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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云城有名的才女,從小備受寵愛,作為家族繼承人培養(yǎng)。因此我心高氣傲,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極少有人能入我眼。

    十六歲那年,我爺問我,將來要選誰當女婿

    我隨手一指,相中了來家里送文件的男人——一位出身農(nóng)家的普通大學生。

    本是率性而為,我爺卻上了心,幾番察訪又親自考驗,最終敲定了這個上門女婿。

    于是,余志安稀里糊涂成了云城首富舒家的贅婿,這一當就是二十年。

    第一章

    破產(chǎn)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當初就不該把這么大的家業(yè)交給你打理,看吧,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也不知道你爺和你爸怎么想的,當初要是肯多栽培世浩,我們舒家何至于落到這步田地。

    你怎么這么不爭氣��!把祖宗百年的基業(yè)都敗光了,讓我臨老了都不得安生……

    餐室里,紅唇碧發(fā)、打扮如貴婦的舒女士(我媽)對我喋喋不休地責罵。

    我一臉倦容,看著她橫眉豎眼的模樣,涼涼地說: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回吧。

    我媽氣得手抖,指著我厲聲質(zhì)問:你怎么跟我說話的教養(yǎng)呢你爺沒教過你嗎還是被狗吃了虧你跟你爺學那么久,看來當初沒讓世浩養(yǎng)在他身邊是對的,不然我這輩子還能指望誰白讀那么多書,還是

    A

    國頂級名校的工商管理學博士高材生呢!

    見我臉上毫無波瀾,我媽啐了一口,干脆撒起潑來:老天爺啊,我命苦�。≡炝耸裁茨�,生出這么個不孝女!別人家女兒都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我生的這個渾身是刺,還沒心沒肺啊……

    我淡淡地說:我給你留的錢夠你和世浩揮霍一輩子,只要不想要天上的星辰,幾輩子都富足有余。

    她驟然停住干嚎,撇撇嘴埋怨:要么一次性給足,每個月那點錢夠干什么我出國旅游一兩趟就沒了,每次打電話你還要扣我下個月的開支。

    我媽養(yǎng)了幾個小男友,生活開支大多花在他們身上。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只要不過分,我也懶得深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我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表,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從進家門到現(xiàn)在,我媽跟過來念叨了一個多小時,從客廳一直到餐廳,我實在沒精力應付,按揉著兩側(cè)發(fā)痛的太陽穴說:你有什么事就直說吧,我待會兒還有事要處理。

    我媽也冷靜下來,她清楚一哭二鬧沒用,便指著懶洋洋歪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的弟弟,清了清嗓子說:你弟弟要跟人合伙做大項目,你投點錢給他。他要是成了,你也能跟著沾光,總不能你不管我們,讓我們以后喝西北風。

    我皺眉看向不學無術(shù)的弟弟:做什么項目

    我媽踢了踢弟弟的小腿,世浩才抬頭,不情不愿地說:電子游戲。明輝哥說要成立網(wǎng)絡游戲公司,邀我入股,我答應了。

    我點點頭,許明輝這人還算靠譜,但該問的得問清楚:我會讓人先去考察一番,如果有……

    我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打斷:考察什么是信不過明輝還是信不過你弟弟方案我看過,挺好的,又花不了幾個錢。年輕人有想法,就該支持。

    我沉默了。弟弟投資失敗不是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投出去的錢要么打水漂,要么石沉大海。我不是開銀行的,不可能有求必應,可每次我的意見他們都聽不進去。

    我媽見我沉了臉,突然有些退縮,但一想到公司都快敗光了,又硬著頭皮說:你要是不想給世浩投資,就把公司交給他打理,總比破產(chǎn)強。

    她心里清楚,公司眼下雖處境艱難,卻不至于輕易垮掉,除非我真不想干了。

    我問:你確定要把公司交給世浩世浩,你要接下嗎

    舒世浩寧可每天吃喝玩樂、按月領(lǐng)豐厚的股份分紅,也不愿累死累活為公司打拼。

    果然,世浩一聽到我這么問,立馬支棱起來,說:媽,我還是喜歡做自己感興趣的事,不想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那么累。

    我媽也知道她兒子不是商場中的料,否則當初怎么樣也要為他爭取管家繼承權(quán)了,頓時泄了氣。

    我疲倦地說:你們回去吧。人就這一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或許下輩子沒這樣的機會了。或者你們想,留下來吃頓晚飯

    我出身名門世家,擁有煊赫家世與富可敵國的財富,知性美麗、高貴優(yōu)雅,是商界的女強人典范。

    我曾用十年時間將舒氏集團推向頂峰,打造出傳奇的商業(yè)帝國,卻也僅用了一年就讓它在我手中破產(chǎn)。

    他們總以為我強大到無所不能,殊不知我為此付出多少,甚至犧牲了家庭幸福。如今我累了、倦了、痛了,也無人關(guān)心問候,甚至無人在意。

    我媽見我松口,知道事情已成,不便多糾纏,起身道:我和你弟弟吃過了,那就這么定了,錢你……

    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聲響。先生您回來了隨著傭人問候聲,皮鞋踢踏地板的沉穩(wěn)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里。

    我媽見到男人,剛收起的利刺又露了出來,語氣更尖銳地譏諷:喲,余大律師回來了我們舒家的大門還值得您踏進來啊

    余志安沒理會,徑直走進餐室,脫下外套隨手扔向沙發(fā),無視跟進來要接外套的傭人,卷起襯衣袖子,走到餐桌前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對呆立一旁的廚娘說:盛碗飯。

    他看了眼桌上僅有的幾道清口小菜,眉頭微蹙,又道:再加幾道菜。

    廚娘慌忙應了聲,幾乎是小跑著逃出餐室。她若知道先生今晚會回來用餐,說什么也得備一桌豐盛飯菜緩和氣氛。先生已兩個多月沒回家,只盼這夫妻倆別再吵架了。

    我媽見余志安回來,反而不著急走了,一屁股坐回沙發(fā)翹起二郎腿,冷笑一聲:怎么,大律師,錢老板沒請您吃飯您幫了人家那么大忙,怎么也該請頓滿漢全席吧要不濟送您幾位清純美女怎么舍得回來吃這些清湯寡水您這是想吃著鍋里的然后……

    我無奈喚了聲:媽,你少說幾句。

    我媽瞪眼怒道:我說他你心疼了我哪句說錯了他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居然幫錢坤那老東西算計舒家!我們舒家真是養(yǎng)了條好狗!果然不是一個姓的,就別指望他感恩!真不知道老爺子當年怎么挑中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要是找個世家公子聯(lián)姻,舒氏哪會垮

    要這廢物有什么用長副小白臉樣,整天陰陽怪氣,搞得好像舒家欠他似的!沒我們舒家,他能有今天呸!余家指不定還在地里刨食呢,哪能住城里大別墅他家哪樣不是靠我們扶持有點出息就忘恩負義……

    我臉色陰沉,大聲喝止:媽,你別再說了!

    我媽更是火冒三丈,憤憤數(shù)落:你還袒護他到什么時候!你難道不知道他在外面包養(yǎng)情婦,還有個私生子!外面都傳遍了,我都不知道臉往哪兒擱!

    我身子微微顫抖,猛地站起身厲聲喊:媽!

    許是見我面色極差,我媽強忍著閉了嘴,弟弟舒世浩卻在一旁拱火:姐,媽說得一點沒錯,這姓余的就是不要臉的畜生!吃舒家的、住舒家的、花舒家的,不感恩圖報就算了,還聯(lián)合外人搞垮我們!

    上次在福樂門,我親眼看見他跟幾個公司老板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其中就有姓錢的混蛋!怪不得見到我連個招呼都不打,拽得跟什么似的。他那私生子我也見過,好像十來歲,在華萊小學上……

    我死死撐著飯桌,怒吼:夠了!都別再說了,你們要是不想留下來吃飯,現(xiàn)在就回去!

    人人都知道我們夫妻面和心不和,各過各的。他身邊有別的女人和孩子,我也曾有負于他。只是這層窗戶紙從未戳破,大家相安無事地維持著體面,他們怎么就不能給我留些尊嚴和顏面,偏要當面揭開這些傷疤呢

    我媽憤然拎起小提包:好,算我白替你操心!如今敢對我大呼小叫,連這窩囊廢都比我金貴,怪不得你日子越過越糟!你就使勁護著這廢物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誰才是真心對你好的人。世浩,我們走!

    舒世浩看了我一眼,拉拉我媽的衣角。她回頭時,我撫額開口:錢,我明天讓秘書打到他賬戶。

    我媽這才拉著兒子離開,咚咚咚的細高跟鞋聲在屋里回蕩良久。

    第二章

    離婚

    我望向余志安,低聲說:抱歉,剛才我媽和我弟說了些過分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余志安冷冷回了一句:你在意過么

    我如鯁在喉,談話戛然而止。

    偌大的餐室里只剩我和余志安。我們靜默用餐,他大口吃著飯,我卻毫無胃口,胃里翻江倒海般疼著。見他吃得香甜,我勉強多扒了幾口。

    余志安穿著裁剪得體的白色手工襯衫,最上面的紐扣解開著,露出性感的喉結(jié)。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四十二歲的男人正值魅力巔峰。他是云城頂流大律師,憑本事開了間大型律所,事業(yè)有成、英俊多金,迷倒萬千女性,曾幾何時也包括我。

    襯衫紐扣設計新穎別致,我忍不住伸手想細看,恰逢他抬手夾菜,我們的手腕猝然相觸。視線交匯的剎那,心底竟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

    他盯著我看了片刻便移開目光,我尷尬地別過臉。也許因他難得回家,這頓飯我竟多吃了半碗。

    光與影交疊,從來都是如影隨形;歡樂與苦痛,亦總是相伴相生。心若春花般絢爛,亦似黃蓮般苦澀。

    我想轉(zhuǎn)身看余志安的表情,他卻突然俯身逼近�;秀遍g,記憶與現(xiàn)實在光影中交錯。曾幾何時,我們也有過溫柔相處的時刻,而如今卻只剩沉默與對峙。

    情欲本是朦朧而隱秘的存在,可當它裹挾著復雜的情緒時,卻只剩灼人的溫度。我側(cè)過臉避開他的吻,忽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畫面:他與另一個女人在街頭火熱擁吻的場景。那個瞬間的刺痛,此刻仍在心底蔓延。

    他的吻最終落在唇角,眼底的溫度驟降。指節(jié)掠過我臉頰時帶著幾分粗糲,下一秒?yún)s猛然扣住我的下頜,唇舌間的氣息帶著近乎掠奪的力道。室內(nèi)的光影被暮色揉碎,他的動作交織著矛盾的張力。忽而如狂風驟雨,忽而又在某個瞬間放緩,指腹碾過肌膚時,留下一片灼熱的波紋。

    三十余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讓我的肌膚仍如春日新雪,指尖輕觸便泛出淡紅。而他的手掌覆上來時,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在相觸的剎那織就粗糲與柔軟的對照。那些輾轉(zhuǎn)間落下的痕跡,像是舊時光里未盡的注腳,在曖昧的呼吸里次第綻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氣息終于綿長起來。汗?jié)竦暮诎l(fā)黏在額角,滾燙的指尖掠過我鎖骨時頓了頓,有汗珠順著他肌理分明的肩線滑落,砸在我心口。

    我指尖輕顫,撫過他性感迷人的臉龐,鏡中倒映的目光里浮著水光。這樣的觸碰總是短暫的。

    當他支起身體,掌心懸在我發(fā)頂時,似乎想起曾經(jīng)及腰的烏發(fā)已短至耳際。那撮被他反復摩挲過的發(fā)絲,如今躺在梳妝匣底,裹著褪色的橙花香袋。

    他沒問剪發(fā)的緣由,我也不會說。我們之間橫亙著的,從來不是物理的距離。像兩葉漂在海面的孤舟,看得見彼此桅桿的影子,卻觸不到同一片潮汐。

    所謂夫妻情分,早如干涸的河床,每月、每季、每年的相聚,不過是齒輪般精準的義務。

    我望著他,他亦望著我,目光穿過空氣里的塵埃,落向更遙遠的虛空。那里有一望無際的迷茫海波,卻尋不見一座引航的燈塔。

    余志安起身走向浴室時,我盯著那扇門,酸澀從眼底漫上來。

    待他裹著浴巾出來,我已披上睡袍坐在沙發(fā)上,將離婚協(xié)議書推過去:我們分開吧。

    他接過紙張的動作極輕,目光掃過條款時指尖微頓,忽而抬眼看我。那雙曾映過我長發(fā)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深潭般的寂靜。好,他撈過鋼筆,字跡張揚地砸在紙面上,力透紙背的筆鋒里,似有千言萬語碾作塵埃。

    我看著他,語速平緩:我已向法院申請破產(chǎn),名下產(chǎn)業(yè)會被清算,流動資金也會凍結(jié)。張律師正在統(tǒng)計我個人資產(chǎn),明后天出結(jié)果。瑞成公司我持有的股份,債務結(jié)清后,到時候會給你轉(zhuǎn)讓

    5%……

    余志安不耐地打斷:留著吧,舒家的東西,我一概不要。

    那是我們夫妻的共同財產(chǎn),你該拿的。我堅持道。

    他抬眼,唇角扯出抹譏笑:就算你把舒家搬來,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就當是我的補償,不算舒家的。

    他猛地將筆擲向桌面,金屬筆帽撞出刺耳聲響:舒瑾寧,你以為補償能解決問題那雙眸子里翻涌的怒意,像極了困獸。

    我攥緊掌心,待心跳平復些才開口:這棟古宅我會捐給慈善機構(gòu)作為文物保護。你的私人物品,我會讓人整理好送……

    余志安平息了怒火,眼底仍是一片冷寂:都扔了吧,這屋子里所有的東西也都是舒家的,我不稀罕用這些東西。

    他彎腰拾起沙發(fā)上那套穿來的衣物,換下了浴袍。我的目光掠過衣帽間里整齊排列的禮盒。那些燙金封緘的定制西裝、袖口繡著他名字縮寫的襯衫,都是我親自挑選的款式,如今卻像被擱置的展品,連防塵罩都沒拆過。他的生活痕跡在此處鋪陳得鋪天蓋地,卻又處處透著疏離。

    當他扣好最后一顆紐扣走出門時,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突然發(fā)顫:今晚……能留下嗎這話甫一出口,便在靜默中碎成齏粉。

    曾經(jīng)我在董事會上擲地有聲,此刻卻像抓著浮木的溺水者,連指尖都在發(fā)抖。他的背影在門框里頓住,肩胛骨微微收緊,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你向來不缺人陪。他的聲音從陰影里飄來,帶著慣有的冷刺。門被推開時帶進一道夜風,卷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松香味。我望著他西裝挺括的肩線消失在樓梯拐角,那道縫隙逐漸縮成細線,最終砰的一聲切斷所有光線。

    我跌進沙發(fā)里,視線被淚水浸得模糊。他總愛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我們之間早有一道跨不過去的溝壑。

    第三章

    掃墓

    我忙活一個多星期才把事情安排妥當。這天陽光明媚,我驅(qū)車前往一處山清水秀的墓園,先到附近花店買了束百合花。

    花店電視里正滾動播放幾則新聞:舒氏集團破產(chǎn),盛世集團錢坤將收購其股份;我和余志安離婚,而他即將和相戀多年的女友結(jié)婚。這些消息雜亂地交織在一起。

    老板娘一邊包花,一邊八卦: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動不動就鬧離婚,這個月都第三起富人離婚新聞了。聽說那男的是入贅的,可看著不像吃軟飯的啊,人家還是個律師,挺有能力的。

    新聞還說這男的早就出軌了,在外面包養(yǎng)情婦,私生子都十來歲了。女方雖有錢有勢,現(xiàn)在看著還漂亮,但年紀大了,又遇破產(chǎn),確實容易被拋棄……

    我?guī)е桓蹦R,對老板娘絮絮叨叨的話不置一詞,付完錢就走。

    天空澄清如鏡,幾朵白云自由舒卷,被風兒輕輕一吹,拼湊成各種形狀,俏皮可愛。

    正值秋季,墓園里滿目金黃,而一排排墓碑下卻泛著灰白的晦暗。

    我駐足于一座小巧的白色墓碑前。碑面光潔無字,僅嵌著一張七八寸的嬰兒照:閉著眼睛的小家伙,五官精致未開,臉蛋和皮膚都紅撲撲的,在我眼中可愛得讓人心顫。我忍不住想象,若他能慢慢長大,該是怎樣的俊俏靈動啊。

    墓碑周圍干干凈凈,旁邊擺放的白色小菊花仍透著妍麗的生機。我還瞥見碑縫里鉆出一株小嫩芽,枝干歪歪扭扭,已有小拇指般高,比起人為擺放的鮮花,這抹新綠更像躍動的生命。

    我顫抖著撫過照片,淚水決堤,喃喃道:孩子,媽媽過不了多久就來陪你了。若有下輩子,咱們還做母子,媽媽一定把你護得好好的……

    唯有此刻,我才敢卸下那層高貴清冷的偽裝,為我可憐的孩子盡情流淚。

    余志安到墓地時,看到我心碎的模樣,在遠處靜佇良久才走近。

    我并不意外。我知道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趟,這個習慣已保持了十多年。

    他蹲下身,點上香燭,擺上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掏出手絹細細擦拭墓碑上的灰塵。半米高的墓碑被擦得發(fā)亮,他又細心清理掉秋風帶來的枯枝敗葉,不留一絲塵埃。

    見他伸手要拔掉碑縫里的那株草,我開口:別拔,讓它長著�?吹剿q豫,又補一句:它鮮活些。

    他嗤笑一聲,卻沒動手,只淡淡道:這么小的地方,能長多久就算長出來,遲早也得枯萎。

    我沒說話,盯著他黑壓壓的頭發(fā),幾根白發(fā)格外刺眼,伸手想去拔,卻被他揮開。我的手背頓時紅腫一片。

    余志安臉色驟然陰沉,我不敢再碰他,低頭盯著他帶來的黃色小雛菊,開得正濃艷。

    他要撤掉舊花換新花,還要去拿我?guī)淼陌俸匣〞r,我忍不住攔住他:留下這束吧,孩子會喜歡。

    余志安瞬間暴怒,將花束甩進遠處枯草叢,咬牙切齒:你沒資格!

    他今天顯然格外沮喪悲憤,尤其在看到我時。

    我眼眶通紅:對不起,我錯了。

    他突然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沒錯,這一切都是你的錯!當年我求過你,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健康長大。你怎么對我的是你自己生活不檢點,害死了孩子!

    他攥緊拳頭極力克制,才沒朝我揮過來。

    他如今對她的態(tài)度,連她當年加諸于他的痛苦都不及十分之一。

    若不是她當年恣意妄為,不聽醫(yī)生和他的勸告,執(zhí)意拖著九個月的孕肚參加公司百年慶典,又被曝出與其他男人有染,孩子也不會硬生生沒了。

    想起孩子,我的心里就抽痛。那是我心底永遠的疤。

    當年我年輕氣盛,婚后不久便去

    A

    國留學,身邊總有優(yōu)秀男人追求。那時他對我極為冷淡,我們本就沒什么感情基礎,我選他不過是因他長在我審美點上,我看他順眼。一氣之下,我便找了些男人相伴。

    慶典那天,我碰到留學時的前男友。他像塊蜜糖般黏上來,我為擺脫他,便抄近路躲開,不想出門時撞上急駛的汽車。孩子沒了,我也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

    余志安冷笑:這么多年,你滿意了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讓所有人都笑話我。我在你們舒家連豬狗都不如,走到哪兒都甩不掉贅婿這個身份!

    我哽咽著問:你還在怨我當初選了你

    他咬牙切齒:我憑什么不恨

    當年的他,和萬千熱血青年一樣懷揣夢想與抱負,想靠努力改變命運。出身農(nóng)家的他,偏有股子不服輸?shù)膭牛翱嘧x考進大學,一步步朝著規(guī)劃好的人生藍圖前進。

    不過是利用課余時間勤工儉學,卻被舒家相中,要招他做上門女婿。

    那時他已有大學初戀,說什么都不愿答應�?伤改肛澞绞婕议_出的優(yōu)渥條件,加上因沉迷賭債欠下高利貸,急需用錢填坑,逼他娶了舒家小姐,把他當貨物般賣進舒家。

    消息傳開,有人笑他吃軟飯,有人妒他攀高枝,初戀女友不堪壓力離他而去,他也被迫退了學。

    他怎能不恨恨舒家仗勢欺人,恨父母自私短見,更恨自己當年弱小無能,任人擺布命運。

    我仰頭望向天空,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

    作為云城有名的才女,我從小被捧在掌心,作為家族繼承人培養(yǎng),心高氣傲得像個女王,誰都看不上。

    十六歲那年,我爺問我將來要選誰當女婿

    我隨手一指,相中了來家里送文件的男人,一個出身農(nóng)家的普通大學生。本是率性而為,我爺卻上了心,幾番考察又親自考驗后,定下了這個上門女婿。

    于是,他稀里糊涂成了云城首富舒家的贅婿,這一當,就是二十年。

    我深知他心中積郁的怨氣,不只是因贅婿身份的尷尬,更因我從不帶他出席任何商業(yè)宴席或公開活動,也不許他在家族企業(yè)任職。

    外面流言四起,將他刻畫得狼狽不堪。說他在舒家豬狗不如,窩囊至極,甚至被當賊一樣防備。

    只有我明白,這一切冷硬禁止背后,藏著笨拙的保護欲。我生怕舒家上門女婿的標簽成為枷鎖,鎖住他的羽翼;生怕市井流言化作利劍,當面對他中傷;更怕世人異樣的目光,成為壓垮他自尊的稻草。

    于是我故意與不同男伴出入社交場,用沸沸揚揚的緋聞作盾牌,試圖引開那些刺向他的輿論鋒芒。

    況且,余志安本就志不在商場。我見過他大學寢室里掃天下不平事,定八方兩乾坤的豪言,一直記在心里。我希望他按自己的意志選事業(yè),而非困在商場的爾虞我詐中。他當初創(chuàng)業(yè)時,我表面漠不關(guān)心,實則暗中關(guān)注,偷偷為他掃清障礙。

    我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性子,從不為自己的行為多做解釋,這股高傲逼人的姿態(tài),終究讓人不敢靠近。

    余志安并非軟弱之輩,他有極強的自尊,寧可像普通男人那樣活得堂堂正正,也不愿被上門女婿的身份壓得抬不起頭。

    偏偏我的理解總帶著錯位的表達方式。我對他有情,便用一堆精美華貴的禮物討好他,卻不知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句溫柔的噓寒問暖,或是一件用心準備的普通禮物,而非用金錢堆砌的冰冷關(guān)懷。

    結(jié)婚二十年,我們始終困在各自的世界里:我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守護他,他用滿身刺抗拒我的施舍。直到今天,他眼底徹骨的恨意像把刀,剜得我心口生疼。

    我跌跌撞撞地轉(zhuǎn)身逃離了墓地,腳步踩碎了滿地斜陽,也踩碎了那些沒說出口的執(zhí)念。

    第四章

    餐廳

    云城一家有名的西餐廳,裝潢簡單大氣溫馨,向來是情侶私語、家人相聚的好去處。

    我蜷在皮質(zhì)沙發(fā)里,任由容瑞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一身休閑裝扮,褪去西裝的冷硬,顯得清純靚麗。雖然已經(jīng)三十八了,但是面容姣好,皮膚白皙細膩,妝容精致,任誰也看不出來我已步入中年,更看不出來我身患絕癥。

    后天的航班已訂好,那邊腫瘤專家的號也掛上了。容瑞轉(zhuǎn)動著骨瓷咖啡杯,匙柄磕在杯沿發(fā)出輕響,只是你那些資產(chǎn)……

    我打斷他:交接文件下周能辦妥,小羅他們會跟進。至于在你那里的

    30%

    股份,我只留

    15%,剩下的算我送你的謝禮。

    舒容兩家百年世交,舒家橫跨金融、電信、科技、能源等多領(lǐng)域,容家深耕地產(chǎn)、餐飲、酒店、旅游等多行業(yè)。兩家鮮少有利益糾紛,關(guān)系一直不錯。當年若不是舒家老太爺有意想給寶貝孫女挑個上門女婿,舒容兩家最有可能結(jié)為姻親。

    容瑞長我一歲,至今未婚,是云城赫赫有名的黃金單身漢。

    我們既是彼此信賴的知心好友,又是默契十足的合作伙伴。容家雖家大業(yè)大,但子女眾多,當初容瑞決定自立門戶單干時,我給予了他不少幫助。而容瑞作為可靠的朋友,也始終堅定地支持著我。

    我們關(guān)系親密如親人,很多時候,我都愿意向他傾訴心底的話,容瑞也時常對我說,要是我嫁給他,定會無比幸福,還說嫁人就得選門當戶對的才好。

    容瑞皺著眉,說道: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么做。以你的能力,必定能讓舒氏集團起死回生。舒家畢竟是百年基業(yè),你真的舍得讓你們舒家?guī)状说男难瓦@樣毀于一旦

    我輕啜了一小口果汁,語氣淡然地說:錢財本就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我要是不在了,舒氏集團在世浩手里遲早會被敗光。與其讓舒家以后毀在他手中,不如我來當這個罪人,至少還能留些錢財給他們,夠他們富足地過一輩子也就行了。

    容瑞聽了愈發(fā)煩躁,氣憤地說:我早就勸過你,可你就是不聽,不然也不會到今天這番境地。

    我淡笑著看向他,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早治療晚治療或許都一樣,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中途,我起身去了洗手間。剛出房門沒走幾步,就迎面碰到了前來用餐的一家三口。

    小男孩親昵地拽著余志安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晃著他的胳膊:爸爸爸爸,我今天要吃菲力牛排,還要雙倍奶酪和水果沙拉。

    余志安眼底溢滿寵溺,屈指刮了刮孩子鼻尖:小饞貓,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全點上。

    還有媽媽一起!男孩轉(zhuǎn)著圈蹦跶,運動鞋在地面踩出歡快的節(jié)奏,吃完我們?nèi)ビ螛穲@坐摩天輪,再看《家庭總動員》!小華說那部電影里的機器人會噴彩虹!

    好好好,都依你。余志安笑著應下,目光掃過身旁的女人時柔得能滴出水。王雅娟正挽著他的臂彎,唇角噙著溫婉的笑,發(fā)間別著的碎鉆發(fā)卡隨動作輕晃。

    當年那個見人就臉紅的怯懦姑娘,如今已出落得優(yōu)雅從容,成為與余志安匹配的人。余志安身上穿的襯衫應該是她設計的吧,紐扣別針都那么新穎,應該是他們名字的縮寫吧。

    他們的兒子十一歲了,仰著紅撲撲的小臉,眉眼間盡是余志安的影子。要是我的兒子還活著,此刻該有十三歲了吧,我眸色暗淡。

    余志安很快就看見了我,原本因兒子撒嬌而彎起的嘴角驟然繃緊,笑意像被突然擰滅的燈,臉上瞬間陰云密布。

    我沖他輕輕頷首,轉(zhuǎn)身走進旁邊的洗手間。

    等我出來的時候,看到余志安正倚著墻抽煙,走廊的暖光將他的臉切割成明暗兩半,半邊臉籠在陰影里,我一時辨不清他的神情。

    要去

    A

    國他夾著煙的手指動了動,煙灰簌簌落在地面。

    我點點頭:你知道我在那邊有些房產(chǎn),交通便利,環(huán)境也適合養(yǎng)老定居。

    他忽然抬頭,煙頭在暮色中明滅:和他一起

    我知道他指的是容瑞,猶豫片刻后,才輕聲說:是。

    余志安沉默地吸了幾口煙,將煙頭擲在地上,錚亮的皮鞋用力碾滅。我看得有些心驚,想開口卻不知說什么,耳邊忽然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那就這樣吧,祝你幸福。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我才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包間。

    容瑞捂著臉上的淤青,服務員手忙腳亂地遞來冰巾。餐廳經(jīng)理帶著幾個服務員不住道歉,他不耐煩地揮手讓他們下去。

    是他打的我盯著他腫起的眼角。

    容瑞冷哼一聲,剛要開口就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他拒絕我上來幫忙,緩了口氣才說:除了余志安還有誰在云城也就他敢動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讓他滿地找牙了。

    對不起。我低聲說。

    他擺擺手:用不著替他道歉,你們不是早就離婚了難不成你還——話未說完便頓住,盯著我沉默的臉,忽然冷笑一聲,當初你說他對你沒感情,沒感情能下這么重的手你們啊,就是把日子過成了擰麻花,你們的人生就是被你們?nèi)我怩沲傻袅恕?br />
    那老小子心狠著呢,每次見我都跟吞了蒼蠅似的,不就因為跟你走得近點容瑞捂著青腫的臉,聲音悶得發(fā)緊。瞧瞧這拳頭,真要娶了你,他怕是能把我挫骨揚灰。說他心里沒你,鬼才信。

    我攪了攪冷掉的咖啡,沒有說話。

    容瑞忽然傾身,盯著我的眼睛:你真要留

    5%

    股份給他

    嗯。我放下杯子,我欠他的。

    你是白癡是不是他猛地拍桌,震得水杯晃了晃,感情是你欠的嗎當年的事是你愿意的你受的罪還少嗎

    他扯著領(lǐng)帶,露出頸間被抓傷的紅痕,我真想不明白,你精明一世,怎么一到他這兒就犯蠢

    要我說,當初要不是你看上他,那老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窩著。就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也就你當寶貝護著。這次你們舒家的事,你明知他摻了一腳,還腦子抽筋留股份給他。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就算想補償,嫖鴨都沒這么貴!

    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喉嚨滾動著咽下辛辣。

    我嘆氣:我是想給。只是他沒收。等我走了,你幫我轉(zhuǎn)交吧。

    容瑞怒不可遏,猛地起身差點掀翻桌子:合著我剛才說的全是廢話!

    我平靜地看著他: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們之間的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喉間發(fā)緊,我也放不下。

    容瑞見我雙目通紅,就算滔天的怒火也消散了些。這么多年了,該講的道理他說了七八百遍,若我能聽進去,何至于此

    他郁悶至極,抓起西裝外套甩在肩上:行,你就自作自受吧!我懶得管了,反正現(xiàn)在這局面,都是你縱容的結(jié)果!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那老小子什么了!我這么英俊多金的富二代擺在眼前都看不上,真是瞎了眼!

    我們走出餐廳,在停車場取車時,我又看到了余志安一家三口。他面無表情地靠在車門旁,指間夾著的煙快燒到濾嘴,車內(nèi)傳來王雅娟隱忍的啜泣和孩子不安的嘟囔。

    我嘆息著走過去,喉嚨像塞了團棉花:我后天的飛機,你能來送送我嗎

    余志安臉色暗沉,沒有說話。

    我臨走時,輕聲地說了句:你又是何必呢

    余志安眼里淬了火,聲音冷得像刀一樣,說:不關(guān)你的事!

    回到車上,容瑞盯著后視鏡里離去的車影,冷笑一聲:何必呢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你倒是局外人,還有閑心操心他的家務事!

    第五章

    死亡

    三個月后,治療與病痛的折磨已讓我形如槁木�;熕幩畮ё吡俗詈笠豢|發(fā)絲,肩胛骨突兀地支起皮膚,鏡中人眼窩深陷,連護士換藥時都忍不住別過臉去。

    她的癌細胞擴散得太快,心肝肺腎等多器官衰竭,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支撐不到手術(shù)那天,即便做了手術(shù),也不能保證她能活下來。所以我建議,這段時間你多陪陪她,帶她看看外面的風景,或許心情會好些。

    容瑞的心情糟糕透了,盡管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還是難以接受。回到病房,見我坐在窗前的輪椅上對著小畫片流淚,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自入院以來,我每天都會畫些畫,畫冊已有好幾本,內(nèi)容有風景、靜物、人物,更多的是余志安和孩子的畫像,畫得栩栩如生。容瑞讓人將畫裱制成巴掌大的小畫片給我,還制止我繼續(xù)繪畫。

    他上前拿走我手里的畫片,說:別再哭了,醫(yī)生讓你靜心休養(yǎng)才能好起來,別不聽!這些我先收起來,等你身體好了再還你,也別整天畫畫,費神費腦影響病情。

    我說: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曾夢想當畫家,可我爺和我爸要讓我學工商管理。

    容瑞嗤之以鼻:他們做得對,你沒看見學畫的大多窮得連飯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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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看向他: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孩子。

    不用容瑞開口,我也知道病情已無力回天。身體的每況愈下早已告訴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在醫(yī)院的消毒水味中耗盡生命,即便死,也要以喜歡的方式落幕。

    容瑞辦妥出院手續(xù),帶我回國。

    我先去墓園看了孩子,又在海邊待了整整一天。

    臨死那天,我穿著干凈的白衣躺在雪白的床上,陽光透過窗戶輕柔地灑在身上,暖得像春天的風。

    我死后,把骨灰撒進大海吧,我要隨著海浪潮起潮落。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別告訴他們我死了,就說我去旅游了,這樣他們才能開開心心地生活。

    容瑞坐在床邊,淚水無聲地砸在床單上。

    尤其別告訴余志安。我頓了頓,指尖摩挲著被角,他若問起,就說我去別處隱居了。

    其實我清楚,旅游這種借口騙不了余志安。夫妻多年,彼此性格早已刻進骨子里。我從來不是愛獨自旅行的人。但有些謊,是留給活著的人最后的溫柔,就像這束陽光,終將消散,卻能在記憶里留些溫暖的余韻。

    容瑞抹去眼淚,不爽地說:都這時候了還惦記他讓那老小子知道你死了,豈不是更痛快!

    我眼里泛起淚光:可是我舍不得啊……喉間腥甜,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嚼碎玻璃,是我先動的心,要是有下輩子……沒說完的話被咳嗽打斷,容瑞慌忙遞來溫水,手卻抖得厲害,水灑在床單上,像朵灰色的花。

    我天生孤傲,所有的驕傲與自尊讓我一直處于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只是先愛上的那刻,注定就已經(jīng)輸了。

    此刻我像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只剩最后一口氣懸著。屋里的醫(yī)生、護士、傭人都斂聲屏氣,連落地鐘的滴答聲都格外清晰。他們在等,等這場漫長的告別畫下句點。

    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是余志安的來電�;蛟S是冥冥中注定,讓我死前再聽聽他的聲音。我渾濁的意識竟泛起一絲清明,他很久沒給我打過電話了,有十年了吧。

    容瑞見狀,抬手想摁掉。我眼里涌出淚水,望向他的目光帶著請求。容瑞嘆息著把手機放到我手里,我顫顫巍巍地把它貼在耳邊。

    電話那頭的余志安似乎松了口氣,沉默片刻后問:你在哪兒我到

    A

    國談判,順道來看看你。

    他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混著輕微的聲響。此刻他正陰鷙地盯著雪白房間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一旁的洋人醫(yī)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知道哪里來的人,點名要找一個已經(jīng)出院的將死女人,整個人還兇得要命。

    淚水從我的眼角緩緩滑落,沾濕了耳蝸和枕被。我嘴唇微微蠕動:……我,回,國了……

    氣息微弱得幾乎聽不清,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最后余志安說: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我再沒力氣應聲。電話里的聲音像來自遙遠的地方,又近在耳畔,電話也一直沒有掛斷……

    容瑞哭了又哭。他替我整理好儀容,依照我的遺言,將遺體火化了。

    容瑞要揚骨灰的那天,余志安找來了。他頭發(fā)凌亂,胡子拉碴,西裝皺得像團廢紙,眼睛里布滿血絲,冷著臉問:她呢

    容瑞不答,打開白色骨灰盒,抓起一把灰白色的粉末。海風輕拂,粉末從他的掌心飄向四面八方。

    余志安盯著飛舞的灰,喉結(jié)滾動,聲音發(fā)顫: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容瑞仍不說話,只是一把把將骨灰撒進海里。

    余志安瞳孔驟縮,倏爾赤紅了雙眼,沖上去搶奪骨灰甕。

    兩人幾番推搡,撲通一聲,骨灰甕墜入海中,瞬間攪起一片灰霧,又被海浪層層覆蓋,很快消散無蹤。

    余志安徹底瘋了,掄起拳頭狠狠砸向容瑞,凄厲嘶吼:為什么不告訴我她生��!要不是有人看見,我還被蒙在鼓里!你為什么火化她為什么撒了她她會疼的你知道嗎!

    他揪住容瑞的衣領(lǐng),額頭青筋暴起,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海浪聲吞沒了他的哭喊。

    容瑞被他打得骨頭險些斷裂,心里憋著的火氣蹭地竄上來,捏緊拳頭就往余志安臉上砸,咆哮著: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窮小子,憑什么讓瑾寧喜歡!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家伙,整天擺著一張死人臉,憑什么讓別人替你收拾爛攤子!

    你配做男人嗎容瑞抹了把嘴角的血,要不是舒家出錢供你出國念書,你能有今天說難聽點,你的房子、車子、地位哪樣不是舒家給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想要面子就自己掙,少把日子過成怨婦樣,更別把氣撒在瑾寧身上!

    想起舒瑾寧生前時常疲倦的神情,容瑞的火氣更旺了。在他看來,余志安就是個渣男,沒有勇氣和擔當,只會推脫責任。

    余志安被揍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容瑞心里才痛快了些。離去時,他放下狠話:我告訴你,舒家上門女婿這身份,不是誰都有資格擁有的。當初要不是你出現(xiàn),娶瑾寧的就是我!別再讓我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她留給你的股份,你愛要不要,不來拿我就捐了,沒工夫替你操閑心,你好自為之吧。

    海浪聲忽遠忽近,咸澀的風卷著他的眼淚。容瑞說得對,他確實自私,既貪戀舒家?guī)淼膬?yōu)渥條件,又厭惡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

    他時�?床煌甘骅獙帲恢欠駩壑约�。有時覺得她很近,有時又覺得她很遠。

    余志安也不清楚自己對舒瑾寧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有時很想念她,想陪在她身邊親她愛她;有時又很厭惡她,想撕碎她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婚后頭幾年,兩人像兩條平行的線,毫無交流。她忙于學業(yè)和事業(yè),他也拼了命想做出一番成績,向別人、向她及她的家人證明自己不是無用之人。

    他們雖是夫妻,卻貌合神離。得知舒瑾寧懷孕時,他瘋了似的爬上山頂大喊大叫,那時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開始對舒瑾寧體貼入微,每天按時回家,時不時給她打電話,關(guān)心她的生活和工作,敦促她注意身體。

    舒瑾寧也有了轉(zhuǎn)變,開始像小女人一樣依戀他,也肯聽從他的一些意見了。

    那段時間,是他們夫妻過得最和睦的時光,感情迅速升溫,他也逐漸放下心中芥蒂,努力為他們的家和即將出世的孩子奮斗。

    然而,舒瑾寧不忠的丑事曝光,加上孩子的流逝,他努力建構(gòu)的幸福世界轟然坍塌。他心中滿是悲憤,恨極了舒瑾寧的背叛,更恨她的不在乎,隨意踐踏他的真心。

    他開始放縱自己,三天兩頭不回家,在外面與其他女人曖昧糾纏。當初戀女友提出復合時,他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甚至和她生下孩子,讓舒瑾寧成為云城上流社會的笑柄。

    他本以為有了新的孩子,就能從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解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愈發(fā)想念那個未出世的小生命。他曾無數(shù)次在深夜幻想,孩子出生后奶聲奶氣喊爸爸的模樣。

    舒瑾寧因流產(chǎn)導致的永久性不孕,更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復劃開舊傷。因為她的背叛,他永遠失去了與她共同孕育血脈的可能,這份遺憾催生了更洶涌的恨意。

    為了報復,他接受了舒瑾寧商業(yè)對手的秘密合作,利用從舒家獲得的資源與人脈,親手將她耗費十多年心血搭建的商業(yè)帝國推向崩塌。他以為當她跌落云端時會向自己示弱,卻只等來她冷靜的離婚要求。

    那一刻,他心口劇痛,卻因自尊與自傲,絕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顯露脆弱。離開舒宅那晚,他徹夜買醉,試圖用酒精麻痹她帶給他的痛苦。

    舒瑾寧離世后,余志安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像具行尸走肉般渾噩度日,每日都在痛徹心扉中掙扎。他時常想起與舒瑾寧相處的點點滴滴,曾經(jīng)無法忍受的瑣碎,如今都成了珍貴的回憶。

    除了去海邊緬懷舒瑾寧,他每日徘徊在孩子的墓前。那株歷經(jīng)寒冬的小樹苗,在枯萎處重新冒出嫩芽,而裂縫里一張泛黃的畫片,此刻刺痛了他的瞳孔。

    海天相接處是一望無際的幽藍,海浪裹挾著碎沫翻滾起伏,涌過來又推過去,反反復復,直至卷入暗黑的深海。

    余志安蜷縮在駕駛座,掌心緊攥著那張全家福畫像,指腹反復摩挲著畫中舒瑾寧唇角的弧度。咸澀的淚水滴在一家三口的字跡上,暈開的水痕像極了她流產(chǎn)那天,病歷單上被淚水洇濕的診斷章。

    他仰頭灌下一口威士忌,玻璃酒瓶與車鑰匙碰撞,發(fā)出清冽的聲響。后視鏡里,映出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以及尚未消退的淤青面龐。

    手機在中控臺上不停震動,最終轉(zhuǎn)為語音留言。

    王雅娟的哭聲混著電流刺入耳膜:志安,你在哪兒……我知道舒小姐去了,你很傷心難過,可你還有我和小智啊……嗚嗚,你回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你回來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

    接著,孩子的哭聲也傳來:爸爸,你在哪兒呀我想你,媽媽也想你,你快點回家好不好……嗚嗚……

    電話那頭此起彼伏的哭聲,余志安置若罔聞。他凝視著黑潮翻涌的大海,輕聲呢喃:若有來生,換我來守護你吧。

    他將畫片吞下肚。目光掠過副駕駛座上的白瓷甕,隨后猛踩油門,引擎的轟鳴混著海浪的呼嘯,車子如離弦之箭扎進了無垠的海面。

    次日,知名大律師余志安駕車投海自盡的新聞鋪天蓋地。警方組織打撈多日,卻始終未尋到車輛及遺體蹤跡。

    容瑞站在事發(fā)海域的防波堤上,望著翻涌的浪花,惆悵地說:別撈了,就讓他們……死后團圓吧。旁邊的人聽得一頭霧水。

    與此同時,城郊墓園里舒家小少爺?shù)哪贡蝗司蜷_,骨灰盒不翼而飛。由于找不到舒家小姐,這事報到了警局,最終聯(lián)系上舒女士。

    當時舒女士正在美容院里做美容,她約了新晉小男友共進晚餐,想著女兒這個月剛打了筆可觀的生活費,兒子也沒整出什么幺蛾子,心里正美滋滋的。

    接到電話時,她神情不悅,只說讓對方看著處理便掛斷了電話。她本就對余志安生厭,對未出世的孫子也沒什么感情。

    此時,她沒注意到美容院的電視里,正播放著她前女婿自殺的新聞……

    第六章

    重生

    冰冷咸腥的海水灌進他的口鼻,強大的壓力使他窒息,余志安本能地掙扎了幾下后,便任由海水把他帶進無窮無盡的深淵。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意識逐漸消散,突然一束仿佛來自天堂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到了妻子抱著孩子正對著他靜默地哭泣。

    這一刻,他心滿意足了,他終究得償所愿地和他的妻兒見面,于他而言,了無遺憾了。

    余志安露出了淺淡的微笑,向他的妻兒伸出了雙手……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的鬧鈴聲響起,余志安頭痛欲裂地坐起身。哐當一聲,一個酒瓶子從他身上掉落,骨碌碌地滑到地板的一邊,地面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幾個空酒瓶子,空氣中充斥著沉郁的酒氣。

    余志安怔愣了一會兒,環(huán)顧四周,眼前的場景既陌生又熟悉,他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回到舒家老宅

    窗外陽光明艷,照進屋里,投射下他頎長的身影。他有瞬間的恍惚,鏡子里的面容,更讓他大吃一驚,這,這不是他三十歲時的模樣嗎!

    余志安不可置信地掐了下臉,直到臉上被掐出的紅痕都驗證是疼的之后,他才有點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可為什么他的記憶那么混亂呢。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門外傳來了響動。

    姑爺,你醒了嗎我給你送醒酒湯來了。

    余志安很詫異,他好像聽到了舒管家的聲音。

    他快步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一看,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舒家的管家舒大成。一位慈祥儒雅的老人,六十歲左右的年紀,兩鬢斑白,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身慣常穿的長袍馬褂,顯得精神。

    余志安心中的疑惑更盛,他記得舒家管家在他婚后十年就突發(fā)心臟病去世了,他是回到了十年前嗎

    舒管家見余志安一直盯著他,又不做聲,便溫聲勸道:姑爺,我讓廚娘給你熬了醒酒湯,你趁熱喝了吧,不然頭會疼的。

    昨晚上姑爺跟小姐吵架,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喝了一夜的酒,現(xiàn)在估計還不太清醒。

    他繼續(xù)勸說道:姑爺,你別擔心,小姐一向穩(wěn)重,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離預產(chǎn)期還有半個多月,出會兒門是沒問題的,而且李醫(yī)生也全程陪護,不會有事的。現(xiàn)在快到中午了,估計也快回來了。

    余志安心里猛地一緊,雙眸瞪大,一個莫名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他一把抓住管家的肩膀,焦急地問道:今天是幾月幾號瑾寧呢她在哪兒

    舒管家不明所以,回答道:姑爺,今天是

    06

    年

    11

    月

    8

    號,小姐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余志安如遭雷擊,他想起因為舒瑾寧執(zhí)意要去參加舒氏集團的一百周年慶典,他不讓她去,倆人便發(fā)生了爭吵。11

    月

    8

    號那天中午就出了事,造成了他們一生的悲劇。

    他急切地看向腕表,呼吸加速,大汗淋漓,前世出事時間是正午過一刻左右,現(xiàn)在還有半個多小時,可從舒宅去舒氏集團要四十幾分鐘……

    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他重回到了悲劇的開始。無論如何,他一定要阻止即將發(fā)生的一切,絕不讓悲劇重演。

    ……

    ……

    舒氏集團宴會大廳的一角,亨利攔住大腹便便的舒家掌舵人舒瑾寧,大聲地嚷嚷:瑾寧,你不記得我了嗎你說過會離婚嫁給我的,然而你一回到

    C

    國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了,你把我當成什么了我一直在等你,我愛你,我深愛著你。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唯一,但是我們也曾相愛過,甜蜜過,幸福過,我不介意你結(jié)過婚,有過其他的男人,也不介意你現(xiàn)在懷孕……

    今天是舒氏集團的百年慶典,現(xiàn)場嘉賓云集,有商業(yè)合作伙伴、政界精英、家族親友和富貴名流,還有不少娛樂八卦記者。作為舒氏集團董事長的我不知道亨利從哪里冒出來的,是商業(yè)對手找來對付我的,還是只是巧合不管怎樣,我現(xiàn)在都不想理會,只想趕快離開。

    我看起來鎮(zhèn)定自若,實則心里很慌亂。亨利的出現(xiàn)讓我猝不及防,這位曾經(jīng)的情人之一,怕是有備而來了。我曾經(jīng)荒唐頹喪的情史恐怕要被揭開了,這讓我多少有些難堪。

    我倒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也不怕?lián)p毀自己的名聲,哪怕會給舒氏集團帶來些負面影響,就怕讓余志安知道。

    自從我懷孕以后,余志安改變了許多,學會對我關(guān)懷備至、呵護疼愛。我也更加的愛他、依賴他,我們夫妻的關(guān)系融洽了許多。要是讓他知道我曾經(jīng)的荒唐事,以他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肯定和我徹底決裂疏離。

    亨利的聲音很大,一直糾纏我不放,即便有保鏢的幫助,我也暫時難以脫身。我本就備受矚目,稍微一點動靜就會引起注意,何況這么大的動靜。所有人都聚集過來,或交頭接耳,或大聲喧嘩,我不用聽也知道他們會說些什么。

    我讓所有的保鏢攔住亨利和蜂擁而至的記者及別有用心的嘉賓,然后奮力掙脫出去,快速朝舒氏集團后門走去。那里人少,安全、隱秘性高,出門后會有人來接應我。

    然而當我一只腳跨出門口的瞬間,一道強光忽地打在我身上,剎那間,好像有一股力在拉扯著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不能再往前走了……無數(shù)的影片在我腦海里若隱若現(xiàn)。

    等我回過神,自己已然站在公司后門的道路中央。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道驚呼聲響起,舒小姐,當心!,只見一輛黑色轎車風馳電掣般向我沖來。我瞳孔猛縮,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襲來,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

    當車子要撞上我時,我使勁側(cè)身往旁邊閃躲,才沒被車子迎面直接撞上,卻因巨大的沖擊力,重重地摔倒在地。緊接著,肚子猛地一陣抽痛,我眼眶泛紅,覺察到身下有血液滲了出來。不,我在心底吶喊,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送,送我去醫(yī)院,快……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呼救。

    當余志安趕到那個地方時,看見周圍擠滿了人,他們都在談論被車撞到的女人。余志安面色慘白地推開人群沖進去,沒看到舒瑾寧,他稍稍松了口氣。可看到地面上的血跡時,他又控制不住地顫抖,腦袋一片空白,難道他還是遲了

    舒管家扶住了他,焦急地喊:姑爺,快去醫(yī)院!他們說小姐已經(jīng)被送去仁濟醫(yī)院了……

    第七章

    孩子出生

    舒小姐,您受到外力撞擊后動了胎氣,好在目前胎盤和胎兒各項指標都還正常。李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神色溫和,語氣平穩(wěn)地說道,不過,宮縮已經(jīng)比較規(guī)律了,宮口也開了兩指,按照這個進度,估計在接下來的

    12

    到

    24

    小時內(nèi),您就會進入分娩階段。

    我輕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原本的恐懼和無助感稍稍減輕了些。前世我胎盤直接剝落,又大出血,胎兒胎死于腹中……我下意識地護著肚子,幸好現(xiàn)在一切都有了轉(zhuǎn)機,我終于護住了自己的孩子。

    我眼眶發(fā)酸,孩子總算還在。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事關(guān)孩子,我十分謹慎,問:李醫(yī)生,孩子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心里揪成一團,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李醫(yī)生剛要回答。

    砰的一聲,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余志安面色慘白地沖了進來。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發(fā)絲凌亂,眼睛通紅,一個快步走到我面前,雙眸緊盯著我。

    我們夫妻倆赫然打了個照面,誰也還沒有說話,只是互相望著對方。

    這個坐臥在病床上的女人,她還是鮮活著,沒有生病,也沒有化作一堆白灰被撒入大�!幢闶菈簦膊辉敢庑褋�。

    我看著熟悉的面容,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輕聲呼喚:志安……

    余志安也潸然淚下,突然他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我,伸手想要碰觸我的面龐,呢喃地道:瑾寧,難道你,你也回來了,我,我不是在做夢……

    志安,這不是夢,我們都回來了。我覆上他的手,而后又放在我腹部上,哭著說,孩子還在,我保護好他了……

    余志安泣不成聲,以前都是他太過于執(zhí)拗,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從來沒為她想過,失去孩子,她比誰都痛。在失去她以后,他才明白,對他來說,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即便孩子沒有了,只要她好好的活著就好。他再也不貪心了,只要她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好在老天爺待他不薄啊,不但給了他們重來的機會,還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還給他了。

    我同樣淚如雨下,當我看到他放棄生命,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沉入冰冷的大海里時,我是多么的絕望、無助和痛苦。我不想他相陪,只想讓他好好地活著,我那時候是多么的痛恨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要是我不生病,他就不會如此傷心了……

    好在老天爺聽到了我的呼聲,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讓我彌補曾經(jīng)的愧疚與過錯。

    我們抱頭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因為此刻除了哭,再也沒有什么能釋放我們內(nèi)心的煎熬。

    病房里的醫(yī)生和護士們都有些莫名其妙,孩子不是保住了嗎,雖然情況不太穩(wěn)定,但也不至于如此悲傷。

    跟過來的舒管家同樣疑惑,總覺得姑爺和小姐怪怪的,完全搞不明白發(fā)生了啥。不過讓他稍稍松口氣的是,幸好小少爺還在。他剛才在外面聽到了一些對舒家不利的風聲,他得趕快去處理,不然晚了恐怕要掀起一場風波。

    舒管家瞧著相擁而泣的夫妻倆,心里想著得讓他們單獨靜一靜,便打算先把醫(yī)生和護士們請出病房�?删驮谒麆傄_口的時候,我的肚子突然如撕裂般劇痛,一波接著一波,我知道,孩子要來了。

    余志安最先察覺到我的異樣,急得大喊:瑾寧,你怎么了李醫(yī)生,快過來看看她……聲音里滿是慌亂與焦急。

    李醫(yī)生見狀,快步上前,眼睛緊緊盯著儀器上不斷跳動的數(shù)據(jù),沉穩(wěn)回答:別緊張,胎兒這是要提前分娩了,和我之前預估的情況相符,只是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我們必須馬上進手術(shù)室。

    護士們也不含糊,訓練有素地迅速行動起來,眨眼間就把手術(shù)車推到病床邊,動作輕柔又麻利地將我轉(zhuǎn)移到車上。

    余志安一刻都沒松開我的手,腳步匆匆,緊跟在手術(shù)車旁,嘴里不住地念叨:別怕,瑾寧,我就在這兒,你和孩子肯定都會平安無事的。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堅定有力,可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怎么也藏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

    我強忍著宮縮的疼痛,鎮(zhèn)定地說:別擔心……孩子會沒事的,我也一定……一定能挺過去。

    盡管我面色慘白,卻寫滿了堅韌與對新生命的期待。我們好不容易有了重來的機會,老天一定會寬待我們的。我盡力在疼痛中努力保持清醒,心中不斷祈禱著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降臨,這是我重來一次的最大希望,也是彌補過錯的開始。

    手術(shù)室的門緩緩打開,又重重關(guān)上。余志安被攔在了門外,他在門口來回踱步,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舒管家也緊盯著門口,不斷地默念著平安。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有了動靜。余志安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眼睛里滿是期待與緊張。李醫(yī)生率先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恭喜,是個健康的小子,母子平安!

    余志安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懈,眼眶再次濕潤,嘴里不停地說著:太好了,謝謝你們,謝謝……

    這一刻,喜悅?cè)绯彼銓⑺蜎],之前所有的擔憂與恐懼都化作了幸福的淚水。

    ……

    ……

    望著襁褓中酣睡的孩子,我們淚流滿面。這個前世盼了一輩子的孩子啊,終于平安降生了。

    嬰兒粉嘟嘟的小臉,與前世墓地上那張黑白照片里的面容如出一轍,只是此刻小手握成半拳,舉在頭頂兩側(cè),小嘴巴微微蠕動,帶著鮮活的溫度,不再是記憶里冰冷的畫面。

    余志安將我輕輕擁入懷中,下巴蹭著我的發(fā)頂,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瑾寧,謝謝你,給了我世間最珍貴的禮物。往后余生,我會努力守護我們的幸福。

    我用力地點點頭,我相信他會做到。指尖觸到他后背緊繃的肌肉,才驚覺他的誓言里藏著與我相同的忐忑。前世的血痂雖已愈合,此刻卻在相貼的心跳聲中,化作了重生的印記。

    孩子的名字是舒老太爺生前便慎重定下的——舒余。兩姓合二為一,舒為姓余為名,既承兩家血脈,又取余生順遂之意。

    我靠在病床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被角,想著:等身體康復要二胎時,孩子的名字就與老大反著用,也算給余志安吃顆定心丸。

    余志安對此倒不在意,在他看來,孩子姓什么不過是個符號,血脈相連才是根本。但看我難得露出孩子氣的模樣,他只是笑著,也沒有說出否決的話。

    對于未來是否再添一個孩子,得看我的身體狀況如何。我知道他一直小心謹慎,此刻的幸福于他而言,怕是既甜蜜又帶著幾分不真實,仿佛踩在薄冰之上,唯恐一個不慎,眼前的一切便如泡沫般消散。正是這份患得患失的恐懼,讓他近乎偏執(zhí)地關(guān)心我的健康,任何細微的不適都能牽動他緊繃的神經(jīng)。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余志安看著我,眼底盛滿溫柔。

    我搖搖頭,他現(xiàn)在最喜歡這樣問我。我知道自己確實嚇壞他了,無論自己怎么保證已經(jīng)沒事了,沒有專業(yè)的檢查報告,他不會徹底安心。

    余志安端來水,給我擦身、換衣,細心地照顧我,即便有護工在,他也不假于他人之手。他這人好得實在過分,我心里軟軟的,既驕傲又滿足,難怪我會對他一見鐘情。

    收拾好一切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上床將我攬入懷中。我貼著他溫熱的胸膛,聽著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感覺很踏實。

    盡管醫(yī)生說恢復良好,余志安仍不敢松懈。前世我重病的陰影始終縈繞在他心頭,這一生他恨不得將我護在掌心。原本已到出院日期,他卻堅持讓我繼續(xù)留院觀察,多住幾天,把各項指標再復查一遍,他握著我的手,語氣難得的堅定,眼里更是關(guān)切。

    我不再像從前那樣反駁他,事實證明聽他的建議是正確的。尤其在健康問題上,余志安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謹慎與重視,這讓我決心往后都會聽取他的意見。

    ……

    ……

    病房內(nèi)溫馨如畫。醫(yī)院外,謠言盛行,如潮水般洶涌蔓延。小報記者們編造著舒家千金婚內(nèi)出軌的戲碼,將余志安描繪成懦弱無能、靠妻子上位的軟飯男。字字句句如鋒利的刀刃,與前世一樣。

    想起前世,這些謠言如毒蛇般啃噬著我們的婚姻。在喪子之痛的雙重打擊下,我們夫妻在誤解與傷害中漸行漸遠。

    志安,對不起,我以前……我聲音哽咽,滿心愧疚。即便重生,我依然無法擺脫婚內(nèi)出軌的污名,終究還是辜負了眼前人。

    余志安輕輕搖頭,十指緊扣住我的手,目光堅定而溫柔:瑾寧,是我太偏執(zhí)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才讓誤會越積越深。他將我的手貼在自己心口,過去的那些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會再糾結(jié)不放,你也別往心上擱。瑾寧,我們已經(jīng)錯過太多時間,老天爺既然給了我們重來的機會,就是要我們珍惜當下。

    我們倆徹夜長談,將多年的心結(jié)慢慢解開,彼此的心也靠得更近了�;蛟S對于重生后的我們而言,除了彼此,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們都堅信,只要攜手定能改寫命運,共同締造美滿人生。

    第八章

    超級奶爸

    我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期間接受了各類例行檢查。直到醫(yī)生確認我的身體狀況良好,余志安才放心讓我出院回家。

    好在我正值青春,二十五歲的年紀,產(chǎn)后身體恢復得也不錯,不像前世那樣因繁重工作和不良習慣透支了健康,這讓我稍感寬慰。

    即便出了院,余志安仍對我的身體狀況擔憂。他不僅安排了全面體檢,還聘請保健醫(yī)生定期上門做理療。為了不讓我過度勞累,他甚至限制孩子的母乳喂養(yǎng)量,仿佛擔心孩子會吸走我的生命力。每次我喂奶時,余志安都會在一旁緊張地盯著,讓我不敢多喂。

    這種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態(tài)度,讓我哭笑不得。孩子剛滿三個月,余志安就堅持要給孩子斷奶。

    看著餓得啼哭的孩子,我心疼不已:志安,別太擔心了。我以前生病是因為太累,以后注意調(diào)養(yǎng)就好。孩子那么小就斷母乳,不利于孩子的生長發(fā)育和健康成長,醫(yī)生說六個月前以純母乳喂養(yǎng)最好。

    余志安卻堅持道:有可代替的奶粉就行,醫(yī)生還說營養(yǎng)完全夠。你現(xiàn)在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能太辛苦。

    見實在說服不了余志安,我只能偷偷給孩子喂奶。偶爾被逮個正著,我便厚著臉皮撒嬌,倒也能含糊過去。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擅長這樣的周旋,而余志安的心也在我的軟磨硬泡中一點點軟化。

    孩子像是被春風催著長大,剛出生時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身子,沒幾天就變得白胖胖的,格外惹人憐愛。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我時,我素來冷硬的心都會瞬間化作繞指柔,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我指著余志安,笑著逗弄懷中的舒余:寶寶看,那是爸爸,叫爸爸,爸爸……

    舒余興奮得小手亂揮,嘴里咿咿呀呀地應和。

    余志安望著我們母子二人,眼底滿是溫柔笑意:孩子通常會先喊媽媽。

    不行!我反駁道,我們寶寶第一聲得先叫爸爸!

    余志安對這個盼了許久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我想滿足他那聲爸爸的愿望。只是誰也沒想到,孩子人生中喊出的第一聲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奶奶。

    自我平安生產(chǎn)后,那位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我媽竟然帶著我弟弟舒世浩到醫(yī)院探望。一見到孫子,她就愛不釋手。不僅頻繁登門看望,每次抱著孩子都舍不得放下,甚至流露出想幫我們帶娃的強烈意愿。

    這讓我既意外又無奈。以前,除非有要緊事,我媽從來不會主動露面。更何況,我媽連她兒子,我弟弟舒世浩都不曾悉心照料過一天——舒世浩自小都是由保姆帶大的,實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育兒經(jīng)驗。

    對于我媽對孩子超乎尋常的喜愛,我可沒有什么欣慰的。不說她每次登門,不是對余志安冷嘲熱諷,就是處處挑刺。再加上她向來散漫隨性,想一出是一出,還毫無育兒經(jīng)驗,我可不放心讓她帶孩子。

    而誰來照顧孩子確實是一個難題。孩子現(xiàn)在還太小,離不開父母,即便有保姆照料,孩子仍舊哭鬧不已。而我和余志安的工作早已積壓如山——我產(chǎn)后停工三個多月,公司事務堆積;余志安的律師事務所剛起步,事務更多,得花大量精力經(jīng)營。

    家中舒管家年紀很大了,前世就因操勞過度,突發(fā)心臟病去世。我決定讓他提前退休,安享晚年。而家里的幾個傭人也都是各有職責,看來只能多雇些人手了。

    與我的憂慮不同,余志安早就拿定主意:帶孩子一起上下班,親自照料。我擔心別人會笑話他,余志安卻毫不在意。在他看來,除了妻子,他不信任別人,孩子一定要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才行。

    拗不過丈夫的固執(zhí),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只好提出中午休息時去律所幫忙,分擔照料壓力。

    于是,余志安去上班時,他的胸前掛著嬰兒背帶,保姆抱著裝滿奶瓶、尿布的育兒包,保鏢緊隨其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律師事務所。

    此時的律所剛起步,規(guī)模與前世不可同日而語。幾名核心成員都是余志安留學時的校友兼好友,個個專業(yè)過硬、能力出眾。當他們看到余志安抱著孩子走進辦公室,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盡管早已聽聞他喜得貴子,還曾結(jié)伴去醫(yī)院道賀,但帶娃上班的場景還是讓他們始料未及。

    志安,你這是榮升為超級奶爸了吧,哎呀,多可愛的孩子,來,給叔叔笑一個……老友們毫不避諱,笑著打趣他。

    舒余安靜地窩在父親懷里,含著奶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白胖的小臉寫滿新奇。

    會議室里,所有的人都在全身貫注地聽講匯報工作,偶爾放松時,余光不免瞥向上位坐著的友愛父子倆。

    余志安神色自若,一邊聽著報告,一邊提出犀利的專業(yè)見解。當兒子的小手攥過他手里的文件時,他便輕輕托住孩子的小屁股搖晃,趁孩子分神的瞬間,靈巧地抽出紙張,動作輕柔又嫻熟。

    舒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寫滿疑惑,仰頭望著他。余志安心里軟綿綿的,輕輕在孩子發(fā)頂落下一吻,便又專注聽起報告。

    這一幕讓在場眾人瞠目結(jié)舌——誰能想到這個向來冷硬如鐵的男人,竟會在成為父親后這般溫柔。整個上午,他始終將孩子抱在懷里,喂奶、換尿布、哄睡等都親力親為,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超級奶爸的魅力。

    直到午休時分,老友們還沉浸在工作狂老總變身超級奶爸的震撼中,而舒謹寧的突然現(xiàn)身,更讓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在大家印象里,這位舒家千金向來高高在上,律師事務所成立一年多,開業(yè)典禮宴請了云城各界名流,唯獨沒請她——這在當時就成了坊間談資,畢竟夫妻倆關(guān)系不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可自從舒瑾寧懷孕后,老總加班的次數(shù)明顯減少了許多,連往日陰沉的臉色也多了幾分柔和。要知道,他們老總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幾乎整天泡在辦公室里不回家,他們都以為老總夫妻倆關(guān)系緩和了。

    可誰知,幾個月前那場鬧得滿城風雨的桃色新聞。有人言之鑿鑿地爆料,稱舒瑾寧婚內(nèi)出軌,與多名男子交往過,證據(jù)確鑿,連細節(jié)都描述得非常詳細,讓人很難不相信是真的。

    他們都替老總抱不平,老總那么出色的人,竟然被如此相待。他們認為老總即使不離婚,也會分居的。可是孩子出生后,老總更是很少出現(xiàn)在公司,幾乎將團隊工作都交給他們。即便偶爾現(xiàn)身公司,也是腳步匆匆,處理完緊急事務便離開。若有文件需要簽字,員工們往往只能追到醫(yī)院才能找到他。

    難道老總是為離婚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做準備律所里的人都天馬行空的在進行各種猜測�?涩F(xiàn)在舒瑾寧出現(xiàn)了,就有點打破了他們的一些想法,他們神色復雜,真讓人難以捉摸的夫妻啊。

    舒小姐本人比照片還驚艷,咱們頭兒真是好福氣。一名年輕律師率先打破沉默。

    美是真美,可這氣場太壓迫人了,也就老總能降得住。另一位同事苦笑著搖頭,換作我,站她面前都喘不過氣,還是溫柔些的女生更讓人有保護欲。

    快別活在現(xiàn)代了!一名年輕女律師怒斥,現(xiàn)在職場上哪個精英不是雷厲風行又美又能干還多金的伴侶,打著燈籠都難找,這才叫強強聯(lián)合!

    ……

    ……

    余志安的辦公室有一百多平,寬敞明亮,風格時尚簡約,休息室、浴室、洗漱間、廚房一應俱全,連食材調(diào)料都儲備齊全。

    完全可以看作一個小家了,我轉(zhuǎn)了一圈,很滿意,前世今生我都是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從前我們夫妻關(guān)系疏離,彼此的生活軌跡幾乎沒有交集;孩子夭折后,余志安更是徹底將我隔絕在外。

    設備這么齊全,以后你加班我也能放心些。我笑著開口。曾經(jīng)余志安常通宵伏案,一個月難得回幾次舒宅,我知道他不想回來,所以不會多說什么,只是偶爾會擔心他的飲食起居。

    余志安溫柔一笑:往后不加班了,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他目光堅定,這一世不愿再為虛名奔波,只想多留些時間陪伴妻兒。話鋒一轉(zhuǎn),又說:你也不許熬夜趕工,以后我盯著你按時吃飯休息。

    語氣頗為霸道,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偏執(zhí)的人。我笑著接過他遞過來的碗筷,飯菜是家里廚師做好送來的,桌上卻還有一盅熱氣騰騰的湯,我挑眉問:這是你燉的

    余志安喂孩子吃奶,聞言耳尖泛紅——他特意跟著食譜學煲湯,聽醫(yī)生說滋補湯品對妻子身體好。

    我舀起一勺湯送到他唇邊:快嘗嘗,涼了就不好喝了。

    舒余見狀,也張著小嘴咿呀直叫,余志安趕忙托著他繼續(xù)喂奶。一家三口在靜謐的午間,共享了一頓溫馨的餐食。

    飯后還有半個多小時閑暇,我抱著孩子輕聲逗弄消食,短暫小憩后,便趕回公司繼續(xù)工作。

    舒氏集團與律師事務所一個東一個西,幾乎跨了大半個云城的距離。等我結(jié)束工作回到家已是晚上七點半,而余志安通常會比我早一小時到家,然后等著我一起吃晚飯。

    夜色漫過天際,玫瑰色晚霞漸漸褪成淺灰,城市亮起萬家燈火。我窩在余志安的臂彎里,聽著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聲,將臉頰蹭蹭他的胸膛。在外人眼里,我是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卸下所有防備,安心做個被呵護的小女人。

    余志安低頭望向我,指腹輕輕摩挲著我泛紅的耳垂,忽然將我往懷里攏了攏,在額間落下一吻。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眉間的細微褶皺,抬手撫平那抹愁緒:志安,是不是有心事

    他沉默片刻,修長的手指與我交握,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瑾寧,余家爺爺奶奶托村人捎信,說想見我一面。過幾天……我想回趟余家村。

    前世他沒有回去,余家爺奶抱憾離世。后來他才知道余家爺奶一直掛念他,不顧余父余母反對,也要將老房子過戶給他。雖然余家老房子不值什么錢,留著只是個念想,但他也受了這份恩惠,于情于理也無法再推脫。

    我在他懷里蹭了蹭,溫柔且堅定地說:是該回去看看的。這些年他們心里肯定牽掛你。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守著。要是需要準備些伴手禮或是其他東西,都交給我來辦。頓了頓,又補充道,若你愿意,我和孩子也陪你一起回去,讓爺奶見見孫兒。

    當年他入贅我家后,幾乎與余家斷了聯(lián)系。按云城的習俗,入贅女婿與原生家庭往來淡薄也屬常事,何況當初余家父母幾乎是賣兒子入贅的,即便斷了關(guān)系,旁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其實這些年,余家父母一直隔三差五地找我要錢,我一直瞞著他。我知道他不想我插手他的事,但念及對方是他的親生父母,能用錢解決的事,我從不愿計較。

    第九章

    余家村

    余家村是云城外的一個閉塞小村落,四面環(huán)山,環(huán)境優(yōu)美,因為村中半數(shù)人家都姓余,故而取名為余家村。

    我自小在城里長大,鮮少踏足鄉(xiāng)野,車窗外蜿蜒的山路與層層梯田,讓我生出幾分陌生的好奇。懷中的舒余更興奮得直拍小手,對著掠過的竹林與山澗呀呀學語,清脆的童音為旅途添了幾分暖意。

    車子剛碾過村口的青石板路,遠遠就聽見余家門口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瓷碗碎裂的脆響混著叫嚷聲刺破空氣,余志安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瞬間發(fā)白,太陽穴突突跳動,儀表盤幽藍的光映得他臉色愈發(fā)陰沉。

    我擔憂地看著他,怕他太生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傷了自己。

    這祖宅必須留給志安!他是余家的長孫!祖上有規(guī)定,由長房長孫繼承祖屋!余爺爺沙啞的怒吼聲穿透門板。

    爸!您眼里就只有老大余父尖利的嗓音像指甲刮過玻璃,志承和志向也是您親孫子!再說他現(xiàn)在住著舒家的別墅,哪里會瞧得上這破屋子!當年要不是我答應得快,他還當不上……

    住口!老人劇烈咳嗽著,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要不是你這個混賬東西好賭借高利貸,被人催債時竟瞞著我收了舒家的錢,把志安送去當上門女婿,我何苦見不到好好的大孫子讓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見余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還不是為他好這么好的機會,不然他哪有現(xiàn)在的好日子,反倒成了白眼狼,不認爸媽……

    正值中午,不少人圍在余家門口看熱鬧。眼尖的人一看到余志安開車回來,見他一下車,立馬高喊:志安,你回來了!屋里的聲音戛然而止。

    余志安將車停在家門口的空地上,面無表情地帶著我穿過人群,走進余家。

    余家是座有百年歷史的四合院,這在鄉(xiāng)野中實屬罕見,據(jù)說當年余家祖宗舉家搬來此處隱居時所修。雖說跟城里別墅沒法比,但勝在有歷史意義,這也是余家父母一直惦記著這座鄉(xiāng)野宅院的原因。

    宅院保存得挺好,還能見各式各樣精美的雕刻。他們一進院子,就見余家爺奶、父母及兩個弟弟都在。幾張椅子倒在地上,碎瓷片散落青磚地。余奶奶坐在太師椅上抹眼淚,余爺爺拄著拐杖站在八仙桌旁,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舒小姐,您怎么也來了余父看見我,諂媚地上前要搭訕,喲,這是我大孫子吧……

    余志安一把將我攬到身邊,擋住余父的靠近。余父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立在一旁。

    余奶奶望見孫子,顫抖著拄拐棍起身:志安,你終于肯回來了……

    余志安上前攙扶腿腳不便的余奶奶,淡淡喊了聲奶奶。

    余奶奶渾濁的淚水順著滿臉皺紋滑落,哽咽道:志安,對不起……當年是我們糊涂,聽信了你爸的鬼話……

    余奶奶滿心懊悔,當年因太過溺愛兒子,被他幾句花言巧語哄騙,竟讓疼愛的大孫子去給人當上門女婿,在鄉(xiāng)里顏面盡失。她悔不該縱容余父胡來,因此當余爺爺堅持把老屋留給長孫時,她立刻堅定支持。

    余志安神色復雜,心中那道坎始終難邁。

    娘,我們都是為了他好,再說他現(xiàn)在過得也不差。余母開口。

    余父連忙附和:就是啊,您看都有孫子了……

    滾!都給我出去!余爺爺怒喝。他實在不愿再跟這對不稱職的父母說話——他們明明對二孫子、三孫子都有為人父母的樣子,卻獨獨不懂得疼愛大孫子。難道不是由他們親自帶大的原因

    余父不死心地喊:爸,這房子該留給志承、志向才是,反正志安在城里有地兒�。≈景�,你說是不是你兩個弟弟還小,當大哥的多讓讓。他搓著手指,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祖宅雖偏,他們也不一定住,但好歹值點錢,以后也算個落腳之處,怎么能便宜了嫁出去的長子

    是啊志安,你弟弟們都還沒成家呢,你多擔待些。一家人別為了房子傷和氣,啊余母出來和稀泥。

    夠了!余志安冷聲打斷,這些年你們拿舒家的錢在城里享樂,把爺爺奶奶扔在這里不管不顧!現(xiàn)在又想拿弟弟當幌子搶祖宅做夢!

    父母的偏心像一把鈍刀,早已將余志安的期待磨得粉碎。為了把他賣到舒家抵賭債,他們把他關(guān)在柴房餓了五天,隔著木板門數(shù)鈔票的笑聲至今清晰。此刻看著眼前兩張堆滿虛偽慈愛的臉,他喉間突然涌起一股腥甜。

    我又沒強求他們留下來!再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現(xiàn)在過得不比以前強百倍你弟弟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余父梗著脖子嚷嚷,渾濁的眼珠四處亂轉(zhuǎn)。

    為我好余志安忽然笑起來,笑聲里帶著刺骨的涼,他赤紅著眼向前逼近兩步,你們親手把我捆成交易的籌碼,現(xiàn)在卻要我感恩戴德

    我慌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他肩背緊繃如鐵,眼底翻涌的恨意讓我心驚。余父縱然不是良善之人,可血緣至親的撕扯從無贏家。在我的連聲安撫下,他漸漸放緩呼吸,攥緊的拳頭卻仍因用力泛著青白。

    我轉(zhuǎn)身看向余家父母,聲線驟然冷下來:你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用的是我這些年給的錢吧每筆轉(zhuǎn)賬都有銀行流水,如果鬧到法院——頓了頓,我從包里抽出一疊文件晃了晃,你們覺得法官會怎么判

    這棟宅子既然余爺爺執(zhí)意要給志安,那就兩條路。我屈指敲了敲堂屋略有斑駁的木柱,要么按遺囑辦,老宅歸志安;要么把這些年你們從我這里拿走的錢連本帶利還回來,老宅歸你們。選哪個

    余父的臉色瞬間灰敗。他好賭成性,早年從我爺爺那里拿的錢早被揮霍一空,這些年又以生病弟弟上學等為名,陸續(xù)從我這兒拿走不少錢。我本不想聲張,可他們偏要踩著底線試探。

    余母眼神躲閃著去扯余父袖子,余父卻梗著脖子狡辯:憑啥那、那是我們自己買的房子!

    余志安看向我,目光柔和一瞬,隨即冷臉轉(zhuǎn)向父母:若是你們拿了瑾寧的錢,我必定追究到底。這在法律上屬于敲詐勒索,屆時別怨我不念父子親情。

    這話如重錘砸在余父余母心上,兩人臉色煞白。他們清楚再鬧下去,眼下住的房子怕是都保不住,只能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拽著兩個孩子灰溜溜離開。圍觀村人見熱鬧散了,又瞧余志安神情嚴肅似有要事,便三三兩兩散去。

    以后別再給他們錢了。余志安抬手輕輕包住我的指尖,眼底滿是心疼,我竟不知他們一直要挾你……

    我笑著搖頭:就當花錢買清凈吧。好在這些年的錢沒白花,不然指不定要被他們糾纏到什么時候。說罷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不必自責。有些血緣羈絆如同陳年藤蔓,唯有及時斬斷,才能護住眼前的安穩(wěn)。

    吱呀一聲,沉重的木門緩緩合上。余爺爺顫抖著抓住孫子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夕陽透過雕花窗欞,在滿地碎瓷片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四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幅落滿塵埃卻終將展開的舊畫卷,積壓多年的恩怨也有了喘息的縫隙。

    余奶奶一直盯著我懷里的孩子,顫巍巍地伸手:這,這是……

    您的曾孫,快五個月大了。我蹲下身,將孩子往老人跟前送了送,奶奶,您瞧仔細些。

    余奶奶瞇著眼睛湊近,布滿皺紋的臉忽然綻開笑紋:哎喲,跟志安小時候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眼睛、這鼻子……余爺爺也跟著點頭,連說幾個像,布滿老年斑的手輕輕碰了碰孩子的小拳頭。

    我忍不住又端詳起兒子的小臉。之前總有人說舒余臉型像我,我還暗自可惜沒遺傳到他爸的輪廓,如今在夕陽里細看,小家伙眉骨、下頜線竟真的復刻了余志安的模樣。我抬頭望向丈夫,目光里藏著小得意。

    余志安被我瞧得失笑,喉結(jié)輕動:其實我更盼著他像你……你比我好看。

    余家爺奶原以為孫媳婦要么是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要么是冷心冷情的女強人,今日初見卻全然顛覆印象——眼前的姑娘雖氣質(zhì)清冷,卻進退有度、言得體,抱孩子時的姿態(tài)更是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私下里,余奶奶悄悄對余志安說:志安啊,舒小姐是個難得的好人,你可別辜負了人家。

    奶奶,我知道。余志安看著屋內(nèi)妻子逗孩子的側(cè)影,想起前世那些誤會與錯過,喉間泛起澀意。

    他如今怎會不懂得舒謹寧的好前世即便兩人關(guān)系糟糕,舒謹寧也從未如外界傳言般欺壓冷暴他,讓他失了尊嚴。只是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叫人多有誤會,連前世的他也未能免俗。如今重來一世,他定要好好經(jīng)營這段感情。

    余家菜園里種著許多蔬菜,爺爺奶奶勤快,把園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好些菜我從未見過,有些雖眼熟卻叫不出名,便好奇地湊近細看。

    余奶奶見狀,倒沒了先前的拘謹,滿臉驕傲地向我介紹她的菜園,還說了不少余志安小時候的趣事。

    我聽得入神,她便越說越起勁兒。即便我面上冷清清的,可專注的神情讓她格外受用,不知不覺竟聊了許久。

    我們摘了滿滿一筐菜:水嫩的青瓜、通紅的西紅柿、香辣的辣椒,還有幾把青翠的青菜與蔥蒜。

    想著露一手賢惠,我便擼起袖子進了廚房,可握著菜刀對著蔬菜卻犯了難,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余志安一進到廚房,就見我攥著菜刀對著黃瓜比劃,嚇得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來奪走刀具,又抓著我的手反復查看是否受傷。

    我撇了撇嘴,嘟囔著我又不是瓷娃娃,他卻只是無奈搖頭。晚飯自然是余志安掌勺,我想幫忙打下手,卻被他往懷里塞了個孩子——得,乖乖哄娃去吧。

    說起來,我確實沒什么做飯的天分,連白糖和鹽都常搞混。為了不添亂,索性抱著孩子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忙活。只見他淘米、切菜、下鍋,動作行云流水。

    飯菜做好后,他又接過孩子親自喂飯。平日里都是他照料孩子,事事細致周全,許多活兒都不讓我插手。我樂得清閑,偶爾搭把手,倒也覺得這般日子溫馨自在。

    飯桌上,我們其樂融融地吃著晚飯。余志安照例抱著孩子照料,我偶爾夾幾筷子菜遞到他嘴邊,讓他先墊墊肚子。彼此配合得熟稔自然,雖話不多,卻滿是細碎的溫馨。

    這一幕落入余家爺奶眼中,老兩口對我又多了幾分贊賞。見我們夫妻和睦,他們臉上笑意深濃,一頓飯吃得格外舒心。

    第十章

    度假村

    夜晚入睡時,許是炕面偏硬,又或是初到陌生環(huán)境,我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身旁的父子倆卻睡得酣甜,連睡相都如出一轍,呼吸也漸漸同步。

    我一會兒看看兒子軟乎乎的小臉,一會兒輕輕摸著余志安的面頰。沒一會兒他便被我擾醒,長臂一伸將我撈到懷里,扣住腰身不許亂動,又墜入夢鄉(xiāng)。我枕著這暖融融的肉墊子,嗅著熟悉的氣息,總算踏踏實實地合上了眼。

    因昨日回來比較晚,又逢余家父母的事,次日早飯后,余志安就帶我去拜訪村長及相熟的鄉(xiāng)鄰。我們手拉手走在阡陌小徑上,正值春意盎然的時節(jié),野外處處迸發(fā)著生機。

    遠處牛羊漫步,白鴨子在水塘里悠然鳧水,嫩綠的草芽點綴著遍野的小花,好一幅鮮活的田園春景圖。

    途中,余志安時不時指著某處,笑談兒時最愛嬉戲的角落,或是說起那些年做過的傻事。風掠過麥田,掀起層層綠浪,他眼中的光比春日朝陽還要明亮。

    我拉著他的手,望向遠處青山疊翠的山坳:志安,你看這里溪水清澈、竹林遍野,又緊挨云城。近年云城人口暴漲,市政府正規(guī)劃新城區(qū),將來這里到市區(qū)車程能縮短到半小時。咱們把這片地拿下來開發(fā)度假村怎么樣既能帶動村里基建,又能�;貋砼闩銧斈�,等老了還能回這里養(yǎng)老。

    我確實想做點實事,出錢幫余志安的家鄉(xiāng)發(fā)展。

    余志安向來不插手我生意上的事。但他知道,我既然開口提及,必定是有計劃、有前景的,便也不擔心,只笑著揶揄:你不去

    A

    國養(yǎng)老了

    他一直以為我喜歡

    A

    國,估計前世還氣過我跑那么遠,覺得我是有意要跟他保持距離。

    我回道:從沒這么打算過。你人在國內(nèi),我跑那么遠做什么我就想老了以后,住在你長大的地方。

    余志安眼底泛起暖意,輕聲說:嗯,你若喜歡這里,我們以后就�;貋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余家村村長余金東四十來歲,衣著整潔、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行事干練,在村里頗有威望,一輩子都在為余家村謀發(fā)展。作為余志安本家堂叔,我初見他便覺得這是個有魄力的人。

    見我們登門,村長有些驚詫。昨日我們回村時他便已知曉,本打算上門拜訪,只是天色已晚,又聽說余父余母的事,便不便打擾。如今舒瑾寧夫婦到訪,他自然要盡地主之誼。

    我將投資規(guī)劃一說,村長激動得起身,眼眶泛紅連聲道謝:舒小姐,若這事能成,您就是咱們村的大恩人!

    我謙稱不敢當,隨后向他說明初步計劃——在云城政策下,村長有一定自主權(quán),只需村民同意,就可以派人對接政府洽談土地開發(fā)事宜。

    余家村向來偏僻落后,青壯年大多外出務工,村里考取大學的人極少。余志安是當年第一個大學生,是全村的驕傲,他曾寄予厚望的。誰知余父余母自私自利,每每談及此事,他都忍不住嘆息。

    從前村里傳言舒瑾寧強勢,他也曾替余志安惋惜,覺得娶了厲害媳婦難免抬不起頭。如今見她不僅通情達理,還帶著投資規(guī)劃回村,感慨不已:當年只當是志安高攀,沒想到竟是他修來的福氣!

    回去的路上,我難得對余志安說了句肉麻的情話:我雖是舒家女,但生是你余志安的人,死是你余志安的鬼。

    余志安猛地將我抱緊,眼眶微濕。他何德何能,竟能擁有這般好的妻子他的人生了無遺憾了。懷中被夾在中間的小舒余呀呀直叫,打破這份濃稠的溫情。

    我行事向來果斷,既已打定主意,便迅速行動。短短幾日,我邀來政府官員與建筑、地質(zhì)等勘探專家實地考察,敲定設計圖后,又致電容瑞。

    容瑞年輕時更是風流倜儻,穿著花襯衣、戴著墨鏡,時尚得像個明星。他一進村,姑娘們害羞地躲到樹后,已婚婦女則大方笑看,他還故意擺了個酷帥姿勢,惹得眾人哄笑。

    男人們卻對他怒目而視,連余志安也沉下了臉。我無奈嘆氣,容瑞卻渾然不在意。

    瞧著他那副臭屁模樣,我忽然明白為何始終對他不來電。這副花花公子做派,任誰看了都覺得不靠譜。

    不過若他知曉我的評價,怕是要大呼冤枉了。畢竟我清楚,他心里一直有個藏得很深的人。只是余志安不知內(nèi)情,見他靠近便渾身戒備。

    瑾寧,怎么叫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容瑞全然無視余志安的冷臉,晃到我面前便要擁抱。

    我直接避開,免得余志安炸毛,無奈地說:行了,叫你來有正事。

    我讓人繪制好圖形后,叫上余志安和容瑞一起看。余家村四面環(huán)山,開發(fā)難度不小。起初我想炸開一座山擴寬出口,卻得知考察評估難度極大。于是轉(zhuǎn)而盯上村東頭那片開闊地,打算開辟新景觀,形成內(nèi)外環(huán)結(jié)構(gòu)。

    涉及專業(yè)問題,容瑞也收起了吊兒郎當?shù)募軇�。剛開始他不以為意,看過原圖后,又進行實地考察,他連稱可行,接著又和專家們圍繞各種預想展開了方案設定。

    送走其他人后,我們幾人回余家老宅歇息。

    容瑞看著規(guī)劃圖感慨:瑾寧,沒想到你挖到這么大商機!這邊建高級住宅區(qū),那邊蓋度假酒店,空地上種果蔬花木,布設亭臺樓閣、水榭棧道,再串聯(lián)生態(tài)旅游項目�,F(xiàn)在云城越來越擁擠,你肯定聽說了新城市中心計劃。這兒離未來市中心僅半個小時車程,開發(fā)成度假景區(qū)再合適不過!我有把握拿下最低土地相關(guān)稅金,到時候你可得謝我。

    我點頭。找他來正是為解決土地投資這塊硬骨頭,他這方面經(jīng)驗豐富。起初不過是想幫余志安保住祖宅,沒想到竟促成了這么大的項目,自然是意外之喜。

    聊完正事,我轉(zhuǎn)而問起他的相親進展:和朱教授談得怎么樣

    這門親事是我牽的線。前世我查出癌癥,容瑞陪我去醫(yī)院時,原定的主治醫(yī)生臨時有事,換成了來醫(yī)院掛職的大學女教授朱玉。容瑞對她一見鐘情�?芍钡轿译x世,他都沒表白,此后四十多歲仍單身,之前也談過幾段戀愛卻始終走不進心里。那時朱玉同樣大齡未婚,一心撲在科研上,小我三歲。

    重生后,我特意打聽了朱玉的情況,得知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恰巧我認識她學校的主任,且主任跟朱玉很熟,便請她幫忙牽線,以相親形式約雙方見面。

    容瑞突然臉紅,目光閃爍:能怎么樣,還那樣唄。

    作為過來人,我一聽就知道有戲,他果然還和前世一樣,喜歡朱玉這種類型。我嚴肅地說:人家是好姑娘,不像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女生,你可別欺負她。

    容瑞嘟囔著:怎么是我欺負她她才更會欺負人呢。

    我搖頭,倆小情侶打情罵俏的,我就不摻和了。談話間,余志安始終一言不發(fā),只顧著照顧舒余。我知道他對容瑞的誤會根深蒂固,趁容瑞起身出去時,解釋:我和他真的沒有什么,只是好朋友。

    余志安輕嗯兩聲,臉色稍緩。他當然清楚兩人清白,只是氣自己妻子什么話都不跟他說,卻全講給容瑞聽。說白了就是吃醋。何況他還記得前世容瑞的種種挑釁,什么要是沒有你,瑾寧早嫁給我了!我們可是青梅竹馬之類的話,至今想起來仍讓他窩火。

    你以后別跟他走太近,我不喜歡。他沉下臉道。

    我笑著安撫:放心,他有真愛了,沒空來煩我們。

    沒想到這話竟說得太早。自打余家村的度假區(qū)規(guī)劃落地,我們便在山湖環(huán)抱處挑了塊風水極佳的地,蓋起了帶露天溫泉與觀景露臺的高級別墅,想著往后既能度假放松,也能養(yǎng)老安居。

    誰知容瑞比我們更果斷,直接在隔壁地塊也圈了地,建起了外觀輕奢、內(nèi)飾考究的三層洋房,說是要和我們做一輩子的鄰居。

    后來他家小兒子竟拐跑了我們家寶貝女兒,氣得余志安直跳腳,悔得腸子都青了,直嘆早知道就不跟他們做鄰居。

    工程落定那天,容瑞約我見面,說要正式介紹朱玉。我驚訝于他的速度,短短幾個月就拿下了朱玉,估計早已帶她見過家長。

    我?guī)е嘀景残廊桓凹s。朱玉是清純美女,戴黑框眼鏡,周身縈繞著學院派的清雋氣質(zhì)。原以為她會嚴肅寡言,沒想到她十分健談、愛笑,笑時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我性格冷清,眉梢眼角總?cè)局鴰追质璧�,初次見面的人常被我這副模樣唬住,下意識與我保持距離。但朱玉和我很投緣,即便她說十句我只回應一兩聲,我們?nèi)哉劦脕�,相處愉快�?br />
    兩位男士被晾在一旁干瞪眼。這對冤家雖沒吵架,卻莫名透著股較勁,好歹維持了最后的紳士體面。

    第十一章

    情敵

    度假村的事務主要由容瑞牽頭負責,我便省心許多。從余家村回到云城后,我們的生活逐漸回歸正軌,在工作與家庭之間過著規(guī)律的兩點一線日子。

    這天,余志安曾被迫退學的母校發(fā)來講座邀約。當年我家出資助他留學時,他沒選擇

    A

    國,而是去了

    D

    國,還堅持半工半讀,硬是咬著牙不再拿我家一分錢。

    如今他早已是業(yè)內(nèi)聲名赫赫的大律師,律所辦得風生水起,校方許是念及他如今的聲望,主動釋出善意。不僅補發(fā)了畢業(yè)證書,還將他的留學經(jīng)歷寫入校史,稱他為逆境中崛起的校友典范,頻繁邀請他回校分享經(jīng)歷。

    我自然要陪他同去。在旁人眼里,我們夫妻倆向來如影隨形,出席晚會必是雙生雙滅,連出差都要擠時間飛赴同一座城市。實際上確實如此。經(jīng)歷過生死,我們格外珍惜相伴的時光,總想把前世蹉跎掉的光陰都補回來。

    這種默契并非刻意約定,而是自然而然的選擇。我也想通了:眼前人是我的親密愛人,又如此優(yōu)秀,我為何要藏著掖著本就該向全世界宣揚這份驕傲,這才配得上我女王的高調(diào)姿態(tài)。

    講座完美結(jié)束后,我與他漫步校園,踩著他曾走過的路,聽他回憶往昔,那些片段里既有美好,也夾雜著不堪回首的過往。他說過他會努力忘記曾經(jīng)不開心的事,只記得開心的事,他努力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努力和他一起面對和克服。

    經(jīng)過曾經(jīng)的宿舍時,他說起當年在寢室里的日常。我忽然想起曾見過他留在大學寢室的豪言壯語:掃天下不平事,定八方兩乾坤,便順口說了出來。

    他詫異地望向我:你怎么知道他分明不記得在校時遇見過。

    我臉頰發(fā)燙。其實從前我曾偷偷跑來看過他幾次,甚至趁沒人時溜進過他的宿舍。那時我對這個即將共度一生的人充滿好奇,并非一見鐘情,只是隱約覺得他為人可靠,正直善良。見他努力刻苦的模樣,我只覺周身都透著股吸引人的魅力,認定自己需要這樣的伴侶。

    你還瞞著我什么事他忽然輕笑,眼底滿是了然——原來最懂他的人,始終在身邊。

    我郝然搖頭:就這一件,真沒別的了。有些事,我終究沒打算告訴他。比如他在

    D

    國留學時,我曾無數(shù)次跨越山海,只為悄悄看他一眼。

    他忽然湊近我耳邊,語氣帶了幾分促狹:回去再跟你深入探討。

    我耳尖發(fā)燙。他如今似乎摸透了與我相處的訣竅。每當被我冷臉敷衍,總要在夜里變著法兒反擊回來。

    余志安目光灼灼,盯著我的面頰,喉結(jié)微動。

    我感受到他眼底灼熱的火焰,羞澀地轉(zhuǎn)身跑開。余志安笑著在身后追來,此刻我們竟有了初戀般的悸動,像極了里寫的先婚后愛。

    他吻住我時,我踮起腳尖,玉臂環(huán)上他的脖頸,仰頭回應這份熾熱。兩人在樹下親昵擁吻,粉色花瓣紛飛飄落,恰似一幅渾然天成的璧人畫卷。

    然而這份甜蜜很快被打破。余志安身體驟然僵硬,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王雅娟正站在不遠處,那是他曾經(jīng)的初戀。

    我也有些窘迫,低頭理了理被揉亂的發(fā)絲,輕聲道:我去車上等你。

    余志安點頭,目光溫柔地目送我離開。王雅娟緩步走近,開口道:志安,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望著眼前人,余志安心緒復雜。前世他自殺前提出離婚,將大部分財產(chǎn)留給了他們母子。他深知自己虧欠過他們,卻也再無更多補償?shù)目赡堋?br />
    時過境遷,他對王雅娟早已沒了當年的情愫。自她當年提出分手離去后,那份年少的心動便已封存于時光深處。

    前世他與王雅娟走到一起,一半是為了故意氣舒謹寧,一半是想用孩子填補內(nèi)心的傷痛。他對那個孩子始終心懷愧疚,潛意識里,他一直將其當作夭折的替代品。所幸這一世沒有重蹈覆轍,那些復雜糾葛也隨之煙消云散。

    王雅娟輕聲問:你恨我嗎見余志安搖頭,又追問道:那你愛上她了

    是。余志安答得坦然,沒有半分猶豫。

    王雅娟忽然撲進他懷里,哭著哀求:可我忘不了你,志安。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他輕輕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

    王雅娟在原地泣不成聲。當年她提出分手后便轉(zhuǎn)學去了外地,交往過幾任男友,卻始終放不下心中執(zhí)念。聽聞他回母校演講,她不顧一切地趕來。明知他已成家,還有了孩子,仍存一絲僥幸。此刻所有幻想破滅,只剩無盡悔恨:當初,她就不該放棄這段感情。

    返程路上,我們都默契地保持沉默。這沉默與王雅娟無關(guān),對我而言,她早已是過去式。前世我之所以不愿戳破真相,不只是顧全顏面,更因心中有愧。得知自己無法生育時,我曾默許另一個女人替我彌補他,如今想來,那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荒唐借口。

    下午無事,余志安回辦公室整理材料,我也跟著過去了。在幫他整理資料時,他忽然轉(zhuǎn)頭看我,眼底泛起笑意:吃醋了

    說不吃醋是假的。上輩子得知他們有孩子時,我雖然盡力說服自己沒什么,但也一個人鎖在房間里哭了整夜。不過像他說的那樣,那些都是過去式了,如今我也不會再為陳年舊事介懷。

    我抬眼望他:當然吃醋,但你若現(xiàn)在還對她有半分,我才真的要生氣。說著便跨坐在他腿上,指尖戳了戳他胸口:以后我給你設計衣服。才女出手,保證獨一無二。

    我還記得他那些新穎獨特的襯衫,每一件都是王雅娟親手制作。以前我不會在意,現(xiàn)在想起,既然要當一位賢妻,偶爾拿下針線也不錯。這也有利于培養(yǎng)夫妻感情,創(chuàng)造一些共同記憶。

    他低笑出聲:好啊,除了襯衫外套……忽然湊近咬了咬我耳垂,嗓音帶了幾分曖昧,里面的款式,也勞煩老婆親自量體裁衣。

    他垂眸凝視著我,眼底翻涌的溫柔幾乎要將人淹沒,未等我開口便低頭吻住我。兩人沉浸在彼此的氣息中,直到我后知后覺意識到這是光線明亮的辦公室。

    肌膚在陽光下泛著水潤的白,海藻般的長發(fā)鋪散在身后,與蒼白的桌面相映,竟在光影流轉(zhuǎn)間透出幾分晶瑩的光澤。

    余志安的指尖輕輕拂過我的發(fā)梢,喉結(jié)因隱忍而微微滾動。他向來知道她生得極美,偏又總在不經(jīng)意間被這份美撞中心臟。自她身體徹底康復后,他心底長久以來的克制漸漸化作繞指柔,從前因種種顧慮而刻意保持的距離,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化作了密不可分的依戀。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帶著溫熱的溫度,低啞的嗓音里裹著化不開的眷戀:瑾寧,瑾寧……那聲音像一支輕柔的曲子,在靜謐的空間里蕩起細密的漣漪。

    ……

    ……

    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著陽光的溫度縈繞在鼻尖,彼此的呼吸交織成細密的網(wǎng),將時光都染得柔軟。不知過了多久,激烈的心跳才漸漸平復下來。

    我靠在他肩頭,輕聲開口:志安,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他的手掌頓在我發(fā)間,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眉間卻掠過一絲顧慮:你的身體才剛好起來……

    我特意問過李醫(yī)生了,我仰起臉看他,指尖順著他的鎖骨輕輕畫圈,他說各項指標都很穩(wěn)定,完全可以開始備孕。你看舒余都三歲了,我一直想給你生個軟糯的女兒,湊成個好字。

    余志安眼底泛起細碎的光,顯然被這話戳中心事,卻仍固執(zhí)地捏了捏我的耳垂:先聽醫(yī)生的,明天就去做全面檢查。等專家說沒問題了,我們再認認真真準備。他指腹蹭過我泛紅的臉頰,語氣里藏著說不出的溫柔,比起湊好字,我更想要你平平安安。

    第十二章

    結(jié)局

    誰知我們不生則已,一生竟像開了閘的潮水般沒了節(jié)制,前前后后抱了四個小肉團子,如今第五個又在肚子里悄悄扎根。

    這天清晨,余志安特意推掉早會,開車載我去醫(yī)院做產(chǎn)檢。

    舒家老宅的亭屋外,我媽舒女士正盯著八歲的舒余領(lǐng)著五歲的余舒,還有滿地亂跑的三歲雙胞胎舒一余、余一舒,神情既憤慨又心疼。生這么多孩子,以后她乖孫的家產(chǎn)怕是要被分走不少。

    見四周無人,舒女士小心翼翼地從手包里掏出一張黑色

    VIP

    卡,迅速塞到舒余手里:乖孫,這卡你收好了,密碼是你生日。里面是奶奶攢了幾年的小金庫,留著給你以后娶媳婦用。記住啊,千萬別告訴你爸媽,也別告訴別人,不然要被他們搶去的!

    今后得節(jié)省開支,不能再養(yǎng)小男友、肆意揮霍了,舒女士摸了摸舒余的頭,又叮囑:你爸媽都不心疼你,別怕!奶奶心疼你。奶奶一定給你多爭家產(chǎn),絕不讓那幾個白眼狼搶走!

    舒余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頭道:奶奶,我現(xiàn)在還小,不用娶媳婦。這錢能不能先給弟弟們讀書用等我長大了,會賺很多錢娶媳婦,也會養(yǎng)奶奶的。

    舒女士瞥了眼不遠處玩耍的小蘿卜頭,神情淡漠。雖說都是親孫子,卻唯獨合不上她的眼緣,怎么也喜歡不起來。在她心里,除了大孫子,其他人都得靠邊站,就連親生兒子都得往后排。

    不過我媽終究是多慮了。

    等孩子們長大,個個出類拔萃,誰也沒動過爭奪兄長家業(yè)的念頭。我和余志安早將他們的事業(yè)規(guī)劃妥當,讓每個人在擅長領(lǐng)域獨立發(fā)展,避免了家族內(nèi)耗的可能。

    幾個月后,我終于生下小公主,如愿湊成好字。余志安吻我的額頭輕聲道:以后說什么也不生了。

    我忙不迭點頭,五個孩子早已超出預期:頭胎是驚喜,二胎是計劃,三胎純屬驚嚇。記得余志安知道我懷了雙胞胎,險些讓我整日臥床。好在老五圓了心愿,也算不枉此生。

    余志安說到做到。我生完女兒次日,他便偷偷去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得知消息時,我紅著眼眶捶他,心疼這手術(shù)傷身體。

    他卻笑著攥住我的手。這輩子,除了我和我生的孩子,他再無其他牽掛。這念頭,他其實早就有。

    這些年,外界將我傳得神乎其神:說我育有四子一女仍不耽誤拼事業(yè),如今名下企業(yè)蒸蒸日上,穩(wěn)居國內(nèi)龍頭之列;個人財富常年躋身全球富豪榜前列,名聲享譽國際,產(chǎn)業(yè)更是遍及五大洲。而我始終堅持投身慈善,廣積善緣。

    他們哪里知道,憑借前世記憶與些許商業(yè)天賦,我才得以帶領(lǐng)舒氏集團攀上前世未能企及的高峰。所謂今生福報,不過是前世辛苦累積的饋贈。

    余志安的律師事務所同樣如日中天。他如今已是海內(nèi)外聞名的金牌律師,經(jīng)手案件無敗績,被選為國家特級律師,更受聘于多所頂尖學府擔任終身教授,培養(yǎng)出大批優(yōu)秀法律人才。

    事業(yè)順遂,贊譽自然紛至沓來。即便偶有雜音,也不過是云泥之別。畢竟,我們始終以踏踏實實的態(tài)度做事,按自己的節(jié)奏經(jīng)營著現(xiàn)世的安穩(wěn)人生。

    我們在外形象也極好,始終恩愛如初,仍然保持形影不離的相處模式。

    兒子們也聰明懂事,極少讓我們操心。唯獨女兒舒小余長到十八歲,出落得亭亭玉立,余志安卻日漸憂慮,不知何時會有臭小子來跟他搶女兒。

    他很疼兒子,更寵女兒�;蛟S因為是掌上明珠,他簡直捧在手心怕摔了,甚至某天突發(fā)奇想,要給女兒挑個上門女婿。

    我哭笑不得。雖知他心疼女兒,卻也不想讓孩子復制我們的人生軌跡,感情終究需要自主經(jīng)營。而且我是吃了一輩子的苦,才有了這輩子的幸福。

    余志安雖知荒唐,卻仍悄悄為女兒物色對象。誰知沒等他開口,隔壁容瑞家的小兒子容顏竟直接上門求親。余志安當場把人教訓了一頓,還怒氣沖沖地去容家興師問罪。容瑞自然幸災樂禍,樂見其成。若不是女兒哭著表態(tài)非他不嫁,余志安說什么都不松口。

    女兒出嫁后,他仍耿耿于懷:早該攔著容家搬來隔壁!他家那臭小子從小就吊兒郎當,能有什么出息跟他爸一個德行,花花腸子!居然把我們寶貝女兒拐跑,真是氣死我!

    這話聽得我直搖頭。人家容顏二十五歲已是名校最年輕的正教授、頂著

    A

    國頂級學府博士頭銜,拿遍國家大獎的學霸天才,在學術(shù)圈早就是響當當?shù)那嗄瓴趴。剿炖锞钩闪藳]出息的混小子。

    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樣,我連忙遞上安神茶。這人啊,年紀越大越像個扎著刺的孩童,偏生對青梅竹馬四個字格外敏感,我若敢夸容顏半句,怕是要打翻醋壇子。想來他還是有點在意我與容瑞青梅竹馬長大的交情。

    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兩家門當戶對,何況容顏品貌兼優(yōu),對女兒癡心一片,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哪里是旁人能比的這些道理,等他消了氣自會想通。

    這么多年過去,我無病無災、身體康健,余志安卻時不時鬧些小毛病,隨著年歲增長,更是添了不少老年慢性病。

    我時常放下手頭事務貼身照料,不敢惹他動氣,事事順著哄著。孩子們總笑說,他們爸爸越活越像個需要人哄的老小孩。

    起初他對女婿百般挑剔,從穿衣品味到工作習慣挑不出一處滿意。直到親眼看見對方把女兒寵得掌心似的,結(jié)婚多年從無半句重話,經(jīng)常圍著女兒打轉(zhuǎn),還讓他抱上白白胖胖的外孫,才漸漸舒展了眉頭。

    如今翁婿兩人偶爾相約去湖邊釣魚,竟處得像兄弟般熱絡,讓我直呼稀奇。

    余志安這人,說難相處吧,偏又有柔軟的一面;說好處吧,卻連多年鄰居容瑞都難得說上幾句話。究其原因,大約是性格迥異、話題不投機吧。

    五十五歲那年,我將公司正式交到舒余手中,余志安也卸下工作擔子退了休。至此,我們終于能抽身享受期待已久的二人時光。

    舒余行事風格干練果決,聰慧勁兒不輸當年的我,舉手投足間甚至能看到其祖父年輕時的商界魄力。娶了位同樣精明能干的妻子,兩人志同道合,一個主外開拓業(yè)務,一個主內(nèi)穩(wěn)控后方,把事業(yè)和家庭都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如今他們膝下育有一兒一女,生活美滿順遂。

    余舒則繼承了余志安的律師事務所。他為人機智謹慎又毒舌犀利,大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架勢,他妻子是位功夫了得的警察,兩人一文一武,堪稱天作之合。上個月剛給我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雙胞胎舒一余和余一舒,一個投身醫(yī)學界,一個專攻繪畫。兩人在各自領(lǐng)域均造詣頗深,包攬多項國際大獎,成了業(yè)界聞名的外科專家與新銳畫家。如今他們都有了穩(wěn)定的女友,打算過完年就步入婚姻殿堂。

    這輩子我再無遺憾:子女孝順貼心,丈夫?qū)檺廴绯�,家族事業(yè)蒸蒸日上。與余志安相攜走過大半輩子,平順安穩(wěn)已是最大的福氣。

    余志安活到九十五歲高齡才安然離世,臨終前笑說要先去那邊候著,等我一起投胎,下輩子還要做夫妻。

    我雖悲痛,卻也釋懷。這一世,我們從青絲到白發(fā),恩愛如初,白頭偕老,已然圓滿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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