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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導語:

    鑰匙插進門鎖的瞬間,收音機里正播報兒童失蹤案。

    我轉(zhuǎn)身時,妹妹的蠟筆畫在桌上無聲裂開——而那只總在樓下徘徊的野狗,突然不叫了。

    1

    收音機的電流聲混著女主持人機械的播報:……暑期兒童意外傷亡事件頻發(fā),請家長加強看護……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我站在門口,鑰匙插在鎖孔里,金屬鎖舌彈出來的瞬間發(fā)出咔嗒一聲響,尖銳得像是用指甲刮過黑板。

    維維。父親的聲音從樓道折回來,帶著不耐煩的回音。

    我抬頭,看見他站在樓梯拐角處,領(lǐng)口還沾著早上和繼母吵架時濺上的豆?jié){漬,已經(jīng)干涸成一片灰黃的硬塊。林安安抱著他的腿,從后面探出半張臉,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翹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把門鎖好。父親又說了一遍,語氣像是警告,而不是提醒。

    知道了。我低頭盯著自己的拖鞋,左腳大腳趾頂破了布料,灰撲撲的布料裂開一道口子,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嘴。

    父親轉(zhuǎn)身下樓,皮鞋跟敲在水泥臺階上,一聲比一聲遠。林安安突然沖我吐了吐舌頭,粉紅色的舌尖像一塊黏糊糊的軟糖,在空氣中晃了晃,又縮了回去。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立刻反鎖了兩道。鎖芯轉(zhuǎn)動的聲音沉悶而干脆,像是某種宣告。收音機里的女主持人還在念傷亡數(shù)字,語調(diào)平穩(wěn)得近乎冷漠。我伸手擰動旋鈕,雜音戛然而止,屋子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廚房的水龍頭沒擰緊,水滴砸在不銹鋼盆底,發(fā)出規(guī)律的嗒、嗒聲,像一只壞掉的秒表。我站在客廳中央數(shù)著,數(shù)到第十七下時,窗外傳來野狗的嗚咽,聲音忽遠忽近,像是被風吹散的線頭。

    窗簾是繼母上個月新?lián)Q的,印著俗氣的向日葵圖案,黃得刺眼。我拽緊窗簾邊緣,布料發(fā)出輕微的撕裂聲,陽光被割成細長的光條,斜斜地投在地板上,像一道道柵欄的陰影。

    書包歪倒在沙發(fā)上,拉鏈沒拉緊,露出一角數(shù)學卷子,鮮紅的58格外扎眼。我伸手把卷子往里塞了塞,袖口蹭到胳膊上的淤青,疼得我下意識縮了一下。父親昨晚的皮帶留下的痕跡還在發(fā)燙,我扯了扯襯衫袖口,確保它們被完全蓋住。

    林安安的小皮鞋整齊地擺在鞋柜第二層,鞋頭還粘著昨天我故意帶她踩過的口香糖,粉色的殘渣已經(jīng)干硬。我蹲下來,用指甲一點點摳掉那些細碎的殘留,指尖傳來微微的黏膩感。

    收音機突然又自己響了起來,電流聲里混著模糊的童謠,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我抬腳踹向插線板,啪的一聲,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忙音,刺得耳膜發(fā)疼。

    野狗又叫了,這次近得像是貼著墻根。我掀開窗簾一角,樓下梧桐樹的影子在水泥地上緩慢蠕動,樹蔭里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可能是碎玻璃,也可能是別的什么。

    冰箱上貼著繼母的字條,字跡工整得像小學生作業(yè):青菜洗好了,安安的牛奶在第二格。我拉開冷藏室的門,冷氣撲面而來,三盒光明牛奶并排站在架子上,生產(chǎn)日期全是明天的。

    林安安的蠟筆畫貼在油煙機上,兩個大人牽著一個穿藍裙子的小女孩,線條歪歪扭扭,但笑容畫得格外夸張。我摸出打火機,火焰嗤地竄出來,蠟筆畫的邊緣開始卷曲、發(fā)黑,焦糊味在空氣中彌漫�;鹈缈煲虻接蜔煓C時,我猛地吹滅了它,手指被燙得發(fā)紅。

    掛鐘的秒針一格一格地挪動,指向十一點四十。周蓉應該已經(jīng)在小樹林等我了。我抓起書包,鑰匙在口袋里叮當作響,金屬的冰涼觸感透過布料傳到掌心。

    門鎖轉(zhuǎn)動前,我回頭看了眼客廳。林安安的兔子玩偶歪倒在茶幾腿旁邊,一只紐扣眼睛松了線,垂下來像在哭。

    野狗突然狂吠起來,聲音撕開裂帛般刺耳。我重重地摔上門,金屬撞擊聲在樓道里蕩出回音,久久不散。

    2

    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我摸著黑上到四樓。鑰匙插進鎖孔時卡了一下,金屬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下午五點的陽光斜斜地切進樓道,照在門框那塊剝落的油漆上——早上我鎖門時,指甲剛好刮過那里。

    門開了一條縫就停住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我用力一推,鞋尖踢到地上的牛奶瓶,玻璃瓶咕嚕嚕滾到茶幾底下�?蛷d里靜得可怕,只有冰箱壓縮機在嗡嗡作響。

    安安

    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彈了一下。書包從肩上滑下來,砸在地板上發(fā)出悶響。廚房的水龍頭還在滴水,但節(jié)奏比早上快了許多,像是有人擰松了閥門。

    餐桌上擺著吃了一半的果凍,勺子斜插在透明的膠體里。果凍邊緣已經(jīng)發(fā)皺,像老人手上的皮膚。我碰了碰碗壁,黏糊糊的觸感讓指尖發(fā)癢。

    臥室門虛掩著,地上散落著彩色蠟筆。我踢開一只歪倒的兔子拖鞋,看見安安的藍裙子搭在床沿,裙擺上一塊暗紅色的污漬像是干掉的水彩。床單皺成一團,枕頭掉在地上,棉花從裂縫里漏出來幾縷。

    陽臺的紗窗開了一條縫,風把窗簾吹得鼓起來。我走過去關(guān)窗,發(fā)現(xiàn)窗臺上有幾個泥印子,小小的,像是孩子的光腳踩出來的。樓下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樹影里有個亮閃閃的東西。

    電話鈴突然炸響,我撞翻了床頭柜上的臺燈。

    喂我的聲音比想象中嘶啞。

    維維父親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安安怎么不接電話

    我盯著床單上那片可疑的皺褶:她在睡覺。

    電話那頭傳來繼母尖銳的嗓音,接著是父親壓低的呵斥。背景音里有汽車鳴笛和人群喧嘩,他們應該還在長途車站。

    看好妹妹。父親最后說,把門反鎖。

    掛斷電話后,我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窗外的樹影搖晃得更厲害了,那個亮閃閃的東西還在原地。我蹲下來系鞋帶,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打了三次才系成死結(jié)。

    樓道里傳來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了。我屏住呼吸,聽見金屬摩擦的細響——像是有人在摸門鎖。

    誰我猛地拉開門。

    空蕩蕩的樓道里只有穿堂風。感應燈突然亮了,照出防盜門上幾道新鮮的劃痕,鎖眼周圍有金屬刮擦的亮色痕跡。地上落著半截鐵絲,一頭磨得發(fā)亮。

    我撿起鐵絲的時候,聽見樓下傳來狗叫。不是早上那種嗚咽,而是撕心裂肺的狂吠。叫聲突然中斷,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廚房傳來啪的一聲。我沖進去時,看見冰箱門自己彈開了,三盒牛奶倒在地上。其中一盒裂開了口子,乳白色液體正緩緩滲進地磚縫隙。冷藏室的燈忽明忽暗,照得那些液體像在蠕動。

    我關(guān)上冰箱門,發(fā)現(xiàn)繼母的字條背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哥哥壞。字跡被水暈開了,筆畫邊緣發(fā)綠,像是用蠟筆寫的。

    洗手間的門鎖著。我敲了敲,水聲立刻停了。

    安安

    沒有回應。我擰了擰門把手,金屬部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開了一條縫,浴簾劇烈晃動,像是剛剛有人扯過它。馬桶蓋上放著安安的塑料發(fā)卡,蝴蝶結(jié)缺了一邊翅膀。

    鏡子蒙著水霧,我用袖子擦了一下,看見自己蒼白的臉。鏡面右下角有個小小的手印,五指張開,像是要抓住什么。水珠順著掌紋往下淌,像一道道透明的傷口。

    客廳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我轉(zhuǎn)身時踢翻了垃圾桶,腐爛的果皮撒了一地。茶幾上的兔子玩偶不見了,只剩下一顆紐扣眼睛躺在原地。

    門外響起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我僵在原地,聽見鎖舌彈開的咔嗒聲——和早上我鎖門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維維

    父親站在門口,領(lǐng)口的豆?jié){漬變成了深褐色。繼母從他身后擠進來,手提袋撞在門框上,發(fā)出塑料袋摩擦的窸窣聲。

    安安呢繼母的香水味撲過來,混著長途汽車的汽油味。

    我看向沙發(fā),早上那里還歪著安安的兔子玩偶�,F(xiàn)在玩偶不見了,只剩下一灘可疑的水漬,形狀像一只展開翅膀的鳥。

    在臥室......睡覺。

    繼母的高跟鞋踩過地上的牛奶漬,鞋跟沾上了乳白色的污點。她推開臥室門時,床上的藍裙子突然被風吹起來,像個人形氣球般鼓了一下,又癟下去。

    父親的手按在我肩上,拇指正好卡在昨晚皮帶抽出的淤青上:說實話。

    警笛聲由遠及近。我數(shù)著閃爍的紅藍燈光在墻壁上劃過的次數(shù),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警笛同步轟鳴。廚房的水龍頭突然開到最大,水流砸在池底的聲音像暴雨。

    姓名

    林延維。

    做筆錄的警察指甲縫里有黑色油污。他寫錯了我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涂改時鋼筆劃破了紙張。

    最后一次見到林安安是什么時候

    中午十二點。我的視線越過警察肩膀,看見取證人員正用鑷子夾起窗臺上的泥印,我出門前給她做了午飯。

    有證人嗎

    我想起周蓉柔軟的手指劃過我掌心的觸感:沒有。

    取證袋里的鐵絲在燈光下反光。警察突然湊近,他身上有煙灰和薄荷糖的味道:門鎖有撬痕,但室內(nèi)沒有強行闖入跡象——除非有人用鑰匙開過門。

    我摸向褲袋,備用鑰匙的鋸齒硌著大腿。早上它明明掛在玄關(guān)的鑰匙板上。

    警局走廊傳來狗叫,和早上聽見的一模一樣。我的手指突然痙攣,鋼筆在筆錄本上劃出長長的藍線。那叫聲越來越急,最后變成一種近乎人類尖叫的高頻噪音。

    做筆錄的警察抬頭看了眼窗外:又來了,那條野狗最近總在附近轉(zhuǎn)悠。

    取證人員拎著證物袋進來,塑料袋嘩啦作響。我看見里面裝著半塊融化的小熊軟糖,和安安早上吐在我手心里的那塊一模一樣。

    死者的玩具上提取到多組指紋。取證人員的聲音很低,但我還是聽見了,其中一組匹配不上任何登記記錄。

    警察翻動筆錄本,紙張摩擦聲像某種昆蟲在振翅。他突然停下動作:你父親說中午回來換過衣服

    我盯著他鋼筆帽上反光的警徽:他記錯了。

    走廊盡頭傳來繼母歇斯底里的哭喊。取證人員舉起一個透明袋子,里面裝著沾滿泥巴的兔子玩偶——那顆掉落的紐扣眼睛,現(xiàn)在正死死盯著我。

    3

    停尸間的電子鐘從15:16跳到15:17時,不銹鋼抽屜被拉開的聲響在走廊激起回音。橡膠手套摩擦的聲音像昆蟲振翅,法醫(yī)的鑷子夾著一張照片遞到我面前。

    確認一下。

    照片邊緣泛黃,像是被反復摩挲過。安安坐在木椅上,手腕上纏著鐵絲,勒痕像一條扭曲的蛇。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可眼睛里沒有笑意——只有一種空洞的恐懼,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我盯著照片右下角的地板,那里有幾道平行的刮痕——和警局取證袋里那截鐵絲磨損的紋路完全吻合。

    死亡時間

    昨天下午4點到6點。法醫(yī)的鋼筆敲在尸檢報告上,體表無致命傷,但心臟有急性出血點。

    走廊突然傳來狗叫,和警局那晚的叫聲一模一樣。我的手指痙攣著把照片捏出褶皺,法醫(yī)皺眉搶了回去。透過他背后的玻璃窗,我看見父親正在院子里抽煙,煙頭的紅光忽明忽暗。

    死者口腔發(fā)現(xiàn)動物毛發(fā)。法醫(yī)翻動報告時帶起一陣風,初步判斷是犬科。

    停尸間冷氣太足,我后頸的汗毛豎了起來。三天前樹叢里那個亮閃閃的東西突然在記憶里閃爍,像一塊碎玻璃扎進太陽穴。

    刑警隊長萬國慶推門進來,皮靴在地磚上碾出半個煙頭。他扔給我一件印著現(xiàn)場勘查的藍大褂:七號樓。

    七層兇宅的樓梯間貼滿了搬離通知,402室的封條被人撕開過。萬國慶的手電筒照在門鎖上,兩道新鮮的撬痕在金屬表面閃著光。

    和你家門鎖的破壞手法一致。

    門軸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蛷d地板上散落著蠟筆,和安安臥室里那盒是同一個牌子。墻角堆著腐爛的火腿腸包裝袋,鋁箔內(nèi)襯反著光,邊緣有細小的齒痕。

    主臥的穿衣鏡碎了,裂紋呈放射狀擴散。我在鏡面殘片里看見無數(shù)個變形的自己,每個倒影的嘴角都詭異地向上扯著。鏡子前擺著一把木椅,扶手上有深褐色的污漬,兩條鐵絲還纏在椅背上,末端掛著幾根金色的長發(fā)。

    萬國慶用鑷子挑起鐵絲:不是普通鐵絲,是廠區(qū)專用的捆扎線。他的手套蹭過椅子腿,木屑簌簌落下,你父親車間就用的這種。

    浴室門把手上纏著透明膠帶。我撕開時,粘面沾著半片水鉆發(fā)卡,蝴蝶結(jié)缺了一邊翅膀——和安安馬桶蓋上那個正好是一對。

    指紋比對過了

    除了你妹妹的,還有兩組。萬國慶的皮鞋碾碎了一塊墻皮,一組匹配到你父親,另一組......他突然彎腰從地磚縫里夾起什么,認識這個嗎

    鑷子尖上粘著半塊融化的軟糖,粉色部分已經(jīng)發(fā)黑。三天前警局取證袋里那塊在我眼前浮現(xiàn),兩塊拼在一起應該能組成完整的小熊形狀。

    樓下突然傳來野狗廝打的聲音。萬國慶沖到窗前時,我看見一條黃狗正撕咬著什么。它抬頭看了眼窗戶,嘴角掛著暗紅色的肉渣。

    死亡誘因是過度驚嚇。萬國慶從公文袋抽出照片,安安的藍裙子被褪到腰間,但我們在皮下發(fā)現(xiàn)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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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寫照片里,安安蒼白的皮膚上排列著十幾個針眼,組成歪歪扭扭的笑臉圖案。針孔周圍泛著青紫,像是用凍過的針扎的。

    我口袋里的備用鑰匙突然變得滾燙。父親昨晚回家時,工具箱里那包醫(yī)用縫合針少了三支。

    死亡時間再確認一下

    4點到6點。萬國慶的鋼筆尖戳在時間欄,你父親聲稱那會兒在車間,但考勤表顯示他三點就離開了。

    衣柜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幾條裙子掛在衣架上,其中一件藍裙子的下擺被剪成條狀。我伸手觸碰時,布料突然裂開,露出別在內(nèi)襯的水鉆發(fā)卡——和浴室門把手上那個是同一款。

    萬國慶的對講機突然炸響:吳大勇抓到了!他鞋底沾著捆扎線!

    對講機雜音中,我聽見繼母歇斯底里的尖叫:就是那個傻子殺了我女兒!背景音里有鈍器擊打的悶響,和警局那晚取證袋落地的聲音如出一轍。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縷陽光照在椅子腿的鐵絲上,金屬反光像一把小刀劃過視網(wǎng)膜。野狗又開始了嚎叫,這次混著塑料布被撕扯的聲響。我數(shù)著叫聲的次數(shù),突然想起冰箱里那盒被打翻的牛奶——乳白色液體滲進地磚縫的軌跡,和安安腿上針眼連成的曲線一模一樣。

    取證人員拎著塑料袋進來,里面裝著從吳大勇家搜出的捆扎線。我注意到他手套上有暗紅色痕跡,和父親昨晚回家時指甲縫里的顏色相同。

    他鞋底還沾著這個。取證人員舉起密封袋,一片水鉆在燈光下閃爍,和你妹妹發(fā)卡上的裝飾物成分一致。

    萬國慶突然按住我肩膀,拇指正好壓在那塊皮帶留下的淤青上:現(xiàn)在說說,你昨天下午到底在哪

    走廊的應急燈突然亮了,在墻上投下柵欄狀的陰影。我的影子被拉長到變形,嘴角剛好裂到耳根,和照片里安安的傷口完美重合。

    4

    磨尖的牙刷柄在鐵門上劃出第六道白痕時,遠處傳來換崗的腳步聲。我蜷縮在拘留所上鋪,金屬床架的倒刺勾住袖口,扯出一根線頭。線頭垂在晨光里,像解剖課上被挑起的神經(jīng)纖維。

    207號,律師會見。

    橡膠鞋底在走廊蹭出拖沓的節(jié)奏。會面室的鐵桌焊死在地面,桌面反光里映出我左頰的淤青——和三個月前吳大勇被捕時臉上的傷在同一個位置。

    常冬婷把文件夾推過桌面,指甲蓋上的水鉆發(fā)卡閃著冷光。二審維持原判。她翻開判決書,指腹按在事實清楚四個字上,油墨沾了她一手黑,你父親明天轉(zhuǎn)監(jiān)獄。

    文件夾夾層露出半張照片,安安的藍裙子在強光下泛著紫。我伸手去抽,常冬婷突然用鋼筆壓住照片邊緣:馬春梅今早襲擊了吳大勇母親。

    鋼筆挪開時,照片上多了一滴藍墨水。暈染開的墨跡里,吳大勇母親額頭的傷口和安安腿上的針孔重疊成相同的螺旋狀。

    用的這個。常冬婷從公文包取出證物袋,里面是半根折斷的縫衣針,針眼還穿著紅線,從你父親工具箱偷的。

    走廊傳來重物拖行的悶響。透過門縫,我看見兩個獄警架著個女人過去,她拖鞋底在地面蹭出蜿蜒的血跡,像解剖圖上的靜脈分支。

    縫了十七針。常冬婷的珍珠耳釘隨著搖頭動作晃動,那老太婆現(xiàn)在逢人就說是你們家合謀害她兒子。

    她遞來平板電腦,監(jiān)控畫面里吳建國蹲在雜貨店后巷,正往火腿腸里注射什么。野狗從陰影竄出時,他攥著的打狗棍尖端閃過寒光——和停尸間那晚父親工具箱里的醫(yī)用剪刀同種材質(zhì)。

    你繼母的葬禮安排在明天。常冬婷突然調(diào)出殯儀館預約單,考慮到你父親要轉(zhuǎn)運,儀式定在早上七點。

    平板反光里,我后頸的汗毛突然立起。常冬婷袖口沾著根金色長發(fā),和她水鉆發(fā)卡上掛著的如出一轍。

    會見結(jié)束的鈴聲響得刺耳�;乇O(jiān)舍時經(jīng)過活動區(qū),電視正播放社會新聞。熒幕上衛(wèi)紅梅的遺照突然切換成現(xiàn)場畫面:殯儀館門口,幾條流浪狗正在撕咬花圈上的水果。鏡頭推近時,一只黃狗抬頭齜牙,嘴角粘著粉色奶油——和七層兇宅發(fā)現(xiàn)的融化軟糖同個顏色。

    207號,親屬探視。

    探視間的防爆玻璃映出吳建國的臉。他左手纏著繃帶,右手始終按在腰間鼓起的部位。我們同時拿起電話時,他那邊傳來金屬碰撞聲,像鐵絲在水泥地上拖行。

    判了他眼球上布滿血絲,視線卻釘在我領(lǐng)口的污漬上。

    我點頭時,玻璃反光里看見身后獄警的皮帶扣——和父親那晚勒進安安手腕的鐵絲同樣寬度。

    吳建國突然前傾身體,左袖滑落露出手腕的淤青。淤痕組成規(guī)則的網(wǎng)格狀,像被某種捆扎線勒過。那傻子活不過冬天。他聲音突然壓低,他鞋底沾的根本不是——

    電話突然中斷。獄警按住我肩膀時,吳建國從腰間抽出個東西拍在玻璃上。那是半塊水鉆發(fā)卡,缺了的蝴蝶結(jié)翅膀位置,正好能拼上常冬婷耳釘?shù)妮喞?br />
    放風區(qū)的鐵網(wǎng)在地上投下條形陰影。我數(shù)著圍墻上巡邏的探照燈,第七次掃過時,東南角傳來狗吠。陰影里蹲著個人影,打火機的火苗照亮吳建國手里的打狗棍,棍尖沾著暗紅碎屑。

    夜里監(jiān)舍的暖氣片發(fā)出類似野狗嗚咽的聲響。上鋪的殺人犯磨牙時,我摸到枕頭下的硬物——常冬婷不知什么時候塞進來的縫衣針,針尖裹著張字條:明天葬禮需要你指認真兇。

    凌晨四點,巡邏的手電光掃過207號鐵門。光束里漂浮的塵埃突然劇烈旋轉(zhuǎn),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攪動。遠處傳來金屬斷裂的脆響,接著是此起彼伏的犬吠。

    天亮前最后一場夢里,安安坐在七層兇宅的鏡子前。她拿起梳子時,無數(shù)放射狀裂紋從鏡中我的嘴角蔓延開來。梳齒刮過發(fā)絲的聲音越來越響,最終變成探視間電話的忙音。

    殯儀館的菊花混著消毒水味。我站在親屬席最末端,看見常冬婷的水鉆發(fā)卡別在黑紗上。她身旁空位的銘牌寫著馬春梅,但座椅上放著個眼熟的鐵盒——父親工具箱里那包醫(yī)用縫合針的包裝。

    哀樂響起時,后排突然騷動。吳建國撞翻花圈沖進來,打狗棍尖端滴著黏液。他撲向常冬婷的瞬間,我看清棍子上纏著的東西:一截帶著毛囊的金色長發(fā),發(fā)根還粘著暗紅組織。

    防暴叉將吳建國按倒在地時,他掙扎著扔出個塑料袋。染血的包裝袋在空中展開,露出鋁箔內(nèi)襯的齒痕——和七層兇宅墻角那個火腿腸包裝完美吻合。

    常冬婷的尖叫卡在喉嚨里。她顫抖著掀開鐵盒,里面三支縫合針的針眼,正穿著從吳建國手腕上提取的金色頭發(fā)。

    5

    熔爐的藍火舌卷住鑰匙時,金屬扭曲的聲響像野狗啃骨頭。我盯著學生證上林延維三個字被火苗舔成焦黑,鐵盒里的日記本突然自己彈開一頁——2014年9月17日,安安用紅蠟筆畫的那只狗,眼睛是用縫衣針扎出來的兩個洞。

    林同學

    解剖刀懸在實驗犬的迷走神經(jīng)上,刀尖映出教授鏡片的反光。他手指點在犬類解剖圖某處,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紅線頭,和常冬婷證物袋里那根縫衣針上的線一模一樣。

    第三組數(shù)據(jù)異常。教授翻動我的實驗日志,紙頁嘩啦聲蓋住了隔壁籠子實驗犬的嗚咽,犬類恐懼時的瞳孔擴張數(shù)據(jù),你比對照組多記錄了37%的波動。

    福爾馬林霧氣里,我瞥見日志邊緣有個粉色糖漬。手指抹上去的瞬間,記憶里立刻浮現(xiàn)七層兇宅地板縫里那塊融化的小熊軟糖。

    下課鈴響時,解剖室紫外線燈自動亮起。實驗犬的角膜在紫光下泛著藍,和殯儀館那晚吳建國打狗棍尖端黏液的反光完全相同。我摘手套的動作頓了一下,橡膠指尖掛著根金色毛發(fā)。

    宿舍樓下的流浪狗在翻垃圾桶。它叼出個火腿腸包裝袋時,鋁箔內(nèi)襯的反光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包裝袋上的齒痕間距,和三個月前七層兇宅發(fā)現(xiàn)的那個完全吻合。

    鑰匙插進宿舍門鎖的瞬間,金屬摩擦聲像極了馬春梅用牙刷磨鐵門的聲音。書桌上擺著法醫(yī)學新教材,封面燙金標題在夕陽下像殯儀館花圈上的挽聯(lián)。

    鐵盒發(fā)出咔噠輕響。我從底層抽出安安的兒童畫,背面是父親用捆扎線寫的電話號碼。線頭刺破紙張的地方,十幾個針眼連成笑臉圖案——和安安大腿內(nèi)側(cè)的傷痕一模一樣。

    手機突然震動。未知號碼發(fā)來的照片里,常冬婷站在中學檔案室,手里捏著半塊水鉆發(fā)卡。她身后的檔案柜玻璃反射出個人影,雖然模糊但能看清那人手腕上的網(wǎng)格狀淤青。

    校園廣播突然插播緊急通知:醫(yī)學院實驗樓后巷發(fā)現(xiàn)動物尸體...廣播雜音中,我聽見背景音里有打狗棍敲擊地面的節(jié)奏,和吳建國在探視間制造的金屬碰撞聲同頻。

    路燈亮起的瞬間,實驗樓陰影里竄出三條野狗。它們嘴角都掛著粉色奶油,跑動時甩落的黏液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反光。領(lǐng)頭的黃狗突然停下,沖我齜牙的瞬間,我看見它犬齒縫里卡著半片水鉆。

    解剖室值班表上我的名字被紅筆圈出。推開更衣室門時,儲物柜縫隙飄落一張?zhí)羌垼归_是半張小熊形狀的投毒案剪報。剪報邊緣的齒痕,和垃圾桶旁野狗咬過的火腿腸包裝如出一轍。

    深夜的標本室,福爾馬林泡著的新鮮犬腦標本標簽寫著捐贈者:市警犬大隊。玻璃罐后的陰影里,檔案袋露出吳大勇三個字。我伸手去夠時,罐底突然浮起一縷金發(fā),發(fā)絲纏著醫(yī)用縫合針。

    教學樓突然斷電。應急燈亮起時,解剖臺不銹鋼臺面映出窗外人影——那人握著打狗棍的姿勢,和監(jiān)控里吳建國在后巷的動作分毫不差。棍尖滴落的液體在月光下呈粉紅色,像摻了血的草莓牛奶。

    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常冬婷剛更新的朋友圈照片里,中學檔案室鑰匙掛在蝴蝶結(jié)發(fā)卡上。放大看會發(fā)現(xiàn),鑰匙齒痕與父親工具箱里少的那把醫(yī)用剪刀的凹槽完全匹配。

    晨霧彌漫時,我蹲在實驗樓后巷查看野狗尸體。掰開它嘴的瞬間,半塊融化軟糖從舌面上脫落,糖紙上印著吳記雜貨的鋼印。狗的眼球不見了,眼眶邊緣的撕裂傷呈現(xiàn)出規(guī)則的螺旋狀——和法醫(yī)報告里安安心臟出血點的形狀一致。

    第一節(jié)課的鈴聲像警笛。教授點名時,我盯著教材上的犬類神經(jīng)圖譜,突然發(fā)現(xiàn)迷走神經(jīng)的走向,和殯儀館那晚吳建國扔出的塑料袋血跡軌跡重合。

    實驗室的紫外線消毒燈管嗡嗡作響。我翻開實驗日志最新一頁,上面不知被誰用紅筆畫了只咧嘴笑的狗。畫紙突然滲出粉色液體,手指沾起來聞,是摻著鐵銹味的草莓糖漿。

    宿舍門鎖傳來刮擦聲。從貓眼看出去,常冬婷的水鉆發(fā)卡別在宿管阿姨的鑰匙串上,發(fā)卡缺了的那角蝴蝶結(jié),正隨著敲門節(jié)奏輕輕晃動。

    鐵盒里的日記本無風自動,翻到貼著父親電話號碼的那頁。捆扎線突然繃斷,十幾個針眼同時滲出粉色液體,在紙上匯成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快逃啊。

    窗外傳來野狗廝打的聲音。我掀開窗簾時,看見吳建國的打狗棍插在草坪上,棍子末端纏著的金發(fā)正隨風飄動,發(fā)絲間穿著的醫(yī)用針在月光下一閃一閃。

    6

    無影燈的光圈縮到最小時,手術(shù)鉗的金屬反光在高小歡瞳孔里凝結(jié)成鎖的形狀。她眼瞼顫動時,我看見自己變形的倒影卡在她角膜上,像被關(guān)在微型囚籠里。

    第三針。常冬婷的聲音從口罩后傳來,她手里的玻尿酸針管印著模糊的Pet

    Med字樣。針尖刺入太陽穴的瞬間,高小歡的眼白突然布滿血絲,和實驗樓后巷那只瀕死野狗的眼睛一模一樣。

    診所儲物柜的門軸發(fā)出和七層兇宅衣柜相同的呻吟。常冬婷拉開第三格抽屜,結(jié)婚證的紅封皮在紫外線燈下泛著紫。她轉(zhuǎn)動密碼鎖的指尖沾著粉色糖霜,數(shù)字停在0917——安安畫那幅狗眼針孔畫的日期。

    客戶資料。她踢過來一個紙箱。最上面的檔案袋印著齒痕,和野狗咬過的火腿腸包裝袋邊緣完全吻合。我翻開第一頁,高小歡的術(shù)前照片被釘在并發(fā)癥免責條款上,訂書釘正好穿過她水鉆發(fā)卡的蝴蝶結(jié)缺角。

    窗外傳來塑料袋被撕扯的聲響。常冬婷突然拽開窗簾,樓下垃圾桶旁,吳建國正用打狗棍翻找什么。棍尖挑起的玻尿酸空瓶在月光下反光,瓶身標簽的批號和我們剛用完的那支完全一致。

    冷藏柜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常冬婷掀開蓋布,三支玻尿酸針劑已經(jīng)變質(zhì),液體渾濁發(fā)黃,像是摻了膿血。瓶身上貼著PetMed的標簽,但生產(chǎn)批號被人為刮花,只剩下一串模糊的數(shù)字:0917。她拿起一支對著燈光,液體里懸浮的金色纖維像極了吳建國打狗棍上纏著的頭發(fā)。

    簽收單。她扔來一張皺巴巴的紙。吳記雜貨店的送貨章旁邊,有個沾著草莓糖漿的拇指印——指紋渦旋的紋路,和實驗日志上那塊糖漬的流淌軌跡完全一致。

    手術(shù)器械盤里的縫合針突然自己震動起來。常冬婷捏起那根穿著紅線的針時,我認出針眼處的特殊凹槽——和中學檔案室鑰匙的齒痕是同一套模具沖壓的。

    高小歡的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警報。她脖頸處的注射點開始滲出粉色液體,在無菌巾上暈染出小熊軟糖的形狀。常冬婷抓起止血鉗的瞬間,我從器械盤反光里看見診所后門被推開,吳建國的打狗棍卡在門縫里。

    并發(fā)癥處理指南。常冬婷甩過來一本手冊。翻到第37頁時,我的手指突然粘在紙上——這頁被某種糖漿浸透了,印著的犬類過敏反應急救流程里,所有字母o都被針扎成了小孔。

    冷藏柜的玻璃門映出詭異畫面:吳建國正往診所配電箱倒液體,打狗棍尖端滴落的粉紅色黏液,和野狗尸體眼眶里滲出的完全一樣。常冬婷突然扯下口罩,她嘴角不知何時裂開了兩道細口子,像被人用鐵絲強行撐出的笑容。

    婚姻登記處拷貝件。她從保險箱抽出個文件袋。我抽出紙張時,三根金色長發(fā)飄落,發(fā)根都粘著暗紅組織。文件右下角的公證員簽名,筆跡和吳記雜貨店進貨單上的如出一轍。

    高小歡的監(jiān)護儀曲線變成直線。常冬婷掀開她眼皮時,瞳孔已經(jīng)擴散到邊緣,虹膜上的紋路組成了螺旋狀圖案——和安安心臟出血點的顯微鏡照片完全吻合。

    配電箱火花四濺。在燈光徹底熄滅前,我看見常冬婷從手術(shù)臺下拉出個鐵盒。父親工具箱里失蹤的那把醫(yī)用剪刀,此刻正插在一團金色毛發(fā)里,毛發(fā)末端還連著帶毛囊的頭皮。

    黑暗中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我摸到墻上的電閘開關(guān),指尖觸到某種粘稠物體——半融化的粉色軟糖,里面裹著半片水鉆發(fā)卡的殘骸。

    應急燈亮起時,診所后門大開。吳建國的打狗棍橫在門檻上,棍身纏著的紅線另一端消失在夜色里。常冬婷突然抓住我手腕,她指甲陷入皮膚的疼痛感,和當年父親用捆扎線勒出的淤青完全重疊。

    客戶知情同意書。她往我手里塞了張紙。紙張右下角的簽名欄里,林延維三個字是用針眼大小的孔洞組成的,每個字母的扎孔順序都和安安腿上的笑臉圖案一致。

    冷藏柜發(fā)出不正常的嗡鳴。常冬婷拉開柜門時,三支變質(zhì)玻尿酸已經(jīng)爆裂,膠狀物在地面匯成一條粉紅色細流,正緩慢流向門外——最終停在打狗棍末端滴落的黏液旁,兩種液體接觸時發(fā)出煎肉般的滋滋聲。

    高小歡的尸體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撕裂的嘴角滑出半截縫衣針,針眼穿著的紅線延伸進喉嚨深處。常冬婷用止血鉗夾住紅線往外拽時,帶出一串沾著血沫的泡泡糖,糖紙上印著吳記特供的鋼印。

    診所前臺的監(jiān)控顯示器突然亮起。畫面里,醫(yī)學院標本室的福爾馬林罐正在劇烈晃動,浸泡其中的犬腦標本表面浮起十幾枚針眼大小的氣泡,排列成笑臉圖案。

    常冬婷的手機屏幕自動解鎖。吳建國剛發(fā)來的照片里,中學檔案室著火,火焰吞沒的檔案柜玻璃反射出個人影——那人手腕的網(wǎng)格狀淤青間,隱約可見0917四個數(shù)字的烙印。

    冷藏柜突然噴出粉色霧氣。在腐蝕性氣體籠罩視野前,我看見常冬婷從手術(shù)臺暗格抽出個鐵盒。盒蓋開啟的瞬間,父親失蹤的那把醫(yī)用剪刀刀尖上,正緩緩滑落一滴摻著金粉的血液。

    黑暗中有金屬落地的脆響。我摸到手術(shù)刀劃開濃霧時,刀面反射出診所后門的景象:吳建國的打狗棍插在地面,棍子末端纏著的金發(fā)正如蛇般扭動,發(fā)絲間穿著七根不同型號的縫合針。

    7

    手術(shù)刀從指間滑落時,刀柄撞擊瓷磚的脆響驚醒了走廊聲控燈。慘白燈光下,吳建國留在門檻上的打狗棍表面泛起油光,棍身纏繞的紅線延伸進黑暗里,像一條細小的血蛇游向馬路對面的中學。

    我彎腰撿刀的瞬間,后頸突然觸到冰涼的金屬物體。那東西沿著脊椎緩緩下滑,鋸齒狀的觸感與父親工具箱里丟失的鋼鋸完全一致。

    別動。常冬婷的聲音貼著耳根傳來,她呼出的氣息帶著草莓糖漿的甜腥味,你女兒在吳記雜貨店二樓。

    儲物柜的玻璃門映出她舉著注射器的右手。針管里粉紅色膠狀物正在膨脹,表面浮著的金粉隨著液體晃動組成0917的數(shù)字圖案。冷藏柜突然爆裂的玻璃碎片劃過我手背,滲出的血珠滴在地面粉紅色細流上,兩種液體接觸時騰起的白霧里浮現(xiàn)出小雨的兒童手表。

    表盤顯示02:33AM,GPS定位在舊城區(qū)地圖上閃爍。常冬婷用針尖挑開我襯衫口袋,別在上面的動物園工牌掉進血泊,狼區(qū)飼養(yǎng)員證件照被液體浸透后,我制服袖口突然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犬齒印痕。

    換你女兒的命。她塞給我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裝著被福爾馬林泡發(fā)脹的泡泡糖,糖紙上的吳記特供鋼印缺了右下角齒牙。遠處傳來配電箱二次短路的爆響,應急燈熄滅的剎那,我看見證物袋內(nèi)側(cè)用血畫著和小雨涂鴉本上一樣的歪斜笑臉。

    摸黑沖出診所時,打狗棍橫在巷口的積水中。棍尖挑著個濕透的毛絨牧羊犬玩偶,玩偶右眼是被煙頭燙出的焦黑孔洞,左眼縫著從高小歡尸體喉嚨里拽出的那根紅線。我扯開玩偶肚子時,里面掉出的錄音筆正在播放吳建國沙啞的嗓音:......當年林醫(yī)生用的捆扎線......

    舊城區(qū)路燈集體故障。借著手機熒光,雜貨店二樓窗口透出的粉紅色光亮在雨幕中格外刺眼,那顏色和變質(zhì)玻尿酸爆裂時噴出的霧氣完全相同。后巷鐵門的安全鎖耷拉著,鎖芯殘留的鐵絲斷面與七年前我家門鎖上提取的金屬成分報告一致。

    樓梯第三階發(fā)出熟悉的吱呀聲。七層兇宅的衣柜在臺風天也會發(fā)出這種呻吟,當時小雨就是躲在那個衣柜里找到了安安的針管畫。二樓倉庫門縫里滲出的粉紅色液體已經(jīng)漫到腳邊,液體里懸浮的金色毛發(fā)自動排列成兒童手表的形狀。

    爸爸!

    小雨的呼喊混著鐵鏈晃動聲從通風管道傳來。我踹開倉庫門的瞬間,二十七個福爾馬林罐在貨架上同時震動,浸泡其中的犬類標本眼窩里齊齊滲出粉紅色黏液。吳建國背對門口坐在折疊椅上,他手里的打狗棍正抵著通風管道的鐵網(wǎng),棍身纏著的紅線另一端連接著墻角的老式錄音機。

    錄音機磁帶倉里卡著半塊融化的小熊軟糖。吳建國轉(zhuǎn)過身,嘴角的疤痕像一條蜈蚣,針腳粗糙地橫貫臉頰。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你爸當年縫實驗犬的時候,手法可比這漂亮多了。通風管道突然掉下一團毛絨物品,小雨最常抱的牧羊犬玩偶摔在地上,玩偶肚子上的拉鏈齒痕與高小歡被狗咬傷的小腿傷口完美吻合。

    林醫(yī)生當年也這么著急嗎吳建國用打狗棍挑起玩偶。棍尖戳進玩偶右眼的焦黑孔洞時,錄音機突然自動倒帶,磁帶轉(zhuǎn)動的吱嘎聲與醫(yī)學院標本室監(jiān)控里福爾馬林罐晃動的頻率完全同步。

    貨架最上層的玻璃罐突然爆裂。泡發(fā)的犬腦標本砸在地上,表面針眼大小的氣孔里鉆出七根縫合針,針眼穿著的紅線全部指向通風管道。吳建國從口袋里掏出的動物園門票已經(jīng)泡爛,票根上的日期與父親失蹤那天值班表上的排班記錄一致。

    通風管道傳來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音。我撲向貨架時,吳建國的打狗棍掃過耳際,棍風掀起的泡泡糖包裝紙在空中組成0917的數(shù)字。錄音機突然播放起小雨的哭聲,背景音里能聽見動物籠舍鐵門打開的摩擦聲——和七層兇宅地下室的門軸聲響一模一樣。

    你女兒說想去看狼。吳建國用棍尖挑起串鑰匙,鑰匙圈上掛著的小雨發(fā)卡缺了水鉆蝴蝶結(jié)的一角。最長的鑰匙齒痕與中學檔案室失火前失蹤的主鑰匙完全吻合,鑰匙柄端沾著的粉色糖霜正在融化成血珠形狀。

    貨架后方傳來液體沸騰的咕嘟聲。三個標著Pet

    Med的玻璃罐正在冒泡,罐底沉淀的金粉組成動物園狼區(qū)的俯視圖。吳建國突然用打狗棍捅穿玩偶腦袋,填充物爆出的瞬間,錄音筆從玩偶眼眶里掉出來,正在播放我上周對小雨說的那句野狗都該打死。

    通風管道的鐵網(wǎng)突然崩飛。小雨的襪子從缺口掉下來,襪筒上沾著的粉紅色膠狀物與診所冷藏柜里變質(zhì)的玻尿酸成分相同。吳建國舉起打狗棍的剎那,棍身纏繞的紅線突然全部繃直,二十七個福爾馬林罐同時炸裂,飛濺的液體在墻面組成兒童簡筆畫風格的狼群圖案。

    你女兒現(xiàn)在認得清狼和狗了。吳建國從口袋里掏出小雨的動物園工牌,塑封套里滲出的血漬正慢慢覆蓋狼區(qū)飼養(yǎng)員的照片。錄音機突然吐出一截磁帶,上面用針眼扎出的盲文與安安臨終前攥著的糖紙上針孔排列相同。

    墻角堆積的吳記雜貨店送貨單突然自燃�;鹧嫱虥]紙質(zhì)文件時,焦痕邊緣呈現(xiàn)出的鋸齒狀與吳記特供鋼印的缺損部位完全一致。我踩著火堆撲向通風管道時,燃燒的紙灰在空中組成小雨的輪廓,她右手小指上還纏著從安安畫上取下來的紅線。

    吳建國的打狗棍橫劈過來時,棍身纏著的紅線突然全部斷裂。七根不同型號的縫合針從紅線末端射出,釘在墻上的燃燒送貨單恰好拼出動物園狼區(qū)的監(jiān)控截圖。截圖角落的玻璃反光里,能看見我抱著小雨匆匆跑過,她手里攥著的泡泡糖包裝紙正在滴落粉紅色液體。

    通風管道里傳來重物拖行的悶響。我拽開變形的鐵網(wǎng)時,小雨的兒童手表卡在管道接縫處,表帶內(nèi)側(cè)用血畫著的笑臉缺少左眼——和牧羊犬玩偶被燙壞的右眼形成鏡像對稱。吳建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吐出的血塊里裹著半枚犬齒,齒根處的凹槽與父親醫(yī)用剪刀上的防滑紋完全匹配。

    錄音機爆出一串電流雜音。在徹底損毀前,磁帶最后播放的是小雨用蠟筆在兇宅墻上畫狗時唱的兒歌。貨架后方傳來玻璃碎裂聲,最后一個福爾馬林罐里浮起的犬腦標本表面,針眼氣泡突然全部爆裂,飛濺的福爾馬林在墻面蝕刻出兒童簡筆畫的狼群追逐圖案。

    你女兒在狼區(qū)等你。吳建國用打狗棍指向燃燒的送貨單�;鹧嫱蝗晦D(zhuǎn)成詭異的粉紅色,熱浪掀起的灰燼里浮現(xiàn)出動物園狼區(qū)監(jiān)控的時間戳——03:17AM,與小雨手表定位最后消失的時間完全一致。

    通風管道深處傳來動物抓撓聲。我攥著從貨架拆下的鐵條往前爬時,管壁上黏著的粉色膠狀物正緩慢組成小雨的指紋。拐角處卡著她早上別在辮子上的草莓發(fā)繩,繩結(jié)系法與我當年捆扎醫(yī)療器械的手法完全相同。

    管道盡頭透出動物園特有的消毒水氣味。當我踹開生銹的鐵柵欄時,狼區(qū)隔離網(wǎng)正在眼前晃動,網(wǎng)上纏著的紅線另一端連接著小雨的左腳踝。她懷里緊抱著被撕爛的牧羊犬玩偶,玩偶肚子里露出的錄音筆還在循環(huán)播放吳建國的最后一句話:......就像當年處理實驗犬那樣......

    狼區(qū)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嚎叫。小雨轉(zhuǎn)過身時,她嘴角撕裂的傷口用紅線縫著,針腳走向與吳建國臉上的縫合痕跡形成鏡像對稱。她舉起玩偶殘骸的右手手腕上,0917四個數(shù)字的烙印正在滲血,血珠滴在狼區(qū)標識牌上,將危險猛獸的獸字染成暗紅色。

    隔離網(wǎng)另一側(cè)傳來打狗棍敲擊鐵欄的聲響。小雨突然把錄音筆塞進玩偶眼眶,被紅線縫合的嘴角慢慢撐開,露出和常冬婷一模一樣的鐵絲笑容。月光穿過狼區(qū)防護網(wǎng)照在地上,二十七個福爾馬林罐的玻璃碎片正反射出小雨的瞳孔——她的虹膜紋路此刻完全變成了螺旋狀的犬類血絲。

    8

    隔離網(wǎng)的鐵絲刺進掌心時,小雨手腕上的0917烙印正往下滴血。血珠落在狼區(qū)標識牌的瞬間,遠處傳來監(jiān)獄放風的鈴聲——和七年前馬春梅入獄那天的晨間報時完全一致。

    爸爸。小雨的聲音從玩偶眼眶里的錄音筆傳來,背景音是金屬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嘎聲。她舉起殘破的牧羊犬玩偶,填充物里漏出的金粉在月光下組成監(jiān)獄家屬區(qū)的平面圖,7棟的位置標著個生銹的鑰匙圖案。

    狼區(qū)鐵籠突然劇烈晃動。小雨左腳踝的紅線繃直成四十五度角,延伸進黑暗的盡頭傳來打狗棍敲擊水泥地的節(jié)奏——三長兩短,和當年馬春梅在審訊室用鋼筆敲桌子的頻率完全吻合。

    我扯斷紅線時,線頭突然迸出七根縫合針。針尖扎進地面的瞬間,動物園廣播系統(tǒng)突然播放起兒歌《找朋友》,喇叭雜音里混著殯儀館火化爐啟動時的嗡鳴。小雨歪著頭把玩偶殘骸按在耳邊,錄音筆里吳建國的聲音正在倒計時:......三、二......

    地面上的金粉突然騰空而起。組成家屬區(qū)7棟的線條散開重組,在狼籠鐵柵欄上投射出馬春梅的刑滿釋放證明。證明右下角的公章缺了一角,鋸齒狀邊緣與燃燒的吳記送貨單焦痕完美吻合。

    小雨的兒童手表突然發(fā)出急促蜂鳴。表盤彈出條未讀消息,發(fā)件人號碼與當年馬春梅打給父親的未接來電完全一致。消息附件是張泛黃的照片,父親的白大褂口袋別著把貼著7棟標簽的鑰匙,鑰匙齒痕與中學檔案室主鑰匙的模具完全一致。

    鎖好。小雨把玩具手銬扣在我腕上。塑料銬鏈內(nèi)側(cè)刻著犬齒狀的凹槽,與我制服袖口的咬痕完全匹配。她指尖沾著的粉紅色膠狀物正緩慢凝固,質(zhì)地和黑診所冷藏柜里爆裂的變質(zhì)玻尿酸完全相同。

    狼嚎聲突然變成犬吠。隔離網(wǎng)外的陰影里,二十七個福爾馬林罐的玻璃碎片正自動拼成犬科動物的頭骨形狀。頭骨眼眶處嵌著兩枚泡泡糖,糖紙上吳記特供的鋼印缺口與監(jiān)獄家屬區(qū)鑰匙標簽的撕痕邊緣一致。

    錄音筆突然切換成電流雜音模式。小雨用紅線縫合的嘴角滲出粉紅色液體,滴在地上形成簡易的監(jiān)獄平面圖。圖中禁閉室的位置標著紅色叉號,叉號交叉點嵌著半枚犬齒——齒根凹槽與父親手術(shù)剪上的防滑紋完全吻合。

    遠處傳來重型車輛倒車的電子提示音。小雨突然拽斷玩偶腦袋,從填充物里抓出把生銹的鑰匙,鑰匙柄端沾著的暗紅色物質(zhì)與馬春梅入獄時指甲縫里提取的組織樣本完全一致。她踮腳把鑰匙塞進我口袋時,指尖的溫度和七年前那個雪夜父親最后一次摸我額頭時一樣冰涼。

    家屬區(qū)7棟。錄音筆里我的聲音突然插播進來,背景是當年指認馬春梅時的法庭錄音。小雨的瞳孔劇烈收縮,虹膜上的血絲組成螺旋狀紋路,與最后一個爆裂的福爾馬林罐里犬腦標本的表面血管走向完全一致。

    地面開始輕微震動。小雨襪筒上殘留的粉紅色膠狀物突然沸騰,氣泡破裂后浮現(xiàn)出監(jiān)獄探視登記表的殘頁。登記表背面用血畫著的簡筆狼群,與中學失火檔案室里搶救出的校園暴力案卷宗扉頁涂鴉一模一樣。

    不會變成壞人。小雨把玩具手銬鑰匙吞了下去。她脖頸處突然浮現(xiàn)出網(wǎng)格狀淤青,淤青間隙的皮膚上隱約可見0917四個數(shù)字的烙印。隔離網(wǎng)突然通電,鐵絲上纏繞的紅線全部亮起暗紅色光芒,組成馬春梅在監(jiān)獄縫紉組常做的玩偶樣式。

    遠處監(jiān)獄探照燈掃過狼區(qū)。在強光照射下,小雨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三個——一個保持著抱玩偶的姿勢,一個在重復我當年指認馬春梅時的證詞手勢,第三個影子正用打狗棍在地上畫與燃燒送貨單相同的狼區(qū)監(jiān)控截圖。

    錄音筆爆出最后一陣雜音后徹底沉默。小雨從玩偶殘骸里抽出卷紅線,線軸上沾著的粉色糖霜正緩慢融化成父親實驗室常用的防腐劑顏色。她將紅線纏在狼區(qū)標識牌上時,血漬恰好覆蓋住危險猛獸中的獸字。

    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監(jiān)獄廣播開始播放起床號。小雨低下頭,手腕上的0917烙印還在滲血。她輕輕抹去血跡,抬頭時,嘴角竟浮出一絲和安安如出一轍的微笑。遠處,監(jiān)獄的探照燈掃過狼區(qū),照亮了她腳邊那只殘破的牧羊犬玩偶——它的眼眶里,還卡著一枚生銹的縫衣針。7棟所在的站點被血珠重點標出,站牌陰影里藏著半張馬春梅年輕時的照片。

    照片背面貼著的標簽突然脫落。標簽上的監(jiān)獄編號與殯儀館0917號尸袋的條形碼完全一致,標簽邊緣的撕痕與吳記雜貨店送貨單的裝訂孔完美吻合。小雨彎腰撿標簽時,她后頸浮現(xiàn)出犬齒狀的淤青,排列方式與父親失蹤當晚我手臂上的咬痕完全相同。

    監(jiān)獄大門開啟的液壓聲從遠處傳來。小雨突然把紅線纏在我戴著玩具手銬的腕上,線頭系法與我捆扎實驗犬時的外科結(jié)一模一樣。她最后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跑向狼區(qū)深處時,運動鞋踩出的每個血腳印里都嵌著半枚犬齒。

    晨霧中傳來鑰匙串碰撞的清脆聲響。我摸出口袋里的生銹鑰匙,發(fā)現(xiàn)齒槽里卡著根金色毛發(fā)——在法醫(yī)實驗室的顯微鏡下,這根毛發(fā)與七層兇宅衣柜暗格發(fā)現(xiàn)的證物完全一致。鑰匙柄端刻著微小的0917,數(shù)字凹槽里殘留的粉紅色物質(zhì)正在腐蝕金屬表面。

    遠處響起此起彼伏的犬吠聲。隨著監(jiān)獄大門完全開啟的吱呀聲,所有的吠叫突然變成嗚咽。我腕上的紅線突然全部斷裂,線頭如活物般鉆入地面。玩具手銬的塑料鎖扣自動彈開,內(nèi)側(cè)露出的生產(chǎn)日期與馬春梅入獄當天完全一致。

    最后一滴血珠從狼區(qū)標識牌墜落。在血珠接觸地面的瞬間,整個動物園的動物同時發(fā)出嚎叫。晨光徹底驅(qū)散黑暗時,我看見小雨的牧羊犬玩偶殘骸靜靜地躺在狼籠中央,玩偶僅剩的左眼里,錄音筆的指示燈終于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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