場,在江邊漫步的時候,一位過路的民工認出了穆雨,握著他的手表明自己一開始就在看穆雨的直播,還給他刷過幾十塊錢的禮物。穆雨對他千恩萬謝,還給了個聯(lián)系方式,可是在李墨和林悅之眼里,穆雨是在給自己做親民的人設(shè)。
民工走后,林悅之帶著幾分醉意提醒道:以后別把聯(lián)系方式給別人,尤其是像這種渾身臟兮兮的,又丑又邋遢的男人,指不定什么時候就騷擾你呢。我們現(xiàn)在正是上升階段,不需要討好那些底層人。
穆雨和李墨有些驚訝,看不出來平時溫和有禮的林悅之竟然會有這么刻薄的一面,令人可懼的是,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覺得自己有錯。
幾天后,穆雨在家附近閑逛,發(fā)現(xiàn)即便顧萱沒跟著他,自己也能看到街上的鬼了,于是趕緊回家,打開抽屜,讓顧萱飄了出來。
穆雨問她是怎么回事,顧萱說很正常,和鬼待久了早晚會有陰陽眼,而且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反正顧萱還有一個多月就有進入陰間的資格了,她如果不在,穆雨若看不見鬼倒會對工作產(chǎn)生影響。
習(xí)慣了幾天以后,穆雨覺得沒什么可怕的,而且在街上看到的鬼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這讓他埋藏在心底的一個疑問逐漸發(fā)酵,卻怎么也開不了口問問顧萱。
有幾次聊天的時候,顧萱會在某個話題上欲言又止,她不止一次表露過非常羨慕林悅之那樣的女孩子,能扛著巨大的壓力負重前行,而且野心勃勃,不遜色于男子。
雨哥,如果我騙了你,你會生氣嗎
你指的是什么事
大事小事都行,你告訴我嘛。
鑒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愉快,所以我不在乎真假。也可能是人到了一個歲數(shù),就無所謂真假了。
直播間解禁前一天,公司開了一個會,因為探靈直播過于火爆,很多廠商找上門,說要讓三人帶貨,在公司高層的精挑細選下,選中了一款自熱火鍋,并且要求他們在遇到顧萱的那棟廢樓前直播。
所以穆雨當(dāng)晚就請求顧萱配合他演一場戲,就是在直播帶貨的時候,地上會擺一盒自熱火鍋,顧萱要去假裝吃它,顧萱立馬答應(yīng)下來,畢竟她早已將穆雨當(dāng)成了朋友。
當(dāng)晚空中無月,直播設(shè)備拍到顧萱爬向自熱火鍋的時候,穆雨轉(zhuǎn)身不忍多看,整個直播間的彈幕都在為之震驚,快涌出屏幕的文字就像一陣陣吶喊。
好的朋友們,由于該產(chǎn)品已經(jīng)賣斷了貨,所以我們的直播只能到此為止了。希望各位多關(guān)注這個品牌,畢竟連鬼也愛吃。穆雨說完了結(jié)束語,匆匆關(guān)閉了直播,那些紛至而來的禮物,他也沒有再謝。
終于兩個月期限已到,在一座大橋上,黃昏時分的殘陽把江面染得波光粼粼,一人一鬼對視許久,還是穆雨先開了口:去吧,下輩子……喂貓的時候注意點。
顧萱沒有說話,只是笑著看向穆雨,直到消失。
原以為日子會就這么過著,生活也會越來越好,可是兩天后主管讓穆雨、李墨兩人休息幾天,等他們回來之后,直播間已經(jīng)是林悅之和一開始不愿意加入的女網(wǎng)紅的了。
主管安慰他們有別的安排,也分別給了二人幾萬塊的獎金。兩個人不至于這點數(shù)都沒有,前后遞交了辭職信,離開了公司。
站在門口,李墨終于忍不住開罵:他媽的,卸磨殺驢是吧,過河拆橋是吧,農(nóng)夫與蛇是吧,東郭先生與狼是吧!
穆雨笑道:你知道再多典故有個鳥用啊,你應(yīng)該慶幸林悅之還在,至少有人看到她,就能想到咱們。
李墨問:你就不好奇為什么咱們倆都滾蛋了,她還在
穆雨搖搖頭道:不重要。
李墨看他如此淡然,對比自己這么生氣,有點想不通,卻也冷靜下來:你就沒有一點不甘心
只見穆雨點點頭,又搖搖頭:年少時我也想追風(fēng)趕月,現(xiàn)在才知道風(fēng)不停,月不明。
李墨向右走去:我走這邊,穆雨,咱們頂峰相見。
穆雨目送他直到消失在視線里,才緩緩朝與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晃眼又是差不多十年光陰,當(dāng)初穆雨在那個民工粉絲的推薦下進了工地,考了幾個證,如今依舊獨身一人,日子卻過得舒適。沒事的時候和工友們吹吹牛,有錢就去KTV里點幾個姑娘,喝酒唱歌。他也不會再執(zhí)著于分辨誰是傻子,誰是瘋子,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這些年穆雨因為有陰陽眼的緣故,見過了形形色色的鬼,有剛死就被收走的,有執(zhí)念太深不肯再入輪回的,所以他知道,除了自我了斷的鬼,什么鬼進入陰間都不需要條件。前幾年他還能在那棟廢樓前緬懷故人,幾年后連那棟樓都沒了。有時他會想起顧萱,雖然只接觸了短短兩個月,可她帶給穆雨的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年穆雨五十多了,終于和李墨頂峰相見,只不過是在三醫(yī)院頂層的重癥監(jiān)護室。也許是感知到老朋友來了,李墨竟奇跡般地清醒過來,扯開氧氣罩有氣無力地說:穆雨,我這些日子,總會想到咱們分別時你說的話,我在找一個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活這一遭,值不值得。
穆雨環(huán)顧病房,見到李墨的妻子、孩子臉上無不顯露悲痛之色,就知道他一定是努力活過。
李墨,那時年輕,瞎說了幾句話,沒想到讓你記了這么久。我那時太悲觀了,人活一世,自己舒服最重要,你看,你的妻兒都在為你哭泣,就說明沒有白活。說完,才發(fā)現(xiàn)李墨已經(jīng)閉了眼。
站在墓碑前,穆雨想起了曾經(jīng)與他共事的日子,那之后因為換人,再也找不到鬼,所以探靈直播堅持了不到一年就停了,想闖出名堂的林悅之瞬間清醒,嫁給了榜一大哥,此后一直居住在國外,李墨的葬禮她也沒有來。
那夜入夢,穆雨夢到與李墨分道揚鑣的時候。年老的他看著眼前無盡的道路,忽覺一陣疲憊,又有了感嘆。
其實人這輩子,無關(guān)風(fēng)月,追的趕的,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