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數(shù)著天花板上的裂紋。
第三千八百條。
像他去年冬天摔碎的那只青瓷碗。
沈青梧,準(zhǔn)備一下,MECT治療。護士冰冷的聲音在鐵門外響起,手里的鑰匙串哐當(dāng)作響。
我蜷縮在冰冷的鐵架床上,沒動。
又是電休克治療。他們說,這是為了我好,治療我的妄想癥。
門開了,兩個穿白大褂的壯碩護工走進來,不由分說架起我的胳膊。我像一片破布,被拖向治療室。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鼻腔發(fā)疼。
老實點!配合治療才能早點出去!其中一個護工不耐煩地推搡我。
治療室慘白的燈光下,冰涼的導(dǎo)電膏糊上我的太陽穴。金屬貼片壓下來,帶著死亡的氣息。
主治醫(yī)生王主任拿著記錄板,例行公事地問:沈青梧,最后一次確認(rèn),你丈夫顧西洲,有沒有聯(lián)合外人,偽造你的精神診斷報告,以達(dá)到和你離婚、另娶他人的目的
每一次治療前,他們都要這樣問一遍。
我的答案從未變過。
我盯著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笑聲,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有。他親手簽的字,送我來這兒。他要娶林晚棠。
王主任皺緊眉頭,在記錄板上劃拉著,語氣帶著慣常的遺憾:看,典型的被害妄想,伴隨攻擊性傾向。癥狀毫無改善。準(zhǔn)備。
巨大的恐懼攫住心臟。我拼命掙扎起來,像離水的魚,指甲刮在金屬治療床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按住她!王主任厲聲喝道。
護工死死壓住我的肩膀和腿。冰冷的咬合器塞進我嘴里,防止我咬斷舌頭。
世界開始扭曲、旋轉(zhuǎn)。
就在意識即將被強電流徹底撕碎的邊緣,我似乎聽到治療室厚重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一個護士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飄進來:
……顧先生,林小姐,你們怎么親自過來了治療中,不能探視……
顧先生……林小姐……
像一道驚雷劈開混沌的黑暗!
顧西洲!林晚棠!
他們來了!他們來看我了!
來看我如何像牲口一樣被綁在床上,承受非人的電擊!
一股從未有過的蠻力從身體深處爆發(fā)出來,我猛地掙脫了咬合器,發(fā)出凄厲到不像人聲的嘶吼:
顧西洲——!
林晚棠——!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壓著我的護工嚇了一大跳,更加用力地把我摁回去。
王主任臉色鐵青:加大劑量!快!
更強的電流貫穿全身。
劇痛。抽搐。
無邊的黑暗終于徹底吞噬了我。
再次恢復(fù)意識,是被一陣尖銳的頭痛刺醒的。
每一次MECT后都這樣,記憶像是被粗暴打散的拼圖,需要一點一點費力地重新拾撿。
我躺在隔離病房冰冷的床上,手腕上還留著被束縛帶勒出的深紅印子。
天花板的裂紋,還是第三千八百條。
可剛才在治療室里聽到的名字,卻像燒紅的烙鐵,清晰地燙在我的腦子里。
顧西洲。林晚棠。
他們真的來了。
不是我的妄想。
那天的情景,那些被藥物和治療刻意模糊、被醫(yī)生反復(fù)定義為幻覺的細(xì)節(jié),瞬間沖破堤壩,洶涌地灌入腦海,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
半年前。
我和顧西洲結(jié)婚三周年紀(jì)念日。
我們曾那么相愛。從大學(xué)校園到步入社會,他是金融新貴,我是插畫師。他總愛在人前摟著我,驕傲地說:這是我顧西洲的梧桐樹,鳳凰只棲梧桐。
沈青梧,青梧,鳳凰棲息的梧桐樹。他給我取的名字,曾經(jīng)是他的誓言。
那天晚上,他難得沒有應(yīng)酬,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我喜歡的菜。燭光搖曳,氣氛溫馨。
他給我倒了一杯紅酒,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
青梧,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笑著搖頭,抿了一口酒。味道有點怪,澀澀的。
酒意上頭得很快,快得不同尋常。視線開始模糊,頭重得像灌了鉛。
西洲……我好像醉了……我扶住額頭。
他走過來,輕輕抱住我,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奇異的安撫:沒事,累了就睡吧,青梧。睡一覺就好了。
他的懷抱依舊溫暖,可我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似乎聽到他撥通了電話,聲音冷靜得可怕:
……對,她發(fā)作了,很嚴(yán)重……砸東西,有自殘傾向……你們快過來吧……
醒來時,我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彌漫著濃重消毒水味的房間里。
墻壁是慘淡的綠色。窗戶裝著堅固的鐵欄桿。
我身上穿著粗糙的藍(lán)白條紋病號服。
醒了一個穿著白大褂、表情嚴(yán)肅的中年女醫(yī)生站在床邊,手里拿著記錄板。她胸牌上寫著王亞芬主任。
這是哪里我丈夫呢我猛地坐起來,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
這里是安心精神康復(fù)中心。王主任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冰冷,沈青梧女士,你的丈夫顧西洲先生,昨晚將你緊急送來。根據(jù)他的描述和現(xiàn)場初步觀察,你患有嚴(yán)重的雙相情感障礙,伴隨躁狂發(fā)作和被害妄想。你需要接受系統(tǒng)治療。
精神康復(fù)中心雙相妄想我如遭雷擊,聲音都在發(fā)抖,不!不可能!我沒有�。∈穷櫸髦�!是他給我喝了東西!他陷害我!
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按住她!王主任厲喝一聲。
旁邊兩個身材高大的男護工立刻沖上來,像兩座鐵塔,輕易地將我按回床上,動作粗暴。
放開我!我沒�。∥乙婎櫸髦�!我要報警!我拼命掙扎,嘶喊。
看,典型的激越狀態(tài),攻擊性強,病識感缺乏。王主任面無表情地在記錄板上記錄著,注射安定5mg,先讓她安靜下來。
冰涼的針頭刺入皮膚,冰寒的藥液迅速流遍全身。力氣像潮水一樣退去,意識再次沉入黑暗。
接下來的日子,是永無止境的噩夢。
無論我如何哭喊、解釋、哀求,證明自己精神正常,都被視為癥狀頑固的表現(xiàn)。
顧西洲,他只在我入院第三天出現(xiàn)過一次。
隔著探視間厚厚的防爆玻璃,他穿著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裝,英俊依舊,眉宇間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愧疚不,我一定是看錯了。
青梧,他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帶著公式化的關(guān)切,你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療。別想太多,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
顧西洲!為什么為什么把我關(guān)在這里!我撲到玻璃上,指甲刮著冰冷的表面,眼淚洶涌而出,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他避開我絕望的目光,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面,聲音低沉:青梧,你病了。你看到的、想到的,都不是真的。你需要治療。
不是真的我慘笑,你告訴我,林晚棠是不是真的!
聽到這個名字,顧西洲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震驚,有慌亂,但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隨即,他的表情恢復(fù)了那種讓我心寒的平靜。
看,你又開始妄想了。他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種沉重的、被深深誤解的無奈,青梧,晚棠只是我的助理,我們清清白白。你之前就總因為這個疑神疑鬼,甚至……跟蹤她,威脅她。這就是你生病的表現(xiàn)之一。
我跟蹤她威脅她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晚棠,那個在他公司實習(xí)、總是用崇拜眼神看著他的年輕女孩我從未將她放在眼里!
顧西洲!你看著我!我拍打著玻璃,聲嘶力竭,你摸著良心說!我沈青梧什么時候做過那種下作事!是不是她是不是林晚棠攛掇你的!你們這對狗男女!
夠了!顧西洲猛地站起身,臉色陰沉,眼神里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厭惡和徹底的失望。沈青梧,你太讓我失望了。到現(xiàn)在還在污蔑別人!看來你的病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嚴(yán)重!王主任說得對,你需要更長時間、更嚴(yán)格的治療!
他不再看我,對著旁邊的王主任點了點頭:王主任,拜托了。費用方面不用擔(dān)心,用最好的方案,務(wù)必治好她。
說完,他決絕地轉(zhuǎn)身,沒有一絲留戀,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清醒的、未被藥物控制的顧西洲。
吃藥了,037。
編號037,這是我在安心康復(fù)中心的代號。
護士推著藥車停在床邊,面無表情地遞過一個小小的藥杯,里面躺著幾顆顏色各異的藥片,還有一小杯水。
又是這些藥。吃了它們,我會變得遲鈍、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連憤怒和悲傷都變得模糊不清。不吃等著被灌藥,或者更可怕的MECT。
我順從地接過,把藥片倒進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去�?酀奈兜涝谏喔�。
護士滿意地看著我吞下,在記錄板上劃了個勾,推車離開。
門關(guān)上后,我立刻沖到墻角那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堵塞的馬桶邊,用手指狠狠地?fù)高M喉嚨深處。
嘔——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吞下去的藥片混著酸水被強行嘔了出來。
我癱坐在冰冷骯臟的地上,劇烈地喘息,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我不能變成傻子。絕對不能。
顧西洲要把我變成瘋子,困死在這里。外面,他和林晚棠呢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腦海。
我強撐著爬起來,走到門邊。鐵門上有一個小小的送飯口。我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走廊里的動靜。
腳步聲。兩個護工在閑聊。
……嘖,037今天又吐藥了真麻煩。
管她呢,反正下午還有電療,夠她受的。
也是。對了,你看到昨天來探視037那個男的了嗎真他媽帥!開賓利的!
看到了!那女的是他新老婆吧嘖嘖,真漂亮,跟明星似的。037跟她一比,簡直……
噓!小聲點!不過也是,037現(xiàn)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家顧總那么有錢有勢,總不能守著她個瘋子過一輩子吧
聽說快結(jié)婚了就在下個月
好像是,在‘云頂’吧那地方辦一場,夠咱倆掙幾輩子的……
聲音漸漸遠(yuǎn)去。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臟,再用力攪動!
下個月!云頂!結(jié)婚!
顧西洲!林晚棠!
他們真的要在下個月結(jié)婚!在我承受著電擊和藥物折磨的時候!在我被當(dāng)成瘋子囚禁的時候!
他親手把我推進地獄,只是為了給他的新歡騰位置!
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發(fā)瘋般地用身體撞向厚重的鐵門!
開門!放我出去!我沒��!顧西洲!林晚棠!你們不得好死——!
嘶啞的吼叫在狹小的囚室里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碎成絕望的粉末。
回應(yīng)我的,只有走廊盡頭傳來的、其他病人模糊不清的囈語,和死一般的寂靜。
撞門的代價,是更嚴(yán)厲的治療。
我被綁在床上,四肢固定,像個標(biāo)本。
王主任拿著針筒,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沈青梧,抗拒治療,情緒極度失控,有嚴(yán)重暴力傾向。需要加大鎮(zhèn)靜劑量,并加強MECT療程。
冰涼的液體再次注入我的血管。
意識沉浮。
在藥物帶來的混沌深淵里,一個更可怕的發(fā)現(xiàn)讓我如墜冰窟。
我的例假,已經(jīng)遲了近兩個月。
被困在這里之前,我和顧西洲……是有過幾次的。他那時還摟著我說,想要個孩子。
難道是……
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荒謬的、不該存在的希望,緊緊攫住了我。
幾天后,在去廁所的短暫間隙,我經(jīng)過護士站。值班的年輕護士小劉正低頭看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的臉。
我瞥了一眼,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那是本地一個高端婚慶策劃工作室的朋友圈頁面。
置頂?shù)�、最醒目的預(yù)覽圖,赫然是顧西洲和林晚棠的婚紗照!
照片上,顧西洲穿著黑色禮服,英俊逼人,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懷中穿著奢華曳地婚紗的林晚棠。林晚棠笑得明媚燦爛,依偎在他懷里,一臉的幸福甜蜜。
配文:【顧先生&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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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頂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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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摯愛,頂峰相見】
日期,就在下個月十五號!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更讓我?guī)缀醣罎⒌氖�,照片背景里,林晚棠纖細(xì)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鉆戒。
那款式……那款式分明是我和顧西洲結(jié)婚前,我們一起挑選的!他說那是獨一無二的設(shè)計,象征我們獨一無二的愛情!當(dāng)時我還嫌太大太張揚,他卻堅持要買。
原來……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連我的婚戒,都要拿去討好他的新歡!
一股腥甜涌上喉頭,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沒當(dāng)場吐出來。
037!磨蹭什么!快回病房!護工的呵斥聲傳來。
我低著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那幾乎要毀滅一切的嘶吼,踉蹌著走回那間冰冷的囚籠。
回到病房,我再也支撐不住,撲到那個散發(fā)著惡臭的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膽汁都吐了出來。
不是因為藥物。
是因為恨。深入骨髓的恨意。
顧西洲,林晚棠。你們毀了我的人生,搶走我的一切,還要踩著我的尸骨去舉辦你們的盛世婚禮
做夢!
孩子……如果真的有孩子……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瘋狂地纏繞上來。
我開始偽裝。
像最狡猾的狐貍,最耐心的獵人。
吐藥的動作更隱蔽。面對王主任和護工時,眼神放空,表情呆滯,問話時反應(yīng)遲鈍,語無倫次。他們讓我吃藥,我就乖乖吃,然后找機會吐掉。他們給我做MECT,我咬牙忍受那非人的痛苦,不再反抗尖叫,只是默默地流淚,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我在病歷記錄上,成了一個癥狀趨于穩(wěn)定,情緒逐漸平穩(wěn),但認(rèn)知功能仍有明顯受損的病人。
王主任對我的好轉(zhuǎn)表示滿意,減少了MECT的頻率,藥物劑量也稍微調(diào)低了一點。
我的頭腦,在仇恨的滋養(yǎng)下,一天比一天清醒。
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離開這地獄的機會。
機會來得猝不及防,卻又像是冥冥中的報應(yīng)。
那天深夜,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醫(yī)院老舊的電線似乎出了問題,整棟樓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應(yīng)急燈發(fā)出慘綠幽暗的光。
尖叫聲、哭喊聲、砸門聲瞬間在走廊里炸開!其他病房那些真正的、病情不穩(wěn)定的病人失控了!
混亂像瘟疫一樣蔓延。
安保人員(護工)都跑去鎮(zhèn)壓那些狂暴的病人。
隔離區(qū)的看守瞬間變得薄弱。
我縮在門后,心臟狂跳,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就在這時,門上的小窗被輕輕敲響了。
我警惕地抬頭。
一張陌生的、年輕男人的臉出現(xiàn)在小窗外,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異常沉靜銳利的眼睛。雨水打濕了他的額發(fā)。
沈青梧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穿透混亂的嘈雜。
你是誰我聲音沙啞。
想出去嗎現(xiàn)在。他言簡意賅,手里拿著一串鑰匙,輕輕一晃。
我瞳孔驟縮!那鑰匙……是王主任的!
為什么幫我我死死盯著他。
看不慣。他簡短地回答,語氣里沒有多余的情緒,你只有十秒鐘。走不走
走!
這個字在我腦海里炸開!
沒有絲毫猶豫,我用力點頭!
咔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冰冷的、帶著自由氣息的風(fēng)猛地灌進來。
男人迅速閃身進來,塞給我一套疊好的、濕漉漉的清潔工衣服和帽子,還有一個薄薄的信封。換上。從東側(cè)消防通道下去,后門保安亭的人被打暈了。信封里有現(xiàn)金、一個不記名電話卡和地址。出去后,換掉衣服,立刻去那個地址,有人接應(yīng)你。記住,離開后,沈青梧就‘死’了。
他語速極快,條理清晰。
你是誰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套上寬大的衣服,一邊追問。
一個路過的‘幽靈’。他拉下口罩,對我露出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帶著點冷誚的弧度,或者,你可以叫我——‘報應(yīng)’的快遞員。顧西洲的好日子,該到頭了。
他幫我拉低帽檐,用力推了我一把:快走!別回頭!
我像一顆被彈射出去的子彈,沖進了混亂黑暗的走廊,朝著他指的方向狂奔。身后是癲狂的喧囂和越來越近的安保人員的吼叫。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在身上,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灼熱!
那是復(fù)仇之火在燃燒!
顧西洲,林晚棠,我回來了!
三個月后。
云頂花園酒店。
本市最頂級的婚禮場地,今夜被包場,只為一場備受矚目的盛大婚禮。
新郎顧西洲,西洲資本新銳掌門人,年輕有為,英俊多金。
新娘林晚棠,新晉畫廊主理人,才貌雙全。
賓客云集,衣香鬢影。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璀璨的光芒,將整個宴會廳映照得如同夢幻仙境�?諝庵袕浡呒壪銠壓桶嘿F鮮花的芬芳。
巨大的LED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著兩人唯美的婚紗照和甜蜜的VCR。
顧西洲一身純白高定西裝,身姿挺拔,站在流光溢彩的舞臺中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可挑剔的完美笑容,接受著所有人的艷羨和祝福。林晚棠依偎在他身側(cè),一身價值連城的定制婚紗,妝容精致,笑容甜美幸福,如同童話里走出的公主。
司儀正用煽情的語調(diào)講述著他們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
……顧先生和林小姐,他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他們的愛情,沖破了世俗的阻礙,終于在今天修成正果!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祝福這對璧人!
掌聲雷動。
顧西洲深情地牽起林晚棠的手,準(zhǔn)備交換戒指。
就在這時。
啪!
宴會廳所有璀璨的燈光,毫無預(yù)兆地,瞬間熄滅!
巨大的LED屏幕也黑了下去!
整個奢華的婚禮現(xiàn)場,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啊——!
怎么回事
停電了
賓客們發(fā)出一片驚愕的騷動。
安保!快去看看!顧西洲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
幾束手電光在黑暗中慌亂地掃過。
就在這片混亂和黑暗之中,一個冰冷、清晰、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女聲,通過宴會廳各個角落隱藏的頂級音響,被無限放大,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沖破世俗的阻礙顧西洲,你所謂的阻礙,是指被你親手送進精神病院、日夜遭受電擊折磨、只為給你身邊這位‘真愛’騰位置的前妻——我嗎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下一秒,巨大的LED屏幕猛地亮起!
刺眼的白光讓所有人下意識地瞇起眼。
屏幕上出現(xiàn)的,不是唯美的婚紗照。
而是一張張觸目驚心的圖片和文件掃描件!
第一張:顧西洲親筆簽署的、將妻子沈青梧送入安心精神康復(fù)中心的申請書!他的簽名,龍飛鳳舞,清晰無比!
第二張:蓋著醫(yī)院公章的、沈青梧的精神分裂癥診斷報告!診斷醫(yī)師簽名:王亞芬!
第三張:顧西洲與王亞芬主任在高級餐廳私會的照片!兩人舉杯,笑容曖昧!
第四張:顧西洲公司賬戶向一個匿名海外賬戶大額轉(zhuǎn)賬的流水單!時間,就在沈青梧入院后不久!
第五張:林晚棠戴著那枚獨一無二鉆戒的特寫!旁邊并列對比的,是沈青梧和顧西洲結(jié)婚時,戴著同款戒指的舊照!
第六張:安心康復(fù)中心那冰冷、壓抑、帶著鐵欄桿的病房照片!
第七張:一張模糊卻極具沖擊力的、MECT治療儀的照片!
最后定格的文件,是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掃描件。上面只有顧西洲單方面的簽名,日期赫然在沈青梧被精神病之前!
不——!關(guān)掉!快關(guān)掉!顧西洲風(fēng)度盡失,英俊的臉扭曲變形,朝著控制臺的方向嘶吼!他想沖過去,卻被混亂的人群絆住。
林晚棠花容失色,尖叫著捂住臉,身體搖搖欲墜。
賓客們徹底炸了鍋!驚呼聲、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席卷整個宴會廳!閃光燈瘋狂地亮起,在場的媒體記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音響里,那個冰冷的女聲繼續(xù)響起,帶著刻骨的恨意和嘲諷:
親愛的來賓們,這就是你們眼中‘沖破阻礙’的‘真愛’!用前妻的瘋癲和血淚鋪就的紅毯,踩著前妻的尸骨舉辦的婚禮,感覺如何
顧西洲,被電擊的滋味好受嗎看著自己精心策劃的婚禮變成一場鬧劇,看著自己虛偽的面具被當(dāng)眾撕下,看著你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轟然倒塌……這,就是我送給你們的新婚賀禮!
至于你,林晚棠,那聲音轉(zhuǎn)向新娘,帶著極致的輕蔑,你心心念念搶來的男人,他今天能為了你把我送進地獄,明天,就能為了更年輕漂亮的,把你推進深淵!戴著我的婚戒,感覺硌手嗎
哦,對了,那聲音頓了頓,如同惡魔的低語,拋出最后一枚重磅炸彈,顧西洲,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在你親手把我送進那個地獄的時候,我已經(jīng)懷了你的孩子�?上О�,在你為我精心安排的‘治療’下,他沒能活下來。恭喜你,親手殺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轟——!
這句話如同原子彈在顧西洲頭頂爆炸!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高大的身軀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仿佛想從中找出說謊的痕跡!
不……不可能……你騙我!沈青梧!你出來!他失態(tài)地嘶吼,聲音破碎不堪。
林晚棠也徹底崩潰了,癱軟在地,婚紗沾滿了灰塵,精心打理的發(fā)髻散亂不堪,像個可笑的玩偶。
瘋子!她是瘋子!她污蔑我們!西洲!她是瘋子�。∷沟桌锏乜藓�,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瘋子音響里的女聲笑了,那笑聲冰冷刺骨,帶著無盡的悲涼和快意,是啊,我是瘋子。是被你們這對狗男女,親手逼瘋的瘋子!顧西洲,你親筆簽的字,忘了王亞芬主任的‘專業(yè)診斷’,忘了
你們用‘精神病’這個標(biāo)簽,奪走了我的自由,我的尊嚴(yán),我的婚姻,甚至……我孩子的命!
今天,我就讓你們嘗嘗,被一個‘瘋子’拖進地獄,是什么滋味!
好好享受你們的新婚之夜吧。這份‘大禮’,才剛剛開始!
話音落下,屏幕再次陷入黑暗。
幾秒鐘后,燈光重新亮起。
宴會廳里一片狼藉,如同臺風(fēng)過境。
賓客們表情各異,震驚、鄙夷、厭惡、好奇……無數(shù)道目光像利箭一樣射向舞臺中央那對狼狽不堪的新人。
顧西洲失魂落魄地站著,臉上血色盡褪,剛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蕩然無存,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難以置信的崩潰。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仿佛上面沾滿了洗不掉的鮮血。
林晚棠癱在地上,妝容被淚水糊花,眼神渙散,嘴里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喃喃:瘋子……她是瘋子……
閃光燈對著他們瘋狂閃爍,記錄下這世紀(jì)婚禮最不堪的瞬間。
一場精心編織的、用謊言和背叛堆砌的完美幻夢,在這一刻,被徹底、無情地碾碎成齏粉。
城市的另一端。
一棟普通公寓樓的頂層。
我關(guān)掉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監(jiān)控畫面消失。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璀璨的城市燈火,如同星河倒懸。
身上穿著最簡單的棉質(zhì)T恤和長褲。
手里端著一杯溫水。
小腹微微隆起,已經(jīng)顯懷。
身后,一個穿著家居服、面容溫婉的中年女人(那個神秘的接應(yīng)人)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削好的蘋果。
結(jié)束了她輕聲問,聲音帶著關(guān)切。
我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
嗯。我點點頭,目光平靜地望著遠(yuǎn)方。
窗玻璃上,映出我的臉。
蒼白,消瘦,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不再有絲毫迷茫和恐懼。
那里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靜,以及……劫后余生的疲憊。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條未知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三個字:
【做得漂亮�!�
我只看了一眼,沒有回復(fù),隨手刪掉。
顧西洲和林晚棠會怎么樣身敗名裂公司破產(chǎn)互相撕咬鋃鐺入獄
那都與我無關(guān)了。
我的孩子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長大。
我拿起桌上的護照和一張飛往大洋彼岸的機票。
夜色正濃。
但我知道,飛機起飛后,迎接我的,將是真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