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白錦瑟,青丘狐帝最小的女兒,日常除了吃喝玩樂,啥啥都不行。
今日來九重天的蟠桃會,肩上卻擔(dān)負著一項史無前例的艱巨任務(wù)。
錦瑟,我一輩子的幸福,就看你了!天族公主張悠悠,我最好的朋友,攥著我的手,眼神里燃著熊熊烈火。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將藏在袖中的小瓷瓶捏得更緊了些。
瓶里是合歡花的花露,能讓人心神微醺,膽子變大。
目標(biāo)人物,我那不解風(fēng)情的親哥,四海八荒第一才子,白言。
我哥正與幾位仙君清談,一身白衣,清冷得像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雪。
張悠悠躲在不遠處的仙樹后,只敢探出半個腦袋,一張俏臉寫滿了我想要但我不敢。
我深吸一口氣,端起兩杯瓊漿玉液,晃晃悠悠地朝我哥走去。
手心全是汗。
哥,喝一杯我笑得比我娘新摘的桃花還要燦爛。
白言的目光從一卷古籍上移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心頭一虛。
就在這時,瑤光仙子端著一盤仙果裊裊走來,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
太子殿下,這是新熟的朱果,您嘗嘗
她聲音嬌嗲,目光卻黏在另一人身上。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是天族太子,張華年。
他一身玄色錦袍,金線繡著流云暗紋,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人覺得比我哥那座冰山還要危險。
我心頭警鈴大作,趕緊收回視線。
就是這一分神,我忘了哪杯是加了料的。
管他呢!
我眼一閉,心一橫,將其中一杯遞給我哥,另一杯自己仰頭灌下。
入口甘甜,后勁卻像一團火,從喉嚨一路燒到丹田。
壞了。
我喝錯了。
天旋地轉(zhuǎn)間,我哥那張清冷的臉在我眼前晃成了兩個。
不行,我得找個地方靠著。
我踉蹌著,憑著本能抓住身邊一個堅實可靠的柱子。
這柱子真香,不是檀木,是一種清冽的松雪味,還很暖和。
我把臉埋了上去,舒服地蹭了蹭。
手里捏著的半塊桃花酥,也順勢按在了柱子上。
周圍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帶著幾分戲謔,震得我胸口發(fā)麻。
小狐貍,投懷送抱,還自帶點心
我迷迷糊糊地抬頭。
張華年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近在咫尺。
他微微垂眸,視線落在我按在他胸口的爪子上,以及那塊被壓得不成樣子的桃花酥。
他玄色的衣袍上,一片狼藉的粉色酥渣。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炸了。
我非但喝錯了藥,還當(dāng)著滿天神佛的面,把天族太子給……非禮了。
張華年不惱,反而俯身,溫?zé)岬臍庀娫谖业亩�,聲音低沉得能讓仙鶴都腿軟。
本君的懷抱,比你兄長的如何
嗯
2
我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他低沉的嗯字中,徹底崩斷。
熱浪一陣陣往臉上撲,燒得我耳朵尖都紅透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語無倫次,手還死死扒拉著他胸前的衣料,那塊倒霉的桃花酥被我揉搓得更加慘不忍睹。
他那身玄色錦袍,名貴料子上沾著點點桃花粉,像是雪地里落了幾瓣殘紅。
張華年低笑,胸腔的震動透過衣料傳到我掌心,燙得我一哆嗦。
不是故意的他尾音上揚,桃花眼里閃著促狹的光,那小狐貍是想對本君圖謀不軌,卻又不慎暴露了
周圍仙僚的竊竊私語像細密的針,扎得我無地自容。
我哥白言冰冷的視線也投了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你死定了的警告。
完了,我不僅非禮了太子,還丟盡了青丘的臉。
哥!錦瑟她……她不是有心的!張悠悠終于從仙樹后沖了出來,一張臉急得通紅,手里還緊緊攥著我之前給她的另一個小瓷瓶。
她這一動,那瓷瓶沒拿穩(wěn),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一股與我先前喝下瓊漿時相似的、更為濃郁的合歡花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張華年的目光從我狼狽的臉上,移到地上那攤狼藉的碎片,又掃過張悠悠那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他眼底的戲謔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隨即又漫上一層更深的、莫測的笑意。
原來如此。他聲線平緩,卻像在我心尖上輕輕撥了一下,是為了你兄長
他看向白言,又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面色如土的張悠悠。
我腦中靈光一閃,酒勁似乎也散了大半。
他知道了!他知道這合歡花露是給誰準(zhǔn)備的!
是……是為了我哥……不是……是為了悠悠……我結(jié)結(jié)巴巴,越描越黑。
張華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伸出手,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他胸前被我弄臟的地方,那動作優(yōu)雅至極,卻讓我頭皮發(fā)麻。
也就是說,本君只是個意外他微微傾身,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額發(fā),小狐貍,你這般大費周章,結(jié)果卻便宜了本君。
我羞憤欲死,恨不得當(dāng)場挖個洞鉆進去。
既然如此,他話鋒一轉(zhuǎn),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牢牢鎖住我,你玷污了本君的清白,總得給個說法。
你說,該怎么負責(zé)
轟——
我腦子徹底炸了。
什么叫玷污了他的清白什么叫我要負責(zé)!
這腹黑的九重天太子,分明是在故意戲弄我!
我再也顧不得什么禮儀體統(tǒng),猛地推開他,也顧不上撿我那塊被犧牲的桃花酥,轉(zhuǎn)身就往人堆外擠。
我……我才不負責(zé)!
3
我把自己縮成一團,躲在天宮客房的被子里,企圖用這種方式從四海八荒消失。
完了。
全完了。
我不僅在蟠桃會上當(dāng)眾出丑,還得罪了那個腹黑的太子殿下。
他那句你玷污了本太子的清白,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
我青丘白錦瑟的一世英名,就這么毀于一塊桃花酥。
砰的一聲,房門被猛地推開。
錦瑟!你還活著!
張悠悠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來,一把掀開了我的被子。
我像只受驚的兔子,抱著枕頭,欲哭無淚地看著她。
我死了,別管我,讓我魂飛魄散吧。
死什么死!張悠悠叉著腰,一雙杏眼亮得驚人,我聽說了,你當(dāng)著眾仙的面,非禮了我哥!干得漂亮!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漂亮我拔高了音調(diào),我的臉都丟到東海龍宮去了!你哥,他……他還說要我負責(zé)!
一想到張華年那張含笑的俊臉,我就渾身發(fā)毛。
哎呀,重點不是我哥!張悠悠湊過來,興奮地壓低聲音,重點是,你哥!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哥他,挺喜歡你對我哥負責(zé)!張悠悠一拍大腿,下了定論。
這腦回路……不愧是天族公主。
我還沒從她驚人的結(jié)論中回過神,她就抓住了我的手,表情無比鄭重。
錦瑟,經(jīng)過這次的教訓(xùn),我悟了。單打獨斗是不行的,我們必須結(jié)盟!
結(jié)……結(jié)盟
對!她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我?guī)湍阕肺腋纾銕臀易纺愀�!我們情報互通,互幫互助,勢必拿下這兩座大冰山!
我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張華年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我猛地縮回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怕什么!張悠悠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我的額頭,你越是躲,他越是覺得你好欺負!你想想,等我成了你嫂子,你再嫁給我哥,我們親上加親,以后天天在九重天橫著走!
她描繪的藍圖太過美好,我竟有些恍惚。
想想我哥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只為你一個人融化。再想想你哥,那個清冷出塵的白言上神,被我追到手后,天天被我氣得跳腳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心頭一動。
別的都好說,但一想到我哥被張悠悠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畫面……
好像,有點帶勁。
好!我一咬牙,從床上一躍而起,握住她的手,聯(lián)盟成立!
張悠悠滿意地笑了。
很好,那我們來策劃第一次正式行動!
4
我與張悠悠的互助聯(lián)盟,第一次行動計劃定在了凡間。
凡間靈力稀薄,神仙法力受限,正好方便我們制造一點‘小意外’,給你哥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張悠悠說得眉飛色舞。
我負責(zé)用幻術(shù)變個不傷人的小妖獸,她負責(zé)尖叫,我哥白言負責(zé)恰好路過。
計劃完美。
可我們前腳剛通過南天門的水鏡下到凡間,后腳就跟來了兩條尾巴。
一條是亦步亦趨跟著張華年的瑤光仙子。
另一條,就是張華年本人。
他換下玄色錦袍,著一身月白常服,負手立在凡間小鎮(zhèn)的牌坊下,那雙桃花眼含著笑,直直地看向我。
小狐貍,這么巧,你也來體察民情
我心頭一跳,捏著袖中準(zhǔn)備施法的符紙,手心冒汗。
瑤光仙子見他只與我說話,不滿地跺了跺腳,嬌聲道:太子殿下,這凡間濁氣沖天,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不急。張華年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本君瞧著,這里似乎比九重天有趣得多。
他的眼神太有穿透力,仿佛已經(jīng)看穿了我和悠悠的所有小九九。
我一慌,手里的符紙沒捏穩(wěn),嘴里胡亂念錯了咒。
預(yù)想中的小妖獸沒有出現(xiàn)。
取而代之的,是我腳下的青石板路,突然亮起一道詭異的法陣,強光沖天而起,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們四人盡數(shù)卷了進去!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我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再睜眼,我們身處一個更破敗的小鎮(zhèn),四野荒蕪。更可怕的是,我感覺體內(nèi)的仙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住,十成法力,剩不下一成。
這是什么鬼地方!瑤光仙子花容失色,哭哭啼啼。
一個路過的、挑著貨擔(dān)的貨郎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我們這群衣著華貴卻灰頭土臉的人。
幾位客官,是外地來的戲班子吧瞧這扮相,是要去前面的鎮(zhèn)上趕集
戲……戲班子
瑤光仙子氣得正要發(fā)作,張華年卻忽然上前一步,將我從地上拉起來,順勢攬住我的肩膀。
他對著那貨郎溫和一笑,風(fēng)度翩翩。
讓您見笑了。
他低下頭,滾燙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那雙桃花眼卻牢牢鎖住瑤光仙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這是內(nèi)子,生性膽小,受了些驚嚇。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第二次炸了。
內(nèi)……內(nèi)子!
5
你……你胡說!瑤光仙子指著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她什么時候成了你的……
張華年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用那雙含笑的眸子看著我,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在我肩上輕點。
那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我脖子一僵,把所有反駁的話都咽了回去。
那貨郎恍然大悟,熱情地指著前方:原來是小夫妻吵架了。前面就是鎮(zhèn)子,今天有廟會,你們戲班子去那兒準(zhǔn)能掙大錢!
張華年從善如流地拱了拱手:多謝指點。
說完,他半拖半抱著我,無視身后張悠悠我哥好樣的的星星眼和瑤光仙子淬了毒的目光,徑直朝鎮(zhèn)子走去。
你放開我!我壓低聲音掙扎。
放開你,然后讓瑤光把事情鬧大,引來天兵天將,查出你和悠悠的‘好事’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戳在我心窩上,還是你想讓青丘的臉,再丟一次
我瞬間沒了聲息。
鎮(zhèn)上的廟會果然熱鬧。張華年不知從哪弄來一塊破布鋪在地上,就把我往上面一按。
來,娘子,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給鄉(xiāng)親們露一手,掙點盤纏。
我欲哭無淚。我那三腳貓的幻術(shù),在九重天都拿不出手,何況是在這法力受限的鬼地方!
可對上他那雙你不變也得變的眼睛,我只能硬著頭皮伸出手,想變一朵最簡單的桃花。
結(jié)果仙力不穩(wěn),桃花沒出來,我頭頂上毛茸茸的狐貍耳朵,噌地一下冒了出來,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周圍瞬間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叫好聲!
天吶!這戲法變得跟真的一樣!
這姑娘是狐仙下凡吧!
銅板像雨點一樣砸在我們面前的破布上。
我徹底傻了。
張華年俯身,撿起一枚銅錢,在我眼前晃了晃,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看來,為夫娶了個寶回來。
就在這時,忍無可忍的瑤光仙子哭著沖了過來:張華年!我受夠了!我要回九重天!
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擠出人群,消失不見。
張華年用那些銅板,給我買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他遞給我,夜色下,那張俊美的臉上沒了白日的戲謔,只剩下一種專注的溫柔。
你看,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蠱惑,跟著我,餓不著你。
6
我以為凡間那場鬧劇,會隨著瑤光仙子的負氣離去而終結(jié)。
我錯了。
回到九重天,我和張華年私定終身,凡間賣藝為生的佳話,已經(jīng)傳遍了三十六重天。
我爹娘派人送來的信里,字里行間都是吾家有女終長成的欣慰。
我把自己埋在錦被里,三天沒敢出殿門。
張華年倒好,每日春風(fēng)滿面地從我殿前路過,還總能恰好遇上出來倒花露的仙娥,狀似無意地問一句:錦瑟公主,今日胃口可好
那語氣,活像個惦記新婚妻子的小夫君。
我氣得在床上打滾,恨不得咬他一口。
怕什么!這叫輿論造勢!張悠悠一腳踹開我的房門,手里還拿著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仙蓮。
我哥這叫先斬后奏,他都把名分給你定下了,你還躲什么她把花塞進我手里,眼神發(fā)亮,明日就是天界的花朝節(jié),你,去給他獻花!
我捏著那枝冰涼的仙蓮,手心發(fā)燙。
獻花
對!花朝節(jié)上,仙子給心儀的仙君獻花,是表明心意!你當(dāng)著眾仙的面把花給他,這事兒就算板上釘釘了!
我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張華年那張含笑的俊臉。
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7
花朝節(jié),萬千仙葩盛放,香風(fēng)十里。
我抱著那枝并蒂蓮,躲在百花深處,手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張悠悠在我身后給我打氣:上�。∧贸瞿惴嵌Y我哥的勇氣!
我深吸一口氣,撥開眼前的花枝。
不遠處,張華年一身銀白錦袍,衣袂飄飄,正與人交談。
他身姿挺拔如松,側(cè)臉輪廓俊美得驚心動魄。
我攥緊了花枝,正要邁步。
卻見他對面的人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一位異族公主,眉眼深邃,身段婀娜,頭上戴著華麗的羽飾,笑起來眼波流轉(zhuǎn),帶著別樣的風(fēng)情。
張華年不知說了句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還親昵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而他,沒有躲。
他只是笑著,那雙我以為只為我亮起的桃花眼,此刻盛滿了對著另一個人的溫柔。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酸澀的、陌生的情緒,從心底涌上來,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
手里的并蒂蓮,被我失力地捏碎了花瓣。
我再也看不下去,轉(zhuǎn)身就跑。
連身后張悠悠的驚呼都顧不上了。
8
我一口氣跑回青丘在天界的行宮,將自己重重摔在床上。
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是因為他對著別人笑還是因為他沒躲開那一下觸碰
明明,我和他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
錦瑟。
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哥白言不知何時站在那里。
他手里拿著一卷書,目光落在我哭得通紅的眼睛上,眉頭微蹙。
被欺負了
我抽噎著,說不出話。
他嘆了口氣,走過來,將一方干凈的手帕遞給我。
張華年不是良配。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論斷,他心思深沉,城府極深,你不是他的對手。
我擦著眼淚,心里更委屈了。
誰要跟他配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張華年闖了進來。
他看到我哥,腳步一頓,隨即目光落在我紅腫的眼睛上,眸色瞬間沉了下來。
那雙桃花眼里平日的戲謔和溫柔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駭人的冰冷。
白言上神,他聲音低沉,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你對我的人,做了什么
9
我哥白言,萬年冰山臉,此刻也冷得能掉下冰渣子。太子殿下,請慎言。
兩個男人對峙,壓得我喘不過氣。
可我腦子里全是張華年和那位異族公主相談甚歡的畫面。
委屈和怒火燒掉了我最后一絲理智。
我猛地從我哥身后沖出來,擋在兩人中間,通紅著眼睛瞪著張華年。
我的事不用你管!
張華年愣住了。他眼中的戾氣褪去,換上了錯愕與不解。
錦瑟,你……
你什么你!我打斷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快去找你的異族公主,別在這里礙眼!
他臉色一沉,那雙桃花眼危險地瞇起。
你是在吃醋
誰吃醋了!我巴不得你跟她天長地久!我嘴硬道,心卻痛得像被揪住。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冰冷刺骨。
好,很好。他逼近一步,屬于他的清冽氣息將我籠罩,那位羽族公主確實熱情似火,見識廣博,比某些只會哭鼻子、鬧脾氣的小狐貍,有趣多了。
我的心,被他這句話,刺得鮮血淋漓。
你走!我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兩個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我看不懂。
然后,他真的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14
我逃了。
連夜用法術(shù)卷起一個小包袱,狼狽地逃回了青丘。
我在狐貍洞里縮了三天,把眼睛哭成了桃子。
我哥沒來罵我,只是每天讓仙侍送來我最愛吃的蜜餞果子。
第四天,他終于來了。
他坐在我的床邊,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手里翻著一卷竹簡。
羽族公主是為兩國通商之事而來。他淡淡開口,像在說一件與我毫不相干的事,天帝有意聯(lián)姻,但張華年拒了。
我抱著枕頭的手一緊。
他說,我哥翻過一頁竹簡,聲音平穩(wěn),他已有心悅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我哥嘆了口氣,終于放下書,摸了摸我的頭。錦瑟,他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簡單,你也不像你以為的那樣,不在乎他。
他話音剛落,洞外就傳來張悠悠咋咋呼呼的聲音。
白錦瑟!你給我滾出來!
下一秒,她就沖了進來,叉著腰,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我。你有點出息行不行!我哥不過是說了幾句氣話,你就跑了你就這么把未來夫君拱手讓人了
我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我……我沒有……
你沒有什么!她沖過來把我從床上拽起來,我告訴你,羽族那公主還沒死心,天天往我哥的殿跑!你再不回去,我可真要改口叫她嫂子了!
15
九重天,太子殿。
張華年處理完最后一本奏章,揉了揉眉心。
她還在鬧脾氣他問身側(cè)的仙官。
仙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道:殿下……錦瑟公主她……回青丘了。
張華年的動作一頓。
他抬起頭,那雙深邃的桃花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所取代。
跑了
這小狐貍,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先是當(dāng)眾非禮,再是無理取鬧,現(xiàn)在還學(xué)會離家出走了。
他想起她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那句倔強的你走。
心口莫名地軟了一塊,又升起一股非把她抓回來不可的霸道。
備駕。
他站起身,理了理玄色的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弧度。
本君親自去青丘,逮狐貍。
他倒要看看,這只不懂事的小狐貍,要怎么跟他負責(zé)。
16
我還沒從張悠悠的當(dāng)頭棒喝中緩過神,殿外仙侍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帝君,帝后!天族太子殿下……他來了!
我爹娘聞聲迎了出去,我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溜煙躲到了殿內(nèi)屏風(fēng)后面。
大殿之上,我爹狐帝爽朗的笑聲震得屏風(fēng)都在抖。
賢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賢……賢婿!
我爹是不是喝多了
只聽張華年溫潤的聲音響起,不卑不亢:伯父言重了。華年此來,是為錦瑟之事。
我娘的聲音里滿是欣慰:哎呀,我們都聽說了。錦瑟這孩子,從小被我們慣壞了,在凡間給你添麻煩了。這婚期嘛,我看下月初八就不錯,宜嫁娶!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差點一頭撞在屏風(fēng)上。
這都什么跟什么��!
我從屏風(fēng)縫隙里偷看,只見張華年非但沒有反駁,反而端起茶杯,對著我爹娘,笑得一臉春風(fēng)得意。
但憑伯父伯母做主。
完了。
這下跳進天河也洗不清了。
錦瑟,張華年忽然提高了音量,目光精準(zhǔn)地投向我藏身的位置,你不出來,是想讓我親自去請嗎
我身子一僵,在爹娘探究的目光中,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我……我……
你什么他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那張俊美的臉上掛著我最熟悉的、狐貍般的笑容,是怪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他當(dāng)著我爹娘的面,伸手拂去我發(fā)間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動作親昵得讓我頭皮發(fā)麻。
我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17
他以商議要事為由,把我?guī)У搅饲嗲鸬氖锾伊帧?br />
四下無人,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沉的壓迫感。
跑得倒是挺快。他將我逼至一棵桃樹下,雙手撐在我身側(cè),將我困在他的氣息里,白錦瑟,誰給你的膽子
我梗著脖子,不去看他那雙能洞悉人心的桃花眼。
我回自己家,關(guān)你什么事!
他忽然低笑一聲,胸腔的震動仿佛透過空氣傳到了我的心口。
羽族公主之事,是天帝的試探,我若不周旋一二,只會引來更多麻煩。他慢條斯理地解釋,像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我拒了,說已有心悅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俯身,溫?zé)岬臍庀娫谖业亩�,聲音低沉而危險:所以,你告訴我,你在氣什么嗯
那一聲嗯,像一根羽毛,撓得我心尖發(fā)癢,又像一把鉤子,要把我所有的偽裝都撕開。
我沒生氣!我脫口而出,聲音卻泄露了心虛,我是……我是為了悠悠和我哥的事煩心!
對,就是這樣。
他們倆一個不說,一個不問,我看著著急!我強撐著,試圖讓自己的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
張華年靜靜地看了我?guī)酌�,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他忽然直起身,嘴角的弧度重新變得高深莫測。
原來如此。
他拉起我的手,不容我掙脫。
既然你這么為你兄長和我的妹妹著想,他牽著我往回走,語氣輕松得仿佛剛才的對峙從未發(fā)生,那本君就幫你一把。
18
為了你哥和悠悠的終身大事,本君決定,明日我們四人同游凡間姻緣廟,如何
張華年笑得像只偷吃了十只雞的狐貍,語氣不容置喙。
我能如何我哥那萬年冰山臉,竟也默認了!
張悠悠倒是歡天喜地,恨不得當(dāng)場拉著我哥拜堂。
于是,次日,我被迫與張華年并肩走在凡間香火鼎盛的姻緣廟會。
他時不時湊過來,壓低聲音:娘子,你看那對泥人,像不像我們
我臉頰發(fā)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哪里是幫我哥,分明是他想出的新花招折騰我!
19
廟里人頭攢動,張悠悠拉著我哥去求簽。
張華年也非要拉著我去,說是什么入鄉(xiāng)隨俗。
我倆各得一支上上簽。
解簽的老和尚(我怎么瞧著他眉眼有幾分眼熟,像極了司命星君那老神棍)捻著佛珠,對著我搖頭晃腦:施主,紅鸞星動,命中注定之人,近在眼前,亦在云端。莫被表象迷,莫因小錯失,撥云見月時,方知真心意。
又對著張悠悠道:冰山亦有情,烈火可融金。佳偶天成,只待捅破一層紙。
我聽得云里霧里,心里卻像被投了顆小石子,漾起圈圈漣漪。
張華年在我身旁,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得我心頭發(fā)毛。
20
正當(dāng)我胡思亂想,幾個穿著輕浮的凡間紈绔子弟,搖著扇子,不懷好意地將我和張悠悠圍住。
喲,兩位小娘子,面生得很啊,不如讓爺幾個帶你們逛逛
其中一人伸手就要來拉我的袖子。
我嚇得往后一縮。
電光火石間,我哥白言擋在了張悠悠身前,周身寒氣四溢,只輕輕一拂袖,那幾個紈绔便東倒西歪,叫苦不迭。
而我,則被一股大力扯入一個溫?zé)岬膽驯А?br />
張華年將我嚴(yán)嚴(yán)實實護在身后,他平日里那雙總是含著戲謔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卻冰冷如霜,帶著懾人的厲色。
滾。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那幾個紈绔連滾帶爬地跑了。
周圍恢復(fù)了喧鬧,我卻清晰地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張華年低頭看我,眼中的寒冰漸漸消融,又變回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只是那眼底深處,多了些我看不懂的幽暗。
嚇到了他伸手,替我理了理鬢邊微亂的發(fā)絲,指尖溫?zé)帷?br />
我望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第一次覺得,他那張總是掛著不正經(jīng)笑容的臉,竟也能如此……令人心安。
21
自姻緣廟回來,我哥那座萬年冰山,似乎被張悠悠這顆小太陽曬出了一道裂縫。
她嘰嘰喳喳地跟在他身后,替他整理書卷,他沒有不耐。她將一串叮當(dāng)作響的鈴鐺掛在他劍穗上,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默許了。
我真心為悠悠高興,可一回頭,看見張華年派仙侍送來的、據(jù)說是凡間最有名的糖炒栗子,心里就堵得慌。
他如今不叫我小狐貍了,改口叫錦瑟。
一聲聲錦瑟,從他那張薄唇里吐出來,比羽毛還癢,比鉤子還纏人。
我快要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戲弄我,還是在……
22
天界的百花宴,請柬送到了青丘行宮。
悠悠拉著我,興奮地挑選要戴的珠花。我卻只想躲在被子里,不見天日。
可他顯然不打算放過我。
宴會前一晚,他的仙官送來一襲流光溢彩的羽衣,說是太子殿下覺得這顏色襯你。
我終究還是去了。
宴會上仙樂陣陣,百花爭艷。我縮在角落里,埋頭喝著果釀,企圖將自己偽裝成一朵蘑菇。
可那道灼人的視線,如影隨形。
23
瑤光仙子出現(xiàn)了。
她著一身水綠長裙,身姿裊娜,在殿中翩翩起舞。舞是獻給上座的太子殿下,那眼波流轉(zhuǎn)間,情意藏都藏不住。
一曲舞畢,滿堂喝彩。
張華年端坐于主位,神情淡然。他舉起酒杯,朝瑤光仙子的方向遙遙一敬,嘴角噙著一抹得體的、屬于太子殿下的微笑。
舞姿甚美。
我心口那壇子不知名的醋,咕咚一聲,徹底翻了。
原來,他對誰都可以那樣笑。
那晚在凡間廟會,護著我時那凌厲的眼神,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錯覺。
24
我一杯接一杯地灌著百花釀。
酒是好東西,能壯慫人膽。
宴席散時,我看見他朝我走來,月白色的身影在朦朧的燈火中,俊美得不像話。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在他離我三步遠時,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他名貴的衣襟。
張華年!我打了個酒嗝,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你就是個……招蜂引蝶的大壞蛋!
他愣住了,低頭看著我,那雙深邃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染上了真真切切的錯愕。
他沒有推開我,反而伸手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
錦瑟,你醉了。
我沒醉!我梗著脖子反駁,委屈得想放聲大哭,你對她笑!你還夸她!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動透過衣料傳到我掌心,燙得我一哆嗦。
所以,他俯身,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畔,聲音低沉得要命,你在吃醋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得我渾身僵硬。
所有的偽裝和嘴硬,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我腦子一熱,什么都顧不上了。踮起腳,揪著他的衣領(lǐng),狠狠地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然后,兩眼一黑,徹底沒了知覺。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好像聽見他的一聲輕嘆,帶著笑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如獲至寶的寵溺。
真是……拿你沒辦法。
25
我醒來時,頭疼得像是被天雷劈過。
昨晚的記憶是一團模糊的漿糊,只剩下百花釀甜膩的后勁。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
白錦瑟!你昨晚可真是青丘之光!張悠悠叉著腰,眼睛亮得嚇人,強吻太子,霸王硬上弓!我敬你是條漢子!
我腦子里的那根弦,啪地斷了。
強……強吻
我猛地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企圖找到時光倒流的法器。
張悠悠還在那手舞足蹈地比劃:你是沒看見,我哥那錯愕的表情!你揪著他的領(lǐng)子,踮起腳,吧唧一口!嘖嘖,響亮!
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完了,這回不是丟臉到東海龍宮,是直接丟出四海八荒了。
正當(dāng)我用被子蒙住頭準(zhǔn)備原地飛升時,一個含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錦瑟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我渾身一僵。
張華年緩步走來,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更襯得他眉目如畫。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發(fā)干的嘴唇上。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薄唇,那雙桃花眼里的笑意,比我昨晚喝的百花釀還醉人。
本君瞧著,你嘴唇似乎有些干。
轟——
我把自己死死地按在床榻上,才沒因為羞憤當(dāng)場變回原形。
26
我還沒想好是連夜逃回青丘還是找個地縫鉆進去,天后的懿旨就到了。
宣白錦瑟公主,即刻前往昭陽殿覲見。
我兩腿發(fā)軟,是被張悠悠半扶半拖著去的。
昭陽殿內(nèi)熏著寧神香,天后娘娘端坐于鳳椅之上,雍容華貴,目光溫和卻極具穿透力。
錦瑟公主,不必拘謹。她輕呷一口茶,本宮聽聞,你與華年……情投意合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舌頭打了結(jié)。我……我與太子殿下……我們……
我們什么天后追問,嘴角帶著一絲探究的笑意。
我急得快哭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母后。
張華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自然地為我續(xù)上一杯熱茶,溫?zé)岬谋隍?qū)散了我指尖的冰涼。
他對著天后,笑得溫潤無害。
錦瑟她性子單純,不善言辭,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繼續(xù)道,兒子覺得,甚是可愛。
天后了然地笑了,看我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慈愛。
我捧著茶杯,感覺自己像一只被他護在羽翼下的、驚魂未定的小雞。
27
我以為這樁社死事件總算能告一段落。
沒想到,在天帝召集群仙議事時,新的麻煩又來了。
下界有妖王作亂,侵擾凡間城池,天帝正為此事煩憂。
父皇,張華年上前一步,拱手請命,兒臣愿往。
眾仙紛紛點頭,稱贊太子殿下心系蒼生。
我縮在角落,剛松了口氣,就聽見他話鋒一轉(zhuǎn)。
只是那妖王狡猾,善于隱匿。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zhǔn)地落在我身上,聽聞青丘狐族精通追蹤幻術(shù),兒臣懇請錦瑟公主隨行,助我一臂之力。
大殿之內(nèi),所有視線齊刷刷地投向我。
我那三腳貓的幻術(shù),連桃花都變不穩(wěn),還追蹤妖王
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天帝聞言,龍顏大悅:甚好!錦瑟公主乃青丘帝姬,有她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我張了張嘴,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只能眼睜睜看著張華年,對著我,勾起一抹得逞的、狐貍般的笑容。
那眼神分明在說:
小狐貍,你跑不掉了。
28
去下界的云頭上,張華年破天荒地沒有逗我。
他盤膝坐在我對面,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正兒八經(jīng)地教我追蹤法訣。
凝神,將仙力匯于指尖,不是讓你把它捏成一團。他伸手,覆上我比劃得亂七八糟的手,溫?zé)岬恼菩膶⑽业氖滞耆?br />
我的指尖一顫,仙力險些又散了。
別分心。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感,這追蹤訣的要義,在于心念合一。你心里想著那妖氣,它便無所遁形。
他頓了頓,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湊近我耳邊,吐息溫?zé)帷?br />
或者,你心里想著我,自然也就成了。
29
我臉頰滾燙,正要抽手,幾道黑影就從下方的密林中暴射而出,帶著腥臭的妖風(fēng)直撲面門!
是妖王的巡山小妖!
我腦子一空,下意識地想起他剛剛教的防御陣法,胡亂將仙力往前一推!
預(yù)想中的潰散沒有發(fā)生。一道淡金色的光盾,竟真的在我面前堪堪成形,擋住了利爪的致命一擊。
我愣住了。
電光火石間,張華年已攬著我的腰退后數(shù)丈,另一只手隨意一揮,一道凌厲的劍光便將那幾個小妖斬于無形。
他松開我,低頭看著驚魂未定的我,那雙桃花眼里,戲謔褪去,竟是滿滿的贊許。
做得不錯。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頂,看來我家錦瑟,也不是只會哭鼻子的小笨蛋。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辰還亮。
30
循著妖氣,我們找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洞。
洞口沒有想象中的森嚴(yán)守衛(wèi),反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草藥香。
洞內(nèi),一個身形枯槁的男人正跪坐在一塊巨大的寒冰玉前,小心翼翼地將一株發(fā)光的仙草碾碎,試圖將汁液渡入玉中。
那便是所謂的妖王。
他沒有半分暴戾之氣,只有滿眼的絕望和癡狂。而那寒冰玉里,封著一個沉睡的美麗女子。
所謂的作亂,不過是為了給她尋藥續(xù)命。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會拼上性命的。
31
張華年沒有拔劍。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妖王,目光掃過那塊寒冰玉,若有所思。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他轉(zhuǎn)過身,輕輕握住我冰涼的手。
他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嘴角重新掛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聲音卻低沉得要命。
怎么,被他感動了
他逼近一步,屬于他的清冽氣息將我籠罩。
還是在想,什么時候,我也會為你這般,連命都不要
32
他一句話,堵得我心口發(fā)燙。
我正想反駁,那跪在寒冰玉前的妖王卻猛地回過頭,猩紅的眼睛里滿是戒備和殺意。
天族太子他聲音嘶啞,周身妖氣暴漲,你們是來殺我的
山洞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張華年卻像沒看見他那能撕碎人的妖氣,只將我往身后又拉了拉,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本君若是來殺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他目光掃過寒冰玉,語氣平淡:你心愛之人,并非壽元將盡,而是中了旁人的封印咒,你這樣用仙草強行續(xù)命,只會耗盡她的生機。
妖王渾身一震,眼里的瘋狂褪去幾分,換上了驚疑。
就在這一瞬,張華年一個眼神遞過來。
我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咬了咬牙,將那點可憐的仙力聚在指尖,對著那塊寒冰玉,笨拙地施展了一個幻術(shù)。
玉中女子的影像漸漸清晰,她仿佛從沉睡中蘇醒,對著妖王的方向,無聲地、悲傷地搖了搖頭。
阿赤……
那妖王,竟真的信了。
他周身的殺氣土崩瓦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幻象痛哭失聲。
33
趁著妖王心神大亂,張華年屈指一彈,一道金光射向寒冰玉。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堅不可摧的寒冰玉寸寸碎裂,化為齏粉。里面被封印的女子,悠悠轉(zhuǎn)醒。
原來,是妖王的死對頭設(shè)下的毒計,騙他說心愛之人將死,需得上界神物才能救治,引他作亂,好借天庭之手除掉他。
女子撲進妖王懷里,兩人相擁而泣的場面,看得我眼眶發(fā)酸。
我轉(zhuǎn)頭看向張華年。
他沒有看那對劫后余生的愛侶,而是正看著我。那雙總是含著戲謔和算計的桃花眼,此刻映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那些捉弄,那些套路,那些看似輕浮的調(diào)笑……在這一刻,忽然都有了答案。
他與那妖王,用的或許是不同的方式,可那份想要靠近、想要擁有的心情,竟是一樣的。
我的心,跳得又急又亂。
34
回天界的前夜,我們停駐在凡間的一處山巔。
夜空格外干凈,星辰像是綴在黑絲絨上的碎鉆。
他沒有再提妖王的事,也沒有再逗我,只是并肩坐著,沉默地看著山下的萬家燈火。
氣氛靜得讓我有些無措。
我攥著衣角,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扭頭看他。
張華年,我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今天……謝謝你。
他側(cè)過頭,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頜線,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笑。
謝我什么
謝你……沒有殺他。我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臉紅心跳的話,也……也謝謝你,教我法術(shù)。
我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說幾句不正經(jīng)的話來逗我。
可他沒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著我,然后,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我放在身側(cè)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干燥而有力。
錦瑟,他聲音低沉,比這夜色還要溫柔,不用謝。
以后,我都教你。
35
回到九重天,天帝對我倆贊不絕口,賞賜流水似的送進了我的行宮。我還沒從那晚山巔的悸動中回過神,天后娘娘便笑意盈盈地拉住了我的手。錦瑟,再過三日便是萬年一度的星辰盛典,華年也該有個伴了。她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目光里滿是催促。我心頭一跳,感覺自己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的狐貍。
星辰盛典,天河為幕,星辰作燈,仙氣繚繞。我被張悠悠按著打扮了兩個時辰,此刻正襟危坐,如坐針氈。張華年就坐在我身旁,當(dāng)著四海八荒眾仙的面,慢條斯理地為我剝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紫玉葡萄,親手喂到我嘴邊。嘗嘗,今年的格外甜。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地投來,我的臉?biāo)查g燒成了天邊的晚霞。
我埋著頭,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我哥那座冰山旁邊,黏著個小太陽。張悠悠正興高采烈地將一串她新得的、叮當(dāng)作響的貝殼鏈子,往我哥那柄從不離身的古劍上掛。而我哥,竟破天荒地沒有阻止,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任由她胡鬧。
36
正當(dāng)我看得出神,一道身影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是瑤光仙子。她今日穿了身月牙白的長裙,襯得她愈發(fā)清麗脫俗,只是那雙看向我的眼睛里,沒有半分笑意。
她端著兩杯酒,徑直走到我們面前,對著張華年舉杯:殿下,瑤光敬您一杯。
張華年神色淡淡,正欲舉杯。
瑤光仙子的手腕卻猛地一歪,她驚呼一聲,那杯盛滿了琥珀色仙釀的玉杯,竟直直地朝著我的面門飛了過來!
我腦子一片空白,連躲都忘了。
電光火石間,一股大力將我狠狠扯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那杯酒,盡數(shù)潑在了張華年的胸前。
他那身銀白色的華貴禮袍上,迅速暈開一團詭異的暗紫色污漬。
全場一片死寂。
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瑤光仙子臉色煞白,慌忙跪下。
張華年卻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低頭,眉頭緊鎖地盯著自己胸前的酒漬,隨即抬眼看我,聲音還算平穩(wěn):沒濺到你吧我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
他似乎松了口氣,但下一秒,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扶住我的手臂,力道有些失控。我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清明狡黠的桃花眼里,此刻竟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氣。
他看著我,眼神很專注,又很陌生。
你……他緩緩開口,嘴角勾起一抹我從未見過的、帶著幾分癡然的笑意,長得真像她。
37
她
我心頭猛地一跳,哪個她
張華年眼神迷蒙,那抹癡然的笑意看得我心頭發(fā)慌。他扶著我手臂的力道越來越重,身子也有些搖晃。
殿下瑤光仙子也察覺不對,聲音發(fā)顫。
下一瞬,張華年雙目緊閉,直直地朝我倒了下來!
張華年!我尖叫出聲,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撐住他,沒讓他摔在地上。
宴會瞬間大亂。
仙侍們手忙腳亂地上前,我哥白言也迅速來到我身邊,眉頭緊鎖地探上張華年的脈搏。
哥,他怎么了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身上好燙。
我哥面色凝重:是中了惑心咒,陷入幻境了。他的目光掃過瑤光仙子,冷冽如冰,那酒有問題。
瑤光仙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我……我不知道……那酒是……是月神宮新釀的醉仙霖……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讓我出丑,還是想讓張華年為你傾倒
我沒心思理會她,滿心都是張華年。他此刻眉頭緊蹙,俊美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嘴里喃喃念著什么,我聽不真切。
此咒兇險,我哥沉聲道,若不及時喚醒,恐傷神魂。
那怎么辦怎么喚醒我抓住我哥的衣袖,聲音都帶了哭腔。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解鈴還須系鈴人�;笮闹湓从谛哪�,也需真心破之。錦瑟,他幻境中所見,必是他心中最在意也最恐懼之事。你需以真心入他幻境,方能喚他回來。
真心……入幻境
我從不知道幻境還能這般闖入。
可是我……我那點三腳貓的幻術(shù),怕是連門都摸不到。
別怕,我哥按住我的肩,語氣堅定,我會助你。但記住,幻境兇險,你所見所感皆為虛妄,唯有守住本心,以你對他的情意,才能將他帶回。
我看著昏迷不醒的張華年,他平日里那些戲謔、那些算計,此刻都消失不見,只剩下脆弱和不安。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厲害。
怕嗎自然是怕的。
可一想到他此刻正獨自在幻境中受苦,那點恐懼便被更洶涌的情緒淹沒。
我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哥,我進去!
38
眼前景象變幻,再睜眼時,我已不在星辰盛典,而是身處一間雅致的書房。
張華年就站在窗邊,背對著我。
他沒有穿那身繁復(fù)的太子禮袍,只著一件素凈的月白常服,身形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張華年我輕聲喚他。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見我時,那雙桃花眼里沒有平日的笑意,也沒有方才的迷離,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疏離。
你來做什么。他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與己無關(guān)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青丘帝姬,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那是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陌生表情,未來的天后娘娘,紆尊降貴來我這偏殿,有何指教
我愣住了。他……他在說什么
這里不是你的太子殿嗎我環(huán)顧四周,這確實是他平日處理公務(wù)的書房。
太子殿他嗤笑一聲,白錦瑟,你何必再裝。你我之間的婚約,不過是天帝與狐帝的一場交易。你心中另有所愛,不是嗎
我沒有!我急聲反駁,他眼中的陌生刺痛了我,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了起來,那笑聲卻冰冷刺骨:喜歡我喜歡我的太子身份,還是喜歡我能帶給青丘的榮耀白錦瑟,收起你那套把戲吧,我累了。
他眼底的厭倦與不信任,像一把利刃,狠狠扎進我心里。
這就是他心中最恐懼的嗎怕我因為他的身份而疏遠他,怕我的喜歡不純粹
這個傻瓜!
我吸了吸鼻子,壓下喉間的哽咽,一步步朝他走去。
張華年,我站在他面前,抬頭直視著他冰冷的雙眸,聲音堅定,你聽著,我不管你是天族太子,還是什么都不是。我喜歡你,只因為你是張華年。
我喜歡你逗我時壞壞的笑,喜歡你明明關(guān)心卻嘴硬的樣子,喜歡你……我鼓起勇氣,踮起腳,輕輕吻上他冰涼的唇,喜歡你的一切。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眼前的景象開始劇烈晃動,像水面被投下石子,蕩起層層漣漪。
39
錦瑟!
耳邊傳來他帶著驚惶和狂喜的呼喚。
我猛地睜開眼,對上的,是張華年那雙盛滿了擔(dān)憂與后怕的桃花眼。他緊緊抱著我,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揉進骨血里。
你醒了!我喜極而泣,伸手回抱住他。
小狐貍……他聲音沙啞,將臉埋在我的頸窩,滾燙的呼吸噴灑在我肌膚上,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
周圍是熟悉的星辰盛典,仙樂重新響起,只是無人再關(guān)注。
我哥站在一旁,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淺笑。張悠悠則紅著眼圈,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瑤光仙子失魂落魄地跪在不遠處,看著我們,眼神復(fù)雜,最終化為一聲幽幽的嘆息,黯然離去。
我沒事,我拍著他的背,聲音因哭泣而有些發(fā)顫,你沒事就好。
他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戲謔和算計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如獲至寶的珍重與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錦瑟,他捧著我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眼角,語氣鄭重得如同宣誓,以后,再也不會讓你陷入這種境地。
我望著他,心頭那壇子翻了許久的醋,此刻終于變成了滿溢的蜜。
經(jīng)歷此劫,我和他之間,似乎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隔。
原來,他那些層出不窮的套路背后,藏著的是這樣一顆害怕失去我的心。
而我,也終于明白,無論他是什么身份,我愛的,始終是那個會逗我笑,會護著我,也會因我而慌亂的,張華年。
40
星辰盛典那場驚心動魄的風(fēng)波過后,張華年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守稀世珍寶似的,恨不得把我揣進袖子里。
這不,青丘的凌風(fēng)表哥前來九重天探望我,剛在我行宮坐下沒半盞茶的功夫,太子殿下就恰好路過了。
凌風(fēng)表哥是我兒時玩伴,這次特地帶來了我最愛吃的青丘蜜果。
我剛捏起一顆,張華年便不著痕跡地坐到了我身邊,抽走了我手里的果子,換上一塊他親手剝好的云片糕。
錦瑟如今腸胃嬌弱,吃不得凡間的東西。
他對著凌風(fēng)表哥笑得滴水不漏,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親昵,這些俗物,就不勞凌風(fēng)仙君掛心了。
凌風(fēng)表哥的笑僵在臉上。我看著他那副宣示主權(quán)的模樣,臉頰發(fā)燙,心底卻泛起一絲隱秘的甜。
41
為了回敬他這份體貼,我決定親手為他縫制一個荷包。
我從張悠悠那兒討來了最好的云錦和絲線,躲在房間里偷偷摸摸地動工。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很骨感。我的女紅水平,大概和我那三腳貓的幻術(shù)不相上下。
針尖戳破了無數(shù)次指尖,繡出來的鴛鴦,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瞧著倒像兩只斗敗了的公雞。
正當(dāng)我對著這杰作唉聲嘆氣,張華年推門而入。
在做什么,這么專心他信步走來,一眼就瞧見了我藏在身后的荷包。
我窘得恨不得當(dāng)場變回原形。他卻執(zhí)意拿了過去,捏在指間仔細端詳。
我以為他會嘲笑我,可他只是勾起唇角,將那丑得慘不忍睹的荷包,鄭重地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甚好。他低頭,桃花眼里漾著細碎的笑意,本君的錦瑟親手所制,這天下,獨一份。
42
我被他夸得無地自容,拉著他去天宮花園散心,想讓他趕緊忘了那荷包的事。
月色正好,花香浮動。我們并肩走在玉石小徑上,氣氛難得的靜謐安寧。
哎喲,這不是太子殿下和錦瑟公主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一回頭,只見月老那張笑瞇瞇的老臉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桂花樹下,手里還捻著一根紅線。
老仙我這紅線牽了數(shù)萬年,就沒見過比你們倆更繞的。
他捋著胡子,搖頭晃腦,明明早就拴得死死的,非要自己解了又系,系了又繞,可算讓你們給繞明白了。
我的臉轟地一下燒到了耳根。
張華年卻朗聲笑了起來,他非但不覺得尷尬,反而得意地收緊手臂,將我整個人攬進懷里,對著月老拱了拱手。
有勞月老費心。
他低頭看我,眼里的笑意比天上的星辰還亮,待到大婚之日,定請月老喝最好的喜酒。
46
張華年傷勢痊愈后,九重天便有了大動靜。
天帝親自備下百里紅妝般的聘禮,浩浩蕩蕩,隨張華年一同來了青丘。
那陣仗,幾乎要將青丘的霞光都比下去。
我躲在狐貍洞內(nèi)殿的描金屏風(fēng)后,只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大殿之上,我爹正襟危坐,試圖維持狐帝的威嚴(yán),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我娘更是拉著天后的手,親熱得像是多年的姐妹。
張華年一身玄色金紋禮服,站在天帝身側(cè),身姿挺拔如青松,目光卻不時飄向我藏身的屏風(fēng)。
他明明看不見我,我卻覺得臉頰滾燙。
狐帝、帝后,小兒華年與錦瑟公主情投意合,朕今日特來,為他們求一段姻緣,愿以天族太子正妃之位,迎娶錦瑟公主,盼兩族永結(jié)秦晉之好。
天帝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大殿,每一個字都砸在我心尖上。
我爹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緩緩道:錦瑟是我青丘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若真心相待,我青丘自無不允。
屏風(fēng)那頭的張華年,嘴角勾起一抹極淺卻溫柔的弧度。
我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甜得快要暈過去。
47
我爹雖口頭應(yīng)允,青丘的規(guī)矩卻不能廢。
翌日,張華年便要經(jīng)歷青丘女婿的三道考驗。
第一關(guān),入青丘迷蹤林,限時取回狐帝親手放置的信物。
我急得在洞口團團轉(zhuǎn),張悠悠比我還緊張,抓著我的手臂直晃:錦瑟,我哥他……他不會迷路吧
我哥白言在一旁慢悠悠地翻著書卷,淡淡道:青丘迷蹤林,陣法變幻莫測,非本族之人,極易迷失心智。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張華年便手持信物,衣袂翩然地從林中走出,神色輕松,仿佛只是去自家后花園逛了一圈。
第二關(guān),品鑒百草,辨識青丘特有的仙植毒草。
我娘親自端上數(shù)十種形態(tài)各異的靈植,其中不乏幾株她新培育的、連我都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
張華年從容不迫,一一辨認,偶有遲疑,我哥便會不經(jīng)意地輕咳一聲,或是將手中的書卷翻得嘩啦作響。
第三關(guān),便是與我爹對弈。
棋盤之上,黑白交錯,殺伐果斷。
我爹棋藝高絕,張華年卻也步步為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最終,棋局以和為貴。
我爹撫掌大笑:好!好一個天族太子!錦瑟,你眼光不錯!
狐帝狐后含笑應(yīng)允婚事,青丘與九重天正式聯(lián)姻的消息,如春風(fēng)般傳遍四海八荒。
48
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整個青丘和九重天都忙碌起來。
我每日被各種繁文縟節(jié)折騰得頭暈眼花,不是試穿繁復(fù)華麗的嫁衣,就是學(xué)習(xí)冗長枯燥的禮儀。
今日是演練大婚當(dāng)日的祭天儀式,司儀仙官念著長長的祝禱詞,我手里捧著沉甸甸的玉圭,只覺得眼冒金星。
一個沒留神,腳下踉蹌,玉圭險些脫手。
一只溫?zé)岬拇笫旨皶r扶住了我的手臂,將玉圭穩(wěn)穩(wěn)托住。
張華年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他接過玉圭,對我眨了眨眼,聲音低沉而溫柔:這些俗禮,有我。
他替我完成了后續(xù)的儀式,動作行云流水,優(yōu)雅從容。
我站在一旁,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一片安寧。
張悠悠拉著我哥,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堆五彩斑斕的綢帶,非要給我哥的佩劍系上,美其名曰增添喜氣。
我哥那張萬年冰山臉,對著張悠悠的胡鬧,竟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卻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縱容。
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
我看著眼前這一切,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往后余生,有他,有他們,真好。
49
大婚當(dāng)日,仙樂自南天門一路鋪到青丘,十里紅妝的霞光,將云海都染成了暖色。
我頭戴九尾鳳釵,身著綴滿東海明珠的華美嫁衣,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云端。
我哥白言扶著我,他今日難得換下素衣,一襲銀紋白袍,清冷依舊,只是握著我手臂的手,格外用力。
錦瑟,別怕。他聲音很低,他若欺負你,青丘永遠是你的家。
我鼻頭一酸,眼眶瞬間就熱了。
長長的玉階盡頭,張華年就站在那里。
他身著繁復(fù)的玄色金龍禮服,襯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山。四海八荒的仙神皆在,他卻仿佛看不見,那雙總是含著戲謔的桃花眼,此刻只映著我一個人的身影,專注而滾燙,像是要將我融化在他眼底的深海里。
我哥將我的手,鄭重地交到他的掌心。
善待她。白言只說了這三個字,聲音清冷,卻重若千鈞。
張華年緊緊回握住我的手,滾燙的溫度瞬間傳遍我四肢百骸。
他俯身,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鄭重如宣誓。
我以性命,善待她。
50
喜宴的喧鬧被隔絕在殿外。
我端坐在鋪滿火紅喜綢的床榻上,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殿門被推開,又輕輕合上。
張華年緩步走來,他已換下厚重的禮服,只著一件紅色常服,烏發(fā)披散,少了幾分太子殿下的威儀,多了幾分令人心悸的俊逸。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勾起那抹我最熟悉的、狐貍般的笑。
娘子,他聲線低沉,帶著一絲蠱惑,為夫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我心頭一跳,攥緊了衣角,不敢看他。
他俯身,與我平視,伸手想為我摘下沉重的鳳冠。
溫?zé)岬闹讣獠唤?jīng)意地擦過我的鬢角,激起一陣戰(zhàn)栗。
你……你別亂來!我嚇得往后一縮,聲音都帶了顫音。
data-faype=pay_tag>
他動作一頓,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的震動仿佛能傳到我心口。
現(xiàn)在才說別亂來,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面盛滿了得逞的笑意和化不開的濃情,是不是晚了點,我的……太子妃
他湊得更近,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唇瓣。
從你在蟠桃會上撞進我懷里那一刻起,他聲音沙啞,帶著致命的溫柔,這個圈套,就只為你一個人設(shè)下。
如今,你可心甘情愿,掉進來了
我看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愛意,所有的羞澀和緊張,都在這一刻化為翻涌的心動。
我踮起腳,主動吻上他的唇。
是啊,心甘情愿。
往后九重天的仙神們,時常能看見他們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追在一位嬌俏的狐貍太子妃身后,嘴里哄著騙著,手里還拿著一串剛從凡間買來的糖葫蘆。
而青丘那位萬年冰山白言上神,他的古劍上,也不知何時,被天族的小公主掛滿了叮當(dāng)作響的五彩鈴鐺,風(fēng)一吹,便是一曲熱鬧又無奈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