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腔發(fā)酸，沈念安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B超單被攥得皺巴巴的，宮內(nèi)早孕6周的字樣在眼前晃動著，仿佛要從紙上跳出來。

    熒光燈管嗡嗡作響，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敲在耳膜上。

    她摸出手機，按了三次才撥通顧沉舟的號碼。

    爸，和溫家那邊談妥了，月底訂婚。

    男聲從聽筒里炸開，沈念安的呼吸停頓了。

    她聽見顧沉舟低沉地笑，溫小姐人不錯，合作起來省心。

    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清脆的撞擊聲在安靜的診室中格外刺耳。

    護(hù)士端著托盤經(jīng)過，掃了眼她煞白的臉說：孕婦別激動，小心動了胎氣。

    胎氣

    沈念安蹲下身撿手機，指甲掐進(jìn)掌心，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剛才還在幻想的，顧沉舟知道有孩子時紅著眼圈抱她的樣子，全破碎了。

    合租屋的門推開時，玄關(guān)飄來熟悉的巧克力香，甜膩中帶著一絲焦苦。

    玻璃禮盒上系著藍(lán)絲帶，卡片是顧沉舟的字跡：念安，等我忙完這段就帶你去旅行�！�—和三年前他們第一次約會時說的話一模一樣。

    那時他說要帶她去看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后來總說等顧氏和溫氏的項目收尾。

    沈念安把卡片翻過來，背面有半行沒寫完的字：這次...墨跡暈開，像被水浸過的淚痕，殘留的油墨沾在她指尖，涼涼的，有些黏膩。

    她轉(zhuǎn)身拉開衣柜。

    最底層的紙箱里，裝著兩人合租時的舊物：顧沉舟的白襯衫還帶著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她織壞的圍巾毛線已經(jīng)起球，還有插在玻璃罐里的干玫瑰——那是他追她時每天送的，她舍不得扔，曬成了干花，輕輕一碰便簌簌作響。

    你瘋了林小滿撞開房門時，沈念安正往行李箱里塞最后一件毛衣，顧沉舟今天還來店里問你怎么沒去插花課！

    他問的是花藝師沈念安，還是女朋友沈念安沈念安把干花罐放進(jìn)木盒，扣上銅鎖，金屬碰撞聲清脆如心跳。

    上周溫家千金來店里選訂婚花束，他陪了全程。

    林小滿跺腳：那是商業(yè)合作！你倆談了四年，他能為了家族不要你

    四年前他說‘等我接手顧氏就娶你’，兩年前說‘等和溫氏談成項目就娶你’，現(xiàn)在說‘等和溫氏訂婚就娶你’。沈念安把寫好的信壓在枕頭下，我不想再當(dāng)他計劃表上的‘下一項’了。

    行李箱輪子碾過地板的聲音在凌晨格外響亮，像是碾碎了什么。

    沈念安最后看了眼客廳——顧沉舟去年熬夜改方案時睡過的沙發(fā)還在，茶幾上擺著她插的雛菊，已經(jīng)蔫了，花瓣邊緣卷曲泛黃。

    她關(guān)上門，沒注意到轉(zhuǎn)角處有輛車亮了下遠(yuǎn)光燈。

    念舟花店的招牌在雨里泛著暖光時，沈念安正踮腳擦櫥窗。

    老板，玫瑰到了。送貨員搬來紙箱，這批是進(jìn)口的，刺多，您小心手。

    她彎腰整理花莖，指尖剛碰到帶露的花瓣，腦海突然嗡地炸開。

    復(fù)古蕾絲、珍珠串、淺粉玫瑰層層疊疊，配著銀葉菊和鈴蘭，連絲帶要系成蝴蝶結(jié)還是平結(jié)都清清楚楚。

    沈念安手一抖，差點碰掉花刺，一股細(xì)微的刺痛從指尖傳來。

    老板娘幫工小妹從里屋探出頭，王太太說她婚禮要英式復(fù)古風(fēng)，您之前說沒靈感——

    做。沈念安抓起花剪，按我剛才說的，玫瑰去刺，銀葉菊留五支。

    三天后，王太太的婚禮照片上了本地論壇頭條。

    評論區(qū)全是求花店地址這花藝師絕了。

    五年后。

    媽媽看！顧星踮腳拽沈念安的圍裙，我和妹妹把氣球掛好了！

    顧月舉著沾了金粉的小手，往她臉上貼：媽媽今天要上新聞，要漂漂亮亮的。

    沈念安笑著擦掉女兒臉上的金粉，抬頭看向花店櫥窗。

    母親節(jié)主題花藝?yán)铮�粉色康乃馨繞著藤編籃，配著她親手做的干花——和當(dāng)年那罐幾乎一模一樣，空氣中還飄著淡淡的干花香氣。

    鏡頭亮起時，她聽見記者問：傳聞您離開濱海是為了躲避情傷，現(xiàn)在帶著雙胞胎歸來，是有什么計劃嗎

    花店是我的家，孩子們需要爸爸。沈念安摸摸兩個小腦袋，至于其他...

    手機在圍裙口袋震動。

    她低頭，新聞推送跳出醒目標(biāo)題：顧氏集團(tuán)與溫氏聯(lián)姻，繼承人顧沉舟月底訂婚。

    照片里，顧沉舟穿著深灰西裝，下頜線緊得像刀刻，目光掃過鏡頭時，像是要穿透屏幕。

    媽媽顧月戳她手背，這個叔叔看起來好兇。

    可能...沈念安把手機扣在花架上，指尖還殘留著剛剛觸碰花枝的涼意，可能他沒睡好。

    窗外飄進(jìn)一陣風(fēng)，吹得干花沙沙響。

    顧星突然拽她衣角：媽媽，下周濱海有兒童繪畫比賽，老師說我們畫得好，能去參加。

    沈念安低頭，看見兒子眼里亮著小太陽。

    她摸了摸他軟乎乎的發(fā)頂：聽老師的。

    遠(yuǎn)處傳來花店門鈴的脆響。

    她抬頭，鏡子里映出個高大身影——但等她轉(zhuǎn)身，只有顧客抱著一束香檳玫瑰，笑著問：老板娘，這花能幫我包得特別點嗎

    沈念安接過花，指尖剛碰到花瓣，腦海里又浮起新的搭配方案。

    這次，她看清了，方案最下方有行小字：給最珍貴的人。

    沈念安把電動車停在濱海藝術(shù)中心門口時，顧星正扒著后座喊熱。

    顧月揪著她的衣角，發(fā)辮上的蝴蝶結(jié)被風(fēng)吹得歪向一邊。

    媽媽，比賽在三樓！顧星拽著妹妹往玻璃門跑，跑兩步又回頭等她。

    沈念安剛要跟上，身后突然涌來一片閃光燈。

    沈小姐！扛攝像機的男人擠到她面前，聽說您帶雙胞胎回濱海，是為了顧沉舟顧先生嗎

    另一個舉話筒的湊過來：當(dāng)年顧氏和溫氏訂婚宴，您突然消失，是被顧先生拋棄了

    沈念安下意識把兩個孩子護(hù)在身后。

    顧月被閃光燈刺得瞇起眼，往她懷里鉆；顧星攥緊小拳頭，沖記者喊：不許說我媽媽！

    我們只是來比賽的。她聲音發(fā)緊，拉著孩子往門里走。

    記者跟著擠，攝像機鏡頭幾乎貼到顧月臉上。

    沈小姐！顧先生今天是頒獎嘉賓，您特意選今天來——

    夠了。

    冷峻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

    沈念安抬頭，看見顧沉舟站在臺階上。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領(lǐng)帶松了半寸，目光掃過她時，喉結(jié)動了動。

    記者們瞬間安靜下來。

    顧沉舟越過人群，直接伸手把顧月抱起來。

    小女孩嚇了一跳，往沈念安懷里縮，卻被他穩(wěn)穩(wěn)托住后腰。

    顧總——舉話筒的想說話，被他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他轉(zhuǎn)向沈念安，聲音輕得像怕弄碎了什么：我?guī)Ш⒆觽冞M(jìn)去。

    沈念安沒說話，松開了顧月的手。

    顧星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聲說：媽媽，這個叔叔身上有干花的味道。

    顧沉舟抱著顧月往大廳走去，經(jīng)過沈念安身邊時，她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水味——和五年前他衣柜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頒獎禮結(jié)束時，沈念安在后臺找到了孩子們。

    顧星正舉著獎狀蹦蹦跳跳，顧月手里攥著一塊巧克力，包裝紙上印著顧氏集團(tuán)。

    叔叔給的！顧月把巧克力往她嘴里塞，他說我畫的太陽最像媽媽。

    沈念安心口一陣發(fā)緊。

    她蹲下來替顧月擦嘴角，余光瞥見顧沉舟站在走廊盡頭，正低頭看手機。

    屏幕光映著他的臉，是一張花田合影——照片里的她穿著白色T恤，懷里抱著向日葵，他站在她身后，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那天是他們同居一周年。

    她翻出壓箱底的干花相冊時，總會看看這張照片。

    晚上回到花店，沈念安給孩子們洗澡。

    顧星泡在浴缸里，突然問道：媽媽，今天那個叔叔是不是爸爸

    她手一抖，洗發(fā)水濺到了顧月臉上。

    小女孩揉著眼睛哭了起來，顧星慌了，撲過去給妹妹擦臉：我錯了我錯了！妹妹不哭！

    沒有爸爸。沈念安關(guān)了水龍頭，聲音比平時生硬，快擦干穿衣服。

    可等孩子們睡著后，她翻出了床頭的陶瓷杯。

    杯身上有道裂痕，是五年前她離開那天，他摔碎后用透明膠布纏起來的。

    她當(dāng)時覺得很可笑——心都碎了，粘杯子有什么用呢

    現(xiàn)在杯底還沉著半杯涼掉的茉莉花茶，是她今晚泡的。

    三天后，顧沉舟出現(xiàn)在花店門口。

    他沒穿西裝，換了一件藏青色針織衫，手里提著一個紙袋子。

    顧氏周年慶需要花藝設(shè)計。他直接說道，我看過你的作品，只有你能做。

    沈念安正在包扎一束香檳玫瑰，剪刀在手里轉(zhuǎn)了半圈：顧總應(yīng)該找專業(yè)團(tuán)隊。

    爸爸請媽媽做花，是不是要復(fù)合呀顧星從里屋竄了出來，抱著妹妹的布娃娃。

    顧月躲在哥哥身后，眼睛彎成了月牙。

    沈念安耳根發(fā)燙：顧星！

    顧沉舟盯著她的頭頂，喉結(jié)動了動：我以私人名義邀請。就算我求你了。

    她沉默了片刻，低頭整理花材：可以，但只通過郵件溝通。

    當(dāng)晚，沈念安坐在工作臺前。

    她摸著剪刀，指尖碰到了玫瑰刺，突然想起了什么。

    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套日式插花方案——用銀葉菊打底，斜插紅楓，最頂端是一支白梅。

    這是她第一次使用花藝靈感庫時出現(xiàn)的設(shè)計，那時她剛和顧沉舟同居，他說要送她一家花店。

    她把草圖發(fā)進(jìn)郵件，備注：顧氏周年慶花藝方案。

    點擊發(fā)送時，窗外的干花沙沙作響，像是在說再見。

    顧沉舟收到郵件時正在開會。

    他點開附件，看到那支白梅的瞬間，嘴角第一次揚起了笑意。

    助理敲門進(jìn)來：顧總，明天周年慶場地需要提前布置，花藝師說要親自送花過來。

    讓前臺登記。顧沉舟合上了電腦。

    助理沒敢說，剛才前臺已經(jīng)打過電話——說有位沈小姐拿著花束在樓下，被攔了三次。

    沈念安抱著花籃站在顧氏大廈前臺，胸牌反光刺得她瞇眼。

    前臺姑娘第三次核對信息：沈小姐，您沒有預(yù)約，顧總今天日程排滿了。

    花籃里的雪柳枝蹭著她手腕，癢癢的。

    她想起郵件里那句親自送花，是顧沉舟特意要求的。

    麻煩再打個電話。她把工作證推過去，花藝師沈念安，給周年慶送主視覺花禮。

    前臺剛要按內(nèi)線，電梯叮地開了。

    藏青色針織衫的身影走出來，顧沉舟單手插兜，目光掃過她懷里的花籃：怎么不直接上來

    前臺瞬間站直：顧總，這位小姐——

    我約的。顧沉舟伸手接花籃，指尖卻捏住她手腕。

    溫度透過毛衣袖口滲進(jìn)來，是五年前她發(fā)燒時，他敷在她額角的溫度。

    我想你了。他聲音低得像嘆息，只有她能聽見。

    沈念安手腕一縮，花籃差點掉地。

    顧沉舟穩(wěn)穩(wěn)托住，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耳尖。

    她轉(zhuǎn)身要走，余光瞥見電梯口閃過個小腦袋——顧星舉著手機，鏡頭正對著他們。

    顧星！她喊了半句又咽回去，孩子早縮進(jìn)電梯里。

    顧沉舟順著她視線看過去，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當(dāng)晚顧宅書房，顧沉舟解了袖扣。

    周年慶花禮擺在茶幾上，雪柳枝間斜插著紅楓，最頂端那支白梅開得正好——和郵件里的草圖分毫不差。

    他蹲在舊書柜前，指尖拂過落灰的紙箱。

    五年前她走后，他讓人把合租屋的東西全搬來了。

    紙箱最底層是本硬殼日記，封皮印著2018年手賬，邊角磨得起毛。

    翻開第一頁，飄出張泛黃的信紙，墨跡卻清晰：若非你，余生皆可棄。

    鋼筆字力透紙背，是他二十三歲寫的。

    那時他們擠在三十平的出租屋，他在客廳改方案，她在陽臺插花。

    她總說他寫情書肉麻，可每次都偷偷藏在枕頭底下。

    手機叮地響了聲。

    顧星發(fā)來條微信，附帶張照片——正是他剛翻出的情書。

    配文：媽媽快看！爸爸以前超愛你！

    他盯著聊天框，突然笑了。

    第二天清晨，沈念安在梳妝鏡前擠牙膏。

    鏡子邊緣貼著張彩色便簽，字跡歪歪扭扭：若非你，余生皆可棄。是顧月的鉛筆字，還畫了朵歪脖子小花。

    她手指碰了碰便簽，牙膏啪地掉在臺面上。

    媽媽看鏡子！顧月從門外探進(jìn)頭，手里攥著半塊餅干，我和哥哥給你貼的！

    誰讓你們翻我東西沈念安聲音發(fā)顫。

    顧星舉著平板跑進(jìn)來：爸爸的舊情書！我在他書房拍到的！屏幕上的照片里，信紙邊緣泛著黃，那句若非你，余生皆可棄像團(tuán)火。

    她突然想起昨晚顧星說要借她手機查作業(yè)，原來……

    媽媽是不是要和爸爸和好顧月蹭過來，餅干渣沾在她圍裙上，我想每天都有爸爸送花。

    沈念安蹲下來抱她，鼻尖發(fā)酸。

    五年前她躲在出租屋哭到脫水時，怎么也想不到，兩個小團(tuán)子會成為她最軟的軟肋。

    同一時間，顧氏頂樓辦公室。

    溫知意把解約書推到顧沉舟面前：這季度財報你看了三次，每次都盯著手機。她轉(zhuǎn)著鋼筆，上周我生日，你送的藍(lán)玫瑰，包裝紙是念舟花店的。

    顧沉舟沒否認(rèn)。

    溫家千金的驕縱在他面前褪成苦笑：商業(yè)聯(lián)姻而已，我早該懂。她簽了解約書，下個月我要去云南，追那個總給我拍星空的攝影師。

    祝好。顧沉舟說。

    溫知意走到門口又回頭：沈小姐的白梅插得不錯。她笑，比我強。

    傍晚的花店飄著茉莉香。

    沈念安坐在工作臺前，鏡子上的便簽被她揭下來又貼上。

    手機屏幕亮了又滅，她盯著聊天框里那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花嗎，猶豫了十分鐘，終于點了發(fā)送。

    顧沉舟正在開董事會，手機在西裝內(nèi)袋震動。

    他掃了眼消息，直接起身：會議暫停。

    助理追出來：顧總，下午還有——

    取消。他扯松領(lǐng)帶，電梯門一開就沖進(jìn)去。

    停車場的燈照在他臉上，他摸著口袋里那張舊情書。

    引擎轟鳴聲里，他踩下油門，方向盤轉(zhuǎn)向念舟花店的方向。

    后視鏡里，城市的燈海漸次退后。

    他想起第一次約會那天，沈念安舉著一束雛菊說：花店要開了，以后我每天都送你花。

    現(xiàn)在他要告訴她——這次換他送，送一輩子。

    顧沉舟的保時捷停在念舟花店門口時，后車廂的勿忘我還沾著晨露。

    他攥著花束沖進(jìn)店門，正撞見沈念安往帆布包里塞工具鉗，發(fā)梢沾著碎木屑——是上午給新花架刷漆留下的。

    我送你去婚禮現(xiàn)場。他把花往她懷里一塞，勿忘我藍(lán)得刺眼，像極了五年前她插在出租屋窗臺上的那束。

    沈念安后退半步，花莖戳到鎖骨：我騎小電驢就行。

    山坡上石子路多。他指了指她沾著泥點的帆布鞋，你上次崴腳還是給我送發(fā)燒藥。

    她動作頓住。

    那年他發(fā)著39度高燒，她踩著雨鞋翻遍三條街買退燒藥，回來時腳踝腫得像發(fā)面饅頭。

    就當(dāng)……幫我個忙。顧沉舟喉結(jié)動了動，小星說你最怕搬花泥。

    沈念安低頭看懷里的花。

    勿忘我花瓣上凝著水珠，像極了他從前寫在便利貼上的早安問候。

    她把花塞進(jìn)工作臺抽屜，轉(zhuǎn)身拎起帆布包：十分鐘到不了，我自己走。

    顧沉舟按下車鑰匙，副駕早鋪好她慣用的棉墊。

    山坡上的雛菊正開得旺。

    沈念安抱著花藝箱下車時，風(fēng)掀起她的碎發(fā)，顧沉舟鬼使神差伸手，指尖在離她耳后兩厘米處頓住——和五年前在花市一樣，他想幫她別住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卻終究沒敢。

    到了。她快步往花田走，白裙子掃過齊膝的雛菊。

    顧沉舟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約會，她舉著雛菊說花店要開了時，也是這樣的步頻，像只急著歸巢的雀兒。

    婚禮現(xiàn)場亂作一團(tuán)。

    策劃師蘇景然的助理舉著手機跑過來：蘇老師路上撞車了，新人說儀式區(qū)必須半小時內(nèi)搭好！

    沈念安解下帆布包，指尖剛碰到花莖，腦海里便涌出畫面：淺粉玫瑰繞著藤編拱門，蕾絲緞帶纏上銀葉菊，最頂層用雪柳拉出流動的弧度。

    她抓起剪刀指向花田：搬二十捆藤條！把白色繡球全剪下來！

    顧沉舟靠在樹邊，手機鏡頭始終對著她。

    她踩在梯子上系緞帶時，發(fā)尾掃過他昨天送的藍(lán)玫瑰；彎腰調(diào)整花泥角度時，后頸那顆小痣若隱若現(xiàn)——和五年前在合租屋搭花架時一模一樣，連咬著發(fā)圈的模樣都沒變。

    好了。她跳下梯子時，新人的驚呼混著快門聲炸成一片。

    藤編拱門上的花墻像被施了魔法，粉白交織的花浪里，雪柳的枝條正隨著風(fēng)輕輕搖晃，像極了流動的云。

    顧沉舟翻著手機里的照片，指尖不小心戳開備忘錄。

    最上面一條日期刺得他眼睛發(fā)疼：6月17日，父親以母親病情要挾，若不與溫家訂婚，便斷我資金支持。

    他想起那天暴雨傾盆。

    他攥著醫(yī)院病危通知書沖進(jìn)出租屋，想告訴她再等我三天，我處理完就帶你走，卻只看到反鎖的門和茶幾上的孕檢單——她留了張字條：花種我?guī)ё吡�，等它開花時，或許我能原諒你。

    發(fā)什么呆林小滿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拎著兩罐冰可樂，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花墻，你家念安現(xiàn)在厲害吧上個月還被《花藝志》拍了封面。

    顧沉舟沒接話。

    林小滿卻突然壓低聲音：知道你搬回老宅的沙發(fā)嗎念安走后，你把那破沙發(fā)從合租屋拖回去，說‘念安坐過的’。保潔阿姨說你每天睡前都要擦一遍扶手。

    沈念安正給新人調(diào)整頭紗，聞言手一抖，剪刀當(dāng)啷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瞥見顧沉舟的側(cè)影——他站在花墻下，西裝褲沾著草屑，像極了五年前蹲在花店門口幫她搬花箱的模樣。

    暮色漫上花田時，婚禮結(jié)束了。

    顧沉舟牽起她的手，掌心還留著上午搬花泥時的薄繭：記得我們第一次搭的花架嗎

    她點頭。

    那時他們租了間十平米的小店，他踩著凳子釘木板，她踮腳遞釘子，結(jié)果花架歪了半寸，兩人蹲在地上笑到眼淚都出來。

    我那時說，等你當(dāng)新娘那天，我要親手給你搭一座花園。他指了指身后的花墻，現(xiàn)在……我可以兌現(xiàn)承諾了嗎

    沈念安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輕輕顫。

    手機突然震動，是顧月發(fā)來的視頻：顧星和妹妹擠在保時捷后座，顧沉舟的西裝外套搭在她腿上，兩個小團(tuán)子舉著幼兒園畫的爸爸媽媽結(jié)婚圖畫，背景音里顧沉舟在說：回家給你們做焦糖布丁。

    媽媽快看！顧月的聲音從手機里鉆出來，爸爸說今天是——

    叮的一聲，視頻被截斷。

    沈念安抬頭，正撞進(jìn)顧沉舟的眼睛。

    他喉結(jié)動了動，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個絲絨盒子——不是戒指，是半朵干雛菊，邊緣已經(jīng)泛白，正是五年前他們搭歪的那個花架上，她插的第一束花。

    山風(fēng)掀起她的發(fā)梢。

    顧沉舟聽見自己說：今天路過蛋糕店，看見櫥窗里擺著你最愛的栗子蛋糕。他頓了頓，買不買

    沈念安望著他，突然笑了。

    遠(yuǎn)處傳來孩子們的尖叫，顧星舉著畫紙從山坡下跑上來，顧月追在后面，手里攥著剛摘的雛菊。

    暮色里，顧沉舟的手機屏幕亮起，日歷提醒跳出來：5月27日，沈念安生日。他迅速劃掉提醒，把干雛菊別在她耳后。

    風(fēng)里飄來若有若無的茉莉香，像極了五年前出租屋窗臺上那盆花，終于在今天，開了。

    顧沉舟的手機在凌晨五點震動。

    日歷提醒跳出時他正盯著天花板——五年前沈念安搬離合租屋那天，他在她枕頭下塞了本帶鎖的日記本，扉頁寫著每年今日自動提醒。

    周秘書。他翻身下床，西裝搭在臂彎，放學(xué)時讓司機接顧星顧月去念舟花店，就說……說我訂了新花泥要搬。

    周秘書應(yīng)了聲，又補了句：蛋糕店說玫瑰款要十點前取，您上周說的‘花型’，奶油雕的是她設(shè)計過的‘星月’款。

    顧沉舟捏著手機站在落地窗前。

    玻璃上蒙著層薄霧，他用指節(jié)蹭開塊地方，正好看見樓下花店的招牌——念舟兩個字被晨露泡得發(fā)亮，像極了她當(dāng)年用馬克筆寫歪的字跡。

    上午十點，沈念安蹲在花架前整理繡球。

    門鈴叮鈴響時她頭也沒抬：新到的洋桔梗在冷柜第二層——

    媽媽！

    兩個小團(tuán)子撲過來。

    顧星揪她圍裙帶子，顧月舉著張畫紙：爸爸讓周叔叔帶我們來搬花泥！

    沈念安被撞得踉蹌，低頭就看見收銀臺擺著個方盒子。

    粉色緞帶系成蝴蝶結(jié)，上面沾著顧月的草莓果醬手印。

    那是爸爸藏在后備箱的！顧星踮腳去夠，他說要等媽媽回來才能拆——

    叮的輕響。

    顧沉舟的聲音從店外傳來：拆早了可就不甜了。

    他手里提著蛋糕盒，西裝袖口卷到小臂，腕間還沾著奶油。

    沈念安突然想起五年前她發(fā)燒那天，他也是這樣卷著袖子煮姜茶，蒸汽模糊了眼鏡片。

    栗子蛋糕。他把盒子放在她面前，店員說中間插真玫瑰更像花束。

    顧月已經(jīng)扒開緞帶。

    乳白奶油上雕著星星和月亮，正中央立著朵紅玫瑰，花瓣上還凝著水珠。

    媽媽看！顧星拽她衣角，爸爸說這是‘星月花禮’，和我們名字一樣！

    沈念安的指尖碰到玫瑰莖稈。

    突然有溫?zé)岬臇|西貼上來——顧沉舟握住她手背，用指腹輕輕蹭掉莖上的刺：以前總說你笨手笨腳。

    門鈴又響。

    溫知意抱著束洋蘭站在門口。

    她今天沒穿高定裙，換了件米白針織衫，發(fā)尾還沾著花店的草屑：沈小姐，能借你半杯茶嗎

    顧沉舟剛要開口，沈念安先點了頭：后屋有陳皮普洱。

    三個孩子擠在蛋糕前數(shù)草莓，顧星偷偷把最大的那顆塞進(jìn)妹妹嘴里。

    后屋門關(guān)著，溫知意的聲音透出來：當(dāng)年顧沉舟和我訂婚，他連戒指尺寸都報的是你的。

    沈念安倒茶的手頓了頓。

    我爺爺要聯(lián)姻，他爺爺要顧氏。溫知意轉(zhuǎn)著茶杯，可簽完協(xié)議那天，他在酒店頂樓坐了整夜，手機屏保還是你們合租屋的照片。她突然笑了，上個月我退婚了，和大學(xué)時追我的律師領(lǐng)證了——他連我過敏的花粉都記得。

    沈念安把茶盞推過去：所以你今天來是……

    想和你合作。溫知意從包里掏出設(shè)計稿，溫氏要開高端花禮線，我想請你當(dāng)主設(shè)計。主題就叫‘終于’——終于等到對的人，終于不用將就。

    后屋門被撞開。

    顧月舉著沾奶油的手撲過來：媽媽媽媽，哥哥教我唱歌！

    顧星梗著脖子清了清嗓子：媽媽的眼睛，像春天的花——

    跑調(diào)了。顧沉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門口，手里還拿著顧月蹭臟的圍兜，應(yīng)該是‘像夏天的星’。他蹲下來給顧月擦手，抬頭時正對上沈念安的眼睛，當(dāng)年你給我唱過的。

    沈念安的耳尖發(fā)燙。

    她轉(zhuǎn)身去整理花材，卻在玫瑰莖稈上摸到張紙條。

    字跡是顧沉舟的，筆鋒還是那么硬：這五年，每一朵我買的花都是寫給你的信。

    她捏著紙條站在冷柜前。

    冷風(fēng)吹得眼睛發(fā)酸，模糊中看見五年前的自己——蹲在暴雨里搬花箱，顧沉舟舉著傘沖過來，傘全歪在她頭頂，自己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媽媽顧月的小腦袋探進(jìn)來，爸爸說要帶我們?nèi)コ曰疱仯?br />
    沈念安低頭看手機。

    顧沉舟的信息躺在對話框里：今晚想吃火鍋。

    她回了個好，又補了句：老店。

    火鍋店的銅鍋開始冒熱氣時，顧沉舟的筷子懸在毛肚上方。

    沈念安突然說：我想聽你當(dāng)年的故事。

    他的手一抖，毛肚掉進(jìn)鍋里。

    沸騰的湯濺在腕間，他卻像沒知覺似的：那天我爺爺說……

    媽媽心動了！

    爸爸加油！

    兩個小腦袋貼在玻璃窗上。

    顧星舉著用畫紙做的牌子，顧月的牌子上畫了顆歪歪扭扭的心。

    沈念安的耳尖更紅了，顧沉舟卻笑出了聲——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杯子，玻璃相碰的脆響里，他說：我從頭說，慢慢說。

    手機在桌面震動。

    沈念安低頭看天氣預(yù)報，臺風(fēng)預(yù)警的圖標(biāo)閃著紅光。

    她剛要劃掉，顧沉舟突然握住她的手：今晚住我那花店頂樓的雨棚該修了，臺風(fēng)天……

    媽媽！顧星拍著玻璃，爸爸的車能坐我們四個！

    沈念安抽回手時，指腹蹭過他掌心的薄繭。

    窗外的風(fēng)已經(jīng)大了些，吹得廣告牌沙沙響。

    她望著顧沉舟眼里的光，輕聲說：先吃完這頓。

    火鍋店的銅鍋還剩半盤毛肚沒涮，沈念安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紅色預(yù)警。

    臺風(fēng)白鹿提前登陸，風(fēng)力十級，濱海市啟動防汛一級響應(yīng)。

    花店頂樓的雨棚去年就有點松。她捏著手機站起，圍裙帶子還掛在椅背上。

    顧沉舟跟著起身，顧月的小爪子已經(jīng)揪住他衣角：爸爸開車送媽媽！

    車剛拐進(jìn)花店所在的老街，豆大的雨點就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

    沈念安推開車門時，顧沉舟抓住她手腕：我陪你進(jìn)去。她搖頭：你帶孩子先回去，這里我熟。

    雨幕里的念舟花店招牌被吹得晃蕩。

    沈念安剛掏出鑰匙，就聽見咔嗒一聲——頂樓雨棚的鐵皮被風(fēng)掀開，雨水順著縫隙灌進(jìn)后屋。

    她抄起墻角的塑料桶接水，轉(zhuǎn)身時看見冷柜里的繡球蔫了半朵。

    這些明天要送婚禮的。她咬著牙搬花箱，水順著雨棚裂縫成串往下掉，地面很快積了層滑溜溜的水膜。

    搬第三箱玫瑰時，腳底一滑，右踝傳來尖銳的疼。

    嘶——她扶著花架蹲下，額角的碎發(fā)全貼在臉上。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林小滿：我在你店門口！

    雨太大進(jìn)不來！

    沈念安撐著花架站起來，每走一步腳踝都像被針扎。

    她扶著墻挪到門口，剛拉開門就被風(fēng)卷進(jìn)來的雨水打濕半張臉。

    林小滿舉著傘撲進(jìn)來，傘骨已經(jīng)折了兩根：我就說臺風(fēng)天別硬撐——

    后屋漏得厲害。沈念安拽著她往里走，幫我把冷柜里的洋桔梗搬到二樓。

    樓梯剛爬到一半，腳踝突然使不上勁。

    沈念安踉蹌著要摔，林小滿眼疾手快撈住她：你腳怎么了她低頭，右踝已經(jīng)腫成饅頭，剛才滑倒了。

    我打120。林小滿摸手機，被她攔�。合劝峄ā�

    這些花要是壞了，客戶要賠三萬。

    雨水還在往店里灌。

    沈念安坐在樓梯上，把洋桔梗一捆捆遞給林小滿。

    正忙得頭昏，店門哐當(dāng)被撞開。

    快遞員阿強裹著渾身水進(jìn)來，懷里抱著卷防水布：我路過看您店在漏，家里剛好有塊防水布！

    他把防水布甩在地上，又摸出手機：我給顧總打過電話了，他說馬上到。

    沈念安想阻止，阿強已經(jīng)跑出去：我去幫您把雨棚壓上！

    林小滿蹲下來揉她腳踝：顧沉舟來就來唄，你躲什么她沒說話，窗外的雷聲蓋過了心跳。

    顧沉舟是在二十分鐘后沖進(jìn)店的。

    他西裝褲卷到膝蓋，皮鞋里能倒出水，額前的頭發(fā)滴著水，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

    看見坐在樓梯上的沈念安，他大步跨過去，蹲下來抓住她腳踝：傷哪了

    扭了。她聲音發(fā)顫。他伸手要抱，她推他：先看花——

    花重要還是你重要他直接把她打橫抱起，水珠順著他下巴滴在她頸窩里，林小滿，把花搬二樓。

    阿強，幫忙蓋防水布。

    二樓儲物間的燈亮著。

    顧沉舟把她放在折疊床上，轉(zhuǎn)身去拿醫(yī)藥箱。

    沈念安這才注意到他手背有道擦傷，你怎么弄的

    過馬路時摔的。他蹲下來，動作輕得像在碰玻璃，交通管制，我跑過來的。

    碘伏棉簽碰到傷口的瞬間，沈念安疼得縮腳。

    他攥住她腳踝，抬頭時眼里有水光：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撐了這么多年。

    她的眼淚突然掉下來。

    五年前暴雨里搬花箱的畫面涌上來，那時候她也蹲在這里，雨順著領(lǐng)口灌進(jìn)去，冷得發(fā)抖。

    可那時候顧沉舟在溫家的訂婚宴上，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渾身濕透卻把溫暖往她懷里送。

    你明明可以解釋的。她抽噎著說，那天我在你辦公室等了三個小時，聽到你助理說溫小姐的婚柬要加燙金。

    他的手指在她腳腕上發(fā)顫：我爺爺說溫家要撤資，顧氏三十個項目會停。

    我拿著婚柬去找你，看見你蹲在雨里搬花箱，頭發(fā)全濕了，我連傘都不敢遞——我怕你知道我要訂婚，更怕你知道我是因為懦弱才妥協(xié)。

    他的額頭抵在她膝蓋上：后來你走了，我每天去花店舊址轉(zhuǎn)，看新店主貼出旺鋪轉(zhuǎn)讓的紙。

    我買了五年玫瑰，每支都夾著紙條，可你從來沒收到過。

    沈念安突然想起冷柜里那支玫瑰莖稈上的紙條。

    原來不是巧合，是他找了五年。

    她伸手摸他后腦勺的濕發(fā)，像以前哄他時那樣：現(xiàn)在知道錯了

    他抬頭，眼睛亮得像星子：現(xiàn)在知道，我顧沉舟這輩子，什么商業(yè)聯(lián)姻，什么家族利益，都比不過你蹲在雨里搬花箱的背影。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防水布的縫隙灑進(jìn)來，照在顧沉舟后頸的擦傷上。

    沈念安剛要說話，店門傳來咚咚響。

    蘇景然舉著訂單本探進(jìn)頭：念安姐！

    婚慶公司新接了個大單，指定要你做風(fēng)雨同舟主題花束！他瞥見顧沉舟，挑眉笑，顧總也在啊

    沈念安接過訂單，花材列表里寫著：風(fēng)鈴草、橡樹果、常春藤。

    她突然笑了：你以前總說我像風(fēng)鈴草，溫柔又堅韌，而你是橡樹，要給我遮風(fēng)擋雨。

    顧沉舟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掌心的繭：這次換我做風(fēng)鈴草，陪你一起搖曳。

    兒童讀書會的活動在周末。

    顧星舉著沈念安的手，顧月拽著顧沉舟的衣角，兩個小團(tuán)子把人往臺上推。

    顧沉舟作為家長代表發(fā)言時，沈念安站在臺下，看他對著話筒說：我的妻子不是最完美的女人，但她是唯一讓我甘愿低頭的人。

    臺下掌聲雷動。

    沈念安望著臺上那個曾經(jīng)冷著臉開董事會的男人，此刻眼角帶著笑，突然覺得五年的風(fēng)雨都值得了。

    散場時手機震動。

    溫知意的信息跳出來：恭喜你，念安。

    下次婚禮策劃，你來做主設(shè)計師吧

    沈念安望著窗外，花店招牌在陽光下閃著光。

    她剛要回好，余光瞥見顧沉舟正被兩個孩子拽著往花店跑。

    風(fēng)掀起她的發(fā)梢，遠(yuǎn)處傳來顧星的喊：媽媽快看！

    爸爸說要給我們的花店裝新雨棚！

    她低頭打字：好啊。

    手機屏幕暗下去前，最后一行字被陰影籠罩。

    顧沉舟的影子罩過來，他彎腰撿起她腳邊的落葉，輕聲說：明天有個神秘訂單，客戶說要全濱海最特別的婚禮花藝。

    沈念安抬頭看他，他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

    沈念安把手機倒扣在花材臺時，屏幕還在發(fā)燙。

    顧沉舟那句明天有個神秘訂單像顆小火星，在她心口燒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剛推開花店門，蘇景然就舉著牛皮紙袋擠進(jìn)來，發(fā)梢還沾著晨露：念安姐，匿名訂單。

    牛皮紙邊角壓著枚銅制書簽，沈念安指尖剛碰到，心就漏跳一拍——是風(fēng)鈴草的浮雕。

    客戶要求全保密。蘇景然翻出合同，場地平面圖、風(fēng)格關(guān)鍵詞，就這些。他指了指文件最下層，關(guān)鍵詞寫著‘復(fù)古、浪漫、風(fēng)鈴草’。

    沈念安的指甲輕輕劃過風(fēng)鈴草三個字。

    五年前顧沉舟總說，她蹲在花箱前理花的模樣，像被風(fēng)拂過的風(fēng)鈴草，搖搖晃晃卻折不斷莖稈。

    預(yù)算是普通婚禮的三倍。蘇景然推了推眼鏡，而且指定要你親自操刀。

    店外傳來電動車的鳴笛。

    顧星扒著玻璃喊媽媽吃豆?jié){，顧月舉著油條在他頭頂晃。

    沈念安望著兩個小團(tuán)子紅撲撲的臉，又低頭看合同上的風(fēng)鈴草，終于點了頭：接。

    顧沉舟是在傍晚知道的。

    他來接孩子時，周秘書抱著整理好的花材清單站在店門口。

    需要我安排司機。顧沉舟把顧月的小臟手塞進(jìn)自己西裝口袋，場地在城郊，運輸花材不方便。

    沈念安剛要拒絕，顧星已經(jīng)拽住他褲腳：爸爸開車比林阿姨快！顧月跟著點頭，發(fā)辮上的小鈴鐺叮鈴響：爸爸的車有小熊坐墊！

    她看著兩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到底沒說出不用。

    接下來三天，顧沉舟的車每天六點準(zhǔn)時停在花店門口。

    周秘書抱著恒溫箱等在副駕，后車座堆著顧月的毛絨兔和顧星的變形金剛。

    沈念安坐進(jìn)后座時，總能聞到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和五年前他常噴的那瓶一模一樣。

    便當(dāng)在保溫袋里。顧沉舟從后視鏡看她，周秘書說你昨天只喝了半杯咖啡。

    保溫袋里是排骨藕湯、青椒炒牛肉，還有塊切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

    沈念安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漫開——和她大學(xué)時總?cè)サ哪羌依系晡兜婪趾敛徊睢?br />
    孩子們成了最積極的搬運工。

    顧星搬玫瑰時故意踉蹌：媽媽，這束玫瑰比爸爸送你的還大！顧月踮腳把常春藤放進(jìn)籃子：爸爸說常春藤要繞在風(fēng)鈴草旁邊，像……像什么來著

    像我們家的綠蘿。顧沉舟蹲下來幫她理亂發(fā)，繞著媽媽的花架，永遠(yuǎn)不分開。

    沈念安低頭整理花材，耳尖慢慢紅了。

    異變發(fā)生在第四天。

    她蹲在花房理風(fēng)鈴草時，指尖剛碰到花莖，一串畫面突然涌進(jìn)腦海——深綠的常春藤繞著鑄鐵花架，風(fēng)鈴草從藤葉間探出頭，花瓣上沾著晨露，遠(yuǎn)處是爬滿薔薇的拱門。

    這是……她按住太陽穴。

    這些搭配手法她從未學(xué)過，可每一步都清晰得像刻在腦子里。

    等她按照畫面搭出第一組裝飾，蘇景然的口哨聲差點掀翻屋頂：念安姐！你從哪本古籍里扒的設(shè)計這維多利亞時期的婚禮花藝，我在倫敦博物館都沒見過這么正宗的！

    沈念安摸著風(fēng)鈴草的花瓣，突然想起冷柜里那支帶紙條的玫瑰。

    她的靈感，會不會和顧沉舟找了五年的玫瑰一樣，從來都不是巧合

    當(dāng)天晚上，林小滿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花店。

    她舉著本泛黃的日記本，封皮上沾著干花碎屑：你看這個！

    那是沈念安五年前的日記本。

    翻到某一頁，字跡還帶著孕期的歪扭：夢見一場婚禮，風(fēng)鈴草繞著橡樹藤，像要把風(fēng)都系在花莖上。他說，等我們結(jié)婚，就在老花園辦。

    你這是預(yù)知能力林小滿瞪圓眼睛，還是說……她瞥了眼正在教顧月認(rèn)花的顧沉舟，壓低聲音，和某些人有關(guān)

    沈念安喉嚨發(fā)緊。

    老花園是她和顧沉舟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那時他還是窮學(xué)生，兩人買了包糖炒栗子，坐在掉漆的木椅上看夕陽把爬墻虎染成金紅色。

    她指著滿地落英說：要是結(jié)婚，就在這里辦吧，連花都是自然給的。

    巧合。她把日記本合上，指尖卻在發(fā)抖，可能是我以前看太多婚禮雜志。

    婚禮當(dāng)天飄著細(xì)雪。

    沈念安跟著周秘書穿過鐵柵欄時，鞋底碾過熟悉的碎石子。

    老花園的木門掛著銅鈴鐺，風(fēng)一吹就叮咚響。

    她抬頭，爬墻虎的枯枝間纏著常春藤，風(fēng)鈴草從花架上垂下來，和她四天前在腦海里看見的畫面一模一樣。

    你說過，要在這里辦婚禮。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念安轉(zhuǎn)身，顧沉舟穿著剪裁利落的西裝，手里捧著朵風(fēng)鈴草。

    他眼眶微紅，喉結(jié)動了動：五年前我該說的話，現(xiàn)在補上。

    沈念安。他單膝跪地，這次換我做橡樹，給你遮風(fēng)擋雨；換我做常春藤，繞著你的花架過一輩子。

    顧星和顧月從花架后面鉆出來，一人舉著同意的燈牌，一人舉著不同意就哭的畫紙。

    顧月的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媽媽，爸爸說同意了就給我買草莓蛋糕！

    沈念安接過風(fēng)鈴草，鼻尖發(fā)酸。她剛要說話，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短信來自匿名號碼：謝謝你，幫我完成了母親未竟的夢想。

    她抬頭看顧沉舟，他正被兩個孩子撲得踉蹌。

    雪落進(jìn)他的領(lǐng)口，卻融得比往年快些。

    是誰的母親

    為什么會選她

    風(fēng)掀起她的圍巾，老花園的銅鈴又響了。

    沈念安望著顧沉舟被孩子拽著去掛氣球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答案，或許比真相更重要。

<tfoot id="gq2cq"></tfoot>

<strike id="gq2cq"></str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