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公,我可能愛上了別的男人了。
妻子撒如煙低聲對我說道,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在我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我伸出要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隨即收回放在桌子上。桌上的四菜一湯是我剛下班花了一個多小時做的,熱氣氤氳,每一道都是她愛吃的口味。
我揉了揉眉心:什么時候的事發(fā)展到哪一步了那個男人是誰
我沒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只是冷靜了一會,看著她問了幾個問題。我的冷靜,似乎比暴怒更讓她無措。
她攪動著手指,低著頭,不敢看我。那張我曾經無比迷戀,覺得純凈得像畫一樣的臉,此刻寫滿了愧疚和一絲如釋重負。
就是……我們一直資助的貧困生,林默。
林默。
這個名字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三年前,我和如煙通過慈善機構,開始一對一資助一個美術系的學生。他來自偏遠山區(qū),才華橫溢,但家境貧寒。
如煙是學油畫的,對有才華的年輕人總有種天然的憐惜。她說,看到林默,就像看到了年輕時為夢想掙扎的自己。所以,我們不僅承擔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如煙還時常親自去學校指導他,給他買畫材,帶他看畫展。
我忙于公司事務,對此樂見其成。我以為,這是我們夫妻倆共同的善舉,是我們感情和價值觀的一種延伸。
現(xiàn)在看來,我延伸出的善意,卻長出了一根刺,回過頭來扎向了我自己。
發(fā)展到哪一步了我重復了一遍我的問題,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
如煙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終于抬起頭,眼睛里噙著淚水:房周,對不起……我們……我們只是精神上的吸引,他很單純,像一張白紙,和他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我們還沒……還沒發(fā)生實質性的關系,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經不在你這兒了。
精神出軌,是嗎我?guī)退偨Y。
她咬著唇,點了點頭,淚水終于滾落下來:房周,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你對我很好,太好了。我們的生活就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完美,穩(wěn)定,卻也冰冷。你給了我所有女人都羨慕的一切,但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圈養(yǎng)在金色籠子里的鳥。林默他……他讓我感覺到了久違的激情和心動。
金色籠子里的鳥。
我看著我們這套位于市中心頂層的復式公寓,看著墻上她畫的價值不菲的畫作,看著她手上我去年在拍賣會上拍下的鴿子蛋,心里一片荒蕪。
我以為我給了她一個世界,原來只是一個籠子。
我明白了。我點了點頭,你想怎么樣離婚嗎
我的直接,再次讓她愣住了。她大概設想過我的無數(shù)種反應,憤怒、質問、痛苦、挽留,唯獨沒有這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通情達理。
她囁嚅著:我……我不知道。房周,我配不上你,是我對不起你。
沒關系。我站起身,從書房的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她面前。
這是離婚協(xié)議,我已經簽好字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那份文件。那上面的黑色簽字筆簽下的房周二字,龍飛鳳舞,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跡。
你……你什么時候準備的她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有一段時間了。我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如煙,我們結婚七年,我自認為了解你。你追求浪漫,追求純粹的藝術和情感,而我,是一個商人。我們的世界從一開始就不完全兼容。這些年,我努力給你我能給的一切,想把兩個世界融合在一起,但現(xiàn)在看來,我失敗了。
我指著協(xié)議:這套房子,市值大概三千萬,歸你。你現(xiàn)在開的車,那輛紅色的保時捷,也歸你。我另外再給你五千萬現(xiàn)金,作為補償。我們之間沒有孩子,沒有共同財產的糾紛,很簡單。只有一個要求,明天就去辦手續(xù)。
撒如煙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她沒有去看那份對她而言堪稱天價饋贈的協(xié)議,只是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從我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留戀或痛苦。
然而,她失敗了。
我的臉上只有處理公事時的冷靜和疲憊。
房周……她顫聲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
這是一個誅心的問題。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反問她:重要嗎你既然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們再討論過去愛與不愛,還有什么意義
有意義!她忽然激動起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我們的婚姻,到底算什么如果你不愛我,為什么對我那么好如果你愛我,為什么可以這么輕易地放手你連一句挽留都沒有,你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指責讓我覺得有些可笑。
提出離婚的是她,背叛感情的是她,現(xiàn)在反過來質問我為什么不挽留的,也是她。
如煙,是你提出的。你說你愛上了別人,我成全你,給你自由,也給你下半生優(yōu)渥生活的保障。你還想我怎么樣抱著你的腿痛哭流涕,求你不要離開我嗎然后我們三個在這段扭曲的關系里互相折磨
我站起身,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
協(xié)議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明天上午九點,民政局門口見。我今晚去公司住。
我轉身走向玄關,拿起我的西裝外套和車鑰匙。
背后傳來她壓抑的哭聲,那哭聲里充滿了委屈和不解,仿佛被拋棄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我沒有回頭。
關上門,將她的哭聲隔絕在那個昂貴的籠子里。我走進電梯,看著鏡子里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如煙,你問我為什么不哭
因為我的眼淚,早在七年前,就流干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我準時出現(xiàn)在民政局門口。
撒如煙來了,眼睛紅腫,臉色憔悴,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色連衣裙,仿佛是要參加一場葬禮。
而她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孩。
林默。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牛仔褲,身形清瘦,眼神清澈又帶著一絲倔強和不安�?吹轿遥乱庾R地將如煙往身后拉了拉,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tài)。
很可笑。他用我給的錢生活,追求我法律上的妻子,現(xiàn)在還要在我面前保護她。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如煙:協(xié)議帶來了嗎
如煙從包里拿出那份文件,遞給我。
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因為協(xié)議清晰,財產分割明確,我們沒有爭吵,只是像兩個配合默契的商業(yè)伙伴,簽完最后一份合同。
拿到那本深紅色的離婚證時,我的心里有一種解脫感涌上心頭。
好了。我把離婚證放進口袋,按照協(xié)議,房子和車三天內我會派人辦好過戶手續(xù)。五千萬現(xiàn)金,一周內會打到你賬戶上。
我說完,轉身就要走。
房周!如煙叫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句:你……保重。
我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她,落在了林默身上。
我朝他走了過去。
男孩的身體瞬間繃緊,眼神里充滿了戒備。
我走到他面前,比他高出半個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額頭上緊張的細汗。
林默。我開口,聲音很平淡,恭喜你,你的‘純粹愛情’得償所愿了。
他漲紅了臉:我和如煙是真心的!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哪樣我笑了笑,我什么都沒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煙,她是一個習慣了精致生活的女人。她喝的水,要從法國空運;她用的香薰,是意大利某個小眾品牌的定制款;她每個月的護膚和置裝費,是你一整年甚至幾年的生活費。以后,這些都要靠你了。
林默的臉更紅了,一半是羞,一半是怒:我會努力的!我會畫畫,我會賺錢,我會給如煙幸福!用我自己的雙手,而不是像你一樣,渾身都充滿了銅臭味!
好,有志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讓他瑟縮了一下,希望你的才華變現(xiàn)的速度,能趕得上她花錢的速度。祝你們幸福。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徑直走向我的車。
從后視鏡里,我看到撒如煙蹲在地上,捂著臉痛哭起來。林默笨拙地安慰著她,而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為什么哭
不是終于掙脫了牢籠,奔向了偉大的愛情嗎
或許,是我給的自由太干脆,太徹底,讓她那點可憐的、用以點綴自己背叛行為的負罪感,都顯得多余和廉價。
離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平靜。
我的生活重心完全回到了工作上。七年前,為了拯救岳父家瀕臨破產的公司,也為了履行那個近乎交易的婚約,我?guī)缀跏且匀紵约簽榇鷥r,將一個小小的建筑事務所,做成了如今業(yè)內知名的房氏集團。
結婚后,為了照顧如煙的情緒,我刻意放慢了腳步,每周抽出大量時間陪她,陪她看畫展,陪她去歐洲小鎮(zhèn)采風,陪她做各種她認為浪漫的事。
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心無旁騖了。
我的助理陳陽都看出來了,他說:房總,您最近的狀態(tài),比以前更可怕了。跟打了雞血似的。
我笑了笑,沒解釋。
只是在夜深人靜,回到那個空無一人的大平層時,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沒有賣掉婚前就屬于我的這套房子,只是讓家政把屬于如煙的一切都清空了。她的畫,她的衣服,她的香薰……所有帶著她氣息的東西,都被我打包,送到了她那套三千萬的房子里。
朋友們知道了我們離婚的消息,都跑來安慰我。
發(fā)小李浩在酒桌上替我打抱不平:房周,你就是太慣著她了!撒如煙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公主,不知人間疾苦。還有那個小白臉,吃你的用你的,還給你戴綠帽子,這他媽能忍要是我,非得找人打斷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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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酒杯,淡淡地說:打斷他的腿有什么用只會讓如煙覺得他是為愛犧牲的烈士,更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李浩一愣:那你……就這么算了五千萬加一套豪宅,你這離婚成本也太高了!便宜他們了!
便宜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李浩,你覺得,什么是對他們最大的懲罰
讓他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我搖了搖頭:不。對他們最大的懲罰,就是把他們渴望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遞到他們手上,然后,讓他們親眼看著這東西在現(xiàn)實面前,是如何腐爛發(fā)臭的。
所謂的純愛,一旦沾染了柴米油鹽,一旦需要為真金白銀折腰,就會迅速褪去那層浪漫的光環(huán),露出最丑陋的內核。
我要的,不是他們短暫的痛苦,而是讓他們在漫長的歲月里,反復咀嚼自己選擇的苦果。
我的預言,應驗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大約過了三個月,李浩帶來了一個消息。
撒如煙把那輛紅色的保時捷賣了。
聽車行的朋友說,她賣得很急,價格比市場價低了不少。估計是手頭緊了。李浩幸災樂禍地說。
我并不意外。
五千萬,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但對于過慣了奢侈生活的撒如煙來說,只是一串讓她有安全感的數(shù)字,她并不懂得如何理財和增值。
而林默,一個還沒畢業(yè)的大學生,他的畫雖然有靈氣,但在沒有市場運作和名氣加持的情況下,一文不值。
他們的愛情,終究還是要回到現(xiàn)實里來。
又過了兩個月,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房先生,我是林默。我能和您見一面嗎
我看著這條短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該來的,總會來。
我約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林默比上次見面時更憔悴了,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曾經那身清高傲慢的氣質,被生活磋磨得所剩無幾。
他局促地坐在我對面,攪動著面前那杯廉價的咖啡。
找我什么事我開門見山。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房先生,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跟您提任何要求。但是,如煙她……她最近狀態(tài)很不好。她一幅畫也畫不出來了,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們……我們經濟上遇到了一些困難。
所以呢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想找我借錢
他的臉瞬間漲紅:不!我不是來借錢的!我是想……是想問問您,能不能……能不能通過您的人脈,幫我賣幾幅畫或者,給我介紹一些商業(yè)插畫的活只要能賺錢,什么都可以!
那個曾經在我面前叫囂著不為銅臭味折腰的藝術青年,如今,卻主動要把自己的藝術,放到天平上稱重,換取金錢。
你的畫,如煙不是最懂嗎她以前認識那么多畫廊老板、策展人,她為什么不幫你我明知故問。
林默的眼神黯淡下去:她試過了。但是那些人……他們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對如煙客氣�,F(xiàn)在……他們都說我的畫太學生氣,沒有商業(yè)價值。如煙去找他們,碰了好幾次壁,就不再去了。
多現(xiàn)實,又多可悲。
撒如煙過去所享受的那些來自藝術圈的追捧和尊重,有多少是沖著她房太太的身份,她自己恐怕都分不清。如今人走茶涼,她才看清了世態(tài)炎涼。
房先生,求求您了。林默的聲音里帶上了哀求,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如煙跟著我受苦。只要您肯幫我這一次,我……我給您當牛做馬都行!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因為所謂的愛情,毀掉了我和撒如煙的婚姻,也毀掉了自己前途的年輕人。
他的臉上寫滿了無助和卑微。
他大概以為,我會趁機羞辱他,或者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
然而,我只是平靜地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名片,推到他面前。
這是輝煌畫廊老板的電話,叫王總。你去見他,就說是我介紹的,讓他看看你的作品。至于他愿不愿意幫你,能幫你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默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我竟然這么輕易就答應了。
他拿起名片,手都在抖:房先生……您……
我?guī)湍悖皇菫榱四�,也不是為了撒如煙。我打斷了他,我是為了你口中那所謂的‘純粹愛情’。
我微微前傾,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就是要讓你看看清楚,你們引以為傲的愛情,究竟有多脆弱。它需要靠我的施舍,才能茍延殘喘。你所謂的‘用自己的雙手’,不過是個笑話。林默,從你愛上她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一輩子要活在我的陰影之下。這個,才是對你最殘忍的懲罰。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我給他的不是幫助,而是一劑包裹著糖衣的毒藥。他要么拒絕,然后繼續(xù)和撒如煙在貧困的泥潭里掙扎,看著他們的愛情被現(xiàn)實一點點磨碎;要么接受,從此打上前夫施舍的烙印,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永遠抬不起頭。
這是一個死局。
我看著他失魂落魄地離開,心里沒有半分快意。
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
因為我知道,這場報復,還遠遠沒有結束。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頭。
輝煌畫廊的王總果然很給面子。
沒過多久,就給林默辦了一場小型的個人畫展。圈內人或多或少知道我和王總的交情,也都來捧場。
畫展辦得很成功,林默的畫賣出去了幾幅,雖然價格不高,但也足夠緩解他和如煙的燃眉之急。媒體還進行了一些報道,稱他為畫壇新銳,前途可期。
林默一時間風光無兩。
李浩打電話給我,語氣很不爽:房周,我真搞不懂你。你這是資敵��!那小子現(xiàn)在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到處說他靠的是自己的才華,跟你沒半點關系。
他想怎么說,就讓他怎么說。我在電話這頭,翻看著手里的文件,語氣平靜。
你就不怕他們日子好過了,就真成神仙眷侶了
李浩,你記住,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淡淡地說,我給他的,只是一顆糖,讓他暫時忘了生活的苦。但撒如煙的胃口,是一顆糖滿足不了的。當林默的才華變現(xiàn)能力,再次跟不上如煙的消費水平時,更大的矛盾,才會真正爆發(fā)。
一個男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沒錢,而是曾經闊過,然后又眼睜睜看著自己無能為力。
我給了林默希望,再親手將這希望變成讓他窒息的繩索。
果然,畫展的熱度過去后,林默的畫再次陷入了無人問津的窘境。他的才華是真的,但他的底蘊和閱歷,還不足以支撐他持續(xù)不斷地創(chuàng)作出能讓市場認可的作品。
他和撒如煙的生活,在短暫地回到體面之后,又迅速滑向了拮據(jù)。
而這一次,撒如煙的抱怨和不滿,開始變得毫不掩飾。
這些消息,都是陳陽不動聲色地匯報給我的。
他說,有人看到撒如煙和林默在畫廊里吵架。撒如煙指責林默不思進取,畫的東西空洞無物;林默則反駁她根本不懂藝術,只看重錢。
曾經精神上的靈魂伴侶,如今為了金錢,反目成仇。
多諷刺。
真正讓我決定收網(wǎng)的,是一次意外的重逢。
那天我陪一個重要的合作方去一家高級會所談事,在大廳里,竟然看到了撒如煙。
她化著濃妝,穿著一件性感的黑色短裙,正在陪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喝酒。那男人一只手不規(guī)矩地搭在她的腰上,她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眼里的屈辱和僵硬,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而那個男人,我認識,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色鬼,叫趙總。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盡管我們已經離婚,盡管她背叛了我,但看到她如此作賤自己,我還是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我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包廂,撥通了她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嘈雜的音樂聲和男人輕浮的笑聲。
喂是她略帶沙啞和警惕的聲音。
是我。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她似乎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房周你……你怎么會打電話給我
你在‘金碧輝煌’會所我問。
她沉默了,呼吸變得急促。
撒如煙,你缺錢可以找我。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忽然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聲里充滿了凄涼和自嘲:找你房周,你憑什么還來管我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現(xiàn)在和誰在一起,用什么方式賺錢,都和你沒關系!你是不是覺得看到我這么落魄,特別有成就感
我沒有……
你就有!她尖銳地打斷我,你就是想看我后悔,看我離了你活不下去!我告訴你,我撒如煙就算去死,也不會再花你一分錢!
她吼完,狠狠地掛了電話。
我聽著手機里的忙音,閉上了眼睛。
我明白,我的報復,已經扭曲了她的自尊,將她推向了另一個極端。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是時候,讓她知道所有的真相了。
我沒有再聯(lián)系撒如煙,而是直接去了林默的畫室。
那是一個位于城中村的簡陋房間,潮濕,陰暗,空氣中彌漫著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混合氣味。
林默正在畫畫,看到我來,臉上露出了混雜著驚訝、難堪和敵意的復雜表情。
你來干什么
來看看‘畫壇新銳’的新作。我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他畫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畫。
畫上是一個扭曲的人臉,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看來,你的愛情,并沒有給你帶來多少靈感。我淡淡地評價。
用不著你管!他放下畫筆,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房周,你到底想怎么樣你給了我希望,又讓我跌入谷底,你看著我們痛苦掙扎,是不是很有趣
不,一點也不有趣。我搖了搖頭,走到他面前,林默,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我拉過一張凳子坐下,無視他戒備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七年前,我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剛成立自己的建筑事務所。而如煙,是著名建筑設計師撒教授的獨生女,是天之驕女。我們是在一個學術論壇上認識的。
撒教授很欣賞我,有意撮合我和如煙。如煙那時候……很美,很有才華,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我承認,我動心了。
但我們的家境天差地別,我很有自知之明。直到有一天,撒教授突然找到我,他告訴我,他的公司因為一個投資決策失誤,陷入了巨大的財務危機,瀕臨破產,還欠下了幾個億的巨額債務。
林默的表情起了變化,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我繼續(xù)說:他求我?guī)退�。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有商業(yè)頭腦和執(zhí)行力的年輕人,只有我能盤活他的公司。作為交換,他愿意把公司交給我打理,并且,把如煙嫁給我。
這聽起來像個笑話,對不對用女兒的婚姻,來換公司的生存。但那是他唯一的辦法。如煙……她是為了救她的父親,才同意嫁給我的。她認為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
我看著林默震驚的臉,笑了笑,那笑容里滿是苦澀。
這,就是她為什么總說我們的婚姻是‘金色籠子’的原因。她心里,一直覺得自己是犧牲品。所以當她遇到你,一個‘純粹’的、為了藝術不顧一切的年輕人時,她覺得找到了共鳴,找到了解脫。
這就是我準備的第一個反轉。我要讓林默,也讓撒如煙明白,她所謂的背叛,在她自己看來,是掙脫;但在我這七年的付出和守護面前,是何等的可笑和不公。
我花了三年時間,不眠不休,把一個負債累累的爛攤子,做成了如今的房氏集團。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給了撒教授和如煙最體面的生活。我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用我的努力,可以把這場交易,變成真正的感情。我以為,我做到了。
直到她告訴我,她愛上了你。
林默徹底呆住了,他臉上的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拯救女神于冰冷婚姻的英雄,卻沒想到,自己只是女神自我感動劇本里的一個道具。而他所鄙視的、渾身銅臭味的情敵,才是那個默默扛起了一切的人。
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他喃喃地問。
告訴她什么告訴她她的父親曾經拿她當籌碼嗎告訴她,她引以為傲的家世,不過是我一手支撐起來的空中樓閣嗎我站起身,我維護的,是她的自尊,是她作為‘仙女’的體面。但她把我的維護,當成了理所當然。
我看著他:林默,現(xiàn)在你明白了你和她之間所謂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她不是愛你,她只是愛上了一個可以讓她逃避現(xiàn)實的幻影。
我轉身離開,留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個殘酷的真相。
我知道,他會把這一切告訴撒如煙的。
而被剝去了受害者外衣的撒如煙,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背叛如何面對那個被她親手推開的,所謂的籠子
當晚,我接到了撒如煙的電話。
她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哭喊:房周,你是個騙子!你是個魔鬼!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讓我像個傻子一樣!
告訴你,然后呢讓你感激我,然后留在我身邊嗎如煙,那不是愛,是愧疚。我不需要。我平靜地回答。
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一切!
毀了你的人,是你自己。我說完,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的一周,她像瘋了一樣給我打電話,發(fā)信息,內容從咒罵,到質問,再到哀求。
我一概沒有回復。
直到一周后,她出現(xiàn)在我公司樓下。
她看起來糟糕透了,瘦得脫了形,沒有化妝的臉蒼白得像紙。
房周,我們談談。她的聲音嘶啞。
我把她帶到了辦公室。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繁華的城市,背影蕭瑟。
我去找我爸了。她忽然開口,他什么都承認了。
嗯。我給她倒了杯水。
她轉過身,眼淚無聲地流淌:對不起。房周,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為我,為我們家,做了這么多。我一直以為……
以為我是個趁人之危的冷血商人,是嗎我替她說完。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我錯了。錯得太離譜了。她睜開眼,目光里滿是悔恨,我和林默,已經分開了。他說得對,我愛的不是他,只是一個幻影。房周,我們……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她終于問出了這句話。
這句遲來的挽回,在幾個月前,或許還能在我心里激起一點波瀾。
但現(xiàn)在,不會了。
我看著她,眼前的這張臉,和記憶中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孩漸漸重疊,又漸漸剝離。
我搖了搖頭。
如煙,我們回不去了。
為什么她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進我的肉里,是因為你還在怪我嗎我承認我做錯了!我愿意改!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不是因為這個。我輕輕掙開她的手,走到辦公桌前,拉開了一個上鎖的抽屜。
從里面,我拿出了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笑得天真爛漫的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虎頭虎腦,非常可愛。
撒如煙看到照片,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她的嘴唇開始顫抖,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痛苦。
這是……這是我們的……她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
是我們的兒子,房念。我替她說完了這個我們已經有五年沒有提過的名字。
我們的兒子,五年前,死于一場車禍。你還記得嗎我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她當然記得。
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噩夢,也是我們婚姻開始出現(xiàn)裂痕的真正起點。
那天,她帶著兒子去郊外寫生,回來的路上,一輛疲勞駕駛的貨車失控,撞上了她們的車。
她受了輕傷,但兒子,我們的房念,當場死亡。
從那以后,如煙就崩潰了。她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整夜整夜地做噩夢,無法畫畫,無法正常生活。她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兒子。
為了讓她走出來,我傾盡所有。我找了最好的心理醫(yī)生,我放下工作陪她去環(huán)球旅行,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家里所有和兒子有關的東西,我絕口不提房念這兩個字。
我以為,時間和我無微不至的愛,可以治愈她。
但那道傷口,太深了。深到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她不讓我碰她,她覺得那是對兒子的背叛。我們的婚姻,在兒子去世后,就名存實亡了。
而現(xiàn)在,我將這個血淋淋的傷疤,重新揭開。
因為,第二個,也是最后一個反轉,即將上演。
如煙。我看著她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個足以將她徹底擊潰的真相。
你知道,當年那個撞死我們兒子的貨車司機,叫什么名字嗎
她茫然地搖頭,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叫林建國。疲勞駕駛,事故全責。他也在那場車禍中當場死亡。
我頓了頓,給了她一絲喘息的機會,然后,投下了最后一顆炸彈。
他有一個兒子,今年二十二歲,正在讀大學。因為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家里很窮,靠著低保和助學貸款過活。
那個男孩,他也姓林。
他叫,林默。
轟隆!
我仿佛聽到了撒如煙世界崩塌的聲音。
她的眼睛瞪到了最大,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收縮成了兩個小點。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類似瀕死之人的氣音。
整件事,終于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充滿了黑色幽默的閉環(huán)。
當年,我知道事故真相后,憤怒、痛苦,一度也想報復。但當我查到那個司機家里只剩下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年時,我所有的恨,都化作了復雜難言的情緒。
司機已死,再多的仇恨也無法挽回我的兒子�?赡莻叫林默的男孩,是無辜的。
最終,在無盡的痛苦和掙扎中,我選擇了一種最隱秘的方式,來完成我的贖罪——我不知道我是在為誰贖罪,或許是為了我那沒能保護好的兒子,或許是為了那個因我而破碎的家庭。
我通過慈善機構,以匿名的方式,開始資助林默。
我關注著他的成長,看著他考上大學,看著他為了熱愛的美術而努力。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復雜的慰藉。仿佛通過他,我能看到我兒子房念長大的影子。
我從未想過將這件事告訴如煙。我怕她承受不住,怕她會將對司機的恨,轉移到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我只想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慢慢走出陰影。
誰能想到,命運的玩笑,開得如此荒唐。
我千方百計想要保護她,她卻以一種我最無法想象的方式,愛上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兒子。
當她在我面前,用那種帶著愧疚又向往自由的語氣,說出她愛上了林默時。
我所有的堅持、所有的保護、所有的自我欺騙,瞬間崩塌。
我為什么要冷靜
因為在那一刻,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為什么不挽留
因為這段婚姻,已經被命運以最殘忍的方式,判了死刑。
我為什么要幫林默為什么要一步步把他們推向深淵
因為我要讓她親眼看看,她所謂的純粹愛情,建立在何等骯臟和血腥的基石之上!
所以……所以我們資助他……不是因為善良……撒如煙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是。我看著她,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是我的一廂情愿。是我自以為是的,對這個世界的補償。
那你……那你看著我一步步……一步步走向他,看著我愛上他……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絕望地問。
我在想什么
我想到了五年前,在手術室外,醫(yī)生通知我房念死亡時,我那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而現(xiàn)在,這種感覺,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你。
我在想,如煙,原來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們的兒子。如果你愛他,你的身體,你的直覺,會讓你在靠近他的時候,感到惡心,感到痛苦,而不是……心動和激情。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撒如煙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抱著頭,猛地蹲了下去,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抽搐。
不……不是的……我愛念念……我愛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她的哭喊充滿了絕望和悔恨,每一聲,都像一把刀,在剜她自己的心。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陳陽和幾個員工沖了進來,驚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
然后,我走到撒如煙的面前,蹲下身,將那個相框,輕輕地放在她顫抖的手邊。
現(xiàn)在,你知道你為什么哭了嗎
我問出了那個從離婚那天起,就一直盤旋在我心里的問題。
你愛上了別人,我放手,你為什么哭
你哭,不是因為失去我,不是因為婚姻的破裂。
你哭,是因為你親手毀掉了自己作為母親的最后一點尊嚴。
你哭,是因為你用你所謂的愛情,玷污了對我們兒子唯一的思念。
你哭,是因為你終于發(fā)現(xiàn),你的人生,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誕的悲劇。
而我,只是這場悲劇的旁觀者。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那個曾經是我整個世界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她的哭聲,漸漸微弱,變成了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我沒有再停留,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身后,是她無盡的悔與憾。
而我,迎著窗外刺眼的陽光,一步一步,走向沒有她的未來。
天空中,仿佛又出現(xiàn)了兒子房念那天真爛漫的笑臉。
我輕輕地說了一句。
念念,爸爸給你報仇了。
眼角,有冰涼的液體滑落。
原來,我的眼淚,并沒有流干。
只是在等待一個,真正值得它流淌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