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簽完離婚協(xié)議那晚,沈淮安當著我的面,抄起茶幾上的水晶煙灰缸,狠狠砸向自己的額頭。
悶響。
血立刻涌出來,順著他蒼白的額角往下淌,流過挺直的鼻梁,滴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他看著我,眼睛紅得嚇人,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林淺,這樣…能不去民政局了嗎
我捏著那份還帶著他體溫的離婚協(xié)議書,指尖冰涼,整個人僵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客廳里新?lián)Q的百合散發(fā)著濃烈的甜香,混著新鮮血液的鐵銹味,沖得我一陣陣發(fā)暈。
七年婚姻。
從校服到婚紗,曾經(jīng)愛得轟轟烈烈,人盡皆知。
到如今,一地雞毛,相顧無言。
我以為耗盡了最后一絲情分,心如死水地簽下名字,只為求一個解脫。
沒想到,解脫的代價,是他的血。
我和沈淮安的故事,曾是朋友圈里的童話。
大學(xué)社團招新,他是冷著臉拒絕了一堆女生的計算機系大神。
我是那個抱著一摞宣傳單,不小心撞到他懷里,還把奶茶潑了他一身白襯衫的冒失鬼。
對、對不起!我手忙腳亂,紙巾在他胸口亂按。
他皺著眉,抓住我手腕,聲音清冷:別擦了,越擦越臟。
我窘得滿臉通紅。
他卻忽然勾了下嘴角,極淡,像初雪融化:林淺名字挺淺,闖禍挺深。
后來他說,那一刻我臉紅得快滴血的樣子,像顆熟透的櫻桃,讓他鬼使神差地記住了我的名字。
熱戀像一場席卷一切的颶風。
他那樣一個冷靜自持的人,會因為我一句想看日出,半夜開車帶我上山頂,裹著毯子瑟瑟發(fā)抖地等到天亮。
會因為我生理期肚子疼,翹掉重要的實驗課,笨手笨腳地給我煮紅糖姜水,廚房弄得一片狼藉。
他總喜歡捏著我的臉說:林淺,你怎么這么麻煩
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
畢業(yè)就結(jié)了婚。
婚禮上,他給我戴上戒指,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林淺,我會一輩子護著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臺下掌聲雷動,我哭得像個傻子。
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概是他創(chuàng)業(yè)成功,公司越做越大,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從最初的等我吃飯,變成不用等我,再到后來的今晚不回了。
客廳的燈,常常亮到深夜,只有我一個人。
餐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熱了又涼,涼了又倒掉。
手機里的對話,從甜膩的語音,變成簡潔的文字:
忙。
在開會。
你先睡。
起初我鬧過。
摔過碗,撕過他帶回來的文件,半夜把他鎖在臥室外面。
他疲憊地揉著眉心,眼底有紅血絲:
林淺,別鬧了行嗎我真的很累。
公司幾百號人等著吃飯,我不能倒下。
你就不能體諒我一點
看著他眼底的倦色和鬢角冒出的幾根白發(fā),我的心瞬間軟了,只剩下心疼。
是啊,他那么拼,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
我默默收拾好地上的狼藉,給他煮醒酒湯,放好洗澡水。
告訴自己,要懂事,要做他堅實的后盾。
可懂事?lián)Q來的,是更深的沉默和更遠的距離。
他回家的次數(shù)更少了。
偶爾回來,也是倒頭就睡,或者對著電腦屏幕眉頭緊鎖。
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中間卻像隔著銀河。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直到那次,我急性闌尾炎發(fā)作,疼得蜷縮在地板上,冷汗浸透了睡衣。
我顫抖著給他打電話。
漫長的等待音后,接通了。
背景音是嘈雜的音樂和人聲,一個嬌媚的女聲在笑:沈總,這杯您可得喝……
喂他的聲音帶著微醺的醉意和不耐煩,什么事我在應(yīng)酬。
淮安…我…肚子好疼…我氣若游絲。
疼抽屜里有藥,自己找找。乖,我這邊走不開,很重要的客戶。電話被干脆地掛斷。
冰冷的忙音砸在耳膜上。
那一刻,比腹部刀絞般的疼痛更刺骨的,是心口蔓延開來的絕望和冰冷。
最后是鄰居張阿姨聽見動靜,叫了救護車把我送去醫(yī)院。
手術(shù)簽字,都是我自己抖著手寫的。
他第二天才趕到醫(yī)院,風塵仆仆,眼下烏青。
淺淺,對不起,昨晚喝多了,手機關(guān)了靜音…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滾燙,帶著歉疚。
我看著天花板,第一次覺得病房的白色那么刺眼。
沒關(guān)系,我抽回手,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陌生,都過去了。
真正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張無意中瞥見的照片。
他的手機放在茶幾上充電,屏幕亮了一下。
一條新信息預(yù)覽跳出來,備注是蘇晚。
內(nèi)容沒看清。
但屏幕頂端彈出的微信聊天背景圖,卻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
照片里,是沈淮安的睡顏。
背景,顯然不是我們家。
也不是任何酒店。
那暖色調(diào)的窗簾,那床頭柜上造型獨特的香薰蠟燭,透著一股精心布置的家的味道。
拍照的角度很近,很近。
近得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嘴角放松的弧度。
那是一種毫無防備的、只會在最親密的人身邊才有的熟睡姿態(tài)。
發(fā)送時間,顯示是凌晨兩點。
而那天晚上,他告訴我,他在公司通宵趕項目。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碎得拼不起來。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質(zhì)問。
巨大的悲傷和背叛感滅頂而來,反而讓我異常平靜。
原來,他不是不需要家。
他只是不需要有我存在的這個家。
原來,他也會在別人身邊,睡得那樣安穩(wěn)。
我默默把他的手機放回原處。
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
冰冷的水滑過喉嚨,凍得五臟六腑都在打顫。
我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七年積攢的所有委屈、不甘、等待、失望,像潮水一樣退去,露出底下堅硬冰冷的礁石——那是名為死心的東西。
決定離婚的過程,平靜得可怕。
我找律師擬好了協(xié)議。
我們名下財產(chǎn)清晰,房子是他婚前買的,公司更是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了屬于我的那部分存款,不多,夠我重新開始。
律師很驚訝:林小姐,您…不再爭取一下沈先生的身家…
不用了。我打斷他,就這樣。
我把協(xié)議放在他書房桌上時,他剛開完一個漫長的視頻會議,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倦意。
看到文件,他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緊鎖:林淺,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靠在門框上,盡量讓自己顯得輕松,沈淮安,我們離婚吧。
理由他盯著我,眼神銳利。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沒成功:累了。七年,我演夠了賢惠懂事,你也裝夠了深情負責,大家都累。好聚好散吧。
裝他像是被這個詞刺痛了,猛地站起身,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林淺,我裝什么了我拼死拼活是為了誰!
為了誰我不知道,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fā)顫,但肯定不是為了我。沈淮安,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還記得我上次發(fā)燒是多少度嗎記得我爸媽生日是哪天嗎記得我們上一次好好坐在一起吃頓飯,是什么時候嗎
他啞口無言,眼神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憤怒、驚愕、還有一絲…狼狽
是因為…蘇晚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艱澀。
聽到這個名字從他嘴里說出來,我的心還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是誰都不重要了。我搖搖頭,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重要的是,沈淮安,我不愛你了。
我不需要你了。
這句話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我們之間搖搖欲墜的關(guān)系里。
他臉色瞬間慘白,死死盯著我,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好。半晌,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抓起桌上的筆,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力道大得幾乎要劃破紙張。
林淺,你別后悔。
他把簽好的協(xié)議摔到我面前,眼神冰冷又陌生。
我以為,這就是結(jié)束了。
心死如灰,卻也如釋重負。
直到那個晚上,他砸向自己額頭的煙灰缸,和那句染血的質(zhì)問。
沈淮安!你瘋了!我回過神,失聲尖叫,沖過去想按住他汩汩冒血的傷口,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鮮血沾了我一手黏膩濕滑。
我沒瘋!他低吼,眼睛里的紅血絲像是要爆開,林淺,你告訴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留下來是不是!
你松開!先止血!我掙扎著,恐懼和憤怒交織。
混亂中,我摸到手機,想打120。
他像是看穿我的意圖,猛地奪過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別走…淺淺…求你…瘋狂過后,是巨大的虛弱。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額頭上的血還在流,臉色白得像紙,抓著我的手卻不肯放,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我知道我混蛋…我忽略了你…我改…我都改…行不行
別離開我…
他像個迷路的孩子,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乞求。
那一刻,看著他滿臉的血和脆弱,看著他眼底深不見底的痛苦,七年感情積累下來的所有習慣和心疼,像藤蔓一樣瞬間纏住了我即將決堤的理智。
我妥協(xié)了。
在那片刺目的血紅和絕望的哀求面前,我潰不成軍。
我哭著找出醫(yī)藥箱,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包扎。
他像個木偶一樣任我擺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仿佛一移開視線,我就會消失。
傷口不深,但很長,皮肉翻卷,看著很嚇人。
那晚,他沒去客房。
固執(zhí)地躺在我們的床上,緊緊攥著我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淺淺,別走…他反復(fù)呢喃著這句,即使在昏睡中,眉頭也緊緊鎖著。
我躺在他身邊,聽著他粗重不穩(wěn)的呼吸,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睜眼到天明。
心里一片冰涼,又一片混亂。
離不成婚了。
至少,暫時離不成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荒誕的戲劇。
沈淮安推掉了所有工作,在家養(yǎng)傷。
額頭上貼著紗布,顯得有幾分滑稽的脆弱。
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不再對著電腦和手機沒完沒了。
他開始笨拙地學(xué)著做飯,即使把廚房搞得烏煙瘴氣,端出來的東西難以下咽。
他開始記得給我買我最愛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蘇,盡管我早已因為怕胖戒掉了。
他開始在我看書時,默默坐在旁邊,也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專注得讓我心慌。
他甚至翻出了我們戀愛時的老照片和錄像,拉著我一起看。
屏幕里,年輕的我們笑得沒心沒肺,他把我扛在肩上,我尖叫著捶打他的背,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碎金一般。
淺淺,你看,那時候多好。他指著屏幕,聲音帶著懷念的沙啞。
我別開臉,喉嚨發(fā)堵。
好是好,可是回不去了。
他變得異常依賴我。
傷口換藥必須是我。
晚上必須握著我的手才能入睡。
我去陽臺收個衣服,他都會立刻跟出來,緊張地問:你去哪
像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這種病態(tài)的依賴和刻意的補償,像一張溫柔的網(wǎng),把我困住,讓我窒息。
我看著他額頭上漸漸結(jié)痂的傷疤,看著他小心翼翼討好的眼神,離婚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心,卻一天比一天更沉。
閨蜜林溪來看我,看到沈淮安系著圍裙在廚房手忙腳亂,下巴差點掉下來。
趁他去倒水的功夫,林溪壓低聲音:我去…沈淮安這是被下降頭了還是真被你那一紙離婚協(xié)議嚇破膽了這畫風不對��!
我苦笑,攪動著杯子里冷掉的咖啡:不知道�?赡堋抢⒕伟�。
愧疚林溪嗤笑一聲,湊近我,眼神銳利,淺淺,你別犯傻。男人這種生物,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慌。他這是怕了,怕你真走了!但這能持續(xù)多久一個月一年等他覺得安全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戳了戳我的心口:問問你自己,你還信他嗎你還敢信他嗎那張照片,忘了嗎
林溪的話,像一根針,戳破了我努力維持的平靜假象。
是啊。
那張照片。
那個叫蘇晚的女人。
他凌晨兩點,在別人家里毫無防備的睡顏。
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碰一下,就痛徹心扉。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談何容易
他現(xiàn)在的溫柔體貼,更像是在贖罪,在彌補他內(nèi)心的不安。而不是愛。
平靜的假象,被沈淮安的母親,我那強勢的婆婆,輕易打破。
沈淮安額頭有傷,推了家庭聚會。他媽王亞芬女士直接殺了過來。
門一開,她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先掃過沈淮安貼著紗布的額頭,然后刀子似的刮在我身上。
怎么回事淮安這頭怎么弄的她聲音拔高,帶著質(zhì)問。
沈淮安皺了皺眉:媽,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王女士顯然不信,冷哼一聲,自顧自換了鞋走進來,挑剔地看著略顯凌亂的客廳,林淺,不是我說你,淮安在外面拼事業(yè)多不容易你就不能把他照顧好這家里弄得亂七八糟,像什么樣子!
她拿起茶幾上一個沒來得及洗的咖啡杯,嫌惡地撇撇嘴:還有,淮安這傷,到底怎么來的是不是你又跟他鬧了
積壓的委屈瞬間沖上頭頂。
我攥緊了手指,指甲掐進掌心。
媽,沈淮安沉下臉,語氣帶著警告,我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guān)淺淺的事!
不關(guān)她的事王女士像是抓住了把柄,聲音更尖利了,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公司不管了就圍著她轉(zhuǎn)淮安,你別忘了是誰把你培養(yǎng)出來的!為了個女人,你連事業(yè)都不要了她林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她猛地轉(zhuǎn)向我,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子上:
林淺,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個禍害!結(jié)婚這么多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幫不上淮安一點忙!現(xiàn)在好了,還把他弄傷了,攪得他無心工作!你是不是存心想毀了我兒子!我告訴你,想離婚門都沒有!我們沈家丟不起這個人!要滾你自己滾!休想分走淮安一分錢!
刻薄的話語像淬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過來。
夠了!沈淮安猛地站起來,額角的青筋都在跳,他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后,擋在他母親和我之間,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和憤怒,媽!你再說淺淺一個字,以后就別進這個門!
王亞芬被他吼得一愣,隨即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你為了她吼我沈淮安!我是你媽!
你是我媽,但淺淺是我老婆!沈淮安寸步不讓,眼神凌厲,這個家,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更輪不到你來侮辱她!現(xiàn)在,請你離開!
他指著大門,下逐客令。
王亞芬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再看看被他護在身后、臉色蒼白的我,氣得嘴唇哆嗦,最終狠狠瞪了我一眼,抓起包,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沖了出去,把門摔得震天響。
客廳里死寂一片。
沈淮安胸膛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他轉(zhuǎn)過身,想拉我的手,聲音放柔:淺淺,別聽我媽胡說,她…
我輕輕避開了他的手。
剛才那一幕,他護著我的樣子,確實讓我心頭震動。
可是,婆婆那些刀子一樣的話,卻像冰冷的現(xiàn)實,狠狠扇在我臉上。
禍害、沒動靜、幫不上忙、想毀了我兒子…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踩在我最深的隱痛和自卑上。
原來,在沈家人眼里,我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不堪的角色。
而沈淮安此刻的保護,又能持續(xù)多久能抵擋住多少來自他原生家庭的壓力和詆毀
心口那點因為他自殘和這幾日悔改而生出的微弱動搖,瞬間被澆熄了大半。
疲憊感如同潮水,滅頂而來。
我有點累,回房休息了。我垂下眼,聲音沒有任何波瀾,繞過他,走進了臥室,關(guān)上了門。
隔絕了他欲言又止的目光。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我緩緩滑坐在地上。
眼淚終于無聲地洶涌而出。
不是因為委屈。
而是因為,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和沈淮安之間橫亙的,從來不只是蘇晚,不只是他的冷漠。
還有這巨大的、難以逾越的家庭鴻溝,和早已被消磨殆盡、千瘡百孔的感情。
這灘渾水,我趟不動了。
沈淮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疏離和心灰意冷。
他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沉默。
家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直到那天下午,林溪的一個電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炸彈。
淺淺!你在哪林溪的聲音火燒火燎,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
在家,怎么了
在家沈淮安呢!
他…說去公司處理點急事。我心頭莫名一跳。
放屁!處理急事處理到‘云頂’餐廳去了!林溪幾乎是吼出來的,還跟那個蘇晚!兩人靠得那叫一個近!蘇晚都快貼他懷里了!那眼神,嘖嘖,拉絲兒呢!我他媽看得清清楚楚!
轟——
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云頂餐廳
他說去公司處理急事…
蘇晚…
拉絲的眼神…
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手腳冰涼。
原來如此。
原來,所謂的悔改,所謂的依賴,所謂的離不開我…都是假的。
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演的戲!
他額頭的傷還沒好利索,就迫不及待地去安撫他的紅顏知己了
那我這些天的糾結(jié)、心軟、甚至那一點點死灰復(fù)燃的期待,算什么
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地址發(fā)我。我的聲音異常冷靜,冷靜得自己都害怕。
淺淺!你別沖動!我拍照片了!鐵證如山!你過來干嘛看他們惡心你嗎林溪急了。
發(fā)我。我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
拿到地址,我抓起外套和車鑰匙就沖出了門。
心口像是被塞滿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墜得生疼。憤怒反而被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自嘲淹沒。
林溪說得對,我去干什么呢
捉奸嗎
然后呢像潑婦一樣大鬧一場換來他更深的厭棄和鄙夷
還是像上次一樣,被他幾句蒼白無力的解釋和自殘的苦肉計,再次糊弄過去
車子停在云頂餐廳華麗的門口。
我坐在車里,沒有立刻下去。
巨大的落地窗內(nèi),燈火輝煌,衣香鬢影。
我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沈淮安。
他穿著挺括的深灰色襯衫,側(cè)臉線條依舊完美,額角那塊淡淡的疤痕,在餐廳柔和的燈光下,竟也添了幾分落拓的魅力。
他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年輕女人。
波浪卷發(fā),妝容精致,穿著一身得體的米白色套裙,笑容溫婉。
正是蘇晚。
她微微傾身,正笑著對沈淮安說著什么,眼神專注,帶著毫不掩飾的傾慕和親昵。
而沈淮安…他沒有躲開。
他甚至微微側(cè)耳聽著,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畫面,和諧得刺眼。
沒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只有一種冰冷的、徹底的了悟,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原來,這才是他放松的樣子。
原來,他也會對著別的女人露出這樣近乎溫柔的表情。
那張照片,不是偶然。
他凌晨兩點在蘇晚家里的睡顏,也不是意外。
我才是那個意外。
是他們郎情妾意故事里,多余又礙眼的絆腳石。
手機在包里震動。
屏幕上跳動著沈淮安的名字。
我靜靜地看著,看著它亮起,又暗下去。
再亮起。
再暗下去。
像垂死掙扎的心跳。
最終,歸于沉寂。
我沒有下車。
沒有沖進去質(zhì)問。
只是拿出手機,對著那和諧得令人作嘔的一幕,平靜地拍了幾張照片。
然后,發(fā)動車子,掉頭離開。
后視鏡里,云頂餐廳璀璨的燈火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車流中。
也把我心里最后一點殘存的、可笑的念想,徹底碾碎。
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打開燈,刺目的光亮讓我瞇了瞇眼。
環(huán)顧這個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每一件家具,每一處布置,都曾傾注了我對家的幻想和心血。
如今看來,卻像一個巨大而精美的牢籠。
我徑直走進書房,打開電腦。
重新下載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
這一次,我在財產(chǎn)分割那一欄,加上了這套房子的市價補償。
這是他欠我的。
七年青春,無數(shù)個等待的夜晚,被消磨殆盡的熱情,和一顆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心。
總該有個價碼。
打印好協(xié)議。
放在客廳最顯眼的茶幾上。
旁邊,壓著我下午拍的那幾張,他和蘇晚在云頂餐廳言笑晏晏的照片。
證據(jù)確鑿,無需多言。
然后,我開始平靜地收拾行李。
衣服,書,一些有紀念意義的小物件,我的畫具…
東西不多,一個28寸的行李箱就裝滿了。
原來,要離開一個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能帶走的東西,竟然這么少。
那些沉甸甸的回憶,終究是帶不走的。
鑰匙放在玄關(guān)柜子上。
我拉著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我所有愛恨癡纏的家。
沒有留戀。
只有一片荒蕪的平靜。
門輕輕關(guān)上。
隔絕了所有的過去。
手機再次瘋狂震動起來。
沈淮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躍,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意味。
我直接按了關(guān)機。
世界,瞬間清凈了。
我沒有回父母家,不想他們擔心。
在林溪的幫助下,暫時住進了她空置的一套小公寓。
手機關(guān)機了三天。
隔絕了所有來自沈淮安和他那個圈子的狂轟濫炸。
三天里,我睡得昏天暗地,像是要把過去七年缺的覺都補回來。
醒來就吃東西,發(fā)呆,或者對著空白的畫布涂抹一些亂七八糟的顏色。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
三天后,我開了機。
意料之中,短信和未接來電塞滿了收件箱。
大部分來自沈淮安。
從一開始憤怒的質(zhì)問:林淺!你什么意思!那些照片是角度問題!你聽我解釋!
到后來焦灼的尋找:你在哪回家!接電話!求你!
再到最后,變成了絕望的哀求:
淺淺,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和蘇晚什么都沒有!那天是談一個很重要的項目,她幫了大忙,我只是請她吃頓飯感謝…
照片是林溪拍的對不對她故意誤導(dǎo)你!淺淺你信我!
回家好不好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怕…
頭好疼…傷口好像發(fā)炎了…你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看著那些文字,內(nèi)心毫無波瀾。
甚至覺得有點可笑。
又是這一套。
解釋,推卸責任(推到林溪頭上),示弱,裝可憐。
像一出編排好的劇本,只是這次,觀眾已經(jīng)提前離場。
我一條都沒有回。
直接撥通了我委托的離婚律師的電話:李律師,麻煩您通知沈先生,協(xié)議我簽好字了,放在老地方。請他盡快簽字,安排時間去民政局。
另外,告訴他,如果他對協(xié)議內(nèi)容有異議,或者再騷擾我本人,我不介意走訴訟程序,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我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
律師效率很高。
當天下午,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復(fù)。
林小姐,沈先生…簽了。他讓我轉(zhuǎn)告您…他同意離婚。時間…他問您什么時候方便去民政局
意料之中。
在確鑿的證據(jù)和我的決絕面前,他那些蒼白無力的解釋和苦肉計,終于失效了。
明天上午十點。我回復(fù)得干脆利落。
塵埃落定。
去民政局那天,天氣出乎意料的好。
陽光燦爛,透過高大的梧桐樹葉,灑下細碎的金斑。
我穿了件簡單的白色襯衫裙,化了淡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林溪非要陪我來,說是給我壯膽,防止沈淮安又出幺蛾子。
他比我們到得早。
站在民政局門口的臺階下,背對著我們。
穿著我給他買的那件深藍色襯衫,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蕭索和孤寂。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臉頰凹陷下去,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著胡茬,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額頭上那道傷疤,結(jié)了深色的痂,像一條丑陋的蟲子趴在那里,異常顯眼。
他死死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痛苦,有哀求,有絕望,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陌生。
淺淺…他沙啞地開口,向前一步。
林溪立刻警惕地擋在我身前,像只護崽的母雞。
我輕輕拍了拍林溪的手臂,示意她沒事。
平靜地迎上沈淮安的目光。
證件帶齊了嗎沈先生。我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客氣而疏離。
這個稱呼,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剜了他一下。
他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臉色更白了,嘴唇哆嗦著,最終只是頹然地點點頭,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證件。
流程走得異常順利。
工作人員大概見多了形形色色的離婚夫妻,公式化地詢問、確認、打印表格。
請雙方在這里簽字。工作人員將表格推過來。
沈淮安拿起筆,手抖得厲害,筆尖懸在簽名處上方,久久落不下去。
他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仿佛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從我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猶豫和不舍。
我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拿起筆,在屬于我的那一欄,流暢地、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淺。
然后,把表格推到他面前。
空氣凝固了幾秒。
工作人員也察覺到了異樣,輕咳一聲提醒。
沈淮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肩膀垮了下去。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顫抖著,一筆一劃,極其緩慢而沉重地,寫下了他的名字——沈淮安。
最后一筆落下,仿佛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鋼印落下。
兩本暗紅色的離婚證,被分別推到我們面前。
從此,一別兩寬。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陽光有些刺眼。
我微微瞇了下眼。
淺淺…沈淮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破碎的哽咽。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林溪緊緊挽著我的手臂,擔憂地看著我。
能…最后抱一下嗎他的聲音卑微得近乎乞求。
我沉默了幾秒。
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
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盛滿痛苦的眼睛,看著他額頭上那道因為我而留下的、猙獰的傷疤。
七年的時光,像電影快鏡頭一樣在腦海里飛速閃過。
初遇時他清冷的眉眼,熱戀時他滾燙的擁抱,婚禮上他鄭重的承諾,無數(shù)個等待的孤寂夜晚,他冷漠的背影,煙灰缸砸下時的刺目血紅,還有云頂餐廳里他和蘇晚言笑晏晏的畫面…
最終,定格成眼前這個憔悴不堪、滿眼絕望的男人。
心中最后一絲漣漪,也歸于平靜。
不了。我輕輕地、清晰地開口。
沈淮安,保重。
說完,我挽住林溪,轉(zhuǎn)身,朝著灑滿陽光的前方走去。
腳步從未有過的輕盈。
身后,似乎傳來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嗚咽。
我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我的新生活在陽光下鋪開。
而沈淮安,他永遠地留在了那個簽離婚書那晚的血色陰影里。
那道疤,大概會跟著他一輩子。
提醒他,曾經(jīng)有個叫林淺的女人,被他弄丟了。
用最慘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