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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禮部尚書謝家的次女。

    因為長的太好,我爹花了大力氣培養(yǎng)我,想著讓我高嫁。

    我從小熟讀四書五經,奴婢仆從環(huán)繞也從沒受過苦,不知不覺養(yǎng)成了一個眼高于頂的性子,一心想著高嫁,做當家主母。

    可是,長得好也是把雙刃劍。

    及笄后,本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卻招來了幾朵爛桃花,壞了名聲。

    本來是要嫁給國公府大公子的身份,最后只能被當做棄子嫁給國公府同樣壞了名聲的紈绔二公子裴逸。

    我看不上他不學無術,只會逛花樓,賭蛐蛐。

    他看不上我名聲壞掉還眼高于頂,破壞了他和丞相家小青梅的好姻緣。

    以至于成親一年我們還沒圓房。

    昨日一合計,我倆決定合離。

    我拿著和離書,收拾好包袱要離開時。

    國公府被抄家了。

    1

    外院刀劍碰撞,哭喊聲震天。

    有賴于看了不少史書,我意識到傳說中的抄家正在上演。

    我拿出包袱中嫁妝折成的兩張銀票,藏進了前胸,一同藏進去的還有裴逸寫好的和離書。

    剛藏好,就見一群官兵沖了進來,在屋子里翻來翻去,他們行動粗魯,屋里值錢的寶貝都被收走了。

    而裴逸最愛的那只蛐蛐,和著小青梅的畫像一塊被扔進火盆中化成了灰燼。

    那天晚上,官兵走后,我聽見府中內眷們抱在一起哭。

    那哭聲凄慘無比,持續(xù)了一夜。

    我這個和離婦還沒離開,國公府就沒了。

    宅子被封,我和國公府的婦孺去了我婆婆,哦不,前婆婆的嫁妝莊子上。

    之所以這個嫁妝莊子沒被查抄,還是因為這個莊子是太后當時賜給前婆婆的添妝。

    莊子上,前婆婆遣散了家仆后,只有幾個死忠留了下來。

    我第一次看見前婆婆穿貧民的衣裳,以前她看不上我娘家沒實權,不讓我跟娘家來往。

    以后我跟著她們,過的可比娘家慘多了。

    打發(fā)走仆從,就剩我和懵逼的大嫂了。

    她嘆了口氣,咱家遭難了,太子和四皇子奪權,國公爺為太子說話,皇上震怒,遷怒我們家,所以下旨被抄家了。

    事發(fā)到現在,家里的男丁沒有任何消息,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婆婆,夫君他們呢

    前婆婆一聽我的話,兩眼一紅,捂著嘴就哭了出來。

    2

    我沒有告訴婆婆我和離的事情。

    我也沒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沒走,可能是婆婆哭紅的雙眼,也可能感性告訴我不能在此時離開。

    一個月了,國公爺和世子被發(fā)派嶺南,婆婆纏綿病榻,家里沒了主心骨。

    大嫂只剩下哭了,我嫌她煩,讓她在床前伺候婆婆。

    而我只能和賴婆,還有一個年邁的老管家守著莊子,等裴逸回來。

    老管家看著我一個千金小姐利索的做飯,一臉感慨。

    裴家落敗,二夫人都不離不棄,二公子和二夫人感情真好。

    我只能呵呵,感情好到天天吵架,現在和離書還在我兜里揣著呢。

    但我沒說話,萬一拿出和離書,又是一陣慌亂。

    我只能點頭承認。

    那天特別冷。

    老管家打探回來,一臉沉重。

    二夫人對二公子也是有情有義了,以后,二公子就要靠二夫人照顧了。

    我心中咯噔。

    這話可不興說,有點忐忑問他,怎么了

    老管家臉色很不好,抄家那天二公子不信,和官兵產生了爭執(zhí),被關的久了點,明天就放出來了……

    放出來明明是好事,不可能一臉難看。

    到底怎么了

    老管家沉重,聽說,二公子被打的很重,全身沒一塊好皮,尤其傷到了腿。

    一時,我腦袋有點迷糊。

    打的很重是多重

    只要還留一口氣,就能恢復。

    我也沒多想,只想著要是躺床上養(yǎng)傷的時候,可能我還得伺候他,畢竟全家也沒多余的人手伺候他了。

    到時候我可不會忍氣吞聲,該罵還是得罵。

    要是受不了,他就早點好起來。

    第二天,前婆婆起了個大早,大嫂也精神起來,全家五個人都在門口翹首以盼裴逸歸家。

    整個國公府也就裴逸這一個男丁沒有被發(fā)派嶺南,一家門戶,還是需要男丁來扛,別人才不會欺上門。

    一輛牛車停在門口,趕車的是一個老大爺,衣服破破爛爛的,我還以為是來要飯的。

    抱歉,這位大爺,我家剛遭難,家里也沒米下鍋了。

    大爺擺擺手,指了指車上的草堆,我是來送人的,十里地,一兩銀子。

    我朝著草堆看了看,確實有破布混著血漬,好像有人。

    老管家,難不成是二公子

    婆婆一臉激動。

    我走過去掀開草堆,看到了車上躺著的裴逸,一雙腿被擰成了麻花狀。

    我呆呆的看了許久。

    而婆婆早已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裴逸睜著眼,眨也不眨,眼珠也一動不動,活像死不瞑目。

    他披散著頭發(fā),眼眶凹進去,全身都被鮮血染紅。

    我猶猶豫豫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二公子

    還好,還有氣,只是不理我,我想去扶他。

    老大爺貼心的提醒,你家掌柜的可憐哦,小心點,別弄死了。

    3

    我緩了緩心情,和管家小心翼翼的把裴逸抬到了床上,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表情一動不動,要不是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我還以為他真死了呢。

    但是禍害遺千年,我知道,他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晚上,婆婆醒了過來,看到屋里的裴逸,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哭的好不凄厲,逸兒啊,逸兒……

    國公府剛被抄家,好一點的大夫也不愿蹚我們這攤渾水。

    老管家請了好久,才找到一個赤腳大夫愿意跟來。

    他掀開被子,看著裴逸麻花樣的腿,也沒用麻藥,直接上手像解麻花樣將腿掰正。

    裴逸睜著眼看著房梁,別說哭,一點表情都沒有。

    大夫洗了洗手,嘆了口氣,命能保住,其他的不要強求,好好養(yǎng)著吧。

    婆婆又是一口老血吐出來,再次昏了過去,大嫂哭的更是凄慘。

    趁著赤腳大夫還在,幫婆婆查看之后,再看了看我們風雨不擋的破屋子。

    突遭大難,傷了心神,需要好藥材精心養(yǎng)著,斷腿的那位也是,要是想保命,也是要好藥材精心養(yǎng)著。

    送走大夫。

    我左手捏著和離書,右手拿出僅剩的兩張銀票。

    最終將和離書塞回了兜里。

    叫來老管家,給了他一張銀票,讓他按照大夫開的藥方去抓藥。

    原本絕望的老管家瞬間萌生了希望,哎了一聲,拿著銀票和藥方就走了。

    賴婆子去做飯,大嫂在照顧婆婆,屋里只剩下我和裴逸。

    我端來一碗稀粥,小心翼翼的給裴逸喂飯。

    他只是機械的吞咽,眼珠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飯,我端了一盆溫水進來。

    你渾身是血,需要擦干凈才能敷藥。

    他這才眼珠動了動,看向我。

    我剛要掀開被子。

    他低沉嘶啞著發(fā)聲,滾!

    行,能說話,還沒成啞巴。

    我沒理他,一把掀開被子,血已經滲透床榻。

    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點。

    我洗干凈毛巾,盡量輕輕的擦拭傷口,在我剛碰到腿上的瞬間。

    我就被裴逸用力甩到了一邊。

    我沒有儀態(tài)蹲坐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我怒上心頭,剛要質問他為什么打撒我的水。

    卻見他頭發(fā)凌亂,一雙眼睛像狼一樣藏在暗處,死死盯著我。

    我們已經和離了,你滾!

    4

    滾是沒有滾。

    當時在國公府,我們吵架的時候,對罵起來比這還狠的話都說過。

    現在的一句滾,不痛不癢。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我還是紅了眼眶。

    我重新端了一盆水,站到他腳邊,這次我看你怎么動手,只要你躺著,就絕對夠不著我!吵了一年了,現在還不是我贏了!

    我勝利者的姿勢氣的裴逸直哆嗦。

    我安安心心的給他擦洗。

    不過當我將他扒干凈時,我還是有點惆悵。

    想我堂堂千金大小姐,雖然嫁了一場人,但內里實實在在還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呢。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一個男人裸著的樣子。

    擦洗的時候,我忍著臉紅,仔仔細細的將他全身擦了幾遍。

    以前偶爾參加別家的宴會,我們幾個年輕的媳婦坐在一起,也含蓄的聊起過自家夫君在床上的事情。

    那時還不甚了解,聽她們說的時候只能打哈哈。

    現在看到裴逸那里,我才知道他們說的壯觀是怎么個壯觀法。

    不過看他軟綿綿的雙腿,我深刻懷疑那里能不能再壯觀起來。

    擦洗完我開始涂藥,這些都是金貴的藥材,為了買藥,我不多的嫁妝拿了一半出來,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所以我涂的很是專心,只是傷口太多了,涂到后來,他全身開始顫抖,忍不住輕聲叫喚。

    當我汗滋滋涂完藥抬起頭,只看到裴逸面色慘白,嘴唇發(fā)黑,因為使勁,渾身又溢出了許多血。

    我只能再次將血擦干凈,換好床鋪。

    忙到最后,我稍微擦洗了一下,便要上床睡覺。

    在他的怒視中我脫掉了衣服。

    看什么看,就這么大點地方,難不成你想我打地鋪!你想都別想!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就要上床睡!

    和離后,我徹底釋放本性,不用裝著大家閨秀的樣子忍氣吞聲,想懟就懟。

    他好像知道反抗無果,直接閉眼,當我不存在。

    5

    我順順利利的照顧裴逸上藥,喂飯,裴逸一天到晚也只有兩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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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眼,閉眼。

    也是我頭一次照顧人,不熟練。

    第三天我進屋要幫裴逸換藥時,聞到了一股廁所的味道。

    我看著裴逸羞恥到漲紅臉,整個人如同天塌了一樣,第一次流出了淚。

    我出去,抹了兩把淚,端了一盆干凈的溫水進屋。

    打開窗戶透氣。

    當我掀開被子的時候,裴逸閉上了赤紅的雙眼。

    我把他擦洗干凈,換上干凈的床鋪被子。

    自此之后,我就每隔一段時間就進去一次。

    后面為了方便,我設計了一個方便上廁所的輪椅。

    一個月了,裴逸身上的傷基本上痊愈了,只是腿上還沒有一點知覺。

    前婆婆身體虧空有點嚴重,情緒一直不好,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所幸她娘家老哥哥偷偷接走,精細的藥材養(yǎng)著,爭取能保住這條命。

    嫂子也查出來懷孕,被娘家偷偷接走養(yǎng)著了。

    可唯獨裴逸,是國公府男丁,沒人敢和他接觸。

    我娘家也說過讓我和裴逸和離,帶我回去再嫁,謝家也不用怕被人逮住把柄。

    但是我拒絕了。

    我走了,萬一裴逸死了,我可能會于心不安。

    我拿著手里僅剩的幾兩碎銀,兩張銀票這一個月已經花完了。

    要是再不想辦法掙點錢,家里估計要喝西北風了。

    我才女的名聲也不是蓋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以前我常聽父親說起哪家的學子抄書,寫信賣錢,現在我也可以。

    我支起攤子寫信,沒人找的時候抄書,雖然有的人嫌我一個女子,不愿意來找我,但我要價低,字又寫的好看,一來二去,也掙了不少錢。

    本來一切挺順利的,但好巧不巧,以前和我一起爭才女的御史家的嫡女馮青逛街時碰到了我。

    她指使下人砸了我的攤,還撞傷了我。

    無奈,我只能提早收攤回家。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看著我的臉,破天荒的讓我扶他起來。

    要知道他之前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連吃飯也是只動嘴。

    我新奇的扶他起來,又想起被那馮青撞傷的臉,迅速低頭。

    裴逸,抬起頭。

    為了鼓勵裴逸多說話,我忍著臉上的瑕疵抬起頭。

    丑就丑吧,反正我們已經和離了。

    誰打的

    馮青,御史家的嫡女,我以前跟她有恩怨。

    她來過這里

    我搖頭,我上街寫信掙錢,被她撞上了,沒事,以后我小心點避開她就行。

    裴逸聽完久久不語,半晌,你為什么不走

    6

    他這是嫌棄我丟了他的臉!我怒氣又上來了。

    我沒嫌棄他,他反倒嫌棄起我來了。

    還沒等我反擊,裴逸閃躲著我的眼神,我們吃飯吧。

    裴逸第一次自己主動吃飯,雙腿無力支撐,他時不時歪一下,但他很快支撐起來。

    一頓飯下來,他吃的汗流浹背,也沒讓我再幫忙。

    吃完飯,我要去洗碗,他把我留下。

    家里還有多少錢

    我攤開手,三兩碎銀。

    裴逸,……

    對比起裴逸以前隨隨便便幾百兩的花銷,三兩碎銀確實有些接受不了。

    國公府后門外,有一棵榕樹,樹下我藏了一點錢,你明天找人挖出來。

    我一聽不樂意了,裴逸,你背著我藏私房錢,你以前還說你沒有!

    裴逸盯著我,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會了,不藏了!

    我覺得裴逸有點奇怪,洗碗的時候,我聽見屋內哐當作響。

    這是摔了

    我隔著窗戶縫偷偷看了一眼。

    裴逸摔在地上,渾身顫抖,滿頭大汗的掙扎著起身,一雙腿軟綿綿的,像面條一樣,使不上一點勁。

    我嚇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摔地上了。

    我沖進屋想要抱他起來,他狠狠的別過臉,臉上滿是灰敗之色。

    扶我一把。他的聲音帶著破碎。

    到底是個大男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扶上床,同樣累的氣喘吁吁。

    我也明白了裴逸在做什么。

    遲疑一下,我別扭的寬慰他,好事,又沒截肢,多練練,總有好的一天,改天我讓老管家在院里做幾個木樁,到時候你扶著木樁練,免得再傷著。

    關于腿的事我一直沒有明著說,生怕一個不注意刺激到他脆皮的心靈。

    我打定主意,要是這次他罵我,我就不回嘴了。

    誰知他睜開猩紅的雙眼后,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你找個尺子,量一下我的腿。

    沒敢刺激他,我聽話的拿著尺子,聽他的吩咐,扒掉褲子,準備量一下大腿腿圍。

    他這是要看自己瘦了多少應該還是挺粗壯的,我兩只手都包不住。

    只是腿軟綿綿的,比我的腿還軟,沒勁。

    赤裸著下半身,他臉紅紅的,我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之前擦洗他都像個死人樣,現在活過來了,總歸不一樣。

    我是讓你量一下我的腿長。

    我反應過來,臉刷的一下紅了,我趕緊拉過旁邊的被子,蓋住他光溜溜的大腿。

    他一滯。

    揭開吧,把腿掰直了,量一下長度。

    我有點愣,量長度

    裴逸氣的臉色漲紅,指著咯吱窩到腳底的距離,從這里到這里,找木匠給我做兩幅拐杖。

    我才反應過來,忙細細量起來。

    7

    等拿到拐杖的時候,我有點心酸。

    曾經那么意氣風發(fā),恣意風流的國公府二少爺,現在居然需要用拐杖才能行走。

    將拐杖交給裴逸的時候,他盯著看了許久。

    他神色平淡,但我卻覺得他心里很難過,因為他將拐杖粗魯的架在胳肢窩,手在抖,低著頭,只看到眼角的猩紅和粗重的喘息。

    他兩手撐著,架起拐杖準備站起來。

    然后啪嚓一下仰到地上了。

    我忙過去扶,你輕點,剛開始,還不熟練。

    裴逸讓我靠邊,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練,再摔再試。

    日子一天天過去,裴逸拄著拐杖走,從開始摔的青一塊紫一塊,到后來熟練的撐起拐杖起身,開始自己上廁所。

    當然,練多了的后果是胳肢窩到手都磨的鮮血淋漓,上藥的時候疼的齜牙咧嘴。

    有一次我勸他慢慢來。

    他搖頭,已經耽誤許久了,再耽誤下去,國公府原本的那些交情就散了。

    大家族之間關系盤根錯節(jié),國公府雖然被抄家,但關系網還在,要趁著他們沒有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之前,把這份關系網運作起來。

    但是國公府其他人都在嶺南,只剩他一個,還是個瘸腿的,京城這些豪門世家,怕是看不上一個瘸子。

    更何況瘸腿之前的裴逸還是一個紈绔二世祖,國公府的邊緣人物。

    但我沒打擊他的自信心,人總要有一個奔頭才能活下去。

    等到能正經的拄著拐杖走的時候,裴逸便成天往京城最貴的酒樓跑。

    叫一壺最便宜的茶盞,一直待到天黑。

    來往的都是以前認識的人,搭理他的都是以前玩的紈绔公子哥,看他落魄的樣子,當著面嘲諷羞辱。

    裴逸也不理,坐在大廳一心品茶。

    沒幾個有實權的人正眼看他。

    后來,一個以前經常跟在他后面的紈绔,領著一個老者出現。

    老者打量了裴逸的腿一眼,你是裴國公的次子

    裴逸點頭,三人一起進了包間。

    不知道談了什么,裴逸回家時,天都黑了,還付了包廂的錢。

    我沒敢跟裴逸說,他拿走的錢是家里全部的積蓄。

    我更加努力的抄書,寫信,到后面,還接了繡房的繡活。

    那天后,我將米粥給裴逸后,自己則是回到廚房,和賴婆,老管家三人啃土豆。

    幾次之后,裴逸好像發(fā)現不對勁,自己跑來廚房,看見吃剩的土豆皮,他瞬間就愣在那里了。

    半晌,他問,這是什么

    飯啊!

    裴逸氣的發(fā)抖,拿出還剩了半框的土豆砸在地上。

    我氣的剛要和他理論,他拄著拐杖就出去了,不多時,他將我拉到飯桌前,對著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說,吃!

    被抄家之前我就吃這么精細的飯菜,好久沒吃了,我忍不住吞口水。

    又忍不住心疼,好不容易掙了點錢,又沒了。

    我撿著一盤最饞的吃了,剩下的偷偷裝起來,打算第二天熱熱給裴逸添菜。

    第二天,裴逸看著桌上熟悉的菜色,臉色難看至極,這是什么

    我打這哈哈,今天天氣好,咱們改善一下伙食。

    你留著它干嘛是不是覺得吃個飯我還得盤算著來

    我默默,事實就是如此啊。

    裴逸冷笑一聲,將桌上的飯菜全掃到地上,我裴逸再不濟,也不至于養(yǎng)不起你!

    看著裴逸遠去的背影,我有點生氣。

    等你好了,我早晚踹了你!

    8

    裴逸這次的火發(fā)的比較久,以前也不知道他氣性這么大。

    我深刻反思自己,就是給他慣的。

    我想找個機會好好說教他一頓,但是他太忙了,早出晚歸,有時候三四天才回來補一次覺。

    幾個月下來,裴逸變了,臉黑了,原本俊秀的臉現在看起來黝黑俊亮,但還是很好看。

    整個人也壯了不少。

    有一次,裴逸回來,置辦了滿滿一桌,他捧起碗大口吃起來。

    我有點驚訝的看著裴逸。

    他放下碗,假裝無意,你看我干什么

    你變黑了!

    裴逸有點緊張,摸了摸臉,是變了,也糙了。你覺得,以前的我好,還是現在好

    我仔細的打量起他,粗布麻衣,腰背緊實,看起來很穩(wěn)重,和以前的錦繡長衫,富家公子的模樣相去甚遠。

    現在的好!我說完,裴逸緊繃的雙肩才慢慢放松下來。

    一頓飯,我感覺到裴逸有點開心,我想,裴逸可能是掙了很多錢。

    回屋睡覺前,我嘟囔了一句,還是沉穩(wěn)點好,以前凈看臉了。

    我沒發(fā)現,說完這句,裴逸摸著自己的臉沉思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fā)現裴逸臉又白回來了。

    堅毅的眼神在俊秀的臉上,越發(fā)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唾棄我自己,當初嫁給裴逸也有看上這張臉的緣故,現在的我還是這么容易被美色蠱惑。

    但裴逸抓住我偷看他,還挺開心的。

    雨季到了,裴逸出去的少了,我本來以為是忙完了,可有一晚,半夜我被痛苦的吱哼聲驚醒。

    黑夜中裴逸掐著大腿縮成一團。

    因著疼痛,裴逸面色慘白,眼神渙散。

    我腦袋一片空白,連忙喊老管家去請大夫,我則是端來一盆熱水給他熱敷起來。

    大夫說是雨季,腿傷引發(fā)的關節(jié)發(fā)炎。

    我小心的煎好藥,喂裴逸喝下去。

    原本變得強裝結實的裴逸,因著疼痛蜷縮,像小孩一樣脆弱,昏昏沉沉中在我懷里睡著了。

    隔天我醒來時,裴逸早已坐起,盯著我的臉,沉默許久。

    昨晚半夜才睡,加上熬藥淋雨,我累極了,也放棄了折騰,沒有洗漱就睡著了,現在肯定很狼狽,興許已經有了臭味。

    裴逸的眼睛有點紅,默默將臉上凌亂的頭發(fā)給我別到耳后。

    我翻身起床,我去收拾點吃的。

    裴逸嘴唇有些發(fā)抖,他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

    后來,裴逸的傷好了,他開始幾個月幾個月的出去。

    慢慢的,家里換了新宅子,老管家將家里管賬的活接了過去,還請了幾個下人伺候我,新衣首飾隔一月就送一次,和我當閨女時一樣。

    老管家紅著眼眶說,丞相府的小姐招呼人來問老夫人安好了,我們要熬出頭了。

    丞相府的小姐,是那個小青梅么

    他們之前關系就好,當初裴逸為了她還給我寫了和離書呢。

    我從箱底把和離書翻了出來。

    我不再抄書,也不做繡活了,開始翻出各種游記看起來,和我和離前一樣。

    我在等著裴逸,想找個機會和他告?zhèn)別。

    可是他太忙了,每次半夜回來,一早出去。

    我聽到的只是老管家說裴逸哪天回來在屋里歇了一晚,哪天又回來回屋喝了杯茶。

    但我想著總睡一間屋不合適,畢竟現在換了大房子,多了兩間空出的房子,沒道理再擠一起。

    我叫著賴婆把我的東西搬出了主屋。

    三個月后,裴逸再次回來,看到主屋空無一人,整個人慌的跌倒了。

    還是老管家指著隔壁客房說我在那屋,裴逸才重拾力氣跑到我的房間,看著我熟睡,才放下心來。

    我醒來時,有點驚。

    裴逸一條腿已經能走路了,兩只拐杖現在只用一個。

    你腿好了

    裴逸嘴角含笑,沉穩(wěn)的點頭,然后他脫掉外衣,翻身上床,有點累,睡一下。

    他睡就睡,怎么就要和我擠在客房里,關鍵是我睡醒了,怎么還把我拉下去一起躺著。

    但看著裴逸眉間深深的疲憊感,我默默睡了一個回籠覺。

    醒來后,裴逸坐在桌邊喝著茶,旁邊放著一套時興的衣裙。

    換上衣服,我們去丞相府參加宴會。

    宴會,還以為沒機會參加宴會了呢,沒想到時隔幾年,我又回到了這個圈子。

    9

    這次的宴會上,那些掌握實權的,原本對裴逸不屑一顧的達官顯貴,也開始對裴逸恭手招呼起來。

    裴逸笑著跟周圍人應酬,雖然一瘸一拐,但絲毫不顯得局促,一派沉穩(wěn)大氣,晃神間,我好像在裴逸身上看到了老國公爺的氣質。

    我被帶到了女眷那兒,馮青跟在小青梅身后出現時,我就知道我不該來這。

    幾年時間,大家都嫁做人婦,只是,聽說小青梅丈夫早死,她被人放了和離書回丞相府,最近打算二嫁。

    馮青和往常一樣嘲諷我,說我是被家族不要的棄子,罵我殘花敗柳壞了名聲,還扒著裴逸不放。

    還說當時我成親之后,裴逸忘不了小青梅,通過她給小青梅傳信。

    說這幾年也是小青梅說服丞相府鼎力相助,裴逸才有機會復起。

    讓我識趣點早日跟裴逸和離。

    還說了很多,我沒有再聽進去,只是一個勁的有點失神。

    這邊的爭吵還是傳到了前院。

    當裴逸走過來時,我看著裴逸和小青梅點頭微笑。

    還是和以前一樣郎才女貌。

    馮青一點都不畏懼,我說的沒錯,她謝婉兒拆散別人姻緣,梅姐姐和裴二公子青梅竹馬,是謝婉兒非要從中插一腳,害的梅姐姐傷心之下再嫁他人,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梅姐姐還不計前嫌,一心幫著二公子復起。

    裴逸倒了一杯酒,對著在場的達官顯貴敬酒,在場的各位,認識的,不認識的,交過恩,結過仇的,我裴逸在這里給大家敬一杯。

    從前小子年少輕狂,不學無術,也做了不少混賬事,老天也沒放過我,如今我能起來,也是仗著各位不計前嫌,用心幫扶,我裴逸在這說一句,在坐的各位,有用得上裴逸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必定竭盡所能。

    裴逸一飲而盡。

    裴逸緊跟著再倒一杯,對著小青梅鞠躬,以前裴某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還請原諒則個。

    小青梅淚眼盈盈。

    又對著馮青,多謝馮姑娘多次相幫,裴某銘記在心。

    馮青得意的挑釁了我。

    有點難受,我往人群中縮了縮。

    裴逸卻轉頭看向我,示意我站到他身邊。

    我沒動。

    裴逸嘆了口氣,一瘸一拐的走過來,牽著我的手走到了馮青面前。

    如果要我跟她道歉,想都別想,我不認為我有錯。

    裴逸問馮青,三年前長安街,你欺我妻孤身一人抄書謀生,讓下人講她打傷,今日你當眾責罵給她難堪,今日你若給她下跪磕頭,求她一個原諒,這兩件事就揭過去。

    馮青不可思議,一臉拒絕,但她的丈夫有點顫抖,這裴逸瘸著一條腿爬到現在這個位置,馬上要重回國公府,憑的可不是這和善的外表,那私底下的狠勁可是遠近聞名,那殺神的名號是隨隨便便傳出來的嗎!

    馮青的丈夫一把將馮青的頭按下去,在他狠厲的眼神中,馮青不情不愿的道了歉。

    我并沒有很高興,只是以后應該也不會再參加這種宴會了,便也沒想著計較太多,以前的事就隨風過去吧。

    宴會散后,我們回到了國公府。

    裴逸接回了前婆婆,大嫂也帶著孩子回來了。

    老國公爺和世子也從嶺南回來了。

    府里又恢復了往日的榮光,從前的紈绔二公子,現在成了國公府真正的掌權人,即便是世子見了他,也尊敬了好多。

    后來,聽說是太子繼位,裴逸有了從龍之功,裴家被平反,圣寵更甚。

    不久,在太醫(yī)的精心照顧下,裴逸雙腿痊愈,裴逸成了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國公爺。

    我盤算了一下裴逸送給我的首飾,這成了銀票,我也沒多拿,就拿了當時和離的兩張銀票。

    然后拿著和離書去找了前婆婆,夫人,我和裴逸早就和離了,這些年沒處去,一直賴在他身邊,現在時機到了,我也該走了。

    前婆婆震驚,一把抓住我的手,非要走嗎

    我安撫,我一直想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景色,四時風物。

    前婆婆也不說話,只一個勁抹淚,逸兒可怎么辦我的逸兒怎么辦……

    沒想到要離開了,我還得給小青梅說話,有點悲哀,夫人,國公爺和梅姑娘青梅竹馬,是我以前不懂事,毀了他的姻緣,我走之后,您可以試著上門提親,圓了國公爺的心愿。

    前婆婆哭的越發(fā)傷心,逸兒可怎么辦我的逸兒……

    如果婆婆能說服自己接受梅姑娘二嫁的身份,國公爺應該會很幸福,沒有再停留,我轉身準備離開。

    10

    不遠處,裴逸手中拿著福香樓的點心盯著我手中的包裹。

    老管家一臉灰敗,渾身發(fā)顫。

    我走過去,拿出和離書示意,國公爺,我該走了。

    裴逸有點趔趄,隨即點頭,好啊。

    我有點不滿,好歹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了好幾年,也沒想著多給我點銀子,這兩張銀票,怕是支撐不了太久,算了,大不了到時候重操舊業(yè),抄書。

    我離開了,沒看到身后裴逸暈倒在地。

    我告別了娘家之后,乘上了一架馬車,往城外駕去。

    幾天后,驛站里,我看到了一臉頹喪的大公子和前婆婆。

    前婆婆跪在地上,好孩子,以前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別走好不好,逸兒不能沒有你!

    我還是回到了國公府,裴逸躺在床上,一臉枯槁,這樣子怎么像是回到了莊子上的時候。

    怎么病成這樣了管家,請大夫了沒有

    裴逸紅著眼看著我,嗓音嘶啞,你回來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走了,行嗎你一走,我就撐不住了……

    裴逸這句話比他當時說和離還讓我難受。

    但是我不能留下,國公夫人不能是一個名聲盡毀,還抄書打雜的人,流言蜚語,會跟剛成親他介意我的那樣,毀掉我們現在的平和。

    一時的感動并不能長久,更何況,他還有小青梅在等著他,我不能用幾年的時間和小青梅十幾年的時間比拼。

    有的傷,受一次就夠了。

    我搖頭,國公爺,我們已經和離了。

    管家我轉頭,國公爺腿雖然好了,但是還有后遺癥,我已經把注意事項寫好了,你記著安排人細心照顧。

    他的腿梅雨季節(jié)還會復發(fā),這是傷到了關節(jié),那時需要溫水敷個把小時,就會好轉。

    他生病的時候,不能吃油膩的食物,你要記著這時最好清淡一點,最好是煮點蛋花湯,他愛喝。

    他胳肢窩以前用勁拉傷過,要注意提醒他不要過度使勁。

    我剛轉身,老管家跪在地上,看著裴逸生不如死的模樣老淚縱橫。

    11

    裴逸苦笑,可能是我前半輩子作惡太多,所以老天總是不想放過我。

    有一次四皇子派殺手追殺,我被逼掉落山崖,大家都覺得要死了,放棄了掙扎。

    我拼著一口氣往外爬。

    別人問我為什么,一個瘸子,活著還不如死了。

    我心想,雙腿殘疾之后,我確實覺得生不如死,有時候還想著一了百了算了,但是有個人舍棄了華服美食,跑來跟著我受苦。

    明明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為了我學會了做飯,砍柴,為了我放下自尊拋頭露面,還被人欺負。

    如果我死了,那她的付出算什么

    我得往上爬,爬到最高處,找回當初那個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她。

    我不能讓她跟著我,過的還不如以前。

    后來即便遇到再多的困難,只要想到她過的好,我就覺得我還能撐下去。

    裴逸一把抱住我,你說要走,是想要我的命嗎

    可是,你說你喜歡梅姑娘,還說我破壞了你們倆的好姻緣。

    裴逸慌忙起身,死死攥住我的手,我喜歡你,只喜歡你,從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是我混蛋,當時用她來氣你。

    你說我名聲不好,嫌棄我。

    我稀罕你,一輩子,只稀罕你一個!

    可是我善妒,受不了鶯鶯燕燕。

    我裴逸這輩子只娶一人,只愛一人,永不納妾,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我邊笑,眼淚邊流出來,我細細數著這些年的委屈,裴逸在我面前慌亂不堪。

    我又想起一個事,他們都笑我是不下蛋的母雞。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沒有發(fā)現此時裴逸的眼神充滿侵略。

    下一秒,裴逸將我推倒,欺身上來,虛虛壓在我身上,我的心跳如雷。

    以前那群人說自家夫君多狠多狠,我才知道原來是這么狠的。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裴逸那里很壯觀,非常壯觀,有點嚇人。

    后來,裴逸果真如他說的那樣,即便位極人臣,也只護著我一個人。

    青絲到白發(fā)。

    直到離世那天,他牽著我蒼老的手哭的像個孩子,我又看到了當初我離開時他的眼神。

    他還是這么怕我離開,我有點后悔有件事沒告訴他了。

    當年廊橋初見,他那樣明媚俊秀的公子哥,我一見鐘情。

    所以我故意毀了名聲,設計讓父親將我嫁給他。

    但是我還是自私了,閉上眼之前,這個秘密我還是沒告訴他。

    我想著我們還有來世,那時我再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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