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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在片場失手把冰咖啡潑在頂流顧嶼的襠部,顧嶼片場失禁瞬間屠榜熱搜。

    他一把攥住我發(fā)抖的手按在腹肌上,對著狗仔淺笑:我女朋友太緊張了。

    轉(zhuǎn)頭卻咬著我耳朵低語:簽契約情侶協(xié)議,否則賠我三百萬高定西裝。

    搬進(jìn)他家的第一晚,我發(fā)現(xiàn)整面墻的絕版專輯——全是我退團(tuán)前霓裳時期的打歌碟。

    直到黑客曝光他追星小號等星復(fù)明,最新動態(tài)是懟黑粉:說柚寶手抖的,你媽端湯不灑

    游艇上他把我拽進(jìn)海里:要爆料先學(xué)會在朕懷里換氣!

    我哭著喊出積壓七年的委屈:當(dāng)年車禍退圈,你在病房罵我‘花瓶早該碎’!

    他猛地亮出手機(jī)鎖屏——那張我病床上看舞臺視頻落淚的照片。

    配文刺得我眼睛生疼:等我的星星復(fù)明。

    冰冷的液體潑出去的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摁下了無限慢放的暫停鍵。

    褐色的水珠裹挾著細(xì)碎的冰塊,在熾白的片場燈光下折射出近乎冷酷的光,然后爭先恐后地,精準(zhǔn)無比地砸向目標(biāo)區(qū)域。

    顧嶼那身一看就價值不菲、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褲襠部。

    噗。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悶響,在我耳中卻無異于平地驚雷。深色的水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那片尷尬的位置迅速洇開,面積越來越大,形狀也極其……讓人浮想聯(lián)翩。

    我手里那個空了的冰咖啡紙杯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滾。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幾乎停止流動。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六個大字在瘋狂刷屏循環(huán)播放:完蛋了!闖大禍了!

    顧嶼,內(nèi)娛頂流,行走的票房和流量制造機(jī),正在拍的這部古裝仙俠劇是今年萬眾矚目的S+項目。而我,林柚,一個隱姓埋名、只想安穩(wěn)混口飯吃的倒霉前·霓裳女團(tuán)主舞,現(xiàn)在是這個劇組無數(shù)場務(wù)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就在剛才,他高高跳起,在半空中完成一個漂亮利落的回旋踢,衣袂翻飛,帥得驚心動魄。按照流程,他落地后,我負(fù)責(zé)立刻遞上補(bǔ)充體力的冰咖啡。

    然后……我的手,它咋不聽使喚地劇烈抖了一下。然后畫面就變成了你看到的這樣。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顧嶼才剛剛落穩(wěn)身形,動作還帶著收勢的凌厲。他顯然也感覺到了那片突如其來的、難以言喻的冰涼濕意。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視線定格在自己西褲那災(zāi)難性的位置上。

    那張被無數(shù)粉絲譽(yù)為天神下凡的俊臉上,表情管理在這一刻徹底崩盤。錯愕、難以置信,最后凝固成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他周身的氣壓瞬間低得仿佛能擰出冰渣。

    嘶——不知道哪個工作人員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聲抽氣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guān),凝固的空氣被瞬間引爆!

    我的天哪……

    她潑了顧嶼哪里!

    完了完了!離我最近的一個小助理臉都白了,驚恐地看著我,仿佛我已經(jīng)是個死人。

    片場總導(dǎo)演的咆哮緊跟著炸開:誰!誰干的!場務(wù)呢!場務(wù)都死了嗎!

    我渾身一哆嗦,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挖個坑把自己埋了。雙腿像灌了鉛,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深色的水漬在顧嶼昂貴的黑色面料上刺眼地蔓延。

    幾乎是同時,咔嚓咔嚓咔嚓!刺目的閃光燈如同鬼魅般亮起!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幾個狗仔,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舉著長焦鏡頭,對著顧嶼那個尷尬的位置一陣瘋狂猛拍。

    完了。

    我腦子里只剩下這最后兩個字。

    顧嶼片場失禁的詞條,如同被投入烈性炸藥的深潭,在短短半小時內(nèi)轟然引爆熱搜榜首,后面那個鮮紅的爆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片場瞬間亂成了一鍋煮沸的粥。保鏢像黑色潮水一樣涌上來,試圖隔絕那些瘋狂閃爍的鏡頭和伸過來的話筒,工作人員驚慌失措地跑來跑去,隔絕人群的布景板被拉扯得搖搖晃晃。顧嶼的經(jīng)紀(jì)人王姐,臉色鐵青得如同鍋底,正指著幾個安保人員破口大罵,聲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

    而我,這場災(zāi)難的始作俑者,像個木頭樁子一樣被遺忘在風(fēng)暴邊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著,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那西褲一看就價值不菲,我覺得把我拆零碎了按克賣都賠不起!別說賠錢,光是想想這件事后續(xù)的風(fēng)波和顧嶼團(tuán)隊可能的雷霆之怒,我就覺得眼前發(fā)黑,呼吸都變得困難。這工作鐵定是保不住了,搞不好還會被整個行業(yè)拉黑……那張車禍后被迫簽下的保密協(xié)議帶來的沉重枷鎖再一次死死勒緊了我的心臟。

    就在我?guī)缀醣唤^望溺斃的時候,一股強(qiáng)大到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還在發(fā)抖的手腕!

    我驚得差點跳起來,猛地抬頭。

    是顧嶼。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撥開了幾個擋路的保鏢,幾步就跨到了我面前。他身上還帶著威亞鋼索的冰冷金屬氣息,混合著一種淡淡的、凜冽的雪松香水味,撲面而來。那張剛才還陰沉得要下雨的俊臉,此刻卻掛上了一種……堪稱溫柔平靜的表情這轉(zhuǎn)變快得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應(yīng)激過度出現(xiàn)了幻覺。

    更讓我魂飛天外的是下一秒——他竟然抓著我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極其強(qiáng)硬地按在了他自己壁壘分明的腹部!

    隔著一層被潑濕的薄薄襯衫面料,掌心下瞬間傳來的觸感緊繃、堅實、充滿了爆發(fā)力,還帶著運(yùn)動過后的灼人熱度。那溫度燙得我指尖一麻,全身的血液轟地一聲全涌上了頭頂,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別緊張,他微微側(cè)過頭,靠近我,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清晰地穿透了現(xiàn)場的嘈雜。他甚至還對著旁邊那幾個眼睛瞪得像銅鈴、快門都快按碎了的狗仔,極其自然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淺笑,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女朋友林柚。剛才就是太關(guān)心我,太緊張了,一時沒拿穩(wěn)杯子。

    他的話如同魔咒,瞬間讓周圍瘋狂拍照的狗仔動作都停滯了一瞬。無數(shù)道審視的、探究的、難以置信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像是要把我燒穿。

    女朋友

    女朋友��!

    我整個人都懵了,像被雷劈中,大腦徹底宕機(jī),空白一片。只能愣愣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cè)臉,看著他挺拔的鼻梁和形狀優(yōu)美的唇線。他……他在說什么瘋話我們認(rèn)識嗎今天之前我連跟他正面說話的機(jī)會都沒有!

    還沒等我從這句驚天動地的女朋友宣言中找回自己的舌頭,顧嶼已經(jīng)極其自然地保持著那個曖昧的姿勢,微微俯身,溫?zé)岬�、帶著咖啡余香的吐息毫無預(yù)兆地拂過我早已滾燙的耳廓。

    那冰冷的、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低語,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jìn)我混亂的意識里:

    待會簽契約情侶協(xié)議,現(xiàn)在配合我演戲,平息這場風(fēng)波�;蛘摺桃馔nD了一下,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我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場務(wù)T恤,現(xiàn)在就賠我那套價值三百萬的Brioni高定西裝。

    選一個。

    三……三百萬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幾個字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砂石,帶著絕望的粗糲感。這個天文數(shù)字徹底粉碎了我最后一絲僥幸。別說三百萬,三萬塊我現(xiàn)在都拿不出來。那些因為車禍和退團(tuán)早已耗盡的積蓄,那些低聲下氣才找到的、勉強(qiáng)糊口的零工……巨大的現(xiàn)實陰影沉沉壓下來。

    顧嶼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片場混亂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暗難測,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蒼白如紙、驚恐失措的臉。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量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帶著一種無聲的催促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拉長得如同酷刑。狗仔們貪婪的鏡頭死死鎖定著我們,經(jīng)紀(jì)人王姐在不遠(yuǎn)處投來審視而銳利的目光,片場其他人或好奇或幸災(zāi)樂禍的竊竊私語匯成惱人的背景噪音。

    我狠狠地閉上眼,再睜開時,視線模糊了一下又強(qiáng)行聚焦。嘴唇被咬得生疼,舌尖嘗到了淡淡的鐵銹味。沒有別的路了。拒絕那意味著立刻背上三百萬的巨額債務(wù)和頂級流量的滔天怒火,我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會被徹底碾碎。

    ……我簽。這兩個字從我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輕飄飄的,卻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身體深處傳來某種東西碎裂的微響,是僅存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

    顧嶼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像是幻覺。他終于松開了鉗制我手腕的力量,那灼熱的觸感消失,留下一圈清晰的指痕和冰冷的空虛感。

    很好。他的聲音恢復(fù)了慣有的清冷,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今晚就搬過來,王姐會聯(lián)系你。我,不是簽協(xié)議嗎,怎么就要搬過去了喂,好吧現(xiàn)在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丟下這句話,他不再看我,像一個真正掌控全局的帝王,轉(zhuǎn)身走向被重重安保隔開的臨時休息區(qū),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像個被遺棄在舞臺中央的小丑,承受著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含義不明的視線。

    搬家過程混亂得像一場荒誕劇。

    在王姐一個接一個、不容置疑的電話轟炸下,我用最快的速度打包了出租屋里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幾件換洗衣服,一些廉價的生活用品,還有那個藏在衣柜最深處的舊鐵盒,里面裝著幾張褪色的霓裳女團(tuán)合影和一枚小小的主舞勛章。

    顧嶼派來接我的車是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商務(wù)車,司機(jī)沉默得像塊石頭。車子駛離我熟悉的、狹窄破舊的街區(qū),匯入流光溢彩的車河,最終開進(jìn)了城市核心地帶一處守衛(wèi)森嚴(yán)的高級公寓園區(qū)。巨大的落差感讓我有些眩暈。

    他的住所占據(jù)了頂層一整層,視野開闊得驚人,俯瞰著腳下璀璨的城市夜景。整個空間是冷硬的現(xiàn)代簡約風(fēng),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線條利落干凈,昂貴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巨大的落地窗像冰冷的屏幕�?諝饫飶浡呒壪戕购鸵环N……空曠的疏離感。這里的一切都精致、冰冷,沒有一絲煙火氣,像個華麗的展示柜。

    王姐效率高得嚇人。我剛在地板上放下那個寒酸的行李袋,一份打印好的《情侶關(guān)系契約協(xié)議》就遞到了我眼前。白紙黑字,條理分明,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林小姐,仔細(xì)看看,沒問題就簽字。王姐的語氣公事公辦,合約期三個月。在此期間,你作為嶼哥的‘女朋友’,需要配合出席必要的公開場合,維護(hù)他的公眾形象,尤其是在這次‘意外’之后。對外口徑必須一致,私下里,請務(wù)必謹(jǐn)言慎行,保持距離。明白嗎

    我看得很慢,逐字逐句。無非是強(qiáng)調(diào)我的義務(wù)——配合演戲、不準(zhǔn)泄露、不準(zhǔn)越界。而甲方顧嶼,擁有解釋權(quán)和隨時終止協(xié)議的權(quán)利。至于報酬只字未提。也對,在他看來,用一份協(xié)議抵掉三百萬的債務(wù),大概已經(jīng)是他天大的恩賜了。

    我拿起筆,筆尖懸在簽名欄上方,微微顫抖。最終,還是重重地落了筆。寫下林柚兩個字時,感覺像是在簽一份賣身契。

    你的房間在走廊盡頭。王姐指了指方向,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希望你能安分守己。

    房間很大,有獨立的衛(wèi)浴,布置得像個星級酒店的標(biāo)準(zhǔn)間,整潔、空曠、沒有人氣。我把行李袋扔在角落,疲憊地跌坐在那張過分柔軟的大床上,茫然地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契約女友……三個月……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我。

    夜幕徹底籠罩城市。胃里空得難受,但完全沒有食欲。我起身想去廚房倒杯水,順便熟悉一下這個巨大的、迷宮般的牢籠。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步落在上面悄無聲息。經(jīng)過一扇虛掩的房門時,里面透出的光線吸引了我。似乎是顧嶼的書房或是私人區(qū)域鬼使神差地,我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視線毫無防備地撞了進(jìn)去——

    一整面墻。

    一整面墻,從地板到天花板,被某種深色的、質(zhì)感極好的木頭定制架子填滿。

    而架子上,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全是專輯。

    不是普通的流行專輯,而是那種只在特定時期發(fā)行、早已絕版、被資深樂迷視為收藏珍寶的CD實體專輯。封面的設(shè)計風(fēng)格帶著鮮明的時代烙印,色彩濃烈,視覺沖擊力極強(qiáng)。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些封面上的組合名字和標(biāo)志……

    霓裳(NISHANG)。

    那是我曾經(jīng)燃燒了全部青春和夢想的地方!是我被迫逃離的名字!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腳冰涼,動彈不得。難以置信地走近那面墻,指尖顫抖著拂過透明的亞克力隔板。一張張專輯如同凝固的時光碎片,清晰地陳列在眼前。

    《驚鴻·初舞臺》……那是我們出道夜錄制的那一場,我穿著改良的赤紅水袖裙,第一次站在聚光燈下,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絲路·敦煌謠》……風(fēng)沙漫天的概念照片,排練時我的膝蓋摔得青紫一片。

    《縛絲結(jié)·周年紀(jì)念版》……那張專輯里收錄了我們練習(xí)生時期未公開的花絮,我的獨舞片段就在其中……

    最新的一張,是《霓·殤》,專輯封面色調(diào)晦暗壓抑。那正是我車禍退團(tuán)前,團(tuán)隊發(fā)布的最后一張專輯,充滿了掙扎和不祥的預(yù)感。

    怎么會……顧嶼的家里,為什么會有如此齊全、堪稱博物館級別的霓裳女團(tuán)全套專輯而且還是這種只有骨灰級死忠粉才會執(zhí)著收集的絕版實體

    他不是頂流演員嗎和偶像團(tuán)體八竿子打不著!

    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帶著寒氣,瞬間爬上我的脊背。難道……難道顧嶼他……以前是霓裳的粉絲他甚至……認(rèn)識我

    就在這時,走廊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我的心跳驟然漏跳一拍,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出了這個房間,反手輕輕帶上門,后背死死抵在冰冷的門板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黑暗的走廊里,只有我粗重紊亂的呼吸聲。

    顧嶼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另一端,他似乎剛洗過澡,穿著寬松的浴袍,頭發(fā)還帶著濕氣。他隨意地朝書房這邊瞥了一眼,目光落在我驚慌失措的臉上。

    有事他淡淡地問,語氣聽不出情緒,仿佛剛才只是在問吃了嗎。

    沒……沒有!我矢口否認(rèn),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拔高,顯得格外突兀,我……我找水喝!走錯了!

    說完,我?guī)缀跏锹浠亩樱活^扎進(jìn)自己那個冰冷的房間,反鎖了門。

    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黑暗中,眼前晃動的全是那滿滿一墻的、屬于我的過去。巨大的疑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顧嶼……他到底是誰

    契約情侶的日子,以一種極其詭異又充滿強(qiáng)迫感的方式展開了。

    王姐像個無情的日程表播報機(jī),每天清晨準(zhǔn)時將當(dāng)天的任務(wù)發(fā)送到我手機(jī)上。行程精確到了分鐘,地點、穿著要求、注意事項……事無巨細(xì)。

    而其中最讓我頭皮發(fā)麻的一項,是顧嶼親自定下的鐵律——告白特訓(xùn)。

    既然是真情侶,王姐轉(zhuǎn)述他的命令時,表情毫無波瀾,必要的親密互動是公關(guān)形象的一部分。你需要習(xí)慣。

    于是,每天早中晚三個固定時段,成了我固定的刑場。

    第一次特訓(xùn)就在第二天早餐后。巨大的落地窗前,晨光刺眼。顧嶼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隨意地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手里翻著一本劇本,姿態(tài)慵懶,卻自帶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我被他叫到跟前,像個被訓(xùn)導(dǎo)員盯著的小學(xué)生。

    開始吧。他頭也沒抬,語氣平淡。

    ……嶼哥,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jìn)掌心,視線飄忽,死活不敢落在他臉上。喉嚨干澀得發(fā)緊,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早……早上好。今天……天氣不錯。

    大腦一片空白,準(zhǔn)備好的深情告白詞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空氣凝固了幾秒。

    他終于從劇本上抬起眼皮,那雙過分好看的眼睛掃過我,沒什么溫度:這就是你醞釀了一早上的

    我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窘迫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重來�?粗已劬φf。他把劇本丟到一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不容閃避的重量,直直地鎖定我。

    被迫抬頭的瞬間,我撞進(jìn)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眼底深處一絲難以捕捉的……探究這讓我更加慌亂無措。

    我……我……我艱難地開口,詞不成句。

    他忽然極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晦暗不明的情緒。然后,出乎意料地,他眸中的審視褪去些許,語氣竟緩和了一絲:算了。

    我如蒙大赦,剛想松口氣。

    他卻接著開口,帶著一點命令式的引導(dǎo):不用念稿。就說說……七年前,第一次看見你跳舞時的感覺。

    七年前跳舞

    我猛地一愣,下意識地抬眼看他。七年前……那正是霓裳剛出道的時候!他怎么會……

    怎么顧嶼挑眉,似乎很滿意我此刻的愕然,說不出還是不敢回憶

    這句帶著淡淡挑釁的話像一根針,刺破了我的怯懦。一股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倔強(qiáng)的情緒猛地頂了上來。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提到那個舞臺……那是我靈魂扎根的地方。

    ……七年前,在南方小城的那個拼盤商演后臺,我的聲音依舊有些發(fā)顫,但眼神卻奇異般地逐漸聚焦,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那個狹小、悶熱、散發(fā)著廉價化妝品味道的后臺通道,我第一次彩排《縛絲結(jié)》。

    這句話,不是我準(zhǔn)備好的臺詞,而是脫口而出。

    顧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緊緊攫住我的目光。

    不是舞臺,是后臺通道。我穿著最簡單的練功服,我繼續(xù)說著,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畫面便洶涌而來,沒有音樂,只有腳尖點地、旋轉(zhuǎn)、甩袖時布料摩擦的聲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韻律,手臂揚(yáng)起的弧線……像月光下的水波,或者……被風(fēng)吹散的流云

    我的聲音漸漸穩(wěn)定,帶著一種沉浸其中的迷離感,那些被刻意塵封的、關(guān)于舞蹈本身的純粹熱愛,在這一刻奇異地浮現(xiàn)出來。

    顧嶼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他的眼神很深,仿佛掀起了無聲的波瀾,又仿佛在極力確認(rèn)什么。整個空間只剩下我描述的聲音和他略顯深沉的呼吸。

    第二次特訓(xùn),是在午餐后的露臺上。初夏的風(fēng)帶著一絲燥熱。我依舊緊張,但比第一次好了許多,至少能完整地背出王姐提供的標(biāo)準(zhǔn)臺詞了:遇見你,是我生命里最璀璨的意外……語調(diào)干巴巴的,毫無感情。

    顧嶼手里端著一杯冰水,靠在白色欄桿上,安靜地聽著,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第三次,是在晚餐前。地點換到了開闊的客廳。窗外已是華燈初上。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歷,我的神經(jīng)似乎稍微適應(yīng)了這種荒謬的訓(xùn)練。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尋找一絲代入感:嶼哥,我……

    停。

    顧嶼突然出聲打斷了我。他從單人沙發(fā)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朝我走過來。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話卡在喉嚨里。

    他幾步就走到了我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新的須后水味道。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客廳柔和的燈光下注視著我,里面翻涌著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緒,復(fù)雜得像深海旋渦。

    這臺詞……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仿佛壓抑了太久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我七年前就該聽到的。

    七年前又是七年前!

    我被他這句話里蘊(yùn)含的巨大信息和濃烈情緒砸得懵住了,完全反應(yīng)不過來。七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什么該聽到他到底在說什么

    就在我茫然失措、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瞬間——

    顧嶼毫無預(yù)兆地俯身靠近!

    我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得唇角一熱!

    一個極其短暫、輕如羽毛、帶著試探和某種深刻到令人心悸氣息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的嘴角。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僵成了石像。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唇邊那一點殘留的、溫軟的、觸電般的奇異觸感在無限放大、灼燒。血液瘋狂地涌上臉頰和耳根,心跳聲響得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他親了我

    顧嶼直起身,退開半步,拉開了那令人窒息的距離。他的臉色似乎也有點不自然,眼神飛快地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驚愕茫然的視線。他轉(zhuǎn)過身,丟下一句硬邦邦的話,像是解釋,又像是掩飾:

    提前適應(yīng)一下。明天……有個慈善晚宴需要你出席。

    說完,他幾乎是有些急促地大步走開了,只留下一個略顯僵硬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才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還殘留著奇異感覺的嘴角。那里燙得驚人。

    七年前……后臺通道……那個吻……

    混亂的碎片在腦海里瘋狂沖撞,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他眼底剛才那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情緒,究竟是演戲,還是別的什么

    而那個短暫的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

    劇組那邊暫時沒安排我的場務(wù)活兒,大概是顧忌到顧嶼女友的新身份。王姐倒是給我安排了新工作——跟著顧嶼去一個公益宣傳片的拍攝現(xiàn)場打雜。

    拍攝地在市郊一個廢棄的舊工廠改造的藝術(shù)園區(qū)。巨大的空間里搭建了幾個簡易的內(nèi)景,堆滿了各種拍攝器材和道具�?諝饫飶浡覊m、油漆和咖啡混合的古怪氣味。我穿著最簡單的T恤牛仔褲,混在一群忙碌的場務(wù)中間,努力當(dāng)一個透明人。

    顧嶼在場地中央拍攝一組鏡頭。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卡其褲,在導(dǎo)演的指導(dǎo)下,或站或坐或在空曠的廠房里行走,眼神淡漠疏離,完美契合宣傳片需要的都市漂泊感。鎂光燈下,他的一切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完美得不真實。片場的工作人員圍著他打轉(zhuǎn),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滿了敬畏。

    而我,一個關(guān)系戶場務(wù),只能在邊緣地帶做一些整理雜物、幫忙搬運(yùn)零散道具的活兒。幾個真正的場務(wù)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帶著說不出的怪異和距離感。

    中場休息,顧嶼被一群人簇?fù)碇呦蛐菹^(qū)。王姐立刻上前遞水、補(bǔ)妝,小聲說著什么。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偶爾點點頭。

    就在這時,道具組的胖哥抱著一大堆拍攝用的零碎東西——幾塊顏色俗艷的廉價綢布、一些用作裝飾的塑料假花、還有幾個需要替換的沉重背景板支架,腳步匆匆地往倉庫方向趕。東西堆得太高,晃晃悠悠的,最上面一塊揉成一團(tuán)的劣質(zhì)紅綢布眼看就要滑下來。

    胖哥,小心上面!旁邊有人提醒了一句。

    胖哥哎喲一聲,下意識地騰出一只手去扶,結(jié)果重心更不穩(wěn)了,手里的東西頓時稀里嘩啦往下掉!

    小心!我?guī)缀跏潜灸艿氐秃粢宦暎眢w比腦子更快一步?jīng)_了過去幫忙。

    幾塊沉重的支架眼看就要砸到胖哥的腳。我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撈,同時另一只手,幾乎是習(xí)慣性地、無意識地伸向那塊打著旋飄落的紅綢布——手腕一轉(zhuǎn),指尖靈巧地捻住布料的邊緣,借著它飄落的勢,手腕猛地向內(nèi)一翻一繞一抖!

    一個流暢得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云手接外旋花!

    那塊軟趴趴的紅綢布,在我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間被抖開、擰轉(zhuǎn)、旋成了一朵姿態(tài)飽滿、層次分明的綢花!像變魔術(shù)一樣!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干凈利落,帶著一種行云流水的美感。

    哎喲喂!謝了小林!胖哥穩(wěn)住身形,只看到我塞回去的那朵漂亮綢花,松了口氣,連連道謝。

    我卻僵在了原地,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我剛才做了什么!

    那是《縛絲結(jié)》里甩水袖的一個經(jīng)典連接動作!是刻在肌肉記憶里的本能!我竟然……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用了出來!

    心臟狂跳,我猛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地縫里,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那種熟悉的、暴露在聚光燈下的恐慌感又一次攫住了我。

    嘖。

    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咳在不遠(yuǎn)處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的背景音。

    我渾身一激靈,猛地抬眼看去。

    顧嶼不知何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休息,正站在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手里拿著他的手機(jī),屏幕還亮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鎖定著我,里面翻涌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如同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般的灼熱光芒!那眼神銳利得像鷹,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牢牢釘在我剛剛還拿著綢布的右手上。

    他……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他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他拍了什么!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手腳一片冰冷。完了……暴露了嗎他會怎么想他會聯(lián)想到霓裳嗎那場車禍的保密協(xié)議……

    就在我驚疑不定、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時,顧嶼卻忽然動了。

    他邁開長腿,幾步就跨到了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他舉起手機(jī),屏幕正對著我,上面赫然播放著一個慢動作視頻——正是我剛才用紅綢布抖開花的那幾秒鐘!

    視頻被放慢了數(shù)倍,清晰地捕捉到我手腕翻轉(zhuǎn)、指尖捻動、布料旋開的每一個精妙瞬間。那流暢的發(fā)力軌跡和精準(zhǔn)的動作控制,絕不是普通場務(wù)能擁有的。

    林小姐,顧嶼的視線從手機(jī)屏幕移到我慘白的臉上,唇角勾起一個近乎玩味、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欣賞的弧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砸進(jìn)我的耳朵,藏得挺深啊。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他慢條斯理地收起手機(jī),俯身靠近,溫?zé)岬暮粑鬟^我的耳廓,帶著一種危險的、掌控一切的低語:

    這手轉(zhuǎn)東西的本事……比我們這部戲的女主角跳舞還漂亮。

    轟——!

    我感覺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羞恥、恐慌、被看穿的憤怒、還有一絲被頂級專業(yè)人士點破的隱秘心悸……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沖擊得我頭暈?zāi)垦!?br />
    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了什么!

    這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住了我。我猛地后退一步,幾乎是驚恐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嶼卻像是欣賞夠了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他沒有再逼近,只是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zhuǎn)身走回了他的鎂光燈下。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如同被丟進(jìn)了冰窖,冷得發(fā)抖。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操控綢布時那細(xì)微的觸感,此刻卻只覺得燙手無比。

    顧嶼那句意味深長的藏得挺深啊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我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里。他知道了什么又猜到了多少霓裳車禍還是僅僅只是懷疑我有些舞蹈底子巨大的恐慌和不確定感日夜啃噬著我,讓我在顧嶼那間空曠冰冷的房子里更加如履薄冰。

    告白特訓(xùn)還在繼續(xù),但氣氛變得更加微妙。每次被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凝視著,說出那些言不由衷的情話,我都感覺自己像個隨時會被戳破的拙劣氣球。他吻過我嘴角的那個地方,還殘留著一種揮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幻影。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靠近,都讓我渾身僵硬。

    就在這種壓抑緊繃的氛圍幾乎要將我勒斷的時候,真正的風(fēng)暴毫無預(yù)兆地降臨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回廊盡頭的房間里,對著窗外發(fā)呆,試圖消化這份巨大的荒謬感。王姐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響起,她的聲音失去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的驚怒:

    林柚!立刻!馬上!收拾幾件必需品!出事了!顧嶼的私人電腦被黑客攻擊!他的小號被扒了!現(xiàn)在全網(wǎng)都炸了!

    小號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淹沒了我。幾乎是抖著手點開平板,熱搜榜首的詞條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瞳孔驟縮——

    顧嶼

    等星復(fù)明

    顧嶼是林柚毒唯站哥

    顧嶼電腦私藏林柚直拍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緊,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手腳冰涼。

    點開話題,置頂?shù)暮杖皇菐讖埥貓D。

    一張是那個亮瞎眼的ID:等星復(fù)明。

    另一張是密密麻麻的點贊記錄——全部指向一個名字:霓裳女團(tuán)-林柚。那些舞臺直拍清晰得纖毫畢現(xiàn),有些角度刁鉆得連我自己都沒見過的排練花絮都被扒了出來,時間跨度從霓裳出道到《霓·殤》時期……是我整個職業(yè)生涯的濃縮。

    最后一張截圖,是那個小號在咖啡潑襠熱搜炸開當(dāng)天的凌晨兩點發(fā)布的動態(tài),言簡意賅,語氣卻帶著一種護(hù)崽般的兇狠戾氣:

    說柚寶手抖的,你媽端湯不灑等著,爹給你碼個媽見打合集[微笑]

    柚寶……

    這個久遠(yuǎn)的、帶著親昵甚至寵溺意味的稱呼,從粉絲論壇里遙遠(yuǎn)的記憶深處猛地撞進(jìn)現(xiàn)實,重重捶在我的耳膜上。

    是他!

    那個在我車禍退圈后,頂著無數(shù)嘲諷和不解,在廢墟般的超話里,日復(fù)一日用各種考古美圖、剪輯視頻試圖證明林柚值得的倔強(qiáng)站哥(當(dāng)時超話里幾乎全是嘲諷我花瓶、詛咒我再也別回來的帖子,只有這個ID頂著壓力逆風(fēng)輸出)

    那個在我銷聲匿跡后沉寂數(shù)年,卻在我以場務(wù)林柚身份意外出現(xiàn)在顧嶼身邊時,再次引爆,甚至不惜親自下場撕黑粉的……毒唯大粉!

    而這個ID皮下的人,竟然是顧嶼!

    鋪天蓋地的信息如同海嘯將我吞噬。震驚、荒謬、巨大的羞恥感,還有一絲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被窺探了所有隱秘角落的憤怒狂潮般涌起!他看著我!他一直在看著我!以一個粉絲最狂熱也最私密的視角!而我,像一個無知的小丑,在他面前穿著馬甲蹦跶,被他用那種審視又玩味的眼神看著!

    羞憤瞬間點燃了理智。

    我猛地沖出房間,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蛷d里,顧嶼正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平板,屏幕亮著,赫然是那幾條熱搜。他臉色陰沉得可怕,經(jīng)紀(jì)人王姐和幾個助理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氣氛凝重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顧嶼!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失控而尖利破音,完全不顧及旁邊還有其他人,‘等星復(fù)明’!是你!是你一直在看我……看我那些……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羞恥感讓我渾身發(fā)抖。

    顧嶼抬起眼。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眼眸里,此刻翻滾著同樣激烈的風(fēng)暴,混合著被侵犯隱私的暴怒和被突然揭穿的狼狽。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林柚!他厲聲喝止,試圖壓下我的失控,現(xiàn)在不是……

    不是什么!我像被點燃的炸藥桶,眼淚不受控制地沖出眼眶,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被徹底扒光隱私的屈辱,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告白特訓(xùn)’很得意是嗎看著我小心翼翼藏著過去的樣子很好笑是嗎顧嶼!你這個變態(tài)!偷窺狂!你憑什么……

    夠了!顧嶼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顯然也沒預(yù)料到事情會以這種方式曝光,更沒想到我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但他眼底那份被冒犯的戾氣,此刻卻徹底激怒了我。

    憑什么就憑你當(dāng)年在我病房外面罵我的話嗎!積壓在心底七年、早已腐爛化膿的傷口在這一刻被猛地撕開,帶著血淋淋的劇痛和徹底的絕望嘶吼出來,‘花瓶早該碎了!’顧大頂流,這話是不是你說的!看著我摔碎了爬不起來,你很痛快吧!現(xiàn)在又來假惺惺地當(dāng)什么‘等星復(fù)明’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我嗎!

    最后一句幾乎是破碎的哭喊。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黑暗病房外模糊的、帶著惡意的議論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個模糊的、帶著嘲諷說花瓶早該碎了的男聲,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成為我噩夢的背景音!而這個人,竟然是他!

    空氣死寂。

    王姐和其他助理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失控的鬧劇,連呼吸都忘了。

    顧嶼的表情在我吼出那句話的瞬間,徹底凝固了。他眼里的風(fēng)暴像是被極致的冰寒凍結(jié),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我。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震驚、愕然、一絲被冤枉的憤怒,最終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悲涼的幽暗。

    下一秒,他動了。

    不是解釋,不是辯解。他幾步跨到我面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瞬間,一把攥住我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跟我走!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絕和……一絲恐慌

    你放開我!顧嶼!我驚恐地掙扎,被他拖著踉蹌前行。

    嶼哥!王姐臉色大變,想上前阻攔。

    閉嘴!處理這里!顧嶼頭也不回地低吼,拽著我像拖著一個破布袋,穿過空曠的客廳,直奔與露臺相連的私人電梯。

    電梯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讓我眩暈。門開,一股帶著咸腥氣息的海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眼前豁然開朗,是公寓樓頂層專屬的私人游艇碼頭。一艘線條流暢的白色中型游艇靜靜泊在泊位上,隨波輕晃。

    顧嶼沒有絲毫停頓,粗暴地將我拽上了搖晃的甲板。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我被他甩得一個趔趄,靠著欄桿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海風(fēng)吹亂了我的頭發(fā),也吹不散我心頭的恐慌和憤怒。

    碼頭上,遠(yuǎn)處岸邊的方向,隱約傳來了騷動和人聲,似乎有聞訊而來的記者試圖沖破安保封鎖。

    顧嶼站在我對面,背對著城市璀璨模糊的光影輪廓。海風(fēng)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那雙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如同困獸般的眼睛。他看著我,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去哪他扯出一個近乎冷酷的弧度,聲音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失真,你不是想知道憑什么嗎不是想爆料嗎

    他的目光掃過遠(yuǎn)處岸邊的騷動,再落回我驚恐的臉上,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孤注一擲。

    好啊。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強(qiáng)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林柚,我給你這個機(jī)會……

    話音未落,在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的瞬間,他長臂一伸,猛地攬住我的腰!

    一股巨大的、無可抗拒的力量裹挾著我,身體瞬間失重!

    冰冷刺骨的海水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瞬間淹沒了我!

    唔——!咸澀的海水瘋狂地灌入我的口鼻,窒息感和冰冷如同巨錘砸向我。我本能地瘋狂掙扎,四肢亂舞,眼前只有模糊晃動的藍(lán)色水光和破碎的氣泡。

    就在我意識快要被黑暗吞噬的瞬間,一條堅實的手臂如同鐵箍般猛地從身后將我死死勒��!一個灼熱的胸膛緊緊貼上了我的后背。

    顧嶼!

    他一手死死箍著我的腰,另一只手強(qiáng)硬地扳過我的下頜,迫使我的口鼻露出水面!新鮮空氣涌入肺部的瞬間,我爆發(fā)出劇烈的咳嗽,嗆出的海水帶著辛辣的痛感。

    咳…咳咳……顧嶼!你混蛋!瘋子!我崩潰地哭喊咒罵,手腳還在徒勞地?fù)潋v。

    安靜!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海水的濕冷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灼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不是要爆料嗎

    他勒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兩人的身體在冰冷的海水中以一種極其緊密的姿態(tài)糾纏、起伏。

    先學(xué)會在朕懷里換氣!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又仿佛蘊(yùn)含著某種更深沉、更絕望的東西,如同瀕死野獸的低吼,林柚,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種看你摔碎了還要上去踩一腳的混蛋,是嗎!

    海水的冰冷浸透了衣衫,緊貼著皮膚,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凍結(jié)血液。但身后那個緊緊箍住我的胸膛,卻像一塊烙鐵,散發(fā)著驚人的、不容忽視的熱度。兩種極致的溫度反差在我身體里沖撞,讓我在窒息般的恐慌和劇烈的嗆咳中,竟感到一陣荒謬的戰(zhàn)栗。

    放開我……我的聲音因為寒冷和虛弱而發(fā)顫,掙扎的力氣在冰冷的海水中迅速流失。

    顧嶼的手臂像精鋼打造的鎖鏈,紋絲不動。他不僅沒有松開,反而將我勒得更緊,下巴幾乎抵在我的頭頂。海水隨著波浪起伏,我們就這樣以一種極其親密又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漂浮在遠(yuǎn)離岸邊的漆黑海面上。

    放開他低沉的聲音帶著海水的濕冷氣息,刮過我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像冰棱,讓你沉下去淹死,還是游回去找那群記者,告訴他們顧嶼不僅是個偷窺你七年的站哥,還是個在你病房外落井下石的畜生

    他的語氣里翻涌著巨大的憤怒和被誤解的尖銳痛苦,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冰冷的絕望如同這無邊的海水,一點點滲進(jìn)我的骨髓。是啊,游回去面對那些長槍短炮,我能說什么指控顧嶼把我推下水誰會信一個聲名狼藉、早已被遺忘的前女團(tuán)成員,和一個如日中天的頂流契約女友的身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可笑、更不堪!我甚至能想象明天的頭條會怎么寫——《林柚妄想癥發(fā)作,爆料頂流是私生粉反被戳穿謊言》

    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現(xiàn)實掐滅了我最后一絲反抗的力氣。身體里的熱量在急速流逝,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冰冷的恐懼攫住了我。當(dāng)年車禍后被困在黑暗變形的車廂里,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再一次洶涌而至……

    冷……好冷……我無意識地呢喃,身體在他懷里蜷縮起來,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身后緊貼的胸膛似乎僵硬了一下。

    下一秒,我感覺到箍在我腰間的手臂力道微松,不再那么禁錮,卻依舊牢固地支撐著我。另一只原本扳著我下頜的手,緩緩移到了我的手臂上,帶著一種生澀的、試圖傳遞溫度的力道,用力地、一下下地搓揉著我冰涼的手臂。

    堅持住。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褪去了一點剛才的戾氣,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船馬上過來了。

    黑暗中,只有冰冷的海水包圍著我們,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交織。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漫長。被他這樣支撐著、搓揉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無法言喻的感覺悄然滋生。是恨嗎是憤怒嗎是的。但在這冰冷刺骨、生死一線的絕望里,他又是唯一的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終于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和探照燈穿透黑暗的光柱。

    顧嶼的私人保鏢駕駛著快艇迅速靠近。很快,我們被七手八腳地拖上了快艇。厚實的毛毯立刻裹住了我濕透的身體,但寒意早已深入骨髓,我蜷縮在角落里,抖得無法自抑,意識都有些渙散。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將我打橫抱起。那股熟悉的、帶著雪松氣息的凜冽味道再次包裹了我。是顧嶼。他抱著我,步伐很快,每一步都踩得很沉。我被他帶回了頂層的公寓,直接抱進(jìn)了主臥的浴室。

    溫暖的熱水沖擊下來,驅(qū)散著刺骨的寒意。傭人進(jìn)來幫我換掉了濕透的衣服,用吹風(fēng)機(jī)小心地吹著我的頭發(fā)。整個過程我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任由擺布,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著冰冷海水灌入的窒息感,還有他那句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種看你摔碎了還要上去踩一腳的混蛋,是嗎!

    傭人退了出去。溫暖的環(huán)境讓我冰冷的身體稍微恢復(fù)了一點知覺,但心依舊沉在冰窟里。我裹著厚厚的浴袍,赤著腳,像個游魂一樣走出浴室。

    顧嶼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他也換了一身干凈的深色浴袍,頭發(fā)還濕著,水珠順著脖頸滑落。他手里緊緊攥著他的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周身彌漫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沉寂。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映照著他孤絕的背影,顯得格外寂寥。

    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猛地轉(zhuǎn)過身。

    浴室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照出他眼底翻騰的、濃烈得化不開的痛苦、掙扎,還有……一種近乎哀求的急切光芒這眼神太陌生,太沉重,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他甚至沒給我任何開口質(zhì)問或咒罵的機(jī)會,直接將一直緊緊攥著的手機(jī)屏幕猛地懟到了我眼前!

    屏幕的強(qiáng)光刺得我眼睛一瞇。

    待看清上面的畫面,我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結(jié)了!

    那是一張照片。

    光線昏暗,像素有些模糊,顯然是偷拍的。畫面中央,是一張熟悉的、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那是車禍后躺在病床上的我!

    額角貼著紗布,臉頰還有擦傷留下的青紫痕跡,眼睛空洞地睜著,看著前方。淚痕清晰地蜿蜒在臉上,如同破碎的溪流。而她視線所及的前方,是病房墻壁上懸掛著的一個小小移動電視屏幕,屏幕上正播放著霓裳女團(tuán)在我退團(tuán)后不久進(jìn)行的一場演出錄像……

    照片下,只有一行配文。那字跡仿佛是用全部的力氣和希望刻上去的,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我的星星復(fù)明。

    嗡——

    大腦里像是引爆了一顆震撼彈,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銳的轟鳴。

    七年前……病房……偷拍……等我的星星復(fù)明……

    等星復(fù)明……原來這個ID,是這個意思!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貫通!那滿墻的專輯,那電腦里珍藏的直拍,那在廢墟超話里逆風(fēng)輸出的倔強(qiáng),那在咖啡事件后爆發(fā)的護(hù)短……

    他……他不是那個落井下石的人

    那……那句花瓶早該碎了……

    巨大的認(rèn)知沖擊讓我站立不穩(wěn),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顧嶼的眼睛,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洶涌而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顧嶼看著我崩潰的樣子,緊繃的下頜線微微顫抖。他眼中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窒息感:

    罵你的人……是當(dāng)時負(fù)責(zé)處理你退團(tuán)事件的經(jīng)紀(jì)公司高層!他們怕你影響團(tuán)隊后續(xù)發(fā)展,想徹底堵死你回來的路!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憤怒和不平。

    我那天晚上……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屈辱和無力感,眼神甚至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悲涼的荒謬,……我他媽的舉著你剛出道‘柚寶不哭’的那個應(yīng)援小手燈牌,被醫(yī)院保安當(dāng)成狂熱私生飯……直接叉出去了!

    叉出去三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卻又充滿了難以形容的滑稽和悲愴。

    柚寶不哭……小手燈牌……被保安叉出去!

    想象中那個倨傲頂流的身影,和眼前這個狼狽地被保安叉走的私生粉形象猛地重疊在一起!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襲來,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憤怒、屈辱和冰冷的恨意。只剩下一種無法控制的、劇烈的情緒波動。

    ……噗。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濃重鼻音和哭腔的笑聲,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溢了出來。隨即,更多的、破碎的笑聲混合著決堤的淚水洶涌而出。我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順著墻壁緩緩滑落,最后蹲在地上,把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

    哭這七年的委屈和誤會,哭那句花瓶早該碎了帶來的刻骨傷害原來竟是別人的惡意栽贓

    笑那個高高在上的顧頂流,那個掌控一切的甲方,竟然也有如此狼狽不堪、被保安當(dāng)垃圾一樣叉出去的社死時刻而那一切,竟然是為了……我

    原來那個在黑暗里舉著微光、笨拙地想要靠近的人,一直是他。

    顧嶼站在原地,看著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像個瘋子的我。他浴袍的領(lǐng)口微微敞著,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滴水,那張平時氣場十足、生人勿近的俊臉上,此刻卻寫滿了窘迫、尷尬,還有一絲……不知所措

    他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煩躁地用手捋了一下濕發(fā),浴袍下擺隨著動作掀開一點,露出結(jié)實的小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狽,又看看哭得不能自已的我,大概是覺得這氣氛詭異到了極點,悶悶地、帶著點自暴自棄的嘟囔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起:

    ……西裝又毀了。這輩子跟你,算是洗不掉的污漬緣分了。

    這話像一顆投入沸水的小石子,讓我失控的情緒猛地一頓。

    污漬緣分……

    我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向他。他也正低頭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殘余的憤怒,有未散的窘迫,有深藏的無奈,還有一絲……劫后余生般的、極其隱晦的柔和

    冰冷的海水浸泡,歇斯底里的互揭傷疤,最后以這樣一個狼狽又滑稽的場面收場。那些橫亙在我們之間七年的冰山,似乎被這巨大的荒謬和那一聲不受控制的噗呲撕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冰層松動,有洶涌的情緒在裂縫下奔涌咆哮。

    風(fēng)暴暫歇,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咖啡潑襠的社死、黑客曝光的站哥身份、游艇墜海的驚魂……一連串的驚天八卦如同連續(xù)引爆的重磅炸彈,讓顧嶼和林柚這兩個名字牢牢釘死在熱搜榜首,熱度高居不下,吃瓜群眾如同打了雞血,顯微鏡都磨亮了。

    契約情侶的協(xié)議在這種恐怖的風(fēng)暴中心,反而成了最后一塊搖搖欲墜的遮羞布。王姐焦頭爛額,一方面要壓熱搜撤負(fù)面,一方面還得硬著頭皮維持這個戀情的官方口徑。顧嶼的行程被迫進(jìn)入半保密狀態(tài),而我,這個風(fēng)暴眼的中心,更是被勒令待在頂層公寓,半步不許離開。

    公寓里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那層冰冷疏離的甲方乙方外殼被徹底打碎后,剩下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尷尬和沉默。我們像兩個被迫同處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又像兩個剛剛經(jīng)歷過生死對峙、內(nèi)心一片狼藉的幸存者。

    顧嶼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書房處理危機(jī)公關(guān),沉著臉對著電腦和電話。偶爾在客廳或者餐廳碰上,兩人目光接觸的瞬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零點幾秒,然后各自飛快地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擦肩而過。

    那句這輩子跟你洗不掉的污漬緣分如同魔咒,時不時就在我腦海里蹦出來。而他裹著浴袍、一臉窘迫嘟囔的樣子,也徹底取代了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頂流形象,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喜劇效果這認(rèn)知讓我每次想起都心情復(fù)雜。

    打破這詭異平靜的,是一個來自王姐的、帶著幾分試探和謹(jǐn)慎的電話。

    ……柚子王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自從知道顧嶼是等星復(fù)明后,她對我的稱呼都軟化了不少),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你說。我握緊了手機(jī),心里隱隱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是這樣,王姐斟酌著措辭,顧嶼之前錄的那個公益宣傳片反響很好,制作方那邊想趁機(jī)推個衍生項目,做一期‘傳統(tǒng)文化新力量’的網(wǎng)絡(luò)直播匯演,主打國風(fēng)舞蹈。本來請的首席舞蹈導(dǎo)師是柳青青……

    柳青青我知道她,新生代里以古典舞見長的熱門小花。

    但她……嗯,她昨天訓(xùn)練時意外扭傷了腳踝,挺嚴(yán)重的,短時間內(nèi)肯定沒法上臺了。王姐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為難和焦慮,直播就在后天晚上,時間太緊了!找其他有分量的老師根本來不及!制作方那邊急瘋了,導(dǎo)演組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你當(dāng)年……呃,我是說,翻出了你以前在霓裳的一些舞臺資料……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們覺得……覺得你的身段和動作感覺特別符合這次的主題風(fēng)格,尤其是《縛絲結(jié)》那種……王姐小心翼翼地試探,所以……想問問你……能不能……臨時頂上去做個代班導(dǎo)師指點一下那些新人,開場的時候……最好也能簡單示范一小段

    代班……舞蹈導(dǎo)師

    示范……《縛絲結(jié)》

    這幾個詞像驚雷一樣在我腦海中炸開!沉寂了七年的渴望和恐懼如同兩條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我的喉嚨干澀得發(fā)緊,拒絕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不行!絕對不行!我的腿……當(dāng)年車禍留下的舊傷,陰雨天還會隱隱作痛,更別說完成高強(qiáng)度的舞蹈動作!而且,站在聚光燈下面對鏡頭光是想象那個場景,當(dāng)年舞臺事故的眩暈感和車禍現(xiàn)場的巨響就如同潮水般涌來,讓我眼前發(fā)黑,指尖冰涼。

    柚子,王姐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懇切,我知道這很為難!但現(xiàn)在真的火燒眉毛了!顧嶼那邊……咳,他知道了,也沒反對。就當(dāng)……就當(dāng)幫幫忙而且,這對你現(xiàn)在的形象扭轉(zhuǎn)……或許也是個機(jī)會

    幫我扭轉(zhuǎn)形象一個被釘在片場失禁女友和頂流私生粉恥辱柱上的人我?guī)缀跻湫Τ雎�。但王姐那句顧嶼沒反對卻像一根細(xì)針,輕輕刺了一下。

    他會怎么想是希望我去還是……無所謂

    我……我需要考慮一下。我艱難地擠出這句話,沒等王姐再說什么,慌亂地掛斷了電話。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巨大的矛盾中掙扎。身體的本能在尖叫著拒絕,那是對舞臺和鏡頭深入骨髓的PTSD�?闪硪粋微弱的聲音卻在內(nèi)心深處不斷回響——那是沉寂了七年、對舞蹈本身近乎本能的渴望。那是屬于霓裳林柚的靈魂在廢墟下不甘的悸動。

    直到傍晚,我沒開燈,蜷縮在昏暗客廳的沙發(fā)角落,看著窗外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內(nèi)心的天平依舊在劇烈搖擺。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顧嶼不知何時結(jié)束了工作,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客廳門口。他沒有開燈,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模糊。他似乎只是路過,腳步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蜷縮在沙發(fā)上的我身上。

    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走近,也沒有說話,只是倚在門框邊,目光沉沉地望過來。那片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確切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沒有逼迫,沒有嘲諷,也沒有任何期待。只是……一種安靜的、等待的注視。

    這沉默的注視,像最后一片羽毛,輕輕地、卻堅定地壓在了天平的一端。

    我……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去。

    兩天后,直播匯演現(xiàn)場后臺。

    巨大的空間彌漫著緊張忙碌的氣息�;瘖y品的香味、定型噴霧的氣味、還有年輕練習(xí)生們興奮又忐忑的低語交織在一起。巨大的化妝鏡環(huán)繞,明亮的燈光將后臺照得如同白晝。

    我坐在角落的一個化妝臺前,身上穿著一條素雅的藕荷色改良練功服,勾勒出依舊流暢的形體線條�;瘖y師在我臉上輕柔地?fù)渲郏瑒幼骱苄⌒摹?br />
    ……林老師,您的皮膚底子真好!小姑娘一邊畫一邊由衷地贊嘆,輪廓也漂亮,都不用怎么修飾……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褪去了常務(wù)T恤的灰撲撲,頭發(fā)被利落地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鏡中的眉眼,依稀還能看到幾分屬于霓裳主舞林柚的清冷輪廓,只是眼神深處,沉淀著太多風(fēng)霜和揮之不去的怯懦。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手指冰涼,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微顫。周圍的嘈雜聲仿佛隔著一層水膜,變得模糊不清。那些明亮的燈光,那些晃動的身影,不斷將我拉回七年前那個燈光刺目的舞臺……和緊隨其后的、刺耳的剎車聲、金屬扭曲的巨響……

    林老師林老師化妝師的聲音把我從可怕的閃回中拉出,您還好嗎臉色有點白……是不是太緊張了

    ……沒事。我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發(fā)飄。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鏡子里。

    是顧嶼。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休閑西裝,襯得身形愈發(fā)挺拔。他沒有驚動其他人,只是靜靜站在幾步開外的陰影里,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沉靜,沒有催促,也沒有安撫,只是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他看到我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fā)抖的手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播即將開始。工作人員開始讓導(dǎo)師們準(zhǔn)備候場。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雙腿依舊有些發(fā)軟,但身體深處那股屬于舞者的本能,似乎被這熟悉又陌生的環(huán)境喚醒了一絲。

    加油,林老師!旁邊的年輕練習(xí)生投來鼓勵的目光。

    我點點頭,努力挺直脊背,跟在其他幾位導(dǎo)師身后,走向通往側(cè)舞臺的通道。后臺的燈光被拋在身后,前方是舞臺側(cè)翼的幽暗區(qū)域,再往前,就是那片被熾熱聚光燈統(tǒng)治的、闊別了七年的領(lǐng)域。

    心跳聲在耳膜里轟鳴。

    導(dǎo)播的提示音在耳麥里響起。

    我邁出了第一步。腳步有些虛浮,但落地的瞬間,似乎感受到了一點久違的、堅實的力量。

    舞臺的燈光比記憶中更加灼熱。

    巨大的圓形舞臺懸浮在觀眾席上方,設(shè)計成了水墨暈染的意境。當(dāng)主持人念出我的名字——特別代班導(dǎo)師,林柚老師時,聚光燈如同探照燈般猛地鎖定在我身上!

    那一瞬間,刺目的白光幾乎讓我眩暈。腳下堅硬的地板仿佛變成了棉花,巨大的轟鳴聲在耳邊響起——是七年前舞臺事故時道具倒塌的巨響還是車禍時金屬扭曲的可怕聲音我分不清!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

    臺下的觀眾席一片模糊的光影,如同張開的巨口。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抽干,四肢冰冷僵硬得動彈不得!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練功服。

    ……林老師主持人帶著疑惑的提醒在耳麥里響起。

    完了。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準(zhǔn)備好的動作、呼吸節(jié)奏、表情管理……全部化為烏有。我只能像個被釘在標(biāo)本架上的蝴蝶,僵硬地站在聚光燈的中心,承受著所有目光的炙烤。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凌遲。臺下開始響起細(xì)微的騷動和議論聲。

    巨大的羞恥感和失敗感如同巨浪,要將我徹底拍碎在臺上。我又一次搞砸了……在這么多人面前……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邊緣,就在那股熟悉的、瀕臨崩潰的絕望感即將徹底淹沒我的剎那——

    噼啪——�。�

    舞臺側(cè)后方懸掛的一組巨大照明燈管猛地爆出一團(tuán)刺眼的火花!緊接著,一股濃烈的、刺鼻的焦糊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橘紅色的火苗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從炸碎的燈管里竄出,貪婪地舔舐著線路和易燃的布景裝飾!

    啊——!

    著火了��!

    快跑!!

    觀眾席瞬間陷入一片恐慌的尖叫和混亂!舞臺上的工作人員和導(dǎo)師們也亂作一團(tuán)!

    電路起火!濃煙開始迅速彌漫!

    濃煙、尖叫、刺鼻的焦糊味、閃爍的火光……這一切,和七年前那場噩夢般的舞臺事故的畫面瘋狂重疊在一起!

    嗡——!

    當(dāng)年車禍后被困在黑暗變形車廂里的窒息感、汽油泄漏的刺鼻味道、身體被擠壓的劇痛……所有被壓抑的創(chuàng)傷記憶如同海嘯般瞬間爆發(fā)!將我死死釘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凍結(jié),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瘋狂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轟鳴!身體完全失去了控制,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只能睜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那橘紅色的火舌在濃煙中跳躍、逼近……

    完了……又要……逃不掉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一道快如閃電的黑影猛地從舞臺側(cè)翼沖出,帶著一股凌厲的風(fēng)勢,不顧一切地?fù)湎蛭遥?br />
    是顧嶼!

    他根本無視了那肆虐的火舌和滾滾濃煙,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如同一支離弦之箭,撞開混亂的人群,直沖到我面前!

    下一秒,我眼前驟然一黑!

    一件帶著熟悉凜冽雪松氣息、還殘留著體溫的黑色威亞衣(拍攝武打戲份時穿的防護(hù)外套)被粗暴地、卻無比精準(zhǔn)地兜頭罩下,將我整個人從頭到腳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

    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猛地箍住我的腰!

    天旋地轉(zhuǎn)!

    我被顧嶼死死地護(hù)在懷里,裹在威亞衣中,像個蠶繭。他抱著我,沒有絲毫猶豫,借著奔跑的巨大沖力,猛地向前撲倒!

    我們兩個人以一種緊密纏繞的姿態(tài),從他的舞臺邊緣滾落下去!

    砰!沉悶的撞擊聲從身下傳來,是顧嶼用他的身體充當(dāng)了緩沖。劇烈的翻滾帶來一陣眩暈,但預(yù)想中的灼燒感并沒有降臨。那件厚重的威亞衣隔絕了大部分火焰和高溫。

    混亂、尖叫、濃煙、火光……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滾落停止的瞬間,顧嶼沒有絲毫停頓。后臺此刻也陷入混亂,電源似乎被切斷了一部分,光線極其昏暗,濃煙彌漫,嗆得人睜不開眼。

    別怕!顧嶼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隔著厚厚的威亞衣,帶著劇烈的喘息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抱緊我!

    他一手緊緊護(hù)住裹著我的威亞衣,另一只手摸索著支撐起身體,然后毫不猶豫地將我背了起來!

    咳……咳咳……濃煙嗆得我劇烈咳嗽,眼淚直流。

    顧嶼背著我,在黑暗、濃煙彌漫的后臺通道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他的步伐有些踉蹌,剛才的翻滾和撞擊顯然也讓他受了些沖擊,但他背脊挺得筆直,手臂穩(wěn)穩(wěn)地托著我,沒有絲毫放松。黑暗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和沉重卻堅定的腳步聲。

    咳……顧……顧嶼……我趴在他寬闊的背上,隔著威亞衣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和灼熱的體溫,喉嚨被濃煙嗆得生疼,聲音破碎。

    閉嘴!省點力氣!他低吼著打斷我,語氣兇巴巴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跟著我!這次……換我當(dāng)你的導(dǎo)盲犬!

    導(dǎo)盲犬……

    七年前車禍現(xiàn)場那個黑暗車廂里,那個摸索著砸開車窗玻璃、將我拖出來、背在背上踉蹌跑離危險區(qū)的模糊身影,那句同樣沙啞急促的別怕!跟著我!……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閃電照亮!

    那模糊的身影輪廓,那帶著少年氣的急促嗓音,那混合著血腥和汗水的氣息……與此刻背著我、在黑暗中狂奔的顧嶼的身影,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

    阿……阿嶼!這個名字,帶著某種塵封的、潛藏在記憶深處的依賴和信任,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洶涌的淚水,脫口而出。

    顧嶼奔跑的腳步猛地一頓!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只有濃煙依舊在彌漫,遠(yuǎn)處隱隱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

    他僵在原地,背脊繃得像一塊鋼板。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然后,我感到他箍著我的手臂猛地收緊了一下,勒得我有些生疼。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yīng)我那聲夾雜著太多復(fù)雜情緒的呼喚。

    只是背著我,繼續(xù)在黑暗中奔跑。

    但他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點,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量。

    奔跑帶起的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隔著厚厚的威亞衣,我聽到他低沉急促的喘息聲中,夾雜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嘟囔,帶著點咬牙切齒的無奈和……某種認(rèn)命般的寵溺

    ……媽的,西裝又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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