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海邊礁石刻貝殼時,救下失憶的富豪顧承嶼。
他把我當(dāng)成白月光替身,娶我后夜夜讓我學(xué)她的樣子穿白裙。
直到他的白月光蘇醒歸來,扔給我一張孕檢單:他每晚給你喝的牛奶有避孕藥。
現(xiàn)在,該把我的腎還給我了。
我摸著小腹微笑走向漲潮的大海。
顧承嶼發(fā)瘋般追來,卻撈起一枚刻字的貝殼——
三年前落海救你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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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壓在海面上,像一塊吸飽了水的舊絨布,沉重得隨時要墜下來。浪頭裹著白沫,一遍遍撞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發(fā)出空洞又執(zhí)拗的嗚咽。我蜷坐在這塊被海浪舔舐得光滑冰冷的礁石上,膝蓋抵著粗糙的石面,早已磨得麻木。
指尖捏著一枚小小的白色扇貝,邊緣鋒利。右手握著那根磨得光滑尖細(xì)的銅簪,是我唯一的工具。簪尖在貝殼內(nèi)壁小心翼翼地移動,發(fā)出細(xì)微又刺耳的刮擦聲。每一筆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不是在刻字,而是在剝離自己的血肉。簪尖偶爾滑脫,在左手食指指腹劃開一道細(xì)小的口子。鮮紅的血珠立刻冒出來,滴落在貝殼潔白的紋路上,迅速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又被我用沾了朱砂的指尖粗暴地抹開,混成一種更深的、臟污的顏色,覆蓋在剛剛刻下的那個嶼字上。
第1028顆貝殼。指尖密密麻麻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劃痕,有些結(jié)了深褐色的痂,有些還滲著新鮮的刺痛�?滔碌拿恳粋字,都是顧承嶼的名字。那些貝殼,被我仔細(xì)地收集在一個舊漁網(wǎng)編織成的網(wǎng)兜里,掛在我們那座豪華得像個冰冷展覽館的別墅臨海露臺的屋檐下。海風(fēng)吹過,它們彼此碰撞,會發(fā)出一種細(xì)碎、空洞、又連綿不絕的聲響,像無數(shù)個微小的嘆息。
他偶爾會站在露臺上抽煙,昂貴的雪茄煙霧被海風(fēng)迅速扯散。他深邃的目光有時會掠過那些叮當(dāng)作響的貝殼,停留幾秒,里面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審視物品般的漠然。仿佛那只是屋檐下一點微不足道的裝飾噪音。他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每一片薄薄的殼上,都刻著他名字的筆畫,承載著一個啞女無法言說、也無處投遞的卑微念想。
刻刀般的海風(fēng)灌進我單薄的舊襯衫領(lǐng)口,激起一陣寒顫。我攏了攏衣襟,將刻好的貝殼放進腳邊的舊竹簍。該回去了。再晚,管家周嬸那刻薄又帶著憐憫的眼神,會讓我更加窒息。
剛站起身,一陣囂張的汽笛聲猛地撕裂了凝滯的海風(fēng),由遠(yuǎn)及近,尖利得刺耳。我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一艘線條流暢、通體雪白的豪華游艇,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傲慢姿態(tài),破開墨藍(lán)色的海面,朝著這片礁石灘疾速駛來。艇首高昂,劈開巨大的白色浪花,像一頭闖入寧靜池塘的鋼鐵巨獸。艇身上,那個燙金的顧字徽標(biāo),在傍晚黯淡的光線下,依舊反射著冰冷刺目的光。
心臟猛地一沉,像被那尖銳的艇首狠狠撞了一下。他回來了。提前回來了。
游艇并沒有在深水區(qū)停下,反而直直地朝著礁石灘沖來,在距離礁石群極近的地方才猛地減速、轉(zhuǎn)向,激起巨大的浪花和轟響,囂張地宣示著主人的存在。艇身帶起的浪頭撲上礁石,冰冷的海水瞬間打濕了我的褲腳和鞋襪,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慌忙抱起竹簍,想從另一側(cè)滑下礁石離開。急促的高跟鞋敲擊礁石的噠噠聲,卻像冰錐一樣精準(zhǔn)地刺破海浪的喧囂,釘住了我的腳步。
喲,我當(dāng)是誰這么有閑情逸致,在這兒吹冷風(fēng)呢。一個嬌柔做作、帶著毫不掩飾惡意的女聲自身后響起,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原來是我們的‘顧太太’呀。
我僵在原地,抱著竹簍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諝饫飶浡_的那股濃烈到刺鼻的香奈兒5號香水味,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勒得我喘不過氣。
蘇晚。顧承嶼心尖上那道永恒的白月光。她醒了。就在半個月前,從漫長的植物人狀態(tài)中醒來,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攪亂了顧承嶼和我之間那點可憐又可笑的平靜。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她站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礁石上,穿著一條剪裁完美的香檳色吊帶長裙,海風(fēng)吹拂著她精心打理的波浪卷發(fā),露出那張與我有著五六分相似、卻比我精致艷麗得多的臉。只是那臉上此刻的笑容,淬了毒,寒光閃閃。
顧承嶼就站在她身后半步,一身昂貴的定制西裝,身形挺拔。他的目光越過蘇晚的肩膀落在我身上,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光,里面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因被打擾而產(chǎn)生的不耐煩。他手里隨意地拎著一個鉑金包,顯然是蘇晚的。
承嶼哥,蘇晚的聲音立刻切換成柔若無骨的嬌嗔,她微微側(cè)身,半個身子幾乎要偎進顧承嶼懷里,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你看她呀,穿得這么寒酸,破破爛爛的,像個撿垃圾的。這要是被哪個記者拍到,說這就是你顧承嶼的太太,你的臉面往哪兒擱呀人家都要心疼死了。
顧承嶼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掃過我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舊襯衫和沾了泥點的廉價褲子,那里面掠過一絲清晰的嫌惡。他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蘇晚環(huán)在他臂彎里的手背。那動作,熟稔而親昵。
那無聲的嫌惡和親昵的安撫,比蘇晚刻薄的話語更鋒利地刺穿了我。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銹味。
蘇晚得到了顧承嶼的默許,臉上的得意更盛。她踩著那雙尖細(xì)得能殺人的高跟鞋,一步步逼近。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臉上舔舐,最終落在我懷里的舊竹簍上。
這是什么寶貝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輕佻,伸向竹簍,讓我看看,我們尊貴的顧太太,又在撿什么破爛玩意兒
我下意識地抱緊竹簍,后退一步。這個動作瞬間激怒了她。
躲什么臟東西還怕人看蘇晚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竹簍的邊緣,用力一扯!
我猝不及防,竹簍脫手飛出,嘩啦一聲摔在不遠(yuǎn)處的礁石上。里面刻了字的貝殼,還有那幾枚剛撿到、尚未來得及刻字的白色扇貝,瞬間散落一地,在粗糙的礁石上無助地滾動、碰撞。
不要!無聲的吶喊卡在喉嚨,幾乎要撕裂聲帶。我撲過去,狼狽地跪在冰冷的礁石上,手忙腳亂地去攏那些散落的貝殼。那是我的念想,是我貧瘠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刻著他名字的微光!
呵,果然是撿垃圾的。蘇晚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紅唇勾起極盡嘲諷的弧度,也就配玩這些玩意兒了。承嶼哥,你看她這樣子,像不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顧承嶼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些沾了污泥的貝殼,又落在我跪伏在地上、沾滿濕泥的手上。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溫度,薄唇微啟,聲音冷得像這礁石下的海水:起來。別丟人現(xiàn)眼。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心臟最深處。丟人現(xiàn)眼…原來在他眼里,我試圖抓住那一點點卑微念想的樣子,是如此不堪入目。
我死死咬著唇,口腔里全是血腥味。指尖顫抖著,摸索著滾到一塊尖銳礁石縫隙里的最后一枚刻著嶼字的貝殼。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碰到它冰冷的邊緣時——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裹著昂貴的手工定制西褲褲腳,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殘忍,精準(zhǔn)地踩在了那枚貝殼上。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碎裂聲響起。
那只腳挪開。礁石縫隙里,只剩下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我僵在那里,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冰冷,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世界的聲音消失了,只剩下那聲咔嚓的碎裂聲,在腦海里反復(fù)回響,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承嶼哥!蘇晚嬌笑著,像只花蝴蝶一樣撲過去,緊緊挽住顧承嶼的胳膊,你好壞哦!不過……踩得好!踩碎這些垃圾,看著真解氣!
顧承嶼任由她抱著,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只是碾碎了一片礙眼的落葉。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貝殼的粉末上停留一秒,淡漠地移開,落在了我煞白的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和催促:還不起來要我請你
心口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這最后的冷漠徹底碾碎了,連同那點卑微的念想,一起化成了齏粉,比腳下的貝殼粉末還要細(xì)碎。一股尖銳的、冰冷的麻木感,瞬間席卷了全身。
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撐著冰冷濕滑的礁石,一點點站起來。膝蓋很疼,被碎石硌得生疼,但比起心口的空洞,這疼痛簡直微不足道。我垂著頭,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臉上可能泄露的任何一絲表情。我沒有再看地上的狼藉,也沒有再看那對刺眼的璧人一眼。只是沉默地轉(zhuǎn)過身,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踩過那些散落在地、沾滿污泥的貝殼和粉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別墅的方向走去。
身后,傳來蘇晚嬌柔的笑語和顧承嶼低沉含混的應(yīng)和聲,被海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地送過來,模糊不清,卻又字字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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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巨大而空曠,像個華麗的水晶棺。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傾瀉下來,照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令人暈眩的光斑�?諝饫锔又嘿F的香氛氣息,卻依舊掩蓋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海水的咸澀和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我赤著腳,無聲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通往二樓主臥的旋轉(zhuǎn)樓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蓋處被礁石磕破的地方,在布料摩擦下傳來陣陣刺痛。更深的痛楚,卻來自小腹深處,一陣緊似一陣的、冰冷的墜痛。
晚餐的餐桌上,蘇晚像個真正的女主人,巧笑倩兮地坐在顧承嶼身邊的位置——那個曾經(jīng)短暫屬于我的位置。她指揮著傭人布菜,親昵地給顧承嶼夾他喜歡的清蒸石斑魚,談?wù)撝趪饪祻?fù)時的趣事,聲音清脆得像銀鈴。顧承嶼耐心地聽著,偶爾回應(yīng)一兩句,唇角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真實的柔和笑意。那畫面,和諧得刺眼。
而我,被安置在長桌最遙遠(yuǎn)的另一端,像一個突兀闖入的不速之客。面前精致的菜肴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我卻食不知味,胃里翻江倒海。那碗每晚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我手邊的溫牛奶,此刻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澤,像盛著一碗溫柔的毒藥。
林汐,顧承嶼的目光終于從蘇晚明媚的笑臉上移開,隔著長長的餐桌落在我身上,帶著公式化的疏離,牛奶要涼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蘇晚也停下了笑語,那雙漂亮的杏眼望過來,里面是毫不掩飾的、看好戲的惡意和嘲諷。
胃里的翻騰驟然加劇。我垂下眼,看著那碗乳白色的液體,指尖在桌下死死掐進掌心。那熟悉的、帶著淡淡奶腥氣的味道,此刻聞起來,卻混雜著一股若有似無的、令人作嘔的藥味。避孕藥……那張被扔在臉上的孕檢單,蘇晚那句淬毒的宣告,瞬間在耳邊炸響。
他每晚給你喝的牛奶有避孕藥。
小腹的墜痛猛地尖銳了一下,像是在無聲地控訴。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我伸出手,端起那杯牛奶。溫?zé)岬拇杀偬鶝龅恼菩�,卻傳遞不了一絲暖意。
在顧承嶼冷淡的注視和蘇晚毫不掩飾的輕蔑目光下,我仰起頭,將那杯牛奶一飲而盡。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直直墜入胃袋深處,像點燃了一把冰冷的火。
這才乖嘛。蘇晚輕笑著,聲音甜得發(fā)膩,帶著勝利者的施舍,承嶼哥,你看她多聽話,讓喝什么就喝什么。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顧承嶼似乎對我的順從很滿意,那點審視的目光消失了,重新回到蘇晚身上,低低地說了句什么,惹得蘇晚又是一陣嬌笑。
我放下空杯,瓷杯底磕在光潔的桌面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淹沒在他們的笑語里。喉嚨里火燒火燎,胃里那團冰冷的火焰開始灼燒,小腹的墜痛感更加清晰。我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對著空氣微微欠身,然后轉(zhuǎn)身,沉默地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籠。
身后,是蘇晚毫不收斂的笑語:承嶼哥,今晚……我想睡主臥嘛。那張床好大,海景好美,而且……她的聲音壓低,帶著曖昧的撒嬌,那是我們的地方呀。
我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心臟的位置,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灌著冷風(fēng)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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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間位于別墅最偏僻角落的、曾是傭人房的臥室,我反鎖了門。房間里只有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一個破舊的衣柜,和一張掉了漆的小書桌。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只有遠(yuǎn)處燈塔微弱的光柱偶爾掃過海面。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小腹的墜痛越來越劇烈,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撕扯。一股溫?zé)岬摹⒄吵淼囊后w,不受控制地從腿間涌出,迅速浸透了薄薄的褲料。
我低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見深色的血跡在地板上蜿蜒開一小片暗紅的印記。
孩子……那個我甚至來不及知道存在、就已經(jīng)被藥物殺死的孩子……它曾短暫地停留過,如今正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
沒有眼淚。眼睛干澀得發(fā)疼。只有身體深處傳來的、一陣陣劇烈的痙攣和失血的冰冷。我蜷縮在地板上,像一只被拋棄的、瀕死的幼獸,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讓一絲嗚咽泄露出來。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彌漫開,混合著胃里翻騰的牛奶腥氣,令人作嘔。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撕心裂肺的絞痛終于稍稍平息,只剩下綿延不絕的鈍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地板上的血跡已經(jīng)變暗、凝結(jié)。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站起來,每一步都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踉蹌地走到那張小書桌前,拉開抽屜。最底層,壓著一個褪色的硬殼筆記本。翻開,里面夾著一張被摩挲得邊緣起毛的紙。
那是我三個月前,在巨大的狂喜和隱秘的恐懼中,偷偷藏起來的一張孕檢單。上面清晰地印著那個小小的孕囊影像,還有醫(yī)生的診斷:早孕,約5周。
那時,我以為這是上天給我的、唯一能抓住顧承嶼的微光。我以為這個孩子,會是我和他之間無法斬斷的紐帶。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藏起來,像藏著一個易碎的、不敢見光的夢�;孟胫幸惶欤馨阉醯剿媲�,看他臉上是否會有一絲動容,是否會因為這個流著他血脈的小生命,對我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
多么可笑又卑微的奢望。
手指顫抖著,撫過紙上那個小小的、模糊的影像。指尖冰涼,感受不到一絲溫度。胃里又開始翻攪,喉頭涌上濃重的腥甜。
突然,房門被敲響。不是禮貌的輕叩,而是帶著一種不耐煩的、近乎砸門的力度。
林汐!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別裝死!門外是蘇晚尖利的聲音,穿透門板,帶著一股酒氣熏染過的亢奮和惡意。
我迅速將孕檢單塞回筆記本底層,合上抽屜。扶著桌子,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表情看起來平靜一些,才緩緩打開了門鎖。
門剛開了一條縫,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蘇晚裹著一身濃郁的酒氣和昂貴的香水味闖了進來,她顯然喝了不少,臉頰酡紅,眼神卻異常亢奮銳利。她身上只隨意披著一件顧承嶼的絲質(zhì)睡袍,領(lǐng)口微敞。
嘖,一股子藥味和血腥味,真晦氣!她嫌惡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蒼白如紙的臉上和沾著血污的褲子上掃過,隨即露出一個了然而惡毒的笑容,喲,看來藥效不錯嘛流干凈了
她踩著拖鞋,徑直走到那張小床邊坐下,翹起二郎腿,睡袍下擺滑開,露出光潔的小腿。她姿態(tài)慵懶,像個巡視領(lǐng)地的女王,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牢牢釘在我身上。
行了,戲也陪你演得差不多了。她紅唇輕啟,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裹著寒冰,現(xiàn)在,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吧
我扶著冰冷的門框,身體里的力氣正隨著失血一點點抽離,只能靠著門板勉強支撐。我看著她,眼神空洞,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裝什么傻蘇晚嗤笑一聲,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我。濃烈的酒氣和香水味撲面而來,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腎��!我的腎!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尖利,當(dāng)年要不是為了救承嶼哥,我怎么會受傷昏迷!又怎么會……需要換腎!
她猛地伸出手,冰涼的手指帶著巨大的力道,狠狠戳在我的左腰后側(cè)!那個位置,一道長長的、蜈蚣般扭曲的疤痕,在單薄的衣衫下微微凸起。
這道疤!就是證據(jù)!蘇晚的眼神狂熱又猙獰,死死盯著我腰后的位置,仿佛要透過布料將那疤痕剜出來,要不是看在你這個賤人的腎源和我意外匹配的份上,你以為承嶼哥會多看你一眼會把你這個啞巴村姑娶回來做夢去吧!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著那道舊疤,指甲幾乎要隔著衣服嵌進肉里。劇烈的疼痛讓我身體猛地一顫,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他娶你,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等我醒過來!等你這個完美的‘零件’!蘇晚湊近我,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我臉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淬毒的冰錐,你不過是個容器!一個暫時存放我器官的容器!懂嗎
她滿意地看著我瞳孔驟然收縮,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臉上露出殘忍而得意的笑容。
現(xiàn)在,我醒了。你也‘用完’了。她收回手,優(yōu)雅地理了理睡袍的領(lǐng)口,仿佛剛才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是她。承嶼哥已經(jīng)安排了最好的醫(yī)療團隊。下周一,手術(shù)。她紅唇勾起一個完美的、冰冷的弧度,乖乖躺上手術(shù)臺,把你的腎,給我完完整整地取出來。然后……拿著錢,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永遠(yuǎn)別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她說完,像是完成了某種宣判,輕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如同看一堆即將被處理的垃圾。然后,她踩著拖鞋,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趾高氣揚地離開了這間狹窄冰冷的傭人房。
門被重重地甩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墻壁似乎都在顫抖。
房間里,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酒氣、香水味,和我身上散發(fā)的血腥味、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寸寸滑落,跌坐在地板上。蘇晚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
容器……零件……暫時存放器官的容器……
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雨夜,我拼著聲帶撕裂的劇痛,把他從冰冷的海水里拖上礁石,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按壓他冰冷的胸膛,看著他吐出海水睜開眼……那一刻他眼中短暫的迷茫和光亮,不是新生,而是我厄運的開始。
原來他一次次透過我的臉,尋找蘇晚的影子,讓我穿白裙學(xué)她說話,不是可笑的替身游戲,而是為了確保這個容器足夠聽話,能完好地保存屬于蘇晚的零件。
原來那碗每晚必喝的牛奶,不僅是殺死我孩子的毒藥,更是為了確保這個容器的身體狀態(tài),隨時能躺上手術(shù)臺,被剖開,取出里面那個珍貴的零件。
心口那個巨大的窟窿,此刻徹底變成了一個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洞。所有的痛楚、屈辱、不甘、憤怒……都被這黑洞瞬間吸走,碾碎,化為虛無。
只剩下一種鋪天蓋地的、死寂的冰冷。
我慢慢地抬起頭,望向窗外。濃墨般的夜色開始松動,遙遠(yuǎn)的海天相接處,泛起一絲極其微弱、極其慘淡的灰白。黎明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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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我發(fā)起了高燒。身體里的炎癥和失血帶來的虛弱猛烈反撲,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在骨頭縫里亂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刀割般的疼痛,喉嚨腫得幾乎無法吞咽。
周嬸端來溫水和退燒藥,放在那張小書桌上。她看著我慘白的臉色和緊閉的雙眼,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憐憫和無奈的復(fù)雜神色。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搖著頭離開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別墅里很安靜。隱約能聽到樓下大廳傳來蘇晚嬌俏的笑聲和顧承嶼低沉模糊的回應(yīng)。他們似乎正準(zhǔn)備出門,去享受屬于他們的、陽光燦爛的白天。
我掙扎著爬起來,滾燙的身體接觸到冰涼的空氣,激起一陣劇烈的寒顫。扶著墻,挪到書桌前。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筆。我翻開那個褪色的筆記本,從最底層抽出那張被摩挲得發(fā)軟的孕檢單。
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影像上,指尖輕輕拂過。然后,我拿起筆,在孕檢單背面大片空白的區(qū)域,一筆一劃,極其緩慢、又極其用力地寫下:
顧承嶼,我走了。不用找。
欠你的命,三年前礁石邊,我還了。
欠你的腎……下輩子吧。
林汐絕筆。
筆尖劃破紙張,留下深刻的凹痕。寫到最后兩個字,眼前陣陣發(fā)黑,筆幾乎脫手。
寫完,我將這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仔細(xì)地疊好。又從抽屜深處,摸出一個早已準(zhǔn)備好的、密封性很好的小玻璃瓶。把這張疊好的紙塞了進去,用力擰緊瓶蓋。小小的玻璃瓶,像一個透明的囚籠,關(guān)住了我所有未盡的言語和冰冷的絕望。
做完這一切,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似乎也被抽干了。我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靠著椅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窗外,天色越來越亮。灰白的底色逐漸被染上一種渾濁的、不祥的鐵銹紅。厚重的、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海面上,翻滾涌動,像一頭壓抑著怒火的巨獸。風(fēng)開始變得狂躁,猛烈地?fù)u晃著窗外的樹枝,發(fā)出嗚嗚的嘶吼�?諝饫飶浡鴿庵氐�、帶著腥咸氣息的水汽。
暴風(fēng)雨要來了。
我閉上眼,積蓄著最后一點力氣。高燒讓意識有些模糊,身體一會兒像在火爐里炙烤,一會兒又像被丟進冰窖。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隨后漸漸遠(yuǎn)去。
他們走了。這座華麗的水晶棺,徹底空了。
我扶著桌子,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那個破舊的衣柜前。打開柜門,里面掛著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最底下,壓著一個布包。我把它拿出來,解開。
里面是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不是顧承嶼買的那些昂貴卻冰冷的真絲睡裙,也不是蘇晚嫌棄的廉價舊衣。是一件洗得發(fā)白、袖口已經(jīng)磨損的藍(lán)色棉布襯衫,和一條同樣舊、但漿洗得很干凈的深灰色褲子。這是我來這里之前,在漁村生活時穿的衣服。布料粗糙,卻帶著陽光和皂角的干凈氣息。
我慢慢地、一件件換上它們。粗糙的棉布摩擦著滾燙的皮膚,帶來一種奇異的、久違的熟悉感和踏實感。仿佛終于脫掉了一層不屬于自己的、沉重的枷鎖。
換好衣服,我走到窗邊。天空已經(jīng)完全被鉛灰色的厚重云層覆蓋,光線晦暗如同末日黃昏�?耧L(fēng)更加猛烈,卷起地上的沙礫石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玻璃上。遠(yuǎn)處的海面已經(jīng)不再是藍(lán)色,而是翻滾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渾濁的墨黑,巨大的浪頭一排排涌起,如同無數(shù)奔騰咆哮的黑色巨獸,朝著岸邊瘋狂地?fù)鋪�,發(fā)出沉悶而恐怖的轟鳴。
暴風(fēng)雨,就在眼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冰冷、空曠、囚禁了我三年的牢籠。目光掃過那張窄小的床,那張掉漆的書桌,那扇緊閉的房門……沒有任何留戀。
轉(zhuǎn)身,拉開門。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窗外肆虐的風(fēng)聲在空曠的別墅里回蕩出嗚咽的回響。我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一步,穿過奢華卻死寂的客廳,走向那扇沉重的、通往露臺的玻璃門。
狂風(fēng)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入口,在門打開的瞬間,裹挾著冰冷刺骨的雨點和咸腥的海沫,劈頭蓋臉地砸了進來!巨大的風(fēng)聲灌滿耳朵,像無數(shù)厲鬼在哭嚎。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單薄的身體被風(fēng)吹得晃了晃,連忙扶住冰冷的門框。
露臺上一片狼藉。昂貴的戶外家具被吹得東倒西歪,花盆碎裂,泥土和殘花被雨水沖刷得到處都是。屋檐下,那個用舊漁網(wǎng)兜著的、裝著1027顆刻字貝殼的風(fēng)鈴,正在狂風(fēng)中瘋狂地旋轉(zhuǎn)、甩動,貝殼彼此撞擊,發(fā)出密集得令人心悸的噼啪碎裂聲!像無數(shù)個微小的靈魂在風(fēng)暴中哀鳴、破碎。
我的目光掠過那片狼藉,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露臺邊緣那低矮的護欄。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將我澆透,單薄的棉布衣褲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輪廓�?耧L(fēng)撕扯著我的頭發(fā),抽打著我的臉頰。我抓住濕滑的護欄,毫不猶豫地翻了過去。
腳下是陡峭的石壁和下方驚濤拍岸、發(fā)出震耳欲聾咆哮的黑色礁石群。狂風(fēng)裹挾著暴雨,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墨黑的海水瘋狂地撞擊著海岸,激起數(shù)十米高的慘白浪花。
沒有絲毫猶豫,我松開手,縱身跳了下去!
身體在狂風(fēng)中急速下墜,冰冷的雨點像子彈般砸在身上。失重的感覺只持續(xù)了一瞬,腳下就傳來劇痛——赤腳重重地砸在下方一塊布滿濕滑海藻的礁石上!腳踝處傳來清晰的骨裂般的劇痛,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礁石上,尖銳的石角狠狠硌在腰腹間,痛得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冰冷的雨水和海浪濺起的飛沫瘋狂地拍打在身上,像無數(shù)冰冷的鞭子抽打。我蜷縮在冰冷的礁石上,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高燒、失血、寒冷、劇痛……無數(shù)種折磨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但心口那個黑洞,比這一切加起來都要冰冷、死寂。
我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赤著的雙腳踩在冰冷濕滑、布滿鋒利牡蠣殼的礁石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上,留下模糊的血印,又被瞬間涌上的海水無情地沖刷掉。
頂著幾乎要將人掀翻的狂風(fēng)暴雨,我一步一步,朝著記憶中那塊最高的、探入海中最深的黑色礁石走去。那里,是這片海岸最靠近深海的地方。三年前,我就是在那塊礁石上,刻著貝殼,然后聽到了游艇的異響,看到了在海浪中掙扎的他……
狂風(fēng)卷著巨浪,不斷撲上礁石。冰冷刺骨的海水一次次沒過我的小腿、膝蓋,巨大的沖擊力幾乎將我拽倒。身體被吹得搖搖欲墜,只能死死摳住礁石上凸起的棱角,指甲在粗糲的石面上磨破、翻卷,留下道道血痕。
每一步,都像在跨越生死線。每一步,都離那冰冷的、永恒的歸宿更近一點。
終于,我爬上了那塊最高的礁石。腳下是萬丈深淵般的墨黑海水,在狂風(fēng)的催動下,如同沸騰的油鍋,瘋狂地翻涌、咆哮,掀起山巒般的巨浪,狠狠撞在礁石底部,發(fā)出地動山搖般的巨響!冰冷的海水混合著雨水,兜頭蓋臉地澆下來,瞬間將我從頭到腳徹底浸透。單薄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沉重而冰冷。
我站在礁石的最邊緣,狂風(fēng)幾乎要將我吹飛。身體因為寒冷和劇痛而劇烈地顫抖著。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顫抖的指尖隔著被雨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的粗糙棉布襯衫,輕輕地、輕輕地覆在了平坦冰冷的小腹上。
那里,曾經(jīng)有一個微小的生命短暫地停留過,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被藥物和暴力清空的廢墟。連同我殘存的所有念想和溫度,一起被埋葬。
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被凍僵的、扭曲的弧度。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荒蕪的死寂。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我閉上眼,任由狂風(fēng)暴雨抽打著臉頰。身體微微前傾,重心開始偏移,朝著下方那翻涌咆哮、吞噬一切的墨黑深淵……
林汐——�。。�
一聲撕心裂肺、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咆哮,穿透了狂暴的風(fēng)雨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身后!
我即將墜落的身體猛地一僵!那聲音……是顧承嶼!
怎么可能他不是和蘇晚一起走了嗎
驚愕讓我下意識地回頭。
風(fēng)雨如晦的礁石灘上,一個高大的人影正跌跌撞撞、發(fā)瘋般地朝著我所在的這塊最高礁石沖來!他昂貴的西裝早已被狂風(fēng)撕扯得不成樣子,濕透的布料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臉上是雨水也沖刷不掉的、一種近乎崩潰的驚駭和恐懼!
是顧承嶼!真的是他!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找到這里的
他看到了我回頭,那雙素來深沉冷漠、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瞪得巨大,里面充滿了血絲,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滅頂般的驚恐!他看到了我站在礁石邊緣、身體前傾的姿勢!
不要——!林汐!不要跳!回來!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完全變了調(diào),嘶啞破裂得不成樣子。他完全不顧腳下濕滑危險的礁石和洶涌撲來的海浪,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拼命地朝我沖來,速度快得驚人!
他怎么會這樣他此刻的瘋狂和恐懼,是因為什么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這個容器要自我毀滅,導(dǎo)致他無法向蘇晚交代還是……
巨大的浪頭再次咆哮著撲上礁石!冰冷的海水瞬間沒過了我的腰際,巨大的沖擊力將我猛地往前一推!
身體徹底失去了平衡!冰冷的黑暗瞬間包裹了我!
噗通——!
身體砸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巨大的沖擊力讓胸腔里的空氣瞬間被擠壓殆盡!四面八方涌來的、墨黑的海水帶著千鈞之力,瘋狂地灌入口鼻耳道!咸腥、冰冷、窒息……死亡的氣息瞬間扼住了咽喉!
意識在冰冷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急速沉淪……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瞬間,手腕上猛地傳來一股巨大到幾乎要捏碎骨頭的力量!
一只滾燙、濕滑、帶著劇烈顫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緊接著,另一條鐵箍般的手臂,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蠻力,猛地勒住了我的腰!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肋骨生生勒斷!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拼命地向上拽!拽離那冰冷黑暗的深淵!
嘩啦——!
我的頭猛地沖破海面!冰冷刺骨的空氣混雜著雨水瘋狂涌入鼻腔和口腔,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肺部火燒火燎地疼痛!
我被拖上了礁石邊緣相對平緩一點的地方。身后勒著我的手臂依舊如同鋼鐵般紋絲不動,滾燙的身體緊緊貼著我冰冷的后背,劇烈地起伏著,心臟狂跳的聲音如同密集的戰(zhàn)鼓,隔著濕透的布料重重地擂在我的背上。
顧承嶼死死地抱著我,他的身體也在劇烈地顫抖,喘息聲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和后怕。他滾燙的臉頰緊貼著我的后頸,那溫度燙得驚人。
林汐…林汐……他一遍遍嘶啞地喊著我的名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崩潰的哽咽,你瘋了!你他媽瘋了!不準(zhǔn)死!聽見沒有!我不準(zhǔn)你死!
他勒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我徹底揉碎,嵌進他的骨血里。那瘋狂的力道和滾燙的溫度,幾乎讓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是在乎我的。
然而,下一秒,這錯覺就被冰冷的現(xiàn)實徹底擊碎。
他猛地扳過我的身體,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暴怒、后怕,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被欺騙和背叛的狂怒!
說!你為什么要跳海!他雙手用力抓住我濕透的、單薄的肩膀,瘋狂地?fù)u晃著我,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蘇晚呢!蘇晚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樣了!你說話��!
蘇晚……原來如此。
他拼死跳下海救我,這不顧一切的瘋狂,這失而復(fù)得的恐懼……都不是為了我。
是為了蘇晚。
他以為我傷害了蘇晚,以為我的絕望一跳是為了逃避,或者……是為了拉著蘇晚同歸于盡所以他才會如此恐懼,如此憤怒地追來。
一股冰冷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嘔出血來。
咳……咳咳……嗬……破碎的氣音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能徒勞地張開嘴,雨水混合著苦澀的海水灌進來。
說啊!顧承嶼的耐心似乎耗盡,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無法發(fā)聲的喉嚨,那眼神兇狠得像要活活掐死我,你這個啞巴!你把她藏哪兒了!還是……他眼底掠過一絲更深的恐懼,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駭人的絕望,你把她推下去了!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絕望像海嘯般將我淹沒。原來,在他眼里,我不僅是個容器,一個零件,一個替身……更是一個可能傷害他心頭至寶的、惡毒的兇手!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在狂風(fēng)暴雨中如同惡鬼般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鋪天蓋地的、只為另一個女人而生的恐懼和憤怒。心口那個冰冷的黑洞,似乎又?jǐn)U大了一圈,吞噬掉最后一絲可笑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嘴角,再次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扭曲的弧度里,盛滿了無盡的嘲諷和冰冷的死寂。
我沒有力氣掙扎,也沒有力氣再看他一眼。身體里最后一點支撐徹底崩塌,意識像斷線的風(fēng)箏,朝著黑暗的深淵急速墜落。眼前顧承嶼那張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開始模糊、旋轉(zhuǎn)……
林汐!看著我!不準(zhǔn)閉眼!顧承嶼驚恐的嘶吼聲仿佛隔著厚重的海水傳來,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切。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模糊的視線里,似乎看到有什么東西,被一個巨大的浪頭猛地推上了我剛剛跳下的那塊最高的礁石邊緣。
那東西不大,在渾濁的海水和翻涌的白色泡沫中,似乎反射著一點微弱的光。像是一個小小的、被海水沖刷得異常干凈的……
貝殼
緊接著,勒在腰間的、那鐵箍般的手臂猛地松開了!
顧承嶼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發(fā)出了一聲短促而怪異的抽氣聲!那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這……這是……他嘶啞破碎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充滿了某種顛覆認(rèn)知的驚駭。
發(fā)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最后一點微弱的火星,在意識徹底沉入冰冷黑暗之前,輕輕閃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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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黑暗中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憊感,像水草一樣纏繞著靈魂,不斷向下拖拽。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穿透了層層厚重的迷霧,一些破碎的、尖銳的聲音碎片,如同冰冷的玻璃渣,開始扎進混沌的意識里。
……體征……穩(wěn)定……失溫……感染……衰竭……
……必須盡快……腎源……蘇小姐……等不了……
……找!繼續(xù)找!翻遍整個海岸!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一個暴怒到極點、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嘶吼聲,猛地炸響!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狠狠拉扯著神經(jīng)。
是顧承嶼的聲音。他在找誰蘇晚還是……我
緊接著,是另一個模糊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和恐懼:顧總……蘇小姐那邊……醫(yī)生剛又催了……匹配度最高的腎源……只有林……
閉嘴!顧承嶼的咆哮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暴戾,瞬間掐斷了那個聲音。再敢提一個字!我讓你全家滾出南城!
死寂。只剩下儀器單調(diào)冰冷的嘀…嘀…聲,像在丈量著死亡的距離。
然后是壓抑的、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里焦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貝殼……一個極低、極沙啞、仿佛夢囈般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濃重的、化不開的困惑和某種東西碎裂的脆響,……上面的字……怎么會……
貝殼字
混沌的意識里,似乎有模糊的影像閃過。狂風(fēng)暴雨,滔天巨浪,冰冷的礁石……一塊小小的、被海浪沖刷上來的白色貝殼……顧承嶼那一聲驚駭?shù)某闅狻?br />
緊接著,另一個畫面如同閃電般劈開黑暗!
三年前那個同樣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冰冷的礁石。渾身濕透、失去意識的年輕男人。我跪在他身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按壓他冰冷的胸膛……他吐出海水的瞬間,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我手腕上掛著的一個小東西……
是貝殼!一枚小小的、邊緣鋒利的白色扇貝!那是阿媽留給我的護身符!
他醒來的第一眼,眼神迷茫而脆弱,目光落在我臉上,又滑向我手腕上那枚被他攥在掌心的貝殼……他動了動嘴唇,似乎在無聲地說著什么……
畫面陡然切換。豪華的病房里,剛剛蘇醒、臉色蒼白的蘇晚。她的手腕上,赫然戴著一串精致的手鏈,手鏈的吊墜……是一枚邊緣被打磨光滑、鑲嵌著碎鉆的白色貝殼!
顧承嶼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一遍遍低聲說著:晚晚,我記得……我記得是這個……是你救了我……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靈魂深處炸開!所有的碎片瞬間被這道刺目的閃電串聯(lián)起來!
是他!當(dāng)年那個被我救起的、失憶的男人,就是顧承嶼!而他醒來時模糊的記憶碎片,那枚被他攥在手心的貝殼,成了他認(rèn)定救命恩人的唯一憑證!蘇晚,偷走了這個憑證!她偷走了我的貝殼,偷走了我的救命之恩,偷走了……我的人生!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殘存的意識徹底沖垮!原來如此!原來真相如此諷刺而殘忍!我不僅是個容器,一個零件,一個替身……更是一個被徹底剝奪了過往、連救命之恩都被竊取的可憐蟲!
嗬……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泣血般的抽氣,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擠出。
這微弱的聲音,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焦躁的踱步聲猛地停下!
緊接著,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擂鼓般沖到了床邊!
林汐!顧承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恐懼,你醒了林汐!你看著我!
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斤巨石。我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視線模糊不清,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床邊一個高大而模糊的黑色輪廓。他彎著腰,湊得很近,那張曾經(jīng)英俊冷漠、此刻卻寫滿了憔悴、胡茬凌亂的臉龐,占據(jù)了大部分視野。他的眼睛赤紅,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的情緒復(fù)雜得令人心驚——有狂喜,有恐懼,有探究,還有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和……痛楚
他的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那東西的一角露在他緊握的拳頭外面,在刺眼的白熾燈光下,反射著濕潤而冷硬的光澤。
是貝殼。那塊在暴風(fēng)雨中、在礁石邊緣被我看到的貝殼。
我的目光,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聚焦在他緊握的拳頭上,落在那露出的一小片白色邊緣上。
似乎感應(yīng)到了我的注視,顧承嶼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像是被燙到一樣,下意識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僵住。他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
這……這個……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緊握的手指,仿佛那枚小小的貝殼重逾千斤。
掌心攤開。
一枚被海水沖刷得異常干凈、邊緣鋒利的白色扇貝,靜靜地躺在他寬大的、微微顫抖的掌心里。貝殼的內(nèi)壁,清晰地刻著幾行娟秀卻帶著深刻力道的字跡。那字跡,即使被海水浸泡過,依舊清晰得刺眼:
三年前,落海救你的,也是我。
林汐。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顧承嶼死死地盯著掌心那枚刻字的貝殼,又猛地抬起頭,看向我。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雙赤紅的眼睛里,所有的暴怒、恐懼、茫然……在瞬間被一種更龐大、更恐怖的認(rèn)知徹底碾碎!只剩下純粹的、滅頂般的驚駭和……崩塌!
他高大的身體晃了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金屬儀器架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刺耳的巨響!儀器尖銳地報警!
他渾然未覺,只是死死地盯著我,又低頭看看掌心的貝殼,再抬頭看我……眼神徹底亂了,充滿了瘋狂、混亂、難以置信和一種世界徹底顛覆的絕望!那目光,像瀕死的野獸。
不……不可能……他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三年前……礁石邊……那個女孩……那個貝殼……明明是晚晚……她……
他猛地頓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事情,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晚晚……他失神地喃喃著這個名字,眼神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巨大的、無法彌合的裂痕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懷疑,她的貝殼……是……是我給她的……
他像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了,猛地捂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低吼!高大的身軀沿著冰冷的儀器架,緩緩地、頹然地滑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那枚刻著字的貝殼,從他無力垂落的手中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坐在那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一個迷路的、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孩子。再也沒有了往日掌控一切的冷峻和強勢,只剩下被真相徹底碾碎后的、一片狼藉的廢墟。
房間里,只剩下儀器尖銳而單調(diào)的報警聲,和他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窗外,狂風(fēng)暴雨依舊在瘋狂地肆虐,撞擊著玻璃窗,發(fā)出沉悶而絕望的咆哮。黎明將至前最濃重的黑暗,沉甸甸地籠罩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