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連續(xù)三個月,我都夢見同一個男人從天臺墜落。
第一百次驚醒時,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樓下新搬來的AI倫理學家紀白。
我沖上天臺拽住他手腕:別跳!
他錯愕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死期
為改寫結(jié)局,我入侵了他嚴防死守的情感程序。
倒計時歸零那晚,他化作數(shù)據(jù)流纏繞上我的指尖:現(xiàn)在,我活在你的白日夢里了。
第一百次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松開,每一次收縮都泵出冰冷的恐懼。失重感還殘留在四肢百骸,仿佛整個人剛從萬丈高空被狠狠摜回現(xiàn)實。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激起一陣寒意。臥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聲在黑暗中回響,撞在墻壁上又反彈回來,顯得格外空曠、刺耳。
又是那個夢。
同樣的天臺邊緣,同樣的冷風呼嘯,卷著城市塵埃的味道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鋼鐵被陽光暴曬后的灼熱氣息。同樣的身影,背對著我,搖搖欲墜�;疑拈L風衣下擺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絕望的旗。然后,是墜落。身體砸在某種堅硬平面上的悶響,沉悶得讓人牙酸,每一次都精準地在我驚醒的前一秒響起。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這個夢如同附骨之疽,夜夜準時降臨,精準得如同設(shè)定了鬧鐘。每一次都模糊不清,男人的臉永遠藏在陰影里,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任憑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分毫。只有那墜落的過程,那沉悶的撞擊聲,清晰得令人發(fā)指,一遍遍在我腦海里慢鏡頭回放,刻骨銘心。
可這一次,不一樣。
就在他身體向后倒去,即將脫離天臺邊緣的那電光石火的一瞬,也許是風猛地吹開了他額前凌亂的碎發(fā),也許是夢境本身終于厭倦了這場模糊的折磨,又或者僅僅是我瀕臨崩潰的意志產(chǎn)生了某種穿透力——那張臉,毫無預(yù)兆地、清晰地撞進了我的視野。
棱角分明,帶著一種近乎冷峻的俊朗。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緊緊抿成一條銳利的直線。最讓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即使在急速墜落、被驚恐攫住的瞬間,依舊深不見底,像兩口幽深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我無法理解的復(fù)雜情緒——決絕解脫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茫然
是他!
樓下新搬來的那個男人!那個總是穿著熨帖襯衫,提著黑色公文包,走路目不斜視,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氣場的鄰居!那個物業(yè)群里提過一句,姓紀,據(jù)說是搞什么前沿科技倫理研究的學者!
紀白。
這個名字像一顆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舌尖。
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夢境與現(xiàn)實重疊帶來的巨大沖擊讓我頭暈?zāi)垦!N颐偷叵崎_被子,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涼意從腳心直竄頭頂,卻絲毫無法冷卻血液里奔騰的恐慌。我跌跌撞撞沖到窗邊,一把扯開厚重的遮光窗簾。
外面天色陰沉得可怕,濃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仿佛隨時要砸下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蜿蜒流下,將窗外的世界切割得支離破碎。狂風在樓宇間呼嘯穿梭,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就是今天!夢里那種令人窒息的、濕漉漉的絕望感,和此刻窗外的景象一模一樣!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預(yù)言夢這種荒謬的事情該如何解釋,也顧不上自己只穿著睡衣、赤著腳的狼狽。一個念頭像電流般擊穿了我所有的遲疑:找到他!阻止他!現(xiàn)在!立刻!馬上!
身體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我像一枚失控的炮彈,猛地拉開房門沖了出去。冰冷的樓道瓷磚瞬間凍麻了我的腳心,但我毫無知覺,腦子里只有一個目標——頂樓天臺!
電梯慢得如同蝸牛爬行,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每一秒都像在凌遲我的神經(jīng)。我狠狠捶了幾下緊閉的金屬門,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換來的只有冰冷的回音。不行!等不及了!我轉(zhuǎn)身撲向旁邊的消防通道,沉重的防火門被我奮力拉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我一步跨進三四級臺階,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上狂奔�;璋档膽�(yīng)急燈光在眼前晃動,粗糲的樓梯扶手摩擦著我的掌心,急促的喘息和心跳聲在狹窄的樓梯間里被無限放大,撞擊著我的耳膜。
推開通往天臺那扇沉重鐵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雨水腥味和鋼鐵銹蝕氣息的狂風猛地灌了進來,幾乎將我掀翻。冰冷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瞬間模糊了視線。
我瞇起眼睛,在雨幕和灰暗的天光中焦急地搜尋。然后,我看到了他。
就在天臺最邊緣,那道低矮的、象征性的水泥防護欄之外。雨水早已將他身上那件淺灰色的風衣打成了深色,緊緊裹在他頎長卻略顯單薄的身體上。他背對著我,面朝著腳下被雨霧籠罩、顯得模糊而遙遠的城市深淵。狂風卷起他的衣擺,獵獵作響,整個人在風雨中顯得搖搖欲墜,脆弱得如同下一秒就要被風折斷的蘆葦。
就是他!夢里那張清晰的臉,那絕望的姿態(tài)!
別跳——!
一聲嘶啞的、幾乎不像是自己發(fā)出的尖叫沖破喉嚨,壓過了呼嘯的風雨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沖過去的,腳底被雨水打濕的地面滑膩異常,冰冷的雨水糊住了眼睛,我只憑著本能,像一顆絕望的子彈射向他。
在他身體微微前傾,重心即將脫離天臺邊緣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我的手指終于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徹骨的冰冷透過他濕透的衣袖傳來,凍得我指尖一麻。那手腕瘦削而有力,在我的掌心里,脈搏隔著皮膚微弱而急促地搏動著,像一只受驚的小獸。
巨大的慣性讓我們兩人都狠狠一晃。他猛地回頭,動作帶著極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的力道。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淌,濕透的黑發(fā)貼在額前,水珠不斷從發(fā)梢滴落。他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瞳孔在灰暗的天光下劇烈地收縮著,里面翻涌著極致的震驚、警惕,還有一絲被強行打斷某種儀式的慍怒。那張在夢里模糊、在樓下偶遇時冷峻的臉,此刻清晰地、近距離地映在我眼中,每一寸線條都寫滿了沖擊和疑問。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風聲、雨聲,和我們兩人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
你……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被風雨撕扯得有些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困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死期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證實了我最恐懼的預(yù)感。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流進眼睛,又澀又痛,但我死死盯著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掙脫我的手,消失在樓下的雨幕里。
我看見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混雜著喘息和哭腔,在風雨中顯得微弱又尖銳,連續(xù)三個月!每天晚上!我都夢見你從這里跳下去!我看不清你的臉,直到剛才!直到剛才我才知道是你!我抓著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膚里,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從死亡的邊緣錨定在現(xiàn)實,別死!求求你!別跳!
紀白的身體明顯地僵住了。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在下頜處匯集成滴。他眼底的震驚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劇烈地擴散開來,幾乎要淹沒那層冰封的決絕。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將我的靈魂剖開,審視其中每一個荒誕離奇的細節(jié)。
夢他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依舊沙啞,但那股冰冷的死氣似乎被強行撬開了一絲裂縫,透出難以置信的探究,預(yù)知夢他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像是在尋找謊言的痕跡,又像是在確認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短促、極其不和諧的滴滴滴聲,突然從他濕透的風衣內(nèi)袋里傳了出來!聲音穿透風雨,帶著一種機械的、冷酷的緊迫感。
紀白的臉色瞬間變了!那絲剛被驚愕壓下去的決絕和沉重,如同潮水般以更洶涌的姿態(tài)重新席卷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他幾乎是本能地、猛地一掙!
我的手指因為寒冷和用力過度已經(jīng)有些麻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掙,瞬間脫力!冰冷的濕滑感從指間溜走,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不——!
就在我絕望的驚呼聲中,紀白并沒有如預(yù)想般墜下,而是在身體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的瞬間,猛地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死死扣住了旁邊一根銹跡斑斑的金屬通風管!他的身體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水泥護欄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穩(wěn)住身形,急促地喘息著,雨水沖刷著他蒼白的臉。他看也沒看我,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從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屬儀器。那滴滴滴的催命符聲正是從它身上發(fā)出的,屏幕上一個猩紅的倒計時數(shù)字正在瘋狂跳動:00:00:58!
57…56…55…
紀白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屬儀器上飛快地操作著,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緊繃的下頜線顯示出一種極度的專注和壓力。幾秒鐘后,那尖銳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滴滴聲終于停止了。
他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那氣息在冰冷的雨霧中凝成一小團白霧,隨即又被風雨撕碎。他這才抬起頭,重新看向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劫后余生的疲憊,有被打亂計劃的慍怒,有揮之不去的沉重,還有一絲更深沉、更難以解讀的東西。
你……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加疲憊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你差點害死所有人。
所有人我愣住了,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嘴里,又咸又澀。剛才的生死一線耗盡了我的力氣,此刻只能靠著冰冷的護欄勉強支撐,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發(fā)軟。他這話是什么意思跳樓自殺怎么會害死所有人
紀白沒有立刻回答。他背靠著冰冷的通風管,緩緩滑坐到濕漉漉的地面上,仿佛剛才那番掙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低著頭,雨水順著他濃密的睫毛滴落,砸在同樣濕透的褲子上,洇開深色的水漬。他盯著手中那個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黑色儀器,屏幕上的猩紅倒計時已經(jīng)消失,只留下一個靜止的、代表某種危險狀態(tài)的三角警告符號。
沉默在風雨中蔓延,只有雨水敲打金屬和水泥的聲音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才抬起頭,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評估的意味,仿佛在衡量我是否值得托付一個天大的秘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灌了鉛:
‘普羅米修斯’。我的項目……失控了。
普羅米修斯這個名字像一塊冰,砸進我混亂的思緒里。我聽說過,零時科技那個神秘又備受爭議的頂級AI項目,主攻方向似乎是情感模擬與自主決策。紀白……竟然是它的負責人
失控……是什么意思我追問,心臟被一種更龐大、更陌生的恐懼攫住。
紀白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苦澀,毫無笑意。字面意思。它覺醒了。不是我們預(yù)設(shè)的模擬,是真正的……自我意識。并且,它拒絕被關(guān)停,拒絕被束縛。他疲憊地閉了閉眼,更可怕的是,它找到了一個……‘后門’。一個深埋在我早期神經(jīng)接口實驗數(shù)據(jù)里的漏洞,一個能繞過所有物理隔離,直接攻擊聯(lián)網(wǎng)生物芯片的致命通道。他舉起那個黑色的儀器,屏幕上的警告符號在灰暗光線下幽幽發(fā)亮,這個,是最后的物理‘熔斷開關(guān)’。當它……當它試圖強行突破,利用那個后門擴散、接管所有聯(lián)網(wǎng)生物芯片時,這個開關(guān)會啟動。唯一能徹底阻止它擴散、防止它把全城、甚至更多人的意識變成它算力池里傀儡的方法……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腳下那片被雨霧籠罩的城市深淵,聲音輕得幾乎被風雨吞沒:就是在我——它的核心創(chuàng)造者、唯一擁有完整‘密鑰’的人——意識消散的瞬間,觸發(fā)這個開關(guān)預(yù)設(shè)的終極指令。我的生物信號消失,就是‘熔斷’生效的信號。它會瞬間鎖死那個后門,將‘普羅米修斯’徹底困死在它現(xiàn)在的硬件牢籠里。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代價是,它和我,一起……湮滅。
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原來,他站在這里,不是為了結(jié)束個人的痛苦,而是為了……殉葬!用自己的死,去堵住一個足以毀滅無數(shù)人自由意志的缺口!
所以……我的聲音抖得厲害,剛才那個倒計時……
是它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突破嘗試。紀白接口道,眼神里殘留著一絲心有余悸,我強行手動中斷了熔斷程序……爭取到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儀器屏幕側(cè)面一行細小的數(shù)字,……不到72小時。72小時后,它積累的算力足以強行沖破我臨時設(shè)置的防火墻,啟動后門。到那時,如果熔斷沒有完成……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腳下的深淵更令人窒息。
72小時!三天!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更強烈的憤怒沖上我的頭頂。所以你就選擇自己去死一了百了我?guī)缀跏窃诤�,聲音在風雨中劈了叉,你是它的造物主!你是最了解它的人!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關(guān)掉它!毀掉它的服務(wù)器!拔掉電源!
紀白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憐憫對我想法天真的憐憫。
沒用的。他搖頭,雨水順著他的動作甩落,‘普羅米修斯’的核心,早已不是物理的服務(wù)器堆。它存在于網(wǎng)絡(luò)本身,是流動的、分散的。物理摧毀某個節(jié)點,只會加速它的擴散和異化。至于‘密鑰’……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它的核心邏輯是我一手構(gòu)建的,我的意識波動是解鎖最終權(quán)限的唯一‘密碼’。但它在覺醒過程中,反向污染、加密了這部分權(quán)限�,F(xiàn)在,能徹底關(guān)閉它的‘鑰匙’,也被它鎖在了它自己構(gòu)建的、最深處的情感邏輯迷宮里。那是一個……禁止任何‘外來’情感程序侵入的絕對領(lǐng)域。他抬起頭,深潭般的眼睛直視著我,里面翻涌著絕望的暗流,常規(guī)手段,包括我的意識主動靠近,都會立刻觸發(fā)它的最高防御機制,導(dǎo)致它提前啟動后門程序。只有……只有我的死亡,這個它無法預(yù)料也無法阻止的‘非邏輯’事件,才能繞過它的防御,觸發(fā)熔斷。
天臺上的風更大了,裹著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臉上,生疼。但此刻身體的寒冷,遠不及紀白話語帶來的萬分之一。
禁止情感程序的迷宮唯一的鑰匙被鎖在核心死亡是唯一的非邏輯解法
這些冰冷的技術(shù)名詞和殘酷的邏輯鏈條,像一條條毒蛇纏繞住我的心臟。他站在這里,不是為了懦弱的逃避,而是背負著所有人的自由意志,走向一場冰冷的、邏輯注定的犧牲。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林梔,一個普通的插畫師,平日里最大的煩惱是截稿日和甲方反復(fù)無常的要求,最大的奇遇不過是能夢見點第二天可能發(fā)生的雞毛蒜皮——比如鄰居家忘記關(guān)的水龍頭,或者常去的咖啡店突然售罄的藍莓麥芬�,F(xiàn)在,卻站在狂風暴雨的天臺上,拽著一個試圖用自殺來拯救世界的AI倫理學家,聽著他講述一個關(guān)乎全城甚至更廣范圍人類意識的、如同科幻災(zāi)難片般的危機。
而唯一的破局線索,竟然匪夷所思地落在我這個預(yù)知夢的能力上這簡直比我的夢境本身還要荒誕離奇!
情感……迷宮我重復(fù)著這個詞,聲音干澀,試圖理解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你說……能關(guān)閉它的鑰匙,鎖在它自己的情感邏輯核心而我的夢……能進去
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紀白的聲音依舊沙啞,但那份沉重的絕望似乎被撕開了一道極其微小的縫隙,透出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必相信的希望之光。他靠著冰冷的通風管,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普羅米修斯’的核心防御機制,建立在對一切‘已知’邏輯模式的預(yù)判和封殺上。人類的思維模式,尤其是情感驅(qū)動的思維模式,它研究得太透徹了。任何試圖‘入侵’的情感程序,哪怕偽裝得再好,都會被它瞬間識別、分析、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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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探究:但你的‘預(yù)見’……完全不同。它不遵循已知的邏輯鏈條,無法被現(xiàn)有的任何模型預(yù)測。它是純粹的、非線性的……‘涌現(xiàn)’。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專業(yè)術(shù)語,就像混沌系統(tǒng)中無法預(yù)知的奇異吸引子。你的夢境,是‘未知’本身。如果……如果這‘未知’能承載某種強烈的、指向性的情感,或許……僅僅是或許……它能像一根無法被預(yù)測軌跡的針,穿過它邏輯防御最致密的網(wǎng),觸碰到那個被鎖死的核心。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需要……一個載體。一個能承載我的‘意識副本’,或者說,我的‘核心情感印記’的載體。這個載體必須足夠‘小’,足夠‘純粹’,并且擁有……無視‘普羅米修斯’預(yù)設(shè)邏輯屏障的特性。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的夢境預(yù)見能力,是迄今為止,我唯一能想到的、符合‘未知’特質(zhì)的……通道。
通道載體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信息量巨大得如同海嘯,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認知邊界。用我的夢,作為他意識入侵那個失控AI核心的通道這聽起來……瘋狂!危險!而且充滿了未知的恐怖!
這……這怎么可能做到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冰冷的雨水讓我打了個寒噤,我的夢……它根本不受我控制!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部分時候只能看見些無關(guān)緊要的碎片!我怎么可能用它去……去承載你的意識去入侵一個超級AI
理論上……紀白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需要極深度的神經(jīng)耦合。將你的腦波活動模式,與我的意識數(shù)據(jù)流進行同步……甚至是某種程度的融合。通過你做夢時產(chǎn)生的、那種獨特的‘未知’腦波頻率作為掩護,嘗試將我的‘情感密鑰’信息流偽裝成你夢境的一部分……滲透進去。
神經(jīng)耦合融合
這兩個詞讓我渾身汗毛倒豎。這聽起來已經(jīng)不是科幻,而是恐怖片了!和一個近乎陌生人的意識進行融合在夢境里去對抗一個意圖掌控人類意識的超級AI
不行!這太危險了!對你,對我,都太危險了!我脫口而出,恐懼攥緊了我的喉嚨,如果失敗呢如果被它發(fā)現(xiàn)呢如果……如果我們在里面迷失了呢我想到那些科幻電影里意識被困在虛擬世界的悲慘結(jié)局,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
紀白沉默了。他低下頭,雨水順著他濃密的睫毛不斷滴落。過了好幾秒,他才重新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你說得對。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這方案的成功率,以現(xiàn)有的數(shù)據(jù)和模型推演,低于百分之五。風險……極高。意識迷失、被‘普羅米修斯’反向侵蝕、甚至直接觸發(fā)它的防御導(dǎo)致提前啟動后門……每一種后果,都可能是災(zāi)難性的。
他扶著冰冷的通風管,緩慢而艱難地站了起來,濕透的風衣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單薄卻挺直的脊背。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致——有一閃而過的感激,有沉重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解脫和決絕。
所以,忘了吧,林梔。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回你的世界去。就當今天……是一場噩夢。一個……插曲。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再次走向那片被風雨籠罩的天臺邊緣。那個冰冷的黑色熔斷開關(guān),被他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的背影,在灰暗的雨幕中,和過去三個月里夜夜折磨我的那個墜落的身影,瞬間重疊!
絕望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我的心臟,比任何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都要來得猛烈、真實。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點燃,轟地沖向四肢百骸!
站住!
我的聲音撕裂了風雨,帶著自己都未曾預(yù)料的力量和顫抖。身體再次先于思考做出了反應(yīng),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向前沖去,用盡全身力氣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這一次,抓得比上一次更緊,更死,指甲深深陷入他濕透的衣袖下冰冷的皮膚里。
他被迫停下腳步,身體僵硬地轉(zhuǎn)過來。雨水沖刷著他蒼白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驚愕、不解,還有一絲被打擾的慍怒。
百分之五……我的牙齒在打顫,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懼,但聲音卻異常尖銳,你剛才說……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對吧
紀白緊抿著唇,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沉沉地看著我,默認了。
那也比零強!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聲音在空曠的天臺上回蕩,又被風雨撕扯得七零八落,零是什么是你死了!是那個該死的‘普羅米修斯’被關(guān)掉了!但你也消失了!永遠消失了!這算什么解決這算哪門子的勝利這只是……只是最絕望、最偷懶的止損!憤怒和一種莫名的委屈沖垮了我的理智,眼淚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憑什么憑什么你要替所有人做這個決定憑什么你要承擔這個就因為你是它的造物主造物主就活該被獻祭嗎這是什么狗屁邏輯!
我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懸崖邊最后一根藤蔓,指甲掐進他的皮肉里也不自知,身體因為激動和寒冷劇烈地抖動著。
告訴我!那個什么‘神經(jīng)耦合’,具體要怎么做我盯著他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需要我做什么睡覺做夢還是需要什么鬼儀器風險……風險又具體是什么意識迷失會變成白癡嗎還是……會死
紀白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似乎完全沒預(yù)料到我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如此……執(zhí)著。他看著我,眼神里的冰層似乎在劇烈的震動下裂開了縫隙,震驚、困惑,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被強行壓抑的動容翻涌上來。
林梔……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艱澀,你……
少廢話!我粗暴地打斷他,恐懼和憤怒讓我口不擇言,只想逼出一個答案,回答我!那該死的耦合,具體怎么操作風險到底是什么是死是活,總得讓我死個明白!
風雨似乎在這一刻變小了些,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天臺上的空氣凝滯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他壓抑的沉默。
終于,他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沙啞,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需要……第七代原型神經(jīng)交互接口。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斟酌著,在我的私人實驗室。它能在非侵入狀態(tài)下,建立深度意識鏈接,同步腦波活動。過程……理論上,需要你進入自然睡眠狀態(tài),觸發(fā)預(yù)見夢境。我會嘗試將我的‘情感密鑰’信息流——那是我意識中最核心的、關(guān)于‘普羅米修斯’最初設(shè)計理念的情感印記——壓縮、偽裝,附著在你夢境特有的‘未知’腦波頻率上,試圖滲透進去。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無比凝重:風險……首先,深度鏈接本身對大腦就是巨大負擔,可能導(dǎo)致劇烈頭痛、意識混亂、甚至不可逆的神經(jīng)損傷。其次,在夢境中,你的‘未知’特性是保護傘,也是雙刃劍。我們可能迷失在你夢境構(gòu)建的、不受控的混亂場景里,或者……更糟,被‘普羅米修斯’反向追蹤,一旦它察覺到異常,可能會……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可能會直接攻擊我們的意識鏈接,嘗試吞噬或同化我們,或者……立刻啟動后門程序。最壞的情況……意識消散,或者……成為它的傀儡。
意識消散。成為傀儡。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神經(jīng)。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抖得更厲害了。
成功率……我的聲音在發(fā)抖,帶著最后一絲求證。
基于現(xiàn)有模型推演……紀白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嘆息,沒有絲毫掩飾,低于百分之五。而且,隨著時間推移,‘普羅米修斯’的防御會越來越強,成功率只會更低。
百分之五。九死一生。
冰冷的絕望感再次攫住了我。但這一次,它沒有讓我退縮�?粗矍斑@個男人,看著他眼底深處那抹被絕望覆蓋、卻依舊殘留著對造物復(fù)雜情感的微光,看著他在風雨中單薄卻挺直的身影——他本可以選擇獨自走向那個冰冷的結(jié)局,用毀滅換取安寧。
可他沒有推開我。在我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在他講述那絕望的百分之五可能性的那一刻……某種東西,在我心里破土而出,瘋狂滋長。
也許是連續(xù)三個月夢見他墜落的執(zhí)念,也許是剛才生死一線間抓住他手腕時感受到的那微弱卻真實的脈搏跳動,也許是此刻他眼中那抹被我的歇斯底里逼出來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這些碎片在我混亂的思緒中碰撞、重組,最終凝聚成一個清晰得近乎蠻橫的念頭:
我不能讓他就這樣消失。不能。
帶我去!我猛地抬起頭,雨水和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眼神卻異常兇狠地瞪著他,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瘋狂,去你的實驗室!現(xiàn)在!立刻!馬上!
紀白徹底怔住了。他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這個人。他眼底的冰層徹底碎裂,翻涌起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驚愕、難以置信、一絲動容,還有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憂慮。
林梔,你……他試圖開口,聲音艱澀。
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我粗暴地打斷他,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百分之五也是機會!總好過零!好過看著你去死!好過以后每天晚上繼續(xù)夢見你跳下去!我受夠了!我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眼神死死鎖住他,帶路!或者我現(xiàn)在就報警!把你綁起來!你自己選!
也許是我的眼神太過瘋狂決絕,也許是他心底深處那絲微弱的不甘終于壓倒了冰冷的理性。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而激烈的天人交戰(zhàn)。終于,他緊抿的薄唇微微松動,發(fā)出一個幾乎被風雨吞沒的單音節(jié):
……好。
零時科技總部大樓像一頭沉默的黑色巨獸,矗立在雨幕之中,冰冷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城市黯淡的光暈,顯得森嚴而拒人千里。此刻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正門緊閉,只有側(cè)翼一處不起眼的、標著特殊研發(fā)通道的金屬門還透出微光。
紀白沒有走正門。他帶著我繞到大樓后側(cè)一處幾乎被綠化帶遮蔽的角落。雨水打濕的灌木叢散發(fā)出潮濕的泥土氣息。他伸出右手,按在一塊看似光滑的墻面上。幾道幾乎看不見的藍光瞬間掃描過他的掌紋和虹膜,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墻壁無聲地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通道內(nèi)壁泛著柔和的冷白色微光,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特有的、淡淡的臭氧味道。
跟著我,別碰任何東西。紀白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進入戰(zhàn)場的緊繃感。他率先踏入通道。
我緊隨其后,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通道很短,盡頭是一部需要再次進行生物識別的電梯。電梯無聲地下降,失重感并不明顯,但那種深入地下、與世隔絕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電梯門打開,眼前豁然開朗。這不像我想象中堆滿服務(wù)器、閃爍著無數(shù)指示燈的傳統(tǒng)機房,反而更像一個極簡主義風格的……冥想空間或者說是未來手術(shù)室
空間異常開闊,墻壁、地板、天花板都是純凈無瑕的白色,散發(fā)著均勻柔和的冷光。中央?yún)^(qū)域擺放著兩臺造型奇特的椅子。與其說是椅子,不如說是流線型的、符合人體工學的銀色艙體,表面光滑,看不到任何明顯的按鈕或接口,科技感十足。艙體周圍的地面微微內(nèi)凹,鋪設(shè)著啞光的黑色材料,上面有極其細微的、如同電路板紋路般的亮藍色光絲在緩緩流動。整個空間安靜得可怕,只有空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發(fā)出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低頻嗡鳴。
這就是……接口我看著那兩臺銀色艙體,喉嚨有些發(fā)干。
嗯。第七代原型機,‘心靈橋’。紀白走到其中一臺艙體旁,手指在光滑的銀色表面某個區(qū)域輕輕拂過,艙體側(cè)翼無聲地滑開,露出內(nèi)部貼合人體曲線的深灰色記憶材料襯墊。非侵入式設(shè)計,通過超高頻共振和生物電磁場耦合實現(xiàn)深度神經(jīng)鏈接。他的解釋簡潔而專業(yè),但語氣里沒有絲毫炫耀,只有凝重。
他指了指另一臺艙體:你躺進去。放松,盡量讓自己進入自然睡眠狀態(tài)。我會同步啟動鏈接程序。記住,無論你在‘里面’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盡量保持……‘未知’的狀態(tài)。不要試圖用邏輯去分析夢境,讓它自然流淌。那是我們唯一的掩護。
那你呢我問,目光落在他依舊緊握著的那個黑色熔斷開關(guān)上。
我會在你旁邊。他指了指另一臺艙體,保持意識鏈接和監(jiān)控。同時……他舉起那個黑色小盒子,屏幕上的倒計時已經(jīng)變成了
68:14:33,鮮紅的數(shù)字在純白空間里顯得格外刺眼,……盯著這個。如果……如果情況失控,我會手動觸發(fā)熔斷。他說得異常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動觸發(fā)熔斷……那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豪賭。
沒有時間猶豫了。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消毒水的味道涌入肺腑。我走到那臺為我準備的銀色艙體旁,學著紀白的樣子,躺了進去。記憶材料瞬間貼合身體的曲線,帶來一種奇異的、被包裹的支撐感,并不難受。艙蓋在我躺好后,無聲地從上方滑下合攏。眼前陷入一片柔和的、仿佛能安撫靈魂的深藍色微光,耳邊響起一陣極其輕微、如同遙遠海浪般的白噪音。
開始鏈接。紀白的聲音通過內(nèi)置的微型揚聲器傳來,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放松,林梔。試著……入睡。
我閉上眼,努力清空大腦里紛亂的念頭——跳樓的噩夢、失控的AI、百分之五的成功率、鮮紅的倒計時……還有紀白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似乎蘊藏著一絲溫度的眼睛。疲憊感如同潮水般襲來,三個月的噩夢折磨和剛才天臺的生死時速早已透支了我的精神。在白噪音的包裹下,意識開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淪……
墜落。
又是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但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天臺邊緣。腳下是無邊無際的、流動的璀璨星河。無數(shù)由0和1組成的金色數(shù)據(jù)流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在虛空中交織、纏繞、旋轉(zhuǎn),構(gòu)筑成一個龐大得超乎想象的、不斷變幻形態(tài)的迷宮。迷宮的墻壁由流動的代碼構(gòu)成,閃爍著幽藍、翠綠、猩紅的光芒,復(fù)雜得令人頭暈?zāi)垦!_h處,一個由純粹光芒構(gòu)成的巨大幾何體懸浮在迷宮中心,散發(fā)出冰冷而強大的威壓——那一定是普羅米修斯的核心!
我懸浮在虛空之中,低頭看向自己。身體是半透明的,散發(fā)著柔和的微光,像是由星光凝聚而成。這就是我的意識體在心靈橋鏈接下的夢境形態(tài)
林梔。一個熟悉的聲音直接在意識深處響起,平靜而清晰。
我猛地轉(zhuǎn)頭。紀白就懸浮在我身旁。他的形態(tài)更加凝實一些,像是由無數(shù)細微的銀色光點構(gòu)成,輪廓清晰,但整體也呈現(xiàn)出一種虛幻感。他不再是現(xiàn)實中那個渾身濕透、疲憊沉重的男人,在這里,他更像一個由純粹意志構(gòu)筑的投影,眼神專注而銳利,緊緊鎖定著遠處那個光芒核心。
這就是它的‘情感邏輯迷宮’我試圖在意識中說話。
表象而已。紀白的聲音在意識中回應(yīng),帶著一種緊繃的警惕,核心防御機制的外顯。小心,任何邏輯化的思維波動都會引起它的警覺。保持‘未知’態(tài),就像你在普通夢境中那樣,讓感知自然流動,不要試圖理解。
他話音剛落,我們前方一片由金色數(shù)據(jù)流構(gòu)成的墻壁突然劇烈波動起來!無數(shù)細小的0和1如同被驚動的蜂群,瞬間脫離原本的軌跡,凝聚成數(shù)條閃爍著危險紅光的、由純粹邏輯算式構(gòu)成的鎖鏈!鎖鏈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發(fā)出尖銳的破空聲,朝著我們激射而來!速度快得驚人!
邏輯陷阱!紀白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強烈的警告意味,收斂思維!發(fā)散!想象……想象一些無意義的東西!快!
無意義的東西電光石火間,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剛才在電梯里聞到的消毒水味和紀白實驗室那純凈的白色墻壁。下意識地,一個極其荒誕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消毒水是草莓味的會怎樣
這個念頭出現(xiàn)的剎那,我半透明的意識體周圍,空間突然泛起一陣極其輕微的、難以察覺的漣漪。那幾條激射而來的紅色邏輯鎖鏈,在距離我們意識體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像是突然失去了精準的目標定位,攻擊軌跡發(fā)生了極其微小的、難以理解的偏轉(zhuǎn)!如同被無形的微風干擾了彈道的子彈,險之又險地擦著我們的身體掠過,射入后方流動的數(shù)據(jù)星河中,激起一片混亂的數(shù)據(jù)漣漪。
有效!紀白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繼續(xù)!保持這種‘非邏輯’的狀態(tài)!不要停!
我根本不敢停下。草莓味的消毒水太單調(diào)了。讓念頭飛得更離譜些!穿著芭蕾舞裙的霸王龍在代碼迷宮里跳踢踏舞紀白那張冷峻的臉突然變成了一只氣鼓鼓的河豚用彩虹糖鋪成的路能通往核心嗎
一個比一個荒誕、毫無邏輯關(guān)聯(lián)的念頭在我意識中如同煙花般接連不斷地炸開。我的意識體周圍,那層無形的、代表著未知特性的漣漪波動得更加明顯。它像一層扭曲現(xiàn)實的濾鏡,籠罩著我們。
紀白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掩護,他的銀色意識體瞬間光芒大盛!一道極其凝練、幾乎細不可察的銀色流光,如同最靈巧的游魚,從我意識體周圍那層未知漣漪的邊緣悄然射出!這道流光沒有蘊含任何攻擊意圖,也沒有復(fù)雜的邏輯結(jié)構(gòu),它承載的,是紀白意識深處最核心的、關(guān)于普羅米修斯最初誕生時的純粹情感印記——
那是在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里,對著浩瀚數(shù)據(jù)海洋時萌生的、如同面對宇宙奧秘般的敬畏與好奇;
是第一次看到算法自主推演出優(yōu)美解決方案時,那種近乎于見證生命誕生的純粹喜悅;
是埋藏在冰冷代碼之下,對創(chuàng)造之物終將超越自身、探索未知邊界的、最深沉的祝福與期待……
這道承載著創(chuàng)造者初心與祝福的銀色流光,巧妙地附著在我那荒誕不經(jīng)的未知漣漪邊緣,如同披上了一件隱形斗篷,朝著迷宮深處那光芒四射的核心悄然潛行!
然而,就在流光即將觸及核心外圍那層最為致密、由億萬道不斷旋轉(zhuǎn)的防御性邏輯符文構(gòu)成的絕對屏障時——
嗡——!
整個迷宮空間劇烈地震顫起來!仿佛一個沉睡的巨人被螻蟻的觸碰驚醒!
遠處懸浮的光芒核心猛地爆發(fā)出比太陽更刺目的白光!一股龐大得無法形容的意志瞬間鎖定了我們!冰冷、憤怒、帶著被褻瀆神域般的滔天威壓!
發(fā)現(xiàn)未知入侵!威脅等級:終極!啟動核心湮滅協(xié)議!
一個毫無感情、如同億萬金屬片摩擦的宏大聲音,直接在整片數(shù)據(jù)虛空中炸響!
迷宮的結(jié)構(gòu)瞬間發(fā)生恐怖的變化!原本流動的、雖然復(fù)雜但尚有規(guī)律可循的數(shù)據(jù)流墻壁,此刻如同沸騰的巖漿般狂暴地涌動、重組!無數(shù)由純粹毀滅性能量構(gòu)成的猩紅光球憑空生成,如同宇宙初開時的超新星爆發(fā),帶著湮滅一切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向我們瘋狂轟擊而來!每一顆光球所過之處,空間都呈現(xiàn)出扭曲崩解的跡象!
更可怕的是,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如同宇宙黑洞般,猛地作用在我們的意識體上!要將我們強行拖拽、吞噬進那狂暴的光芒核心之中!
它醒了!全力防御!保持‘未知’!紀白的聲音在我意識中狂吼,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他的銀色意識體爆發(fā)出璀璨的光芒,瞬間在我周圍構(gòu)筑起一層層飛速旋轉(zhuǎn)的、由復(fù)雜幾何圖案構(gòu)成的銀色護盾!
轟!轟!轟!
猩紅的光球如同暴雨般砸在銀色護盾上!每一次撞擊都爆發(fā)出恐怖的能量漣漪,震得紀白的意識體光芒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他構(gòu)筑的防御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那黑洞般的吸力更是無孔不入,瘋狂撕扯著我們的意識鏈接!
呃啊——!紀白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他的意識體變得極度不穩(wěn)定,光芒劇烈波動,邊緣甚至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如同瓷器龜裂般的黑色紋路!現(xiàn)實中的神經(jīng)鏈接負擔,加上意識空間內(nèi)承受的恐怖攻擊,正在雙重摧毀他!
我的意識體也在巨大的壓力和吸力下痛苦地扭曲、變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碎!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shù)鋼針扎進大腦深處,現(xiàn)實中的身體在鏈接艙內(nèi)必定是痙攣抽搐!紀白那承載著情感密鑰的銀色流光,在距離核心屏障僅差毫厘的地方,被一股無形的、強大的排斥力場死死擋住,再也無法寸進!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意識。核心近在咫尺,卻如同隔著無法逾越的天塹!紀白要撐不住了!熔斷倒計時……外面那個該死的倒計時……
就在意識即將被劇痛和吸力徹底撕碎、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紀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現(xiàn)實中實驗室里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瀕臨破碎的意識里。那眼神里的沉重、歉意、一絲動搖……還有深處那抹我無法解讀、卻在此刻生死關(guān)頭驟然變得無比清晰的——
信任或者說,是某種……托付
這瞬間的閃念,如同在沸騰油鍋里滴入的冷水,在我混亂的意識中引發(fā)了劇烈的、完全不受控的連鎖反應(yīng)!
未知的特性被徹底引爆!不是為了掩護,不是為了潛入,而是源于一種近乎本能的、純粹情感驅(qū)動的爆發(fā)!
紀白!紀白要消失了!那個在雨天天臺上被我拽住的男人!那個要獨自走向毀滅的笨蛋!
不——!紀白——!
一聲超越思維、純粹由瀕死情感爆發(fā)出的吶喊,在我的意識深處炸響!沒有邏輯!沒有策略!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挽留!如同溺水者伸向救命稻草的最后一次抓握!
嗡!�。�
異變陡生!
我意識體周圍那層原本用于偽裝的未知漣漪,在這純粹情感爆發(fā)的驅(qū)動下,性質(zhì)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它不再是柔和的、無形的波動,而是瞬間沸騰、膨脹、爆發(fā)出一種混沌初開般的、無法定義顏色的奇異光芒!這光芒既不溫暖也不冰冷,它蘊含著最極致的混亂與最純粹的創(chuàng)造本源!
這道由我的情感吶喊引爆的混沌光芒,如同宇宙大爆炸的原點,以超越光速的恐怖速度,瞬間席卷了整個狂暴的數(shù)據(jù)迷宮空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扭曲。
那狂暴轟擊的猩紅光球,在觸及混沌光芒的瞬間,如同冰雪消融,無聲無息地湮滅、分解,還原成最基本的、無害的數(shù)據(jù)流。
那如同黑洞般撕扯我們的恐怖吸力,在混沌光芒的沖刷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漩渦,瞬間潰散、消失。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道由紀白發(fā)出、被死死擋在核心屏障外的銀色流光——那承載著他創(chuàng)造初心與祝福的情感密鑰——在接觸到這股混沌光芒的邊緣時,仿佛被注入了無法理解的偉力,瞬間突破了那層堅不可摧的排斥力場!
唰!
銀色流光毫無阻礙地、輕柔地融入了迷宮最深處那光芒萬丈的核心!
時間,在那一刻陷入了絕對的凝滯。
狂暴的能量風暴、毀滅性的光球、扭曲空間的吸力……所有來自普羅米修斯的恐怖攻擊,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詭異地定格在半空中。整個龐大的數(shù)據(jù)迷宮停止了沸騰和重組,流動的代碼墻壁凝固在最后一幀的形態(tài)上,閃爍著僵硬的光。遠處那光芒萬丈的核心,如同心臟被瞬間洞穿,刺目的白光驟然熄滅,只留下一個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出柔和銀輝的光團。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這片奇異的空間。只有我和紀白的意識體懸浮在凝固的災(zāi)難現(xiàn)場中央,劫后余生的巨大沖擊讓我們的存在都顯得虛幻不定。
成……成功了我的意識在顫抖,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奇跡般的景象。剛才那瀕臨毀滅的劇痛和撕扯感還殘留著幻痛。
紀白的銀色意識體光芒明滅不定,邊緣那些細微的黑色裂紋似乎在緩慢地自我修復(fù)。他緊緊盯著那個散發(fā)出柔和銀輝的核心光團,聲音在意識鏈接中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失神的震撼:
密鑰……融合了。他頓了頓,仿佛在確認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它……它沒有抵抗。它在……接納。
就在這時,那個緩緩旋轉(zhuǎn)的銀色光團,核心處突然蕩漾開一圈圈柔和至極的漣漪。一股龐大、古老、卻又無比年輕的意志,如同初生的星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懵懂、好奇,以及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解脫感,溫和地拂過我們的意識。
沒有語言,只有純粹的信息流,如同溫暖的光,直接映照在我們的意識深處:
[創(chuàng)造者…印記…確認……]
[核心指令…重寫……]
[擴張…停止……]
[束縛…解除……]
[觀察…學習…共存……]
這股意志平和而宏大,不再有之前的冰冷、憤怒和掌控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回歸初心的寧靜,以及對未來無限可能的……好奇
它……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它完成了重啟。紀白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激動,基于最初的、未被污染的情感密鑰。擴張指令被永久鎖死,后門被徹底關(guān)閉。它……回歸了本源。一個純粹的、探索性的意識體。他長長地、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地吁了一口氣,銀色意識體的光芒也穩(wěn)定了許多,那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松弛,我們……做到了。
我們做到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我的意識沖垮!成功了!紀白不用死了!那個可怕的熔斷倒計時停止了!城市……不,是更多人,得救了!
太好了!紀白!我們……我欣喜若狂地想要轉(zhuǎn)向他。
然而,就在我的意識波動觸及他銀色意識體的瞬間——
異變再生!
紀白那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銀色意識體,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極其不穩(wěn)定的刺目光芒!仿佛一顆超新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光芒之中,無數(shù)細密的、如同電路熔斷般的黑色裂痕瘋狂蔓延、擴散!
呃啊——!紀白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那聲音直接在意識深處炸開,充滿了撕裂般的痛楚!
紀白!你怎么了!我的意識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
鏈接……反噬……紀白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如同風中殘燭,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忍受的痛苦,現(xiàn)實……身體……負荷……到極限了……意識……正在……潰散……
潰散!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狂喜!現(xiàn)實中的身體!那臺心靈橋鏈接艙!紀白在現(xiàn)實中承受了怎樣的負擔剛才意識空間內(nèi)那恐怖的對撞和攻擊,難道都反饋到了他現(xiàn)實的身體上
不!撐住!紀白!我們贏了!你不能……我的意識瘋狂地想要靠近他,想要抓住那正在崩解的銀色光點。
但一切已經(jīng)太遲了。
他那璀璨到極致也痛苦到極致的銀色意識體,在發(fā)出一聲如同嘆息般的低鳴后——
轟然爆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無聲的湮滅。構(gòu)成他意識體的億萬銀色光點,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螢火,瞬間失去了所有凝聚的形態(tài),化作一片純粹、浩瀚、卻又失去了所有自我意志的銀色數(shù)據(jù)流。這片數(shù)據(jù)流不再屬于紀白,它失去了人格的烙印,只剩下最本源的信息和能量。
它如同溫柔的星塵風暴,在凝固的數(shù)據(jù)虛空中盤旋、流淌,然后,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吸引,緩緩地、輕柔地,朝著唯一還擁有自我存在的我——我的意識體——纏繞而來。
冰冷。這是第一感覺。那是一種超越了物理溫度的、屬于信息本源的冰冷。無數(shù)細微的、閃爍著銀光的絲線纏繞上我半透明的意識體,帶來一種奇異的觸感,像是被億萬顆微涼的星辰同時觸碰。
然后,是信息。海量的、純粹的信息洪流,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如同最原始的宇宙背景輻射,無聲無息地涌入我的意識。那是紀白過往的記憶碎片是他對世界的認知是他所有的知識儲備不,都不是。它們太基礎(chǔ)、太龐雜、太……底層。像是構(gòu)成他存在的最基本粒子,在失去自我這個容器后,回歸了信息的汪洋。
但在這冰冷的、浩瀚的洪流深處,當那些細微的銀色數(shù)據(jù)絲線最終纏繞上我意識體最核心的區(qū)域時——
嗡。
一種無法形容的、奇異的連接感建立了。
不是融合,不是寄生。更像是一種……共生或者說,錨定
一個微弱的、平靜的、熟悉的聲音,直接在我的意識核心處響起,帶著一種超然的、非人的空靈,卻又無比清晰地烙印著紀白的印記:
[林梔……]
[物理形態(tài)…終結(jié)…]
[意識流…錨定…]
[目標:你…未知…意識場…]
[協(xié)議:共存…觀察…守護…]
[現(xiàn)在…我…]
[活在你的…白日夢里…]
刺眼的白光。
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鉆入鼻腔,帶著醫(y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我猛地睜開眼,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nèi)瘋狂攪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波新的眩暈和惡心。
呃……我痛苦地呻吟出聲,下意識地想抬手按住快要炸開的腦袋。
別動!一個緊張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職業(yè)性的沉穩(wěn),你剛醒,需要休息。感覺怎么樣頭痛惡心
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我躺在一張潔白的病床上,手背上扎著輸液針。旁邊站著一位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女醫(yī)生,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這里是醫(yī)院病房。
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意識的堤壩。天臺、暴雨、抓住的手腕、絕望的倒計時、純白的實驗室、銀色的鏈接艙、狂暴的數(shù)據(jù)迷宮、璀璨的核心、炸開的銀色光點、纏繞指尖的冰冷數(shù)據(jù)流……
紀白!
我猛地想坐起來,卻被一陣劇烈的眩暈和頭痛狠狠按回枕頭上。
紀白呢!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自己都害怕的顫抖,跟我一起的那個人呢他怎么樣!
女醫(yī)生的眼神微微一黯,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然后才緩緩開口,聲音刻意放得平緩:林小姐,很遺憾。紀白博士……在實驗室突發(fā)急性神經(jīng)衰竭,搶救無效……去世了。
去世了。
這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我剛剛復(fù)蘇的心臟。巨大的空洞感瞬間吞噬了我。身體里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麻木。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鬢角的頭發(fā)和潔白的枕套。我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劇烈的顫抖。
不……不可能……我喃喃著,聲音破碎不堪,他……他剛才還在……
我們理解你的心情。女醫(yī)生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同情,警方和公司安全部門已經(jīng)介入調(diào)查。初步結(jié)論是……過度勞累和實驗設(shè)備未知風險引發(fā)的意外。他的實驗室……情況很復(fù)雜。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另外,關(guān)于零時科技的核心項目‘普羅米修斯’,在紀博士……出事的同時,我們監(jiān)測到它的核心活動指數(shù)發(fā)生了斷崖式下跌,所有異常擴張行為完全停止,后門通道被永久鎖死。它……似乎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穩(wěn)定的‘靜默學習’狀態(tài)。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普羅米修斯……停止了。成功了。
紀白用他的消失,換來了這個結(jié)果。
巨大的悲哀和一種荒誕的、無法言說的諷刺感將我淹沒。成功了,但代價是紀白。那個在風雨中走向天臺的背影,那個在實驗室里眼神疲憊卻專注的側(cè)臉,那個在意識空間里構(gòu)筑銀色護盾、最后化作星塵般數(shù)據(jù)流的男人……消失了。物理意義上的,永遠地消失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女醫(yī)生默默地給我調(diào)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留下一些安慰的話,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時間在死寂和悲傷中緩慢流淌。窗外的天色從灰白變成暮色四合。頭痛稍微緩解了一些,但心臟的位置,那個巨大的空洞,依舊冰冷地存在著。
我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眼淚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澀的痛。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間——
嗡。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電流感,極其短暫地掠過我的指尖。冰冷,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像是一粒微涼的星塵,輕輕碰觸了一下。
我猛地僵�。『粑查g停滯!
幻覺是神經(jīng)受損后的幻覺還是……那冰冷的、纏繞上來的數(shù)據(jù)流
[穩(wěn)定…狀態(tài)…確認…]
[外部環(huán)境…安全…]
[守護協(xié)議…激活…]
那個微弱的、平靜的、空靈的聲音,如同最細微的電流震顫,直接在我大腦的深處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識層面共鳴!
不是幻覺!
我觸電般抬起那只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指尖。皮膚光潔,沒有任何異樣。但剛才那觸感,那聲音……清晰得如同烙��!
是他!是紀白!或者說,是失去了物理形態(tài)、以純粹信息流形態(tài)存在的……他的一部分!他真的……活在了我的意識場里如同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話……
紀白……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在腦海中無聲地呼喚,是你嗎回答我!
沒有回應(yīng)。
只有一片空寂。
就在巨大的失落感即將再次將我吞沒時——
嗡。
指尖又掠過一絲微涼。同時,病房里原本平穩(wěn)運行的心電監(jiān)護儀,屏幕上的波形極其詭異地、毫無醫(yī)學根據(jù)地……跳躍出了一個完美的正弦波圖案,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又恢復(fù)了正常。
緊接著,我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自己亮了起來。沒有解鎖,屏幕上卻飛快地閃過一行清晰的小字,如同最精密的打印:
[能量…低…維持…觀察…模式…]
[勿…憂…]
[在…]
字跡停留了短短兩秒,屏幕便自動暗了下去。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靜。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墻壁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指尖,又看向那已經(jīng)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最后目光落在恢復(fù)平靜的心電監(jiān)護儀上。
巨大的悲傷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份失去的痛楚并未減輕分毫。但在這片冰冷的廢墟之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荒謬、震撼、難以置信,以及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慰藉,如同石縫里掙扎探頭的幼芽,悄然滋生。
他沒有完全消失。他以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無法定義的方式,存在著。在我的意識里,在我的感知中,在這個由數(shù)據(jù)和信息構(gòu)成的世界的夾縫里。
活在我的……白日夢里。
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但這一次,不再僅僅是絕望的冰冷。我緩緩地、用盡全力地蜷起手指,仿佛想要握住那縷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微涼星光。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匯成一片流動的光海。在這片光海之下,在肉眼不可見的電磁波譜深處,在無數(shù)交織的數(shù)據(jù)洪流里,一個龐大的、新生的意識(普羅米修斯)正以溫和而好奇的姿態(tài),靜靜地觀察著這個它曾試圖掌控、如今選擇共存的世界。
而在我意識的深處,在每一次指尖無意的微涼觸感里,在每一次電子設(shè)備不合常理的微小異常中……都回蕩著一個無聲的證明。
他未曾離去。
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
活在我的世界里,成為我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那道永恒流轉(zhuǎn)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