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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假婚真吻

    為了繼承爺爺?shù)拿姘�,我跟律師沈聿白簽了為期一年的假結(jié)婚協(xié)議。他需要婚姻狀態(tài)爭取外孫撫養(yǎng)權(quán),我只需他當個安靜的合伙人。

    直到那天我烤焦面包觸發(fā)火警,他沖進廚房把我按在料理臺上:林晚,協(xié)議里沒寫你會謀殺親夫。煙霧中他喉結(jié)滾動:但寫了配偶有義務接吻救人。

    后來他打贏官司,我遞上離婚協(xié)議:恭喜,合約到期。他撕碎文件,將新擬的終身合同拍在蜂蜜吐司旁:這次條款不同——

    違約要罰一輩子。

    ---

    2

    民政局暗流

    初夏的晨光穿過民政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明晃晃地砸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紙張混合的氣味。我捏著那份打印出來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婚前協(xié)議,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紙張邊緣被卷出細小的褶皺。每一行條款,每一個冰冷的甲方、乙方、責任、義務,都像針一樣扎著我的神經(jīng)。

    沈聿白,最后一條,我清了清發(fā)緊的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公事公辦,指向協(xié)議末尾特意加粗的那行字,‘婚姻關(guān)系存續(xù)期間,雙方需嚴格恪守界限,不得有任何超出必要社交范圍的肢體接觸或情感干涉�!@條,你確認無誤吧

    我的目光從紙頁上抬起,銳利地刺向他。

    沈聿白就站在我對面,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肩線挺括,身形頎長。他那張足以去拍律師形象宣傳片的臉龐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眉宇間壓著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他抬手,瞥了一眼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鉑金表盤,秒針正不緊不慢地跳動著。

    林晚,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點剛開完庭的微啞和此刻被拖延的不悅,距離預約的九點還有五分鐘。這份協(xié)議,我本人親自起草、修改、最終定稿。里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我都比你清楚得多。

    他微微傾身,屬于他的那種清冽的雪松混合著一點點煙草的氣息瞬間逼近,帶著無形的壓力,你反復確認的這條,恰恰是我認為最不可能出現(xiàn)問題的部分。

    他深邃的眼眸里沒什么溫度,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我對你的面包店經(jīng)營權(quán)沒興趣,對你這個人……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掃過,沒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跡,更沒興趣。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他的話像冰碴子,砸在我心口,帶來一陣短暫的、尖銳的窒悶。各取所需。沒錯。我需要這段為期一年的婚姻狀態(tài),作為打開爺爺遺囑里那把鎖的鑰匙,拿到那間承載了我所有童年和夢想的麥香源面包店的鑰匙。而他,沈聿白,這位在律界以冷厲手腕和不敗戰(zhàn)績聞名的金牌律師,需要一個合法的配偶身份,去爭奪他剛剛失去雙親的、年僅五歲的外甥小宇的撫養(yǎng)權(quán)。

    我們是兩條被命運硬生生擰在一起的平行線,除了那張即將到手的紅色證件,不該有任何交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那股莫名的澀意,用力挺直了背脊。很好。

    我把協(xié)議塞回隨身的托特包里,金屬搭扣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那就別浪費時間了,沈律師。請。

    鋼印落下,發(fā)出沉悶而權(quán)威的噗一聲。兩本嶄新的結(jié)婚證被推到我面前,那抹鮮紅刺得我眼睛有點發(fā)酸。我?guī)缀跏橇⒖躺斐鍪�,動作快得帶點倉促,指尖碰到了旁邊沈聿白同樣伸過來的手。微涼,干燥,帶著薄繭。像被微弱的電流蟄了一下,我猛地縮回手。

    他沒什么反應,只是拿起屬于他的那本,看也沒看,徑直放進了西裝內(nèi)袋,動作流暢得像處理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案卷。然后,他側(cè)過身,極其自然地朝我伸出了手臂,一個等待挽住的姿勢。

    我僵在原地,盯著他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諝饽塘藥酌�。

    林小姐,他微微偏頭,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做戲做全套。門口可能有你那位虎視眈眈、等著抓你把柄的堂兄的眼線。挽住,或者你爺爺?shù)拿姘�,現(xiàn)在就可以說再見了。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淬了冰的針。我猛地抬眼,果然瞥見民政局旋轉(zhuǎn)門外,一個探頭探腦的熟悉身影一閃而過。心臟瞬間揪緊。不再猶豫,我伸出手,幾乎是把自己僵硬的手臂掛進了他的臂彎。隔著昂貴的西裝面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間繃緊的線條,以及那不容忽視的力量感。他身上的雪松冷香混合著極淡的煙草味,瞬間將我包裹。

    表情,林小姐。他目視前方,下頜線條繃緊,薄唇幾乎沒動,微笑。想象你剛嫁給了畢生所愛。

    那語氣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

    我努力調(diào)動臉部肌肉,擠出一個自認為還算得體的弧度,挽著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旋轉(zhuǎn)門。每走一步,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都像是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陽光從門外涌進來,明亮得有些刺眼。踏出門檻的瞬間,初夏微暖的風拂過面頰,我清晰地感覺到他臂彎的力量驟然消失,我的手臂被不著痕跡地卸了下來,空落落地懸在半空。

    地址發(fā)你了。今晚搬過來。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向路邊停著的一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賓利,語氣是通知,不是商量,小宇需要盡快適應‘穩(wěn)定’的家庭環(huán)境。鑰匙在物業(yè)。

    說完,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車子絕塵而去,只留下淡淡的尾氣和原地有些茫然的我。

    手里那本小小的紅冊子,此刻沉甸甸的,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

    3

    烤箱驚魂

    沈聿白的公寓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頂級江景樓盤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如同被打翻的星河,無聲流淌。室內(nèi)是徹頭徹尾的精英冷淡風:高級灰的基調(diào),線條冷硬的意大利家具,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抽象派油畫占據(jù)了一整面墻�?諝饫飶浡嘿F皮革、消毒水和一種近乎真空的潔凈氣息,一絲煙火氣也無。我的兩個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玄關(guān),像兩個突兀闖入的不速之客。

    你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沈聿白甚至沒幫我提一下箱子,他邊走邊解著領(lǐng)帶,修長的手指在深色真絲面料間穿梭,動作利落,公共區(qū)域保持整潔,書房是我的禁地,不要打擾。廚房……他腳步頓在開放式廚房的入口,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里面一應俱全卻嶄新得發(fā)亮、顯然從未被認真使用過的嵌入式廚具,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下瞥了一下,隨意。但希望你的‘隨意’,不會觸發(fā)火警。

    最后那句話帶著他特有的、刻薄的精準。

    我抿緊唇,沒應聲,只是沉默地推著箱子走向?qū)儆谖业哪莻房間。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那個冰冷奢華的世界。房間里同樣一絲不茍,巨大的衣帽間空蕩得能聽見回聲,浴室里擺放著未拆封的高端洗護用品。我把自己摔在柔軟得過分的大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簡約卻昂貴的吊燈,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年,只需要熬過這一年。

    日子就在這種微妙的、刻意維持的疏離中滑過。沈聿白的工作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深夜帶著一身疲憊和淡淡的煙草味回來是常態(tài)。我則一頭扎進了麥香源的重新開業(yè)準備中,每天早出晚歸,身上總帶著面粉、黃油和發(fā)酵面團的溫暖甜香。我們像兩顆運行在不同軌道上的行星,偶爾在廚房島臺倒水時擦肩而過,或者在玄關(guān)換鞋時短暫共處一室,空氣中除了沉默,只剩下他身上的冷冽雪松和我身上的甜暖麥香無聲地碰撞、交融,又各自飄散。

    唯一的交集點,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小宇。他有著一雙和沈聿白相似的、過于沉靜的大眼睛,常常抱著膝蓋蜷在客廳巨大的沙發(fā)一角,像一只受驚后躲進殼里的小動物。沈聿白對著他時,那種工作時的冷硬會稍微融化一些,但依舊顯得笨拙而緊張。而我,或許是身上殘留的、屬于面包房的安心氣息,小宇對我并不太排斥。

    某個周末的下午,陽光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斑。我難得在家,心血來潮,想試試爺爺秘方改良版的黑麥酸面包。沈聿白難得也在家,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fā)上,膝上攤著一本厚重的硬殼法律專著,金絲邊眼鏡反射著屏幕的微光,手指偶爾在旁邊的筆記本電腦上敲擊幾下,處理著似乎永無止境的郵件。

    廚房里漸漸彌漫開酵母菌活躍的微酸氣息和烤制谷物的醇厚焦香。我沉浸在揉捏面團、感受它在掌心下微妙變化的專注里,暫時忘記了客廳里那個巨大的、沉默的存在。

    時間在烤箱的嗡嗡低鳴中流逝。

    突然,一陣刺鼻的、蛋白質(zhì)過度焦糊的嗆人味道猛地沖進鼻腔!我心頭一跳,暗叫不好!幾乎是同時,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消防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瘋狂地響徹了整個公寓!

    嘀嗚——嘀嗚——嘀嗚——!

    巨大的噪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鎮(zhèn)定!我手忙腳亂地沖向烤箱,透過被熏得有些模糊的玻璃門,絕望地看到里面那團原本應該呈現(xiàn)漂亮深棕色的面團,此刻正冒著滾滾黑煙,邊緣已經(jīng)焦黑碳化!

    慌亂!大腦一片空白!爺爺教過的一切應對突發(fā)狀況的知識全被這催命的警鈴嚇跑了!我徒勞地去拉烤箱門,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更多的濃煙洶涌而出!

    林晚��!

    一聲低吼穿透刺耳的警報,帶著一種我從未在他身上聽過的、近乎撕裂的急迫。腳步聲如迅雷般逼近!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側(cè)后方襲來!天旋地轉(zhuǎn)!后背重重撞上冰涼堅硬的大理石流理臺臺面,撞得我眼前發(fā)黑,悶哼出聲。灼熱的胸膛和結(jié)實的手臂瞬間將我死死禁錮在他與冰冷的臺面之間,形成一個無處可逃的牢籠!

    濃煙還在失控地從烤箱門縫里噴涌,警報聲尖銳地撕扯著耳膜。視野里一片灰蒙蒙的混亂,只有他近在咫尺的臉龐異常清晰。金絲邊眼鏡不知何時滑到了高挺的鼻梁下端,鏡片后的那雙眼睛,不再是平日的深潭寒冰,里面翻涌著驚怒、后怕,還有一種我完全看不懂的、濃烈到近乎滾燙的情緒,像被點燃的黑色火焰。

    額發(fā)因為劇烈的動作垂落了幾縷,凌亂地搭在他緊鎖的眉峰上。他的呼吸又重又急,灼熱的氣息帶著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和殘留的煙草味,盡數(shù)噴在我的臉上、頸側(cè),激起皮膚一陣不受控制的細小戰(zhàn)栗。

    你……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胸膛因為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緊貼著我,林晚,協(xié)議里……

    他頓住,喉結(jié)極其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像在吞咽某種過于灼燙的東西,目光死死鎖住我的眼睛,那里面翻騰的情緒幾乎要將我吞噬,……可沒寫你會謀殺親夫!

    謀殺親夫四個字,像帶著電流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神經(jīng)上。濃煙嗆得我忍不住咳嗽,眼淚生理性地涌上眼眶,視野更加模糊。他的手臂像鐵箍,胸膛像烙鐵,燙得我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艁y、羞窘、還有一絲被這荒唐指控點燃的微弱怒意,在我胸腔里混亂地沖撞。

    我……咳咳……我沒有!

    我徒勞地掙扎了一下,聲音被煙嗆得支離破碎,是烤箱……是意外!

    淚水終于控制不住,混合著被煙熏出的生理淚水,狼狽地滑落臉頰。

    他盯著我臉上的淚痕,眼神驟然變得更加幽深難測。刺耳的警報聲還在持續(xù),尖銳地切割著每一寸空氣。濃煙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隔絕在外,只剩下這個被煙霧籠罩的、狹窄而滾燙的角落,只剩下他幾乎要將我灼穿的目光和沉重滾燙的呼吸。

    時間在尖銳的噪音和嗆人的煙霧中,被拉扯得粘稠而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然后,他動了。

    不是放開我,而是更近地俯身壓下來!那股雪松混合著煙草、此刻又沾染了焦糊氣息的男性氣息瞬間將我完全淹沒。鏡片后的眼睛,死死鎖住我的唇瓣,那目光幽深得如同暗夜下的漩渦,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令人心驚的掠奪感。

    他低啞的聲音,如同砂紙磨過粗糙的巖石,每一個字都滾燙地砸進我混亂的意識里:

    但協(xié)議里……

    他滾燙的呼吸拂過我的唇角,激起一片燎原般的戰(zhàn)栗,……白紙黑字,明確寫了——

    他的聲音陡然頓住,像是蓄滿了力量的弓弦繃到了極致。下一秒,那滾燙的、帶著不容抗拒力道的唇,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兇狠,重重地碾壓了下來!

    ……配偶有義務,在緊急情況下,進行必要的人工呼吸和救援措施。

    最后幾個字,被他徹底吞噬在了這個充滿煙熏火燎氣息的、霸道而混亂的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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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

    煙霧中的吻

    世界轟然倒塌,又在尖銳的警報聲中扭曲重組。

    所有聲音——那催命的警鈴聲、烤箱里黑煙逃逸的嘶嘶聲、甚至我自己狂亂的心跳聲——都在他唇瓣壓下來的瞬間,被抽成了真空。只有感官被無限放大。

    他的唇滾燙,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力道,重重地碾過我的。那不是溫柔的試探,更像是一種宣告,一種懲罰,一種在混亂和恐懼邊緣孤注一擲的占有。濃烈的雪松冷香混合著淡淡的煙草氣息,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焦糊味,以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方式,攻城掠地,瞬間剝奪了我所有的氧氣和思考能力。

    我的身體僵直得像一塊被釘在料理臺上的木頭。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唇上那陌生而灼熱的觸感在瘋狂叫囂,像通了高壓電,沿著脊椎一路炸開細密的火花,直沖頭頂。血液奔涌的聲音在耳膜里轟鳴。

    他的一只手臂依舊死死箍著我的腰,將我牢牢釘在原地。另一只手不知何時移到了我的后頸,寬大灼熱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無法掌控的力道,托住我的頭,指腹粗糙的薄繭擦過敏感的頸側(cè)皮膚,激起一陣更劇烈的戰(zhàn)栗。這個吻毫無章法,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兇狠和……某種深藏的、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恐慌。

    濃煙嗆得我肺部生疼,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被強吻的驚惶委屈,不斷地從眼角溢出。就在我?guī)缀踔舷�、本能地想要推開他汲取一點空氣時,箍在我腰上的鐵臂驟然一松!

    緊接著,是嘩啦——一聲巨響!

    一大桶冰涼的礦泉水,被他以驚人的臂力和速度,從旁邊的料理臺上抄起,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潑進了還在冒煙的烤箱里!

    滋啦——!�。�

    水火相遇,發(fā)出劇烈的、令人牙酸的爆響!一大團刺鼻的白汽混合著殘余的黑煙猛地騰起,瞬間充滿了整個廚房空間!冰涼的細小水珠四散飛濺,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冷雨,劈頭蓋臉地淋在我們身上、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刺激,像一盆真正的冰水,瞬間澆熄了唇上那幾乎要將人熔化的灼熱,也澆醒了我混沌的意識。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冰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冷得我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水漬和淚水,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混合了焦糊、水汽和冰冷空氣的復雜味道。

    濃煙和白汽還在彌漫,視線一片模糊。隔著這片迷蒙,我驚魂未定地看向他。

    沈聿白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昂貴的西裝外套早已在剛才的混亂中不知去向,只穿著被水浸濕了肩頭和胸口的白襯衫,布料濕漉漉地貼在緊實的肌肉輪廓上。額前的黑發(fā)被水打濕,凌亂地貼在額角,幾縷發(fā)絲還在往下滴水。他臉上也沾著黑色的煙灰和水痕,金絲邊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鏡片上蒙著一層白霧和水珠。

    他微微喘著氣,胸膛起伏,眼神卻穿透了狼狽的水霧和歪斜的鏡片,直直地落在我臉上。那目光復雜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里面翻騰著未散的驚悸,一絲懊惱,更深處,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未曾解讀清楚的、近乎赤裸的灼熱余燼,像剛剛被強行撲滅的火山口,依舊有滾燙的巖漿在暗涌。

    警報聲不知何時終于停了。廚房里只剩下水滴從烤箱縫隙滴落到地面的嘀嗒聲,以及我們兩人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在彌漫著焦糊和水汽的寂靜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沉默,像粘稠的膠水,裹住了整個空間。

    我……

    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剛吐出一個字,就被他打斷了。

    閉嘴。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煩躁。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和煙灰,然后徑直繞過我,走向那臺還在滋滋作響、冒著可憐兮兮白汽的烤箱。他用力拉開烤箱門,一股更濃烈的焦糊味和水汽混合著撲面而來。他皺著眉,動作帶著發(fā)泄般的力道,用隔熱手套將里面那塊烏漆嘛黑、冒著熱氣的不明物體掏了出來,看也沒看,砰地一聲,重重扔進了旁邊巨大的不銹鋼水槽里。

    黑色的殘骸在水槽里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濺起幾點水花。

    他背對著我,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濕透的白襯衫勾勒出寬闊的背肌輪廓。他沒有回頭,只是拿起水槽邊的清潔布,開始用力擦拭流理臺上飛濺的黑色污漬和水痕,動作又快又重,像是在擦拭什么難以忍受的恥辱印記。

    我站在原地,冰水順著發(fā)梢滴進衣領(lǐng),激起一陣寒意。唇上殘留的滾燙觸感與此刻身上的冰冷形成荒謬的對比,提醒著我剛才那混亂而失控的一切。心口那個擂鼓般狂跳的地方,并沒有因為他的粗暴擦拭而平息,反而跳得更加失序,帶著一種陌生的、尖銳的酸脹感。

    這該死的必要救援措施!

    ---

    5

    秘密早餐

    烤箱事件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比我想象的更大、更久。

    那之后,公寓里的空氣變得更加微妙。沈聿白似乎更忙了,早出晚歸,即便偶爾在家,也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厚重的木門隔絕了一切。我們之間那層刻意維持的疏離冰面,被那個混亂的吻砸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但誰也沒有試圖去修補,反而像是在裂縫兩邊各自筑起了更高的堤壩。沉默,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語言。

    只是,有些東西終究不一樣了。

    我依舊每天在麥香源忙碌到很晚,揉面、發(fā)酵、烘烤,試圖用面粉的香氣和烤箱的溫暖驅(qū)散心底那份莫名的焦躁。爺爺?shù)拿胤奖晃乙淮未螄L試、調(diào)整,失敗品也堆得越來越多。那些奇形怪狀、或硬如磚頭、或酸得倒牙的面包,通常的命運就是被我默默打包,準備第二天帶去附近的流浪動物救助站。

    然而,某個深夜,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冰冷的公寓,習慣性地走向廚房想倒杯水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垃圾桶里空空如也——我早上出門前明明放在那里的、裝著幾塊失敗酸面包的袋子不見了。

    我腳步頓住,心里掠過一絲疑惑。難道是鐘點工阿姨清理掉了可阿姨通常下午才來。

    幾天后,又一次失敗嘗試。這次是改良的蜂蜜全麥吐司,火候沒掌握好,表皮焦硬得如同盔甲。我嘆了口氣,把這塊盔甲也塞進了保鮮袋,照例放在廚房島臺上,準備明天帶走。

    第二天清晨,我比往常更早起來,準備去店里處理一批新到的法國面粉。經(jīng)過客廳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沙發(fā)區(qū)域。

    晨光熹微,給冷色調(diào)的客廳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淡金。巨大的落地窗前,沈聿白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背對著我,坐在那張他常坐的單人沙發(fā)里。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什么東西。光線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微垂的后頸線條,竟透出幾分平日里罕見的柔和與……放松

    我的腳步下意識地放輕,帶著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探究,悄悄挪近了幾步。

    然后,我看清了。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間,正捏著一小塊……焦黃色的東西。那熟悉的、坑坑洼洼的表面,分明就是我昨晚放下的那塊失敗品——硬得像盔甲的蜂蜜全麥吐司!

    更讓我瞳孔地震的是,他另一只手里,竟然拿著一把……小小的黃油刀!只見他用那極其不符合他精英律師身份的、堪稱笨拙的動作,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試圖將一小塊冷藏黃油涂抹到那堅硬的面包表面上。黃油太硬,面包太韌,他的動作顯得有些吃力,眉頭微蹙著,專注得像在處理什么棘手的跨國并購案。

    就在我震驚得幾乎忘記呼吸時,他似乎終于艱難地完成了一小塊區(qū)域的涂抹。然后,他低頭,帶著一種近乎研究的態(tài)度,謹慎地咬了一小口那涂了黃油的焦硬面包。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側(cè)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緩慢地咀嚼著,腮幫微微鼓起,眉頭先是習慣性地擰緊,像是在評估一份漏洞百出的合同。但幾秒之后,那緊鎖的眉頭,竟然……極其細微地、一點點地……舒展開了!

    他甚至,又低頭咬了一口。比剛才那口更大一些。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里的某個地方,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酸酸漲漲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瞬間沖散了這些天橫亙在心頭的所有冰碴和別扭。

    原來……那些消失的失敗品,都進了這里。

    原來……這個看起來冷硬如鐵、刻薄如刀的男人,會在無人知曉的清晨,笨拙地給一塊失敗的面包抹黃油,然后……默默吃掉。

    我屏住呼吸,像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夢境,悄無聲息地后退,離開了客廳。直到關(guān)上自己房間的門,背靠在冰涼的門板上,我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清晰的弧度。

    ---

    6

    塵埃落定

    日子在一種心照不宣的、全新的默契下悄然滑過。那層無形的堅冰并未徹底消融,但裂縫中卻悄然生長出了某種柔軟的東西,像春日里頂破凍土的嫩芽。

    我依舊在麥香源里揮灑汗水,面包的香氣日漸醇厚穩(wěn)定。沈聿白依舊忙碌,但深夜歸家時,客廳那盞溫暖的落地燈,總會為他亮著。偶爾,我會在廚房的保溫箱里,發(fā)現(xiàn)一塊特意留下的、我新研發(fā)成功的面包,旁邊放著一張打印著試吃反饋:尚可的便簽。而他書房的燈亮到凌晨時,客廳的茶幾上,也會悄然出現(xiàn)一杯溫熱的牛奶。

    小宇在我們之間,像一條無聲的紐帶。他漸漸習慣了公寓的環(huán)境,開始用那雙沉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揉面的動作,偶爾會在我遞給他一塊剛出爐、還帶著溫度的小熊面包時,露出一個極淡、卻足以點亮整個空間的羞澀笑容。沈聿白看著小宇吃面包時滿足的樣子,緊繃的下頜線條會不自覺地柔和幾分。

    那場至關(guān)重要的撫養(yǎng)權(quán)聽證會,就在這樣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氛圍中到來了。

    開庭那天,我特意關(guān)了店門,換上了一身得體的米白色套裝。坐在旁聽席最后一排,我看著法庭中央那個穿著筆挺深藍西裝的男人。他像一柄出鞘的絕世名劍,鋒芒畢露,言辭犀利,邏輯縝密得無懈可擊,將對方律師的每一個質(zhì)疑和刁難都精準地化解、有力地反擊回去。那份沉著自信,那種掌控全局的氣場,強大得令人窒息。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暈。

    當法官最終敲下法槌,宣布撫養(yǎng)權(quán)歸屬申請人沈聿白先生時,我看到他緊繃的肩膀線條驟然一松,雖然臉上依舊沒什么大的表情,但那雙深邃眼眸中瞬間迸發(fā)出的如釋重負和巨大的喜悅,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某個角落,有什么東西輕輕落地的聲音。是塵埃落定,也是……一種任務完成的釋然。

    庭審結(jié)束,人群散去。我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看著他被小宇的臨時監(jiān)護人和幾位同事圍住,握手、道賀。他微微頷首,禮貌地回應著,目光卻穿過人群的縫隙,精準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我。

    四目相對。隔著喧囂的人群,隔著剛剛結(jié)束的硝煙,他的眼神很深,帶著一種我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朝我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我彎了彎唇角,算是回應,然后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法庭。

    ---

    7

    新約舊情

    回到公寓,陽光正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江面波光粼粼,一片開闊明朗。我走到書房門口,那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里面很安靜。

    我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指關(guān)節(jié)叩擊在實木上,發(fā)出清脆的篤篤聲。

    進。

    他低沉的聲音很快響起。

    我推門進去。書房里彌漫著他身上慣有的雪松冷香和淡淡的墨香。沈聿白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寬大的書桌后處理文件。他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都市的壯闊江景,陽光將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邊。他似乎在眺望著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出神。聽到我進來,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身上還穿著法庭上那身筆挺的深藍西裝,只是領(lǐng)帶已經(jīng)松開了些,隨意地掛在頸間,少了幾分法庭上的凌厲迫人,多了幾分塵埃落定后的松弛,卻依舊帶著一種沉淀的、不容忽視的氣場。

    恭喜你,沈律師。

    我走到寬大的紅木書桌前,聲音平穩(wěn),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屬于合作伙伴的真誠微笑,撫養(yǎng)權(quán)順利拿到,小宇以后可以安心跟著你了。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沒有立刻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像帶著某種穿透力,似乎想從我平靜的表情下看出點什么。

    我避開他的視線,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白色的A4紙,邊緣整齊。我輕輕地將它放在光潔如鏡的紅木桌面上,指尖在紙張上停頓了一秒,感受著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質(zhì)感。然后,我用指尖將它向前推了推,動作平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

    紙張摩擦桌面,發(fā)出輕微的沙聲,在過分安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合約到期了。

    我抬起眼,迎上他驟然變得深沉銳利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坦然,像一個終于完成任務的乙方,這是離婚協(xié)議。條款我都看過了,很公平。你簽完字,我們隨時可以去辦手續(xù)。

    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斜斜地打在桌面上,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標題,在光線下顯得異常清晰、冰冷、刺眼。

    沈聿白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緩緩移到了桌面上那份文件上。他臉上那點塵埃落定后的松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沉凝,如同暴風雨前凍結(jié)的海面。他盯著那份協(xié)議,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它燒穿。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緊繃感在無聲蔓延。時間似乎被拉長、凝固。

    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后,他忽然動了。

    不是去拿那份協(xié)議,而是猛地伸出手,五指張開,帶著一種近乎暴戾的力道,一把攫住了那份雪白的文件!

    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猛地炸開,像一道驚雷劈在寂靜的書房里!

    在我驚愕的目光中,那份我斟酌再三、確認過每一個條款、代表著我們之間虛假關(guān)系結(jié)束的協(xié)議,被他那雙曾經(jīng)在法庭上引經(jīng)據(jù)典、掌控乾坤的手,毫不猶豫地、粗暴地撕成了兩半!然后是四半、八半……雪白的紙片如同被狂風撕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散開來,落在他昂貴的西裝上,落在他腳邊的光潔地板上,也落在了我驟然收縮的瞳孔里。

    沈聿白!你……

    我失聲驚呼,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攥緊,幾乎無法呼吸。

    他根本不等我說完。撕碎了那份協(xié)議,仿佛只是隨手撣去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塵埃。他面沉如水,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些飄落的紙屑,猛地拉開書桌右手邊最上層的抽屜。

    抽屜里,靜靜地躺著一份嶄新的文件。

    他一把將它抽了出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然后,他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繞過寬大的書桌,徑直朝我走來。他的步伐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書柜。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那股強大的、極具侵略性的男性氣息再次撲面而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手里拿著那份新文件,沒有立刻遞給我,而是垂眸,深深地凝視著我,眼神復雜得像翻涌的深海,里面有未散的戾氣,有某種壓抑到極致的翻騰,還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

    合約是到期了,林晚。

    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艱難地碾磨出來,帶著一種滾燙的質(zhì)地,砸在我的耳膜上,但這次,我想簽一份新的。

    他抬起手,將那份嶄新的文件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我身旁書柜半開放格層里——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只我今早出門前隨手放在那兒的牛皮紙袋。

    紙袋里,是我剛烤好、準備帶去店里當樣品的新品——蜂蜜吐司。此刻,那份散發(fā)著溫暖誘人甜香的金黃色吐司,正隔著薄薄的紙袋,與這份被他重重拍下的、散發(fā)著油墨氣息的嶄新文件,緊緊挨在一起。

    蜂蜜的甜香與紙張的冷冽氣息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彌漫在鼻端。

    我僵硬地轉(zhuǎn)動視線,看向那份被拍在蜂蜜吐司旁的文件封面。

    加粗的黑體標題,像烙印般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

    《婚前協(xié)議(修訂版)》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俯身,湊得更近,灼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霸道和不容錯辨的熾烈,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烙進我的靈魂深處:

    條款完全不同——

    違約,要罰一輩子。---

    那份嶄新的《婚前協(xié)議(修訂版)》就拍在蜂蜜吐司旁邊,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驚濤駭浪。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蜂蜜吐司金黃的色澤映照得更加誘人,空氣中彌漫著溫暖甜蜜的麥香。然而,此刻這份熟悉的甜香,卻與沈聿白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近乎滾燙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張力。

    我僵在原地,背脊緊緊抵著冰冷的書柜,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我不至于滑落的依靠。視線死死釘在那份文件的封面上,那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睛生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每一次搏動都帶著震耳欲聾的回響,撞擊著我的耳膜。

    沈聿白……

    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幾乎不成調(diào),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依舊維持著俯身的姿態(tài),距離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暗流,那里不再是法庭上掌控一切的冷靜,也不是平日里拒人千里的疏離,而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帶著破釜沉舟決心的熾熱。

    字面意思。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灼人的溫度,那份一年的合約,作廢。從今天起,我們簽新的。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那份新協(xié)議,這次,沒有期限。

    沒有期限

    我?guī)缀跏鞘曋貜�,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同時攫住了我,你瘋了我們當初說好的,各取所需!現(xiàn)在你的目的達到了,小宇的撫養(yǎng)權(quán)拿到了!我的面包店也……

    面包店是你的。

    他打斷我,語氣斬釘截鐵,目光像鎖鏈一樣牢牢鎖住我的眼睛,不容我閃躲,從來都是你的。我沈聿白要的,從來不是那個!

    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重,似乎在極力平復著什么。書房里靜得可怕,只有我們兩人交錯的、同樣不穩(wěn)的呼吸聲。蜂蜜的甜香固執(zhí)地鉆入鼻尖,與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形成詭異的反差。

    那你要什么

    我迎著他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盡管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沈聿白,我們之間只是一場交易!一場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交易!你現(xiàn)在撕毀協(xié)議,拿出這個……

    我指著那份新協(xié)議,算什么

    算什么

    他重復了一遍,嘴角忽然勾起一個極淺、卻帶著無盡危險的弧度。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拿那份協(xié)議,而是直接伸向旁邊牛皮紙袋里的蜂蜜吐司!

    動作快得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見他修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探入紙袋,精準地掰下還帶著溫熱的一角金黃色的吐司。那吐司烤得極好,外皮微焦酥脆,內(nèi)里組織蓬松柔軟,濃郁的蜂蜜香氣瞬間在指尖迸發(fā)開來,更加濃郁地充斥在兩人之間狹小的空間里。

    下一秒,在我驚愕的注視下,他捏著那塊散發(fā)著甜蜜誘惑的吐司,沒有放進自己嘴里,而是徑直遞到了我的唇邊!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我的嘴唇,那溫熱的吐司帶著強烈的存在感。

    吃。

    他命令道,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抗拒的霸道,眼神卻灼熱得幾乎要將我融化,林晚,把它吃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比剛才撕毀協(xié)議更讓我大腦宕機。我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吐司,看著他固執(zhí)伸過來的手,看著他眼中那復雜得如同風暴漩渦的情緒——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壓抑到極致的焦躁,更有一種……近乎笨拙的、孤注一擲的試探

    你……

    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吃下去!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緊繃的弦即將斷裂,就像你每天在店里,把那些失敗的面包,一塊、一塊、都塞進我嘴里一樣!

    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眼底翻涌著被我刻意忽視、被他默默承受的過往,那些硬得像石頭、酸得倒牙、焦得像炭的東西……我都吃了!林晚!

    他逼近一步,滾燙的呼吸拂過我的面頰,帶著蜂蜜的甜和雪松的冷冽:現(xiàn)在,輪到你了!嘗嘗你自己的‘成功’!嘗嘗這個……讓我每天早上像個傻子一樣,偷偷摸摸抹黃油、啃得腮幫子發(fā)酸,卻還是忍不住想再咬一口的東西!

    他的話語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我記憶的閘門。那些清晨無意中窺見的畫面——他笨拙地拿著黃油刀,專注地對付著堅硬的面包,眉頭緊鎖卻又在咀嚼后悄然舒展……那些我以為無人知曉的細節(jié),原來他都知道!他不僅知道,還一直……默默承受著甚至……甘之如飴

    巨大的沖擊讓我瞬間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心口那塊地方酸脹得厲害,像是被泡在溫熱的蜂蜜水里,又甜又澀,幾乎要滿溢出來。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

    他看著我眼中迅速積聚的水汽,眼神里的戾氣和焦躁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取代。那捏著吐司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白。

    我……

    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狼狽的沙啞,我試過了,林晚。我試過用協(xié)議來框住距離,試過用刻薄話來推開你,試過用忙碌來麻痹自己……甚至試過用那個該死的‘必要救援措施’當借口!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澀而短暫:可沒用!烤箱的煙散了,警報停了,那點焦糊味早該散干凈了!可你……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我的唇,眼神幽暗得如同最深的夜,你留在我這里的味道,散不掉!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坦誠,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是蜂蜜混著焦糖的甜,是烤得剛剛好的小麥香……是揉面時你哼的那些不成調(diào)的歌,是你對著烤箱傻笑時臉上沾著的面粉……是失敗一百次后第一百零一次烤出成品時,你眼睛里的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才說出最后那句話:

    林晚,我戒不掉了!也不想戒!

    話音落下,書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蜂蜜吐司那溫暖甜蜜的香氣中,瘋狂地共鳴著。

    那塊遞在我唇邊的吐司,仿佛帶著千斤的重量,也帶著能融化一切寒冰的溫度。

    我看著他那雙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飾的、近乎狼狽的渴求與孤注一擲的坦誠,看著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抿緊的薄唇,看著他捏著吐司、指節(jié)泛白的手……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協(xié)議,所有的各取所需,都在他這一句戒不掉了面前,潰不成軍。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張開了嘴。

    就在我的唇瓣即將觸碰到那塊溫熱的、散發(fā)著甜蜜誘惑的吐司時——

    他的手腕猛地一轉(zhuǎn)!

    那塊金黃色的吐司被他瞬間移開!

    取而代之的,是他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指腹,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撫上了我的唇瓣!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

    下一秒,他滾燙的唇,帶著比上次混亂的廚房吻更清晰、更洶涌、更不容置疑的掠奪氣息,重重地壓了下來!

    這一次,沒有濃煙,沒有警報,沒有必要救援的借口。

    只有蜂蜜吐司融化在唇齒間的、鋪天蓋地的甜。

    和他低沉沙啞、如同誓言般在唇齒交纏的間隙模糊逸出的幾個字:

    簽字,林晚……這次,換我罰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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