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寒門重生嫁冷面
一覺醒來成了80年代文工團沈子妗。
父親被誣陷貪污，全家被下放農(nóng)場改造。
絕望之際，世交陸家伸出援手：嫁給他們家冷面軍官陸戰(zhàn)野。
新婚夜，男人交來存折糧票：組織批準(zhǔn)的報告婚姻，我會盡丈夫責(zé)任。
隨軍進山那晚暴雨傾盆，她縮在漏雨小屋發(fā)抖。
房門突然被撞開，渾身濕透的陸戰(zhàn)野抱著新瓦片：
我的兵不會讓家屬住危房。
凜冽的寒風(fēng)刮過空曠的操場，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在斑駁的墻面上。沈子妗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幾乎辨不出原色的舊棉襖，寒意卻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穿透布料，刺進骨頭縫里。她站在農(nóng)場改造隊灰撲撲的宿舍門口，目光掠過遠處低矮連綿、覆蓋著薄雪的丘陵，最終落在自己那雙布滿凍瘡和細小裂口的手上。
這雙手，曾經(jīng)在文工團后臺，是撫過柔軟綢緞、描畫精致妝容的。如今，卻日日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搓洗堆積如山的工服，在凍得梆硬的田埂間揮舞沉重的鋤頭。指關(guān)節(jié)粗大紅腫，早已不復(fù)從前的纖巧白皙。
子妗姐，同屋的小娟搓著手湊過來，聲音帶著瑟縮的寒氣，朝遠處努了努嘴，快看，那車……
一輛線條剛硬、覆蓋著厚厚一層風(fēng)塵的軍綠色吉普車，碾過坑洼的土路，停在了農(nóng)場管理辦公室那扇歪斜的木門前。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筆挺軍呢大衣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車。肩章上兩杠三星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反射出冷硬而遙遠的光。
沈子妗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陸家……終究還是來了。
她記得幾天前母親偷偷抹著眼淚告訴她的話。父親沈明遠，那個一生清正、只懂得埋頭研究圖紙的工程師，被人構(gòu)陷倒賣廠里計劃物資，一夜之間，天塌地陷。是父親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救過命的老戰(zhàn)友陸振華，如今的軍區(qū)首長，頂住壓力伸出了手。陸家開出的條件清晰又冰冷：讓沈子妗嫁給陸振華的長子，那個在軍中素有冷面閻王之稱的團長陸戰(zhàn)野。
這是唯一的路了，閨女……母親枯槁的手緊緊抓著她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渾濁的眼淚淌過布滿溝壑的臉頰，陸家能保住你爸的命，能讓我們離開這鬼地方……你得活，我們都得活……
活下去。這三個字像沉重的鉛塊，墜在沈子妗的心口，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吉普車卷起的塵土還未完全落定，沈子妗就被帶到了管理辦公室。狹小的房間里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和陳年灰塵混合的嗆人氣味。陸振華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椅上，不怒自威。他旁邊站著的，就是陸戰(zhàn)野。
沈子妗垂著眼，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平靜、銳利，帶著一種審視的穿透力，像手術(shù)刀，不帶任何感情地剖開她狼狽的外殼，直刺內(nèi)里。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那道目光。
陸戰(zhàn)野很高，軍裝挺括，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他的臉廓冷硬，如同刀劈斧削，下頜線繃得極緊。劍眉下，一雙眼睛深邃如寒潭，沉靜無波，看不到任何情緒起伏。只有左眉骨上一道寸許長的舊疤，平添了幾分凜冽的煞氣。他看著她，如同看著一份需要評估的作戰(zhàn)地圖。
子妗，陸振華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戰(zhàn)野的情況，你大概也清楚。任務(wù)重，駐地偏，性子也悶。但陸家的男人，頂天立地，說到做到。你嫁過去，安心隨軍。你父親的事，組織上會重新徹查。
陸戰(zhàn)野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沈子妗的臉，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成色。片刻，他才開口，聲音低沉平直，不帶一絲波瀾，卻有著金屬撞擊般的冷硬質(zhì)感：沈同志，報告組織批準(zhǔn)，這是組織介紹信�；楹笪視男姓煞蚵氊�(zé)。他從大衣內(nèi)袋里取出一份折疊得異常規(guī)整的文件，放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嗒一聲。
職責(zé)。沈子妗在心里咀嚼著這兩個字。沒有溫情，沒有期待，只有冰冷的契約和必須完成的任務(wù)。她看著桌上那份決定她命運的薄薄紙張，又看向陸戰(zhàn)野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濃烈刺骨的寒風(fēng)仿佛穿透了墻壁，吹進了她的骨髓深處。
她藏在破舊棉襖袖子里的手，指甲狠狠掐進了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瞬間的清明。父親佝僂的背影、母親絕望的眼淚、農(nóng)場地窖里老鼠啃噬谷物的悉索聲……無數(shù)畫面碎片般閃過。
沈子妗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冰冷刺肺。她抬起頭，目光不再躲閃，直直地迎上陸戰(zhàn)野審視的視線，嘴唇翕動，最終，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好。
2
新婚夜的冷酒
沒有喧天的鑼鼓，沒有披紅掛彩的喧囂。一場由組織報告促成的婚姻，簡單得近乎潦草。沈子妗穿著嶄新的、帶著濃重化纖氣味的棗紅色滌綸外套——這是陸家置辦的最值錢嫁妝，站在陸家略顯空蕩的客廳里。墻上掛著嶄新的領(lǐng)袖像，旁邊貼著大紅的雙喜字，是這屋子里唯一鮮亮的色彩。
陸戰(zhàn)野一身簇新的草綠軍裝，領(lǐng)章鮮紅，身姿筆挺如標(biāo)槍。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在司儀喊出向偉大領(lǐng)袖保證，互敬互愛時，才對著墻上的畫像，干脆利落地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動作帶起的風(fēng)聲，清晰可聞。
data-faype=pay_tag>
前來賀喜的大多是陸振華的老部下和陸戰(zhàn)野團里的干部。酒過三巡，氣氛才稍微活絡(luò)些。幾個膽大的年輕軍官湊到陸戰(zhàn)野身邊，擠眉弄眼地起哄。
團長，給嫂子說說，您當(dāng)年在西南邊境，一個人放倒對面一個偵察班的事唄讓嫂子知道知道，咱‘陸閻王’這名號怎么來的！一個黑臉膛的漢子大著舌頭喊。
去去去！另一個稍顯斯文的軍官笑著推搡他，別嚇著新嫂子！團長那是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過硬，懂不懂不過團長，他轉(zhuǎn)向陸戰(zhàn)野，嬉皮笑臉，今晚可得對嫂子溫柔點兒，別把您在訓(xùn)練場那套搬出來！
哄笑聲中，陸戰(zhàn)野只是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幾個起哄的瞬間噤聲，訕訕地笑著退開了。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是那種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缸子，走到沈子妗面前。
喝一點。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屋內(nèi)的嘈雜。不是商量，是告知。
辛辣的白酒氣味撲面而來。沈子妗看著缸子里晃動的透明液體，又抬眼看向陸戰(zhàn)野。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沉靜，仿佛在完成一項規(guī)定流程。她遲疑了一下，接過那沉甸甸的搪瓷缸，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她屏住呼吸，抿了一小口。一股火焰瞬間從喉嚨燒到胃里，嗆得她眼圈發(fā)紅，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戰(zhàn)野似乎沒預(yù)料到她反應(yīng)這么大，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地拿回缸子，仰頭，將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干脆利落。
散了。他放下空缸，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命令意味。熱鬧的客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隨即，客人們心領(lǐng)神會地、帶著善意的笑聲和祝福，迅速而有序地離開了。
喧鬧退去，新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墻上那對紅雙喜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沈子妗坐在鋪著新床單的硬板床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滌綸面料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陸戰(zhàn)野走到靠墻的舊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幾樣?xùn)|西，然后走到床邊。他沒有坐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沈子妗完全籠罩。
拿著。他遞過來的東西很簡單：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wù)紅字的綠色塑料皮存折，一小疊花花綠綠的全國糧票、布票、油票，用一根舊橡皮筋仔細地捆著。還有一把黃銅鑰匙。存折密碼是部隊番號后六位。票，按月發(fā)。鑰匙，是家里大門和這個抽屜的。他頓了頓，語氣平淡無波，如同宣讀文件，組織批準(zhǔn)的報告婚姻。我會盡到丈夫的責(zé)任。你在這里，安心生活。
責(zé)任。又是這兩個字。像兩塊冰冷的石頭，砸在沈子妗的心上。她低著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上，那帶著時代印記的票證和冰冷的鑰匙，沒有去接。
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桌上老式座鐘的秒針在嗒、嗒、嗒地走動，聲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就在這令人難堪的死寂幾乎要將人淹沒時，沈子妗忽然抬起了頭。也許是那口劣質(zhì)白酒燒掉了最后一點怯懦，也許是報告婚姻這幾個字刺激了她穿越者的靈魂深處那點不甘，她看著他深潭般的眼睛，突兀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又奇異地清晰：
那……你會被裁掉嗎
陸戰(zhàn)野明顯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新婚妻子沉默半天后，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竟是這個。他審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子妗臉上，帶著探究的銳利。
裁軍他低沉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起伏，是純粹的疑惑。這個詞匯，在1980年這個時間點，顯得過于敏感和超前。
沈子妗心頭猛地一跳，糟糕！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的竟然是記憶中八十年代中后期才開始的百萬大裁軍！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后背。她慌亂地避開他審視的目光，語無倫次地試圖補救：我……我是說……我是聽人……瞎傳的……說以后部隊要……精簡……我、我瞎說的……
她的慌亂和生硬的掩飾，在陸戰(zhàn)野這種洞察力極強的人面前，如同透明。他沉默地盯著她看了足有十幾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幾乎讓沈子妗喘不過氣。就在她以為他會追問到底時，那迫人的壓力卻倏然消失了。
陸戰(zhàn)野什么也沒問。他俯下身，將手里的存折、票證和鑰匙，不容拒絕地放在了沈子妗并攏的膝蓋上。塑料皮存折冰涼堅硬，硌著她的腿。
睡覺。他直起身，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靜，仿佛剛才那短暫的疑惑和審視從未發(fā)生。他抬手，啪嗒一聲，拉滅了懸在頭頂?shù)陌谉霟�。黑暗如同潮水，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
沈子妗僵在床邊，手里緊緊攥著那些冰涼的責(zé)任，聽著黑暗中另一側(cè)床鋪傳來的窸窣脫衣聲，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不知道剛才那個致命的破綻，在他心里留下了怎樣的問號。黑暗放大了感官，她能清晰地聽到他躺下時床板發(fā)出的輕微呻吟，感受到身邊床墊因另一個人的重量而微微塌陷。
時間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就在沈子妗緊繃的神經(jīng)快要斷裂時，身旁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一只帶著薄繭、滾燙而有力的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突然握住了她因緊張而冰涼僵硬的手腕。
沈子妗渾身一顫，像被電流擊中，下意識地就想抽回手。
別動。陸戰(zhàn)野低沉的聲音在咫尺之遙的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不容抗拒的意味。那只手的力量很大，輕易地壓制了她微弱的掙扎，然后，帶著一種生澀卻堅定的探索，沿著她的手臂向上，撫過她單薄的肩膀，最后停留在她因驚懼而微微顫抖的頸側(cè)。粗糙的指腹擦過細膩的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
陌生的、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肥皂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鐵血氣息，將她完全籠罩。沈子妗的呼吸驟然停止，大腦一片空白。下一秒，一個沉重而灼熱的身體覆了上來，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黑暗成了唯一的帷幕，隔絕了所有表情，疼痛讓她瞬間弓起了身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卻死死咬住嘴唇，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只有壓抑的、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新房里，被無限放大，又被那沉重的黑暗悄然吞噬。
---
3
山中小屋的淚水
幾天后，一列噴吐著滾滾黑煙的綠皮火車，在單調(diào)枯燥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中，將城市遠遠拋在身后，一頭扎進了莽莽蒼蒼的秦嶺深處。窗外，連綿起伏的黛色山巒如同凝固的巨浪，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偶爾能瞥見山崖下湍急渾濁的河流，像一條暴躁的黃龍，在嶙峋的巨石間奔騰咆哮。
沈子妗靠坐在硬邦邦的木頭座椅上，懷里抱著一個半舊的旅行袋，里面是她全部的家當(dāng)。對面，陸戰(zhàn)野坐姿依舊筆挺如松，軍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又似乎只是沉默地望著窗外飛逝的荒涼景色。兩人一路無話，只有車輪撞擊鐵軌的噪音填滿車廂。
火車在一個連站牌都銹跡斑斑的小站臺停下。站臺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穿著褪色軍裝的老站務(wù)員，裹著棉大衣抄著手，在凜冽的山風(fēng)里跺著腳�？諝饫飶浡鴿庵氐拿簾熚逗蜕揭疤赜械那遒畾狻�
陸戰(zhàn)野拎起兩人的行李——一個鼓鼓囊囊的軍用背包和一個沈子妗的旅行袋，率先跳下?lián)u晃的車廂。沈子妗跟在他身后，雙腳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站臺上，一股寒意立刻從腳底竄了上來。舉目四望，除了身后孤零零的站房和幾棵葉子掉光的老槐樹，便是無盡的山巒和灰蒙蒙的天空。風(fēng)卷著沙塵和枯葉，打著旋兒從空曠的站臺上掠過。
一輛沾滿泥漿、帆布篷頂?shù)呐f軍用吉普車停在站外。一個同樣穿著舊軍裝、臉龐黝黑、咧著一口白牙的年輕戰(zhàn)士小跑過來，啪地立正敬禮：報告團長！警衛(wèi)連戰(zhàn)士王鐵柱，奉命接您和嫂子！他好奇又帶著點靦腆的目光飛快地在沈子妗身上掃了一下。
吉普車在崎嶇狹窄的盤山土路上顛簸了將近兩個小時，車身劇烈地搖晃，好幾次沈子妗差點被顛離座位。車窗外是望不到底的深谷和陡峭的山崖，每一次轉(zhuǎn)彎都讓人心驚肉跳。當(dāng)車子終于吭哧吭哧地爬上一個陡坡，拐進一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谷地時，一片低矮的、火柴盒般的灰磚平房出現(xiàn)在眼前。
這就是團部家屬區(qū)了。幾排一模一樣的平房，排列得還算整齊，但處處透著簡樸和歲月的痕跡。裸露的紅磚墻，薄鐵皮做的屋頂不少地方都生了銹，有些窗玻璃破了，就用木板或舊報紙潦草地糊著。房前屋后，零星地開辟出小塊菜地，此刻只有蔫黃的菜梗在寒風(fēng)中瑟瑟。壓水井、堆放的煤球、晾曬的衣物，構(gòu)成了一幅煙火氣十足卻又無比艱苦的生活圖景。
吉普車停在一排平房最靠山腳的一間門口。陸戰(zhàn)野推開車門跳下，對王鐵柱道：東西搬進去。然后看向剛下車的沈子妗，言簡意賅：到家了。
推開那扇漆色斑駁的綠色木門，一股混合著霉味、灰塵和淡淡石灰水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屋子很小，一室一廳的結(jié)構(gòu)�？蛷d兼做廚房，靠墻砌著一個磚頭壘的灶臺，旁邊堆著些柴禾。里間是臥室，只有一張硬板床，一張舊書桌，一把椅子。水泥地面泛著潮氣，墻角甚至能看到隱約的霉斑。唯一的新家具，是臥室里那張鋪著半新軍綠色床單的硬板床。窗戶很小，蒙著灰塵，透進來的光線顯得昏暗而無力。
這就是她的新家。沈子妗抱著旅行袋，站在屋子中央，環(huán)顧著這比農(nóng)場宿舍好不了多少的簡陋環(huán)境，一種巨大的陌生感和茫然席卷了她。穿越前的世界和眼前的一切，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陸戰(zhàn)野放下行李，徑直走到臥室那個唯一帶鎖的舊木柜前，掏出鑰匙打開。他彎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兩個用舊報紙仔細包好的小包，放在床沿上。
山里濕冷，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動作卻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笨拙的回避，沒有看沈子妗，這個，給你。他指了指其中一個紙包，然后迅速指向另一個，紅糖，不舒服的時候喝。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務(wù)，立刻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我去團部。鍋里有饅頭，自己熱點水。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消失在門外，只留下沉重的關(guān)門聲在空蕩的小屋里回蕩。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山風(fēng)穿過窗縫，發(fā)出嗚嗚的低鳴。沈子妗走到床邊，遲疑地拿起那兩個紙包。打開第一個，里面是幾條用細軟棉布縫制的、針腳有些粗疏的帶子。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臉上倏地騰起一片滾燙。是月經(jīng)帶。這個時代女性最私密的用品之一。
第二個紙包打開，是暗紅色的、凝結(jié)成塊的紅糖。
沈子妗捏著那粗糙的棉布帶子和沉甸甸的紅糖塊，站在原地。冰冷簡陋的屋子，窗外呼嘯的山風(fēng)，手里這帶著體溫余溫卻笨拙得近乎可笑的體貼……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她緩緩在冰冷的床沿坐下，將臉深深埋進那帶著淡淡霉味和肥皂氣息的軍綠色床單里。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嗚咽聲終于低低地溢了出來，在空寂的山中小屋里，顯得格外細弱又清晰。淚水無聲地浸濕了粗糙的布料。
4
孤舟寒山夜
窗外，山風(fēng)掠過光禿禿的枝椏，發(fā)出凄厲的長嘯。遠處營區(qū)隱隱傳來模糊的號角聲，蒼涼地回蕩在層巒疊嶂之間，更襯得這間小屋如同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會傾覆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