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結束一周后的周日,是父親節(jié)。
林夏騎著電瓶車帶妹妹林琛琛去商場,后座的女孩哼著歌發(fā)語音:爸爸,父親節(jié)快樂呀!
相親相愛一家人四人群里沒有出現(xiàn)這條語音。
林夏的手指在車把上僵住,她突然意識到,爸爸媽媽和妹妹,背著她有一個三人小群。
原來妹妹不是不玩手機,只是他們?nèi)齻,早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幸福了很久。
電瓶車還在向前行駛,六月的風滾燙,林夏忽然覺得內(nèi)心一片冰冷。
1
高考結束一周后的周日,剛好是父親節(jié)。
林夏騎著小電驢,載著妹妹林琛琛往商場去。
他們約定好今天給爸爸過父親節(jié),同時給妹妹慶祝高考考完。
剛考完的一周里,家里人根本不敢問妹妹高考考得怎么樣。
六月的太陽毒辣,瀝青路面蒸騰著熱氣。
后座的女孩撐著一把遮陽傘,手機貼在嘴邊,聲音甜膩:爸爸,父親節(jié)快樂呀!
林夏的手指在車把上微微一頓。
四人群里沒有這條消息。
她的手機就卡在支架上,屏幕亮著,開著導航,沒有任何新消息的提醒。
相親相愛一家人(4)最新一條還是高考結束那天晚上,她發(fā)的:琛琛考得怎么樣
無人回復。
妹妹的語音發(fā)完了,又哼起歌來,腳尖晃悠著,鞋跟時不時蹭到林夏的小腿。
姐,你騎快點嘛,熱死了。
林夏沒應聲,喉嚨忽然發(fā)緊。
電瓶車還在向前行駛,風撲在臉上,滾燙的,像一記耳光。
她想起自己高考那年。
十年前,她一個人走進考場。
周圍都是送考的家長,只有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說:別緊張。
考完最后一科,下暴雨。
傾盆大雨,打傘都沒用。校服濕透了,貼在背上。
回到家,發(fā)現(xiàn)沒帶鑰匙。
她蹲在樓道里,借了鄰居阿姨的手機給父母打電話。
爸,我考完了,沒帶鑰匙……
哦,好好好,我們在外面,晚點回去。
電話那頭有電影的背景音,妹妹在笑:哆啦A夢,是哆啦A夢,爸爸媽媽給我買!
她在潮濕的樓梯上坐了快兩小時,直到父母帶著妹妹回來。
妹妹手里還拿著沒吃完的爆米花,看到她,驚訝地說:姐姐,你怎么淋成這樣
母親皺了皺眉:這么大了,也不知道帶把傘。
父親掏鑰匙開門,隨口問:考得怎么樣
她張了張嘴,還沒回答,妹妹已經(jīng)擠進屋里:爸!我要洗澡!黏死了!
話題就這么斷了。
姐!
林琛琛的聲音把她拽回現(xiàn)實。
后座的女孩不滿地踢了踢她的腳蹬:你騎得好慢!爸爸剛發(fā)消息說他們到商場了。
林夏嗯了一聲,擰了擰油門。
風更大了,吹得她眼眶發(fā)酸。
她忽然意識到:
原來不是妹妹不愛在家庭群里說話。
原來父親問有人嗎可以不是有急事,而只是無聊了,想和小女兒聊聊天。
原來在她以為全家都不愛用群聊的時候,他們?nèi)齻,早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幸福了很久。
商場門口,父母已經(jīng)在等了。
母親一見到林琛琛就迎上來,手里拿著一杯奶茶:快喝,冰的,別中暑了。
父親拍了拍妹妹的腦袋:想要什么獎勵
林夏停好車,沉默地站在一旁。
母親瞥了她一眼:夏夏,發(fā)什么呆幫你妹提東西。
她接過林琛琛手里的包。
帆布包的帶子勒進掌心,有點疼。
妹妹蹦蹦跳跳地挽住父母的手,三人往商場里走。
林夏跟在后面,看著他們的背影。
父親的手搭在妹妹肩上,母親側著頭聽妹妹說話,時不時笑出聲。
他們之間沒有一點縫隙。
而她,像個多余的影子。
吃飯的時候,林琛琛嘰嘰喳喳講著高考的趣事,父母聽得認真,時不時插話。
數(shù)學最后一道題我做出來了!
真棒!比你姐當年強。
英語聽力有個選項笑鼠我了……
林夏低頭扒著米飯,辣鍋的蒸汽撲在臉上,熏得眼睛發(fā)澀。
母親突然問她:夏夏,你工作怎么樣
她抬起頭:還行,最近有個項目……
哦。母親沒等她說完,轉頭給妹妹夾了塊肉,琛琛,多吃點,都瘦了。
父親拿起手機,對著妹妹拍了張照片。
林琛琛配合地比了個耶,父親笑著說:給我們家高考戰(zhàn)士留個紀念!
林夏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高考那年,爸爸媽媽連慶祝的話都沒說過,更不用提拍照。
吃完飯,父母帶著妹妹去買衣服。
林夏說有事,先走了。
母親頭也不抬地揮揮手:行,路上小心。
她騎上電瓶車,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四人群。
父親@所有人:琛琛買了條新裙子,好看不
下面是一張照片,妹妹穿著白色連衣裙,在試衣鏡前轉圈,父母站在兩旁,笑容滿面。
林夏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陽光把手機曬得發(fā)燙。
她慢慢打字:好看。
發(fā)送。
風吹過來,眼淚還沒掉下來就干了。
她擰動油門,電瓶車沖進熾熱的陽光里。
有些答案,其實早就知道了。
只是今天,它終于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
2
林夏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客廳里,妹妹林琛琛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打游戲,手機橫握,手指飛快地滑動屏幕。
母親在廚房收拾碗筷,父親坐在一旁刷短視頻,外放的聲音嘈雜刺耳。
姐!你終于回來了!林琛琛頭也不抬地喊,幫我打一下這局,我要去洗澡!
林夏站在玄關換鞋,動作頓了頓。
快點�。∵@局排位賽,輸了就掉段了!
妹妹催促著,終于抬頭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不耐煩的撒嬌,求你了姐姐!
林夏走過去,接過手機。
屏幕上,游戲角色正躲在草叢里,隊友在瘋狂發(fā)信號。
林琛琛跳下沙發(fā)往浴室跑,別輸啊!
林夏的手快速操作著手機,和隊友打配合。
但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里。
她的目光落在右上角顯示的微信圖標上。
浴室門關上,水聲嘩啦啦響起。
廚房里,母親擦著手走出來,看了她一眼:
夏夏,別老玩手機,有空多看看你妹的志愿資料,她馬上填志愿了。
林夏嗯了一聲,手指卻不受控制地點開了妹妹的微信。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懸了幾秒,最終還是往下滑了滑。
然后,她看到了那個群。
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三人群,We
are
伐木累(3)。
最新一條是父親發(fā)的:琛琛,洗完澡記得把牛奶喝了。
再往上——
媽媽:明天帶你去染頭發(fā),早點睡。
爸爸:你姐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
妹妹:誰知道,她一直這樣,不愛理人。
媽媽:別學她,性格孤僻不好。
林夏的呼吸微微發(fā)緊。
她繼續(xù)滑,看到更多——
爸爸:有人知道今天什么節(jié)日嗎
下面是妹妹發(fā)的語音,轉文字顯示:爸爸,父親節(jié)快樂呀!
再往上翻——
母親發(fā)了一個紅包,備注:給我們琛琛的奶茶錢。
父親爸爸問:晚上想吃什么考完了隨便挑。
妹妹回:火鍋!要辣鍋!
高考前,父親在群里發(fā):加油,爸爸相信你!
母親發(fā)了一連串鼓勵的表情包。
妹妹回:愛你們!
而同一時間,四人群里,只有她發(fā)的一句:琛琛,考試別緊張。
無人回復。
林夏不想再翻,將群聊消息滑到最新一條,截圖,保存,發(fā)給自己,再刪掉這條消息。
浴室的水聲停了。
林夏迅速退出微信,切回游戲界面。
手指機械地操作著角色,但她的思緒已經(jīng)完全不在游戲上。
親眼所見比猜想更打擊人。
她以為的家庭群沒人說話,其實只是他們?nèi)齻有另一個家。
林琛琛擦著頭發(fā)走出來,一把搶回手機:贏了沒
林夏搖頭:輸了。
啊!你怎么這么菜!妹妹跺腳,氣呼呼地瞪她,我好不容易上的段位!
母親從房間探頭:琛琛,別大呼小叫的。
都怪姐!林琛琛撇嘴,連個游戲都打不好。
林夏看著她,忽然問:你們建三人群,是不是覺得我多余
空氣瞬間凝固。
妹妹的表情僵住,眼神閃爍了一下:什么三人群
你和爸媽的。林夏聲音很輕,我看到了。
林琛琛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父親已經(jīng)從房間里走出來,皺眉:吵什么呢
爸爸!妹妹立刻跑過去,躲在他身后,姐偷看我手機!
父親臉色沉下來:夏夏,你動琛琛手機干什么
林夏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可笑。
他們建了三人群,瞞著她,現(xiàn)在反而成了她的錯
我只是幫她打游戲。她平靜地說。
那你憑什么翻她微信父親語氣嚴厲。
因為我想知道,林夏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為什么你們?nèi)齻,要建一個沒有我的群
父親一愣,隨即皺眉:你計較這個干什么琛琛高考,我們多關心點怎么了
我高考的時候,你們連電話都沒打一個。
都多久的事了還提父親不耐煩地擺手,你不是考得挺好的嗎
林夏笑了。
原來傷痛只要結果夠好,就可以被抹掉。
原來他們不是不愛孩子,只是愛的那個,從來不是她。
3
夜里,林夏躺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在臉上。
她點開大學導師的郵件:推薦信寫好了,請查收。你把其他資料準備好。
她本該高興的。
但下一秒,父親的消息彈出來:你妹妹說要買iPhone16
Pro,你給她買。
她查了銀行卡,余額不多,另一張卡不能動。
我沒錢。她回復。
你妹妹馬上大學,家里緊。父親語氣冷下來,你工作了,該幫襯家里。
林夏望向窗外。
月光冷冷地照進來,像一把刀,把她的過去和未來,徹底割開。
林夏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
她沒有回復父親那條要錢的消息。
她關掉手機,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
空調(diào)的冷風從縫隙里鉆進來,吹得她手臂發(fā)涼。
隔壁房間,妹妹的笑聲和短視頻的背景音混在一起,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房間里只剩下空調(diào)運轉的細微聲響,和隔壁妹妹刷短視頻的零星笑聲。
她重新點亮手機,手指懸在鍵盤上,最終只回了一個字:
好。
然后她關掉對話框,點開銀行APP。
余額顯示:12,843.56。
這筆錢,是準備交房租的。
她深吸一口氣,轉了5000過去,附言:給妹妹的高考禮物。
轉賬成功的提示音剛響起,父親的回復就來了:
怎么才這么點你工資不是有一萬五嗎
林夏的指尖微微發(fā)抖。
她很想問他:
你們知道我房租多少嗎
知道我每天加班到幾點嗎
知道我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一個月便利店飯團嗎
但她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鎖上屏幕,把臉埋進掌心。
第二天一早,她被廚房的動靜吵醒。
母親罕見地在做早餐,煎蛋的香氣飄進來。
林夏恍惚了一瞬,以為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奶奶還在,會給她煎荷包蛋,邊緣焦脆,蛋黃流心。
她揉著眼睛走出去,卻看見母親正把煎蛋裝進妹妹的餐盤里。
醒了母親頭也不抬,冰箱里有面包,自己熱一下。
林夏站在原地,看著母親動作麻利地切水果、裝盒,最后淋上一圈番茄醬。
是妹妹最愛的吃法。
媽。她突然開口,我下周要出差。
哦,去幾天
不是幾天。林夏輕聲說,是去國外,至少三年。
母親的手終于停住了。
她轉過身,眉頭皺得緊緊的:什么國外你要去哪
悉尼,公司外派。
胡鬧!母親一把放下刀,你一個女孩子跑那么遠干什么家里怎么辦
林夏靜靜地看著她:家里需要我嗎
母親被噎住了,臉色變得難看: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大,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就想飛
林夏沒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櫥柜上,那里放著妹妹的保溫杯,杯身上貼滿了卡通貼紙。
而她的杯子,早就不知道被塞到哪個角落去了。
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她說。
母親突然抓起抹布狠狠摔在桌上:行��!有本事你就走!看看你在國外能混成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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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父親坐在客廳等她。
聽說你要去國外他開門見山。
林夏點點頭。
父親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說:你妹妹馬上要上大學了,學費……
我從工作以后,每個月給你們那么多錢,足夠她的學費了。林夏打斷他的話。
父親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多年,就養(yǎng)出個白眼狼
林夏抬起頭:爸,我高考那年,下大雨。
父親一愣。
我沒帶鑰匙,穿著濕衣服在樓道里等了兩個小時。她輕聲說,你們帶妹妹去看電影了。
父親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化作一聲冷哼: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你現(xiàn)在不是過得挺好
林夏站在客廳里,手指用力掐著手掌心。
父母坐在沙發(fā)上,臉色陰沉。
妹妹林琛琛躲在房間里,門縫透出一線光,顯然在偷聽。
爸,媽。林夏的聲音很平靜,但指尖掐進掌心,我考上研究生那年,我自己攢的學費,被你們拿去還了房貸。
母親皺眉:多少年前的事了還提
三萬六千塊。林夏盯著她,我從大一就開始兼職,好不容易攢的。
父親不耐煩地擺手:家里當時困難,房貸再不還銀行要收房子了!
那為什么妹妹剛上高一,你們給她報了四萬八的VIP補習班林夏的聲音終于發(fā)抖,你們眼都不眨就交了錢!
母親猛地站起來:你妹妹上高中那是關鍵時期!能一樣嗎
那我呢林夏突然抬高聲音,我考上985研究生的時候,你們?yōu)槭裁凑f‘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用’,逼我去上班!
客廳死寂。
父親臉色鐵青,母親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林夏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壓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問題:
為什么
都是你們的孩子,為什么妹妹就能跟在你們身邊,而我只能跟著奶奶在鄉(xiāng)下長大
母親別過臉:那時候我們要打工,帶不了兩個孩子。
那為什么后來你們接走了妹妹林夏打斷她,我十二歲那年,你們說城里房子小,住不下。可妹妹三歲的時候,你們立刻把她接走了。
父親突然拍桌而起:就因為你是留守兒童!我們虧欠了你,所以絕不能讓你妹妹也這樣!
林夏怔住了。
多么荒謬的邏輯。
正因為虧欠了她,所以要把所有的愛補償給妹妹
她忽然笑出聲:所以你們知道對我不好,但決定繼續(xù)不好下去,然后把好的都給她
父親被噎住,臉色難看。
母親突然哭了: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我們供你吃供你穿,讓你考上好大學,你還想怎樣
林夏看著她的眼淚,只覺得諷刺。
媽,我大學學費是助學貸款,工作后才自己還清的。她輕聲說,而妹妹高中就開始穿名牌,你們給她的生活費是我那時候的三倍。
母親哭聲一頓。
父親惱羞成怒:養(yǎng)你這么大,就知道算賬早知道當初就該……
該什么林夏直視他,該把我扔在鄉(xiāng)下不管還是該一生下來就掐死
父親被戳中痛處,猛地揚起手,林夏沒有躲。
但那一巴掌終究沒落下來。
房門突然被推開。
林琛琛紅著眼睛沖出來,擋在林夏面前:爸!別打姐姐!
父親的手僵在半空。
姐姐,妹妹轉身抓住林夏的手腕,你別和爸媽吵了,我……我不要iPhone16
pro了行不行
林夏看著她這個被寵壞的妹妹,此刻居然在替她求情。
但她只覺得疲憊。
不是手機的問題。她抽回手,是他們明明可以選擇公平,卻非要讓我當犧牲品。
妹妹茫然地眨眼:可……爸媽是愛你的啊
林夏無語了。
多天真的話啊。
就像小時候,妹妹吃著甜筒問她:姐姐,你為什么不吃呀
她只能說:我不喜歡甜的。
其實是因為,爸媽只買了一個。
林夏長大后才知道,蜜雪冰城的甜筒,兩塊錢就可以買到一個。
父母卻不愿意多出那兩塊錢。
林夏笑了。
是啊,她過得挺好。
沒有傘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
而現(xiàn)在,她終于跑得足夠遠,遠到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場大雨。
4
沒想到才過了一晚上,父母的態(tài)度就變得惡劣起來。
吃早餐的時候,妹妹問林夏是不是真的要出國。
母親摔了碗,瓷片在地板上炸開,碎片濺到林夏腳邊。
你敢走一個試試!母親的聲音尖利刺耳,我養(yǎng)你這么大,是讓你跑到國外去的你眼里還有沒有這個家!
父親直接沖進她房間,拉開抽屜和包翻找她的護照和身份證。
爸!林夏沖過去想攔,卻被一把推開。
反了你了!父親把她的證件和手機一股腦塞進自己口袋,我看你怎么走!
林琛琛站在門口,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場爭吵,小聲說:爸,媽,你們別這樣……
你閉嘴!母親瞪了她一眼,回你房間去!
妹妹縮了縮脖子,退了出去。
林夏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她早該料到會這樣,他們不會輕易放她走。
把證件還我。她聲音很冷。
父親冷笑:還你讓你跑去國外逍遙你妹妹馬上上大學,家里正是用錢的時候,你倒好,拍拍屁股就想走
我會按時打生活費。
那點錢夠干什么母親尖聲打斷,你妹妹要讀藝術系,學費不便宜。你出國了,誰供她
林夏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可笑。
原來他們扣下她的證件,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她這份工資。
林夏沒去上班。
她的手機被父親沒收,無法請假。
林夏的學姐兼同事陳悅發(fā)覺不對勁。
林夏從不會無故曠工,更別說連假都不請。
她試著給林夏發(fā)微信,沒回;打電話,關機。
不對勁。
陳悅知道一點林夏家里的事,隱約猜到了什么。
陳悅立刻給公司HR發(fā)了消息,說林夏家里可能有點問題,建議公司出面聯(lián)系確認。
直到上午十點,公司領導終于忍不住打了電話過來。
父親接的。
喂,林夏呢今天怎么沒來主管語氣不悅,項目進度這么緊,她連假都不請
父親眼珠一轉,立刻換上客氣的語氣:
哎呀,領導您好,我是林夏爸爸。她這兩天發(fā)燒了,燒得厲害,手機都沒力氣看,忘了跟公司說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發(fā)燒那讓她好好休息,病好了補個假條。
父親趁機問:對了領導,聽說公司要派她去國外這事定了嗎
主管一愣:國外什么國外
就是外派啊,她不是說要去悉尼嗎
主管這才反應過來:哦,那個啊,年底的事,人選還沒定呢。
父親眼睛一亮:那她去的可能性大嗎
主管聽出他話里的試探,皺了皺眉:不一定,大概率選男同事吧,女員工外派要考慮的因素多。
父親頓時松了口氣,連連道謝:好的好的,謝謝領導關心!
掛掉電話,他得意地對母親說:聽見沒公司根本就沒打算真派她去!她就是瞎折騰!
母親冷哼一聲:我就知道!整天裝模作樣,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陳悅午休起來,發(fā)現(xiàn)林夏還是沒回消息。
她斟酌了一下林夏家里打了電話。
這次是林夏母親接的。
阿姨好,我是林夏同事。陳悅語氣溫和,她今天沒來上班,我們有點擔心,她沒事吧
母親敷衍道:哦,她發(fā)燒了,休息兩天就好。
陳悅故作驚訝:發(fā)燒那得好好休息!對了阿姨,公司年底的外派計劃,她跟您說了嗎
母親頓時警覺:說了,不過你們領導上午打電話來,說人選還沒定呢。
陳悅心里冷笑,面上卻裝出遺憾的語氣:是啊,本來是有她的名額,但最近高層在猶豫,覺得外派還是男同事方便點。
母親立刻追問:那最后會派她去嗎
大概率不會。陳悅故意嘆氣,其實外派很辛苦的,工資也沒高多少,還得自己租房子,壓力特別大。
母親一聽工資沒高多少,頓時興趣缺缺:這樣啊,那算了,她身體也不好,還是在國內(nèi)安穩(wěn)。
陳悅又寒暄了幾句,掛掉了電話。
下午,父親把證件和手機丟還給林夏,語氣譏諷:行了,別裝了,你們領導都說了,外派根本輪不到你!
林夏一愣,接過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看到十幾條未讀消息,全是陳悅發(fā)的。
你爸媽是不是收你手機了
別急,我?guī)湍阒苄?br />
公司出面了,手機應該很快就會給你了。
林夏眼眶一熱,飛快回復:謝謝。
母親在一旁冷嘲熱諷:整天想著往外跑,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國外是那么好待的到時候被人騙了,哭都來不及!
林夏沒說話,只是默默收好證件。
她知道,這場戰(zhàn)斗還沒結束,但她已經(jīng)學會了隱忍。
窗外,月光冷冷地照進來。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張銀行卡,里面是她偷偷存的留學學費。
這一次,她不會再回頭。
臨行前一晚,妹妹破天荒地敲開她的房門。
姐姐……林琛琛抱著枕頭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你這就要去上班了啊
林夏正在收拾行李,聞言停下動作:嗯。
為什么要和爸爸媽媽吵架啊妹妹的聲音帶著哭腔,是不是因為我
林夏看著她,這個被寵壞的小女孩,此刻居然也會愧疚。
不關你的事。她輕聲說,是我自己的原因。
妹妹突然撲過來抱住她:不要生爸爸媽媽的氣了!
林夏僵在原地。
這個擁抱太陌生了,她們姐妹之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親密。
她緩緩抬手,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背。
好好學習。她說。
5
林夏和公司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要晚幾天去公司辦理離職手續(xù),上司表示理解。
第二天一早,她買了回老家的車票。
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要去看看奶奶。
長途汽車搖搖晃晃地駛出城市,窗外的景色從高樓變成田野。
林夏靠著車窗,陽光透過玻璃曬在臉上,暖得發(fā)燙。
她想起小時候,奶奶總愛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手里剝著豆角,笑瞇瞇地聽她講學校的事。
夏夏啊,人這一輩子,最要緊的是自己活得痛快。
那時候她不懂,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奶奶早就看透了。
老家的房子空著,鎖已經(jīng)生銹。
林夏費了點力氣才打開門,灰塵在陽光里飄浮,空氣里有木頭腐朽的味道。
她放下包,徑直走向奶奶的房間。
那張老木床上放著藍白格子的床單打包的被子,是奶奶生前最喜歡的。
林夏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一層薄灰。
傍晚,她去了村后的山坡。
奶奶的墳前雜草叢生,墓碑上的字已經(jīng)有些模糊。
她蹲下來,用手一根一根拔掉那些野草。
奶奶,我來看你了。
風從山坡上吹過,草叢沙沙作響,像是回應。
她從包里拿出一袋橙子,擺上奶奶最愛吃的餅干和糕點,輕輕放在墓碑前。
我要走了。她說,去很遠的地方。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墳塋上。
她在老房子住了三天。
白天去田埂上散步,晚上睡在奶奶的舊床上。
手機一直關著,也沒有人找她。
第四天清晨,她鎖好門,把鑰匙交給隔壁的李嬸。
要出遠門啊李嬸問。
林夏點點頭:嗯,可能很久不回來了。
李嬸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好好的啊。
回到城市后,林夏直接去了公司。
站在人事部門口,手里捏著已經(jīng)簽好字的離職申請表。
她提前一個月提了離職,留學申請也已經(jīng)通過。
幸好用公司外派試探了一下父母,沒有和爸媽說實話。
玻璃門映出她的倒影。
白襯衫,黑色西裝褲,頭發(fā)扎得一絲不茍,和六年前剛入職時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畢業(yè)生判若兩人。
她推開門,把表格遞給HR。
真的要走啊HR接過表格,有些惋惜,張總還說想留你呢。
林夏笑了笑:機會難得,留學一直是我的夢想。
林夏低頭簽字,忽然聽見HR問:誒,你家人支持嗎
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支持的。她說。
恭喜啊。HR笑瞇瞇地遞過筆,我看好你。
辦公桌上放著一封陳悅代收的郵件,是挪威奧斯陸大學的錄取通知。
林夏盯著看了很久,然后開始放空自己。
收拾工位時,部門經(jīng)理張毅走了過來。
辦好離職手續(xù)了他靠在隔斷上,找到下家了
林夏正在清空抽屜,聞言抬頭:不是跳槽,是去留學。
挪威張毅看到她桌上露出的郵件,我記得你之前提過。
嗯,奧斯陸大學。
張毅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女兒去年也留學去了,去了瑞典。
林夏動作一頓。
她記得張總的女兒,那個在年會上彈鋼琴的少女,今年應該才十八歲。
她適應得怎么樣
天天視頻哭著想家。張毅搖頭苦笑,哪像你,瀟灑得很,說走就走。
林夏把最后幾支筆放進紙箱:習慣了。
張毅看著她,突然伸出手:祝你學業(yè)順利。
林夏握住那只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謝謝張總
學姐陳悅幫她收拾工位,小聲問:真不告訴家里啊
嗯。
那你爸媽……
他們不需要知道。林夏打斷她,聲音很輕。
就像我高考那年,他們也不需要知道我穿著濕衣服等了他們兩個小時。林夏在心里默默的對自己說。
陳悅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往她箱子里塞了包堅果:北歐冷,多吃點。
離職流程走得出奇順利。
IT部收走電腦時,年輕的技術員好奇地問:聽說你要去北極圈那邊冬天是不是整天黑乎乎的
嗯,但有極光。林夏注銷完系統(tǒng)賬號,而且夏天會有永晝。
真酷!技術員遞給她一張便簽,我表哥在特羅姆瑟工作,需要的話可以聯(lián)系他。
便簽上寫著一串電話號碼,背面畫了個笑臉。
林夏把便簽收進錢包,突然意識到,原來世界上有這么多善意,只是她從前被困在那個家太久了,久到忘記抬頭看看。
走出公司大樓時,夕陽正好。
林夏抱著紙箱站在十字路口,第一次注意到這座工作五年的寫字樓居然這么高,玻璃幕墻反射著金紅色的光。
手機震動,是租房中介發(fā)來的消息:
奧斯陸學生公寓已確認,押金付訖。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地鐵站。
這一次,她終于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
接下來的一周,她像一臺精密的機器,高效地處理著一切:
退租;打包行李;辦理全球通業(yè)務;去銀行辦國際賬戶……
所有事情都靜悄悄地進行,沒有驚動任何人。
臨走前一晚,她約了大學室友蘇晴吃飯。
真要去挪威啊蘇晴攪著咖啡,那邊冬天冷得要死。
林夏笑了笑:正好,我喜歡下雪。
蘇晴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問:你家里人知道嗎
不知道。
不告訴他們
林夏望向窗外,夜色里的城市燈火通明。
沒必要。
第二天,機場。
林夏拖著行李箱,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送行的人,也沒有不舍的眼淚。
她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登機牌,發(fā)在四人群里:
走了。
然后,她找到相親相愛一家人(4),左滑從聊天列表里刪除。
飛機沖上云霄時,她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任自己哭了出來。
二十八年的委屈,化作三萬英尺高空的眼淚,最終蒸發(fā)在云層里。
二十八年的重量,在這一刻,全部卸下。
有些離開,不是一時沖動。
有些離開,不需要告別。
因為從來就沒有被真正留下過。
經(jīng)年累月的雨,終于淋透了整顆心。
6
七月中旬,國內(nèi)大學錄取結果公布。
林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父親的電話。
她盯著屏幕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夏夏,你妹妹錄取結果出來了,三個志愿都沒錄上,現(xiàn)在要征集志愿,你幫忙看看哪個學校哪個專業(yè)錄取機會大點父親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語氣里帶著熟悉的理所當然。
林夏沉默了一瞬:我不太懂現(xiàn)在的專業(yè),建議你們找學校招生辦咨詢。
父親立刻不耐煩:你讀了這么多年書,這點忙都幫不上白供你上學了!
林夏握緊手機,聲音平靜:我真的不了解。
算了,指望不上你!父親罵了一句,直接掛斷。
林夏放下手機,望向窗外。
奧斯陸的陽光很好,可那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潮濕悶熱的家。
九月初,妹妹開始軍訓。
林夏的微信突然彈出一條消息,是母親發(fā)的:
夏夏,我和你爸想去你那兒看看,你住哪兒發(fā)個地址。
林夏盯著這條消息,手指懸在鍵盤上,遲遲沒有回復。
他們甚至不知道她在國外。
他們甚至沒問過她這半年去了哪兒。
或許那個相親相愛一家人(4)的群被他們屏蔽了吧。
她深吸一口氣,回復:
我不在國內(nèi)。
下一秒,母親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什么叫不在國內(nèi)你去哪兒了
北歐。
電話那頭瞬間炸開。
什么你什么時候去的為什么不告訴我們母親的聲音尖銳到失真。
幾個月前。
你翅膀硬了是吧這么大的事瞞著家里!你眼里還有沒有父母還有沒有我們這個家
林夏沒說話,只是把手機拿遠了一點。
父親的怒吼從背景音里傳來:白眼狼!養(yǎng)你這么多年,連去哪都不說一聲!
妹妹的聲音也插了進來:姐,你也太過分了吧!
林夏閉了閉眼,直接掛斷。
微信的四人群突然瘋狂彈出消息:
父親:@林夏
你什么意思!誰準你私自出國的
母親: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這么回報我們
妹妹:姐,爸媽都氣哭了,你太自私了!
林夏一條一條看完,然后退出群聊。
拉黑父母和妹妹的微信。
刪除所有聯(lián)系方式。
第二天,她去辦了張新的電話卡。
舊卡被她折斷,扔進了奧斯陸港冰冷的海水里。
那晚,Eva和Sophie拉著她去酒吧。
Xia,你看起來需要喝一杯。Sophie遞給她一杯金湯力,發(fā)生什么了
林夏抿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
我和我的家庭,徹底斷了聯(lián)系。
Eva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難過嗎
林夏想了想,搖頭:不,我只是,覺得輕松。
Sophie舉杯:那就慶祝吧!敬自由!
林夏笑著碰杯。
窗外,奧斯陸的夜色深沉,雪花靜靜飄落。
這一次,她終于徹底屬于自己。
奧斯陸的冬天來得早。
十月底,第一場雪就落了下來。
林夏站在學生公寓的窗前,看著細碎的雪花飄在玻璃上,又很快融化。
窗外的街道安靜,偶爾有行人裹著厚外套匆匆走過,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里散開。
她捧著一杯熱茶,輕輕呵了一口氣。
原來自由是有味道的。
是北歐冷冽的空氣,是圖書館舊書的油墨香,是咖啡店里肉桂卷剛出爐的甜。
她在這里,沒有人會問她怎么還不結婚,沒有人會嫌棄她性格孤僻,更沒有人會理所當然地要求她幫襯家里。
她只是林夏。
只是她自己。
林夏的課程排得不緊,但教授要求極高。
她每天泡在圖書館,讀厚厚的英文文獻,寫論文到深夜。
她的同學來自世界各地。
Eva,瑞典女孩,金發(fā)碧眼,說話慢條斯理,但寫論文時邏輯鋒利得像手術刀。
Raj,印度男生,計算機天才,總是笑瞇瞇地幫她調(diào)試代碼。
Sophie,法國姑娘,熱情得像一團火,每周拉著她去跳蚤市場淘二手家具。
他們一起熬夜趕作業(yè),在廚房煮泡面,周末去峽灣徒步。
沒有人問她的家庭,沒有人評判她的過去。
這里沒有人認識林家的大女兒。
這里只有Lin
Xia,那個成績優(yōu)異、安靜但堅定的華國女孩。
7
奧斯陸的春天來得遲,但終究還是來了。
林夏站在博士實驗室的窗前,看著窗外最后一點積雪在陽光下融化。
她的頭發(fā)比剛來時長了許多,松松地挽在腦后,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平靜而專注。
電腦屏幕亮著,是一封剛收到的郵件,《Journal
of
Enviroal
Sce》接受了她關于極地微生物的論文。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嘴角微微揚起。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華國。
林夏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停頓了兩秒,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喂
是林夏嗎對方是個中年男聲,語氣公事公辦,這里是華國駐挪威大使館。
大使館的接待室里,林夏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放著一杯已經(jīng)冷掉的茶。
工作人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性,表情有些無奈:
林小姐,您的父母在國內(nèi)報了失蹤,說已經(jīng)五年聯(lián)系不上您了。
林夏的指尖輕輕敲著膝蓋:我沒有失蹤,我只是在國外讀書。
他們提供了很多材料,說您最后一條消息是五年前發(fā)的,之后就完全失聯(lián)了。工作人員翻著文件,按照程序,我們需要確認您的安全。
林夏點點頭:我理解。需要我簽什么文件嗎
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您,不想和父母聯(lián)系嗎
窗外,一只海鷗落在窗臺上,歪著頭看著里面。
林夏看著那只海鷗,聲音很輕:不必了。
三天后,她的挪威律師打來電話。
林小姐,您父母通過華國法院提起了贍養(yǎng)費訴訟。律師的英語帶著北歐口音,根據(jù)華國法律,成年子女對父母有贍養(yǎng)義務。
林夏正在煮咖啡,聞言關掉了火:他們想要多少
他們要求您支付每月5000元人民幣,以及過去五年的補償金,總計30萬元。
咖啡壺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林夏笑了一下:支付不了。我現(xiàn)在的獎學金是每月12000克朗(約合人民幣8000元),房租就去掉一半。
律師的聲音很平靜:挪威法律也承認華國法院的判決,但我們可以主張調(diào)整金額。
按最低標準支付吧。林夏說,按照華國法律,最低是多少
根據(jù)您父母的收入和當?shù)厣钏剑蠹s每月800-1000元。
那就800。
轉賬那天,奧斯陸下著琛琛。
林夏坐在銀行柜臺前,看著工作人員操作跨國匯款。
收款人:林建國(父親)。
金額:800元。
附言:贍養(yǎng)費。
工作人員確認信息時,抬頭看了她一眼:需要加急嗎
林夏搖搖頭:普通匯款就好。
走出銀行時,雨已經(jīng)停了。
陽光穿過云層,照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大使館的短信:
林小姐,您父母希望得到您的聯(lián)系方式。
林夏拒絕了,然后刪掉短信,把手機放回口袋。
那天晚上,實驗室的同僚們?yōu)樗e辦了小型慶祝會。
既是慶祝論文發(fā)表,也是祝賀她獲得博士后候選人資格。
Eva帶來了自釀的藍莓酒,Raj做了印度咖喱,Sophie則夸張地舉著一塊牌子,上面用中文寫著恭喜博士!,雖然博字寫錯了,多了一橫。
林夏笑著糾正她,然后被灌了三大杯酒。
微醺時,Sophie摟著她的肩膀問:Xia,你以后會留在挪威嗎
林夏望向窗外,奧斯陸的夜空清澈,極光隱約可見。
會。她說。
Raj好奇地問:你不想家嗎
林夏端起酒杯,輕輕碰了碰他的杯子:
這里就是我的家。
從那天起,每月1號,林建國的賬戶都會準時收到800元匯款。
附言永遠是冰冷的贍養(yǎng)費三個字,沒有多余的話。
林夏沒有再換電話號碼,但那個華國的號碼始終安靜地躺在她的通訊錄最底層,從未響起。
有些界限,一旦劃清,就再也不會模糊。
而自由,從來都是有代價的。
奧斯陸大學的禮堂里,管風琴的聲音莊嚴渾厚。
林夏站在臺上,深藍色的博士袍垂到腳踝,導師將學位帽的流蘇從右邊撥到左邊,用挪威語說:恭喜你,Dr.
Lin。
臺下掌聲響起。
Eva和Sophie在觀眾席上吹口哨,Raj舉著相機瘋狂拍照。
她微微鞠躬,視線掃過禮堂最后一排:
那里空無一人。
但她早已不再期待什么。
8
林夏在特羅姆瑟極地研究所找到了工作。
這個位于北極圈內(nèi)的城市,冬天有極夜,夏天有極晝。
她租了一間面向峽灣的小木屋,每天騎自行車上班,沿途能看到馴鹿慢悠悠地過馬路。
同事Mikael是個土生土長的華籍挪威人,非常巧合的是,Mikael就是林夏前同事技術員的表哥。
這讓林夏在異國他鄉(xiāng)有了些許歸屬感。
有次在她家吃火鍋時,Mikael問:你父母會來挪威看你嗎
火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林夏給涮羊肉翻了個面:不會。
他們不想你嗎
他們更想要個聽話的女兒。
Mikael似懂非懂,但還是給她倒了杯啤酒:敬自由!
玻璃杯相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又一年的春節(jié),林夏收到一封郵件。
發(fā)件人:
lin@xx.(林琛�。�
主題:姐,爸媽病了
內(nèi)容只有三行:
爸媽都住院了,醫(yī)療費很貴。
你現(xiàn)在工資應該很高吧
打點錢回來。
林夏盯著屏幕,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她高燒到39度,奶奶背著她去鎮(zhèn)衛(wèi)生院。
父母知道后只說了句:怎么這么不小心。
她回復:
醫(yī)療費可以按贍養(yǎng)費標準額外支付,請把醫(yī)院賬單發(fā)給我。
郵件發(fā)出去不到十分鐘,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
姐!林琛琛的聲音尖銳刺耳,你什么意思爸媽養(yǎng)你這么大,現(xiàn)在生病了你還討價還價
林夏平靜地問:他們什么病
爸高血壓住院,媽冠心病要做手術!
把診斷證明和費用清單發(fā)我郵箱,我會聯(lián)系醫(yī)院直接結算屬于贍養(yǎng)費覆蓋的部分。
電話那頭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林夏!你還是人嗎
林夏把手機拿遠了些,等咆哮聲停止才開口:如果沒有醫(yī)療文件,我無法打款。
通話在妹妹的咒罵聲中結束。
三天后,林夏的律師收到國內(nèi)法院傳票,父母起訴要求增加贍養(yǎng)費。
他們主張您年薪已超50萬克朗(約合人民幣35萬),要求提高到每月5000元。律師推了推眼鏡,不過挪威法律對贍養(yǎng)費有明確上限。
林夏翻看訴訟材料時,發(fā)現(xiàn)附件里有張全家福。
父母和妹妹站在新買的房子前笑容滿面,拍照日期是半年前。
她把照片放到一邊:按照挪威標準,最高多少
根據(jù)您收入,每月最多2000元人民幣。但考慮到他們已經(jīng)領取華國養(yǎng)老金……
就按這個數(shù)。林夏打斷他,但我要求雙方簽協(xié)議,這是最終金額。
六月的特羅姆瑟,太陽永不落幕。
林夏在凌晨三點依然能坐在院子里看書。
極晝的陽光沒有溫度,但足夠明亮,照得人無所遁形。
律師發(fā)來消息:協(xié)議已簽,父母撤回訴訟。
她放下手機,繼續(xù)看那本《極地微生物生態(tài)學》。
一只北極狐幼崽溜進院子,好奇地嗅她的拖鞋。
林夏輕輕放下書,與這個小生命對視。
有些家庭像凍土,看似堅固,實則冰冷荒蕪。
而有些羈絆,像極地的苔原,雖然微小,卻能在最嚴酷的環(huán)境里生長。
研究所的年會上,所長宣布林夏獲得青年科學家獎。
致辭時她說:感謝這片冰雪之地,教會我沉默的力量。
會后Mikael問她:你恨你的家人嗎
林夏望向窗外的冰川:不恨。
那,你是否原諒他們了
陽光透過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暈,她瞇起眼睛:
我不需要原諒他們。
就像他們從不需要我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