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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新兵連宿舍里那股混合著汗味、劣質(zhì)洗衣粉和嶄新帆布的氣息,羅正陽吸了三個月,依舊沒習(xí)慣。此刻,他背脊挺得筆直,杵在指導(dǎo)員那張掉漆嚴重的辦公桌前,臉上沒什么表情。桌面上那個印著先進連隊的搪瓷茶缸,剛被指導(dǎo)員那只青筋畢露的手狠狠砸過,缸子里的水灑了一半,順著斑駁的桌面往下滴答,像在替他讀秒。

    羅正陽!指導(dǎo)員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灼人的火星子,你他媽當這是你家武館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摔老兵摔得四仰八叉威風(fēng)得很��!

    羅正陽眼皮都沒抬一下。腦海里晃過的,是訓(xùn)練場上那個老兵油子輕蔑的笑,是對方仗著資歷,故意用臟話問候羅家槍法時,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的挑釁。他不過是用了羅家槍引手式的卸力技巧,順著對方推搡的力道一帶一送,那老兵就自個兒飛出去,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王八曬肚皮。動作干凈,沒傷筋動骨,純粹是讓對方丟個大人。

    報告指導(dǎo)員,羅正陽的聲音平平的,沒什么波瀾,是他先動手。

    放屁!指導(dǎo)員氣得手指頭直哆嗦,點著羅正陽的鼻子,他動手你就不能躲非得顯擺你那點家傳把式這是部隊!不是江湖賣藝的場子!你給我滾——他猛地吸了口氣,吼聲震得窗戶玻璃嗡嗡響,滾去后勤部!喂豬!現(xiàn)在!立刻!馬上!

    這處罰,羅正陽領(lǐng)得不算陌生。打從十八歲生日剛過,被老爹一封信塞進行囊,幾乎是押送著送到這軍營大門那天起,刺頭、不服管、離經(jīng)叛道這些帽子就一頂接一頂往他頭上扣。新兵蛋子們抱著冰冷的九五式步槍,眼睛放光,恨不得摟著睡覺。羅正陽掂著那沉甸甸的鐵疙瘩,感受著金屬外殼透骨的涼意,只覺得陌生又隔膜。他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槍管上彈了一下,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叮,心里頭嘀咕的是:嘖,死物,沒點魂兒。

    更別提戰(zhàn)術(shù)訓(xùn)練時的自由發(fā)揮。教官教的擒拿鎖喉,講究的是快準狠,貼身肉搏。羅正陽偏不,總下意識地拉開那半步距離,腳下踩的是羅家槍七星步的方位,手底下用的是槍法里崩、撥的巧勁。一次對抗演練,教官猛地撲上來鎖他喉嚨,他腰身一擰,腳下斜跨半步,肩頭微沉,一個標準的撥云見日卸力動作,教官那勢在必得的一撲竟被帶得重心前傾,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wěn),差點自己栽個跟頭。

    羅正陽!教官那張黑臉漲成了豬肝色,吼聲能把屋頂掀了,你他媽在搞什么玩意兒跳舞嗎離經(jīng)叛道!再這樣,你就抱著你家那桿破槍滾蛋!

    周圍新兵憋著笑,看他的眼神像看個怪物。

    滾蛋滾去喂豬羅正陽心里嗤笑一聲。他腳跟一碰,對著指導(dǎo)員那張余怒未消的臉,硬邦邦甩出三個字: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脊梁骨挺得跟那桿擱在家里的祖?zhèn)麂摌屢粯又保瑳]半點被發(fā)配的頹喪。身后,是指導(dǎo)員茶杯蓋子還在桌面滾動的余音。

    新兵連的日子枯燥又緊繃。羅正陽的刺頭屬性讓他顯得有些孤僻,唯獨和睡他下鋪的周明能說上幾句。周明是南方人,性子溫和,體能不算拔尖,但做事細致認真,總能把內(nèi)務(wù)整理得一絲不茍。羅正陽第一次因為自由發(fā)揮被罰跑圈,跑到最后腿肚子打顫,是周明偷偷塞給他半壺水,低聲說:陽哥,悠著點,別跟教官硬頂。

    武裝越野,羅正陽扛著兩人份的裝備沖在最前面,周明咬著牙緊跟,在羅正陽被碎石絆倒差點滾下山坡時,死死拽住了他的武裝帶,兩人一起摔得灰頭土臉,卻相視大笑。羅正陽被發(fā)配前夜,周明默默幫他打包行李,往他背包側(cè)袋塞了兩包家鄉(xiāng)的牛肉干。拿著。

    周明的聲音很低,喂豬……也挺好,清靜。

    羅正陽沒說話,只是用力握了下周明的肩膀。這份沉默的關(guān)心,在紀律嚴苛的新兵連,彌足珍貴。

    后勤部豬圈的味道,是種混合了發(fā)酵飼料、新鮮豬糞和消毒水,再被太陽暴曬后蒸騰起來的、極具沖擊力的濃烈氣息。羅正陽蹲在豬圈旁的矮墻根下,對這種懲罰適應(yīng)得異常迅速。迷彩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曬成小麥色的小臂,上面沾著幾點干涸的飼料碎屑。他手里攥著一截剛削好的硬竹片,腳邊散落著幾段削下來的竹皮和碎屑。夕陽像個巨大的咸蛋黃,沉沉地懸在西邊山脊,把他孤零零的影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長很長,幾乎要探進旁邊那個哼哼唧唧、散發(fā)著熱烘烘氣息的豬圈里。

    他瞇著眼,用拇指指肚反復(fù)刮著竹片邊緣,感受著那尚未完全打磨光滑的細微毛刺,心里琢磨著這玩意兒能不能替代槍尖,試試家傳的金雞亂點頭。竹片太輕,太脆,終究是死物。他有點煩躁地把竹片往旁邊一堆飼料袋上一丟,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就在這時,遠處村頭方向,風(fēng)送來一陣極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金屬交擊聲。叮!當!叮!叮!當!

    清脆,短促,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有人用鐵器在敲打石頭,又像……羅正陽耳朵瞬間支棱起來。這聲音……不對!太有章法了!絕非尋常打鐵!他猛地站起身,手搭涼棚,循著聲音望過去。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槐樹,巨大的樹冠在夕陽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就在那片濃蔭邊緣,一個瘦削的身影正輾轉(zhuǎn)騰挪!白發(fā)在晚風(fēng)中凌亂地飄著,一桿長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槍身抖顫如靈蛇吐信,槍尖劃破空氣發(fā)出銳利的嘶鳴,槍纓鮮紅如血,隨著他大開大合的劈、刺、掃、砸,翻飛成一片炫目的紅云。更駭人的是,槍鋒過處,地上堆積的厚厚枯葉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切割,簌簌地離地而起,又在瞬間被無形的劍氣(不,是槍風(fēng)�。┱鸬梅鬯�,化作漫天黃褐色的塵埃,在那舞槍的身影周圍紛紛揚揚地飄落。

    羅正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都停滯了。這槍法……這氣勢……他拔腿就沖了過去,腳步快得像一陣風(fēng),帶起的塵土幾乎要迷了他的眼。直到離那身影只有七八步遠,他才猛地剎住腳,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盯著那桿仍在嗡鳴的長槍,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激動和沙啞:

    老師傅……這……這是楊家梨花槍

    槍影驟然一收!

    那桿長槍仿佛瞬間凝固在空氣中,槍尖斜斜指向地面,紋絲不動。老者收槍而立的姿態(tài),沉穩(wěn)得如同腳下生了根。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一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膛暴露在夕陽的余暉里,那雙原本渾濁、仿佛蒙著一層白翳的眼睛,此刻卻像兩顆驟然被擦亮的黑曜石,射出兩道銳利如電的光芒,直直釘在羅正陽臉上。

    咦老者喉嚨里滾出一個短促而帶著巨大疑問的音節(jié),上下打量著羅正陽那身沾著飼料碎屑的迷彩服,尤其是他因為奔跑而微微發(fā)紅、卻依舊透著年輕銳氣的臉龐,小娃娃……懂行

    不敢說懂,羅正陽抱了抱拳,完全是習(xí)武之人的本能反應(yīng),動作干脆利落,小時候聽我爺爺念叨過,楊家梨花槍,槍出如雪,勢若奔雷,落葉飛花皆可為刃……今日一見……他頓了頓,目光灼熱地再次掃過老者手中那桿古樸的長槍,槍身黝黑,隱隱透著暗沉的金屬光澤,果然名不虛傳!

    爺爺老者眼中精光更盛,向前踏近一步,你爺爺是誰

    羅家寨,羅震山。羅正陽挺直了腰板,報出這個在家鄉(xiāng)響當當?shù)拿帧?br />
    羅震山老者猛地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枯木逢春。他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撫掌大笑起來,笑聲洪亮,震得老槐樹葉子都沙沙作響,哈哈哈!好!好!好!天意!真是天意!當年羅家鋼槍,剛猛霸道,勢如破山;我楊家梨花槍,綿密迅捷,落花繽紛!并稱武林北地雙絕!想不到啊想不到,老頭子我黃土埋到脖子根了,還能在這山旮旯里,見到羅家槍的傳人!

    夕陽的暖光徹底沉入山巒,只在天邊留下幾抹暗紅的余燼。一老一少就蹲在老槐樹虬結(jié)盤錯的樹根上,影子被暮色拉長、融合。老者姓楊,單名一個震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像被歲月磨砂過。楊家槍,曾經(jīng)何等煊赫,槍尖所指,群雄俯首�?墒赖雷兞耍髽屟笈谵Z開了國門,也轟碎了江湖的規(guī)矩和傳承。兵荒馬亂,家國飄零,幾代人的心血,最后就剩下他這么個糟老頭子,守著幾本殘破的圖譜和這桿沉甸甸的槍,像守著祖墳里最后一點未冷的余燼,躲進了這個地圖上都難找的小山村。

    都死絕啦……楊震的聲音低下去,像一陣風(fēng)刮過空谷,就剩我這把老骨頭,還有這桿槍,還沒爛透。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冰冷的槍桿,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情人的臉頰。

    羅正陽沉默地聽著,心頭像壓了一塊浸透水的青磚。他想起自家那桿供奉在祠堂正中的祖?zhèn)麂摌�,想起爺爺羅震山臨終前枯槁的手死死攥著他的手腕,渾濁的眼睛里燃著最后一點不肯熄滅的火:正陽……羅家的槍……不能斷……不能斷在咱們手里啊……

    那沉甸甸的囑托,此刻被楊震的話語勾得無比清晰,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楊老,羅正陽抬起頭,眼神在暮色中異常明亮,我……我能跟您學(xué)嗎學(xué)楊家槍!

    楊震布滿皺紋的臉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樹根上的長槍,低喝一聲:娃娃,看好了!

    話音未落,槍已出手!

    不再是之前大開大合、落葉飛花的炫技。這一次,槍勢陡然變得黏稠、綿密。槍尖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在方寸之地畫出一個個細密糾纏的圓,槍身顫動,發(fā)出低沉持續(xù)的嗡鳴,仿佛靈蛇盤踞,蓄勢待發(fā)。這正是楊家槍的根基——纏勁!講究的是如絲如縷,沾連粘隨,引敵入彀,消解于無形。

    羅正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這精微的纏絲勁,與他羅家槍大開大合、一往無前的破字訣截然不同,卻又隱隱在至理上相通。他身體里羅家槍的本能被徹底點燃,血液奔流,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著圈,模擬著那槍尖運行的軌跡。

    光看頂個屁用!楊震的喝聲炸響,拿根棍子來!

    羅正陽如夢初醒,猛地跳起,跑到旁邊柴火堆里,三兩下掰下一根筆直堅韌的硬木枝,削去旁杈,權(quán)充長槍。

    來!楊震槍尖一抖,直指羅正陽,用你那羅家的法子,攻過來!

    羅正陽低吼一聲,沒有絲毫猶豫,踏步擰腰,手中木棍如毒龍出洞,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直刺楊震中門!這是羅家槍的中平刺,最是堂正,也最是難防,講究的就是一力降十會!

    眼看木棍就要及身,楊震手腕極其細微地一旋,手中長槍槍頭畫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圈,啪地一下輕輕搭在了羅正陽的木棍前端。一股柔韌卻連綿不絕的力量瞬間纏了上來,羅正陽只覺得刺出去的力量像泥牛入海,又像撞進了一團濕透的棉花,竟被那槍尖帶著不由自主地向旁邊滑開!他刺了個空,身體因用力過猛而微微前傾。

    蠢!楊震罵了一句,槍身一抖,那股柔勁瞬間轉(zhuǎn)為剛猛的崩勁,順著羅正陽的木棍就反震回來!羅正陽只覺得虎口劇震,木棍差點脫手飛出,蹬蹬蹬連退三步才穩(wěn)住身形,胸口一陣氣血翻涌。

    楊家槍是棉花楊震的槍尖點著地,嗤笑道,棉花里裹著鋼針!纏住了,就要你的命!再來!

    汗水很快浸透了羅正陽的后背,混著豬圈帶出來的飼料味和塵土氣息。他一次次被那神出鬼沒的纏勁帶偏,被突如其來的崩勁震退,手臂被槍桿掃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眼底的火焰卻越燒越旺。每一次失敗,每一次被那精妙的勁力化解,都像在他腦海中打開一扇新的窗戶。他開始嘗試,在羅家槍剛猛的直刺中,手腕加入一絲細微的旋轉(zhuǎn),試圖模擬那纏絲勁;在楊家槍纏住對手的瞬間,驟然爆發(fā)出羅家槍獨有的、源自腰馬合一的沉猛寸勁!

    月光清冷,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曳。羅正陽手中的木棍,刺出去時依舊帶著羅家槍一往無前的決絕,但在觸及目標的剎那,手腕卻會詭異地一旋一抖,爆發(fā)出一種剛?cè)岵�、穿透力極強的混元勁!棍風(fēng)撕裂空氣的銳響,與楊震長槍低沉的嗡鳴交織在一起,在這寂靜的村口,奏響一曲古老而嶄新的樂章。

    半個月的光景,就在這汗水、喘息、棍棒交擊和楊老頭時而嚴厲、時而沙啞的指點聲中飛快溜走。羅正陽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楊家槍的精髓。纏、攔、拿、扎,這些楊家槍的看家本領(lǐng),在他手中漸漸褪去生澀,開始與他骨子里的羅家剛猛槍意碰撞、融合。

    這天傍晚,羅正陽剛用一招融合了楊家纏絲手和羅家霸王卸甲的巧勁,將楊震攻來的槍桿引偏、順勢反壓,逼得楊震后退半步。他正待追擊,楊震卻猛地收槍,拄著地,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卻爆發(fā)出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絲狂熱的光彩。

    好!好小子!楊震喘息著,聲音帶著激動,有點模樣了!這路子……對頭!

    他不再看羅正陽,而是轉(zhuǎn)身,走向老槐樹下一個不起眼的、落滿灰塵的舊木箱。他彎腰,動作有些遲緩和吃力,打開箱蓋,在里面摸索著。片刻,他直起身,雙手鄭重地捧出一件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件。

    油布被一層層小心揭開。

    露出的槍身,并非羅正陽想象中那種古樸沉重的木桿鐵頭。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內(nèi)斂的啞光黑色,在夕陽最后的光線下,隱約流動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zhì)感。槍桿線條流暢,帶著一種超越時代的簡潔和力量感。最奇特的是,槍身中部和尾部,各有一道極其精密、嚴絲合縫的金屬接口。

    拿著!楊震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將長槍遞向羅正陽。

    羅正陽下意識地雙手接過。入手微沉,但遠比祖?zhèn)髂菞U純鋼打造的長槍要輕!更關(guān)鍵的是,這重量分布得極其均勻、合理,握在手中,重心完美地落在掌心,仿佛手臂的延伸。他手指撫過那冰涼的金屬槍身,觸感細膩,隱隱能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韌性。

    這是……羅正陽震驚地抬頭。

    合金鋼。楊震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更多的卻是歲月的沉凝,輕,韌,硬!老頭子我當年跑遍了大江南北,托了多少關(guān)系,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到這點材料,又求著一位早就不干的老鉗工,照著圖譜一點點車出來、磨出來……他粗糙的手指撫過槍身接口處那嚴絲合縫的螺紋,擰上,就是戰(zhàn)場殺敵的利器!拆開,就是隨身攜帶的防身之物!

    他猛地看向羅正陽,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亮得驚人,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老祖宗的東西,不能光躺在故紙堆里發(fā)霉!得變!得活!得在這新時代,開出新花來!羅家小子,這桿槍,我琢磨了一輩子,現(xiàn)在,交給你了!

    他枯瘦卻有力的手,重重拍在羅正陽握槍的手背上,傳遞過來的不僅僅是槍的重量,更是一份滾燙、幾乎灼人的囑托。

    帶著它!讓這老祖宗的心血,在你手里,活出個樣子來!

    羅正陽只覺得一股熱流從掌心直沖頭頂,握著這冰冷的合金鋼槍,指尖卻滾燙。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挺直了脊梁,迎著楊震熾熱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那桿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心跳,冰冷的外殼下,流淌著古老的血脈和嶄新的可能。

    三個月后,羅正陽背著那個裝著拆卸后三段合金鋼槍的戰(zhàn)術(shù)背包,重新站在了新兵連的操場上。陽光刺眼,營房依舊,連空氣里那股汗味和塵土氣息都未曾改變。不同的是,他肩膀上的列兵肩章依舊,眼神卻沉淀了許多。后勤部豬圈的味道似乎還隱隱附著在作訓(xùn)服上,但更深的,是那桿冰冷合金槍透過背包傳來的觸感,以及老槐樹下無數(shù)個夜晚汗水浸透的記憶。

    喲!這不是我們‘槍王’回來了嘛

    隊列里傳來壓低卻清晰的嗤笑,是那個總跟他不對付的張強。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哄笑。羅正陽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沉默地整理著自己的裝備帶。三個月喂豬的改造,沒磨掉他的棱角,只是讓那棱角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行了!都閉嘴!

    班長王鐵柱吼了一嗓子,走過來,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羅正陽肩膀上,眼神復(fù)雜,回來了就好!喂豬……也算深入基層了。收收心,把落下的訓(xùn)練補上!

    羅正陽點點頭,依舊沒說話。他不需要解釋,更不需要證明什么。那桿藏在背包里的槍,和老槐樹下浸透的汗水,就是他的底氣。

    日子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軌。隊列、體能、戰(zhàn)術(shù)、射擊……羅正陽像一塊沉默的石頭,投入每一項訓(xùn)練。他不再公然質(zhì)疑熱兵器,端起九五式時,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要透過那冰冷的金屬外殼,去理解它蘊含的另一種道。只是偶爾在無人處,他會下意識地撫摸一下戰(zhàn)術(shù)背包的夾層,感受那三段金屬冰冷堅硬的輪廓。

    平靜只持續(xù)了不到兩周。

    那天傍晚,體能訓(xùn)練剛結(jié)束,羅正陽正擰開水壺仰頭灌水,同班戰(zhàn)友周明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到他面前,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瘋狂。

    正陽!羅正陽!你得幫我!救救我!我完了……我全完了!周明一把抓住羅正陽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迷彩服里。

    羅正陽被他拽得水灑了一身,眉頭擰緊:松手!怎么回事

    賭……賭場……周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語無倫次,我……我鬼迷心竅……欠了他們一大筆……還不上了……他們抓了我妹!照片……照片發(fā)過來了!在‘鐵砧’!說今晚還不上錢……就……就……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泣,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恐懼堵了回去。他顫抖著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周明妹妹被膠帶封住嘴、滿臉淚痕的驚恐照片,背景是破舊的廠房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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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鐵砧羅正陽眼神一凜。那是邊境線附近一個廢棄多年的老機械廠,魚龍混雜,聲名狼藉。報警!他斬釘截鐵。

    不能報!絕對不能!周明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跳開,眼神驚恐地四下張望,仿佛黑暗里隨時會伸出索命的爪子,他們說了……敢報警,立刻撕票!那些人是魔鬼……真的會殺人的!正陽,求你了!我知道你能打!你幫幫我……就這一次!幫我把人救出來,賬本……對,賬本!他們放高利貸、走私的賬本也在里面!拿到賬本,就能威脅他們放人!求你了!我只有你了!他噗通一聲,竟然直接跪在了羅正陽面前的水泥地上,額頭重重磕下。

    羅正陽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戰(zhàn)友,又看看那照片上驚恐無助的女孩,再看看遠處營房透出的昏黃燈光。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周明妹妹驚恐的臉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與爺爺臨終前緊抓著他手腕的畫面詭異地重疊在一起。那桿冰冷的合金鋼槍在背包里,隔著帆布,無聲地傳遞著沉甸甸的分量。

    起來!羅正陽的聲音低沉得像塊冰,他一把將癱軟的周明拽起來,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周明涕淚橫流的臉,帶路。記住,我們是軍人,不是土匪,目標是救人,拿到賬本交給警察!

    夜色濃稠如墨,廢棄的鐵砧機械廠像一個巨大的鋼鐵怪獸,蹲伏在邊境線模糊的陰影里。銹蝕的鐵皮墻在夜風(fēng)中發(fā)出嗚咽般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機油腐敗的酸臭,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周明縮在羅正陽身后,牙齒咯咯作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羅正陽卻像一頭進入狩獵狀態(tài)的豹子,悄無聲息地貼著廠區(qū)外圍殘破的水泥墻移動,戰(zhàn)術(shù)背包緊貼著后背,里面那三段拆開的合金鋼槍冰冷而堅硬。他側(cè)耳傾聽著里面的動靜,只有風(fēng)聲和鐵皮的哀鳴。

    終于,在一扇巨大、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周明抖著手指了指。門上掛著一把粗大的鐵鏈鎖,但鎖扣明顯是虛掛著的。

    羅正陽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鐵銹味灌入肺腑。他示意周明退后,然后猛地發(fā)力!哐當!一聲巨響,沉重的鐵門被他硬生生撞開!

    門內(nèi)景象瞬間沖入眼簾!

    昏暗的燈光下,空氣渾濁得令人窒息。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和汗臭,像一記重拳砸在臉上。廢棄的機床和零件堆在角落里,如同猙獰的怪獸骨架。場地中央,幾盞高瓦數(shù)的白熾燈慘白地照著幾張油膩的牌桌和一個太師椅。

    太師椅上,斜倚著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光頭男人。他脖子上的金鏈子粗得嚇人,在燈光下閃著刺目的光。他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拋著三顆骰子,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脆響。在他身后,如同四尊鐵塔,矗立著四個精壯的打手。清一色的黑色緊身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虬結(jié),上面布滿猙獰的刺青。他們手里,倒提著寒光閃閃的開山砍刀,刀刃在慘白燈光下映出森冷的光。

    門被撞開的巨響讓所有人都是一怔。

    光頭男人拋骰子的手停住了,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橫肉堆積的臉,一道刀疤從左眉骨斜斜劃到嘴角,讓他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猙獰。他渾濁的眼睛掃過門口兩個穿著迷彩服的年輕士兵,尤其在羅正陽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呵,他喉嚨里滾出一聲嗤笑,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像鈍刀刮過砂紙,當兵的稀客啊。他目光轉(zhuǎn)向羅正陽身后抖得像篩糠的周明,嘴角咧開,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小周膽子不小嘛,還帶了個幫手怎么,錢湊夠了

    他拋起一顆骰子,又穩(wěn)穩(wěn)接住,眼神陡然變得陰鷙:還是說……想用這身綠皮來嚇唬老子他猛地將骰子拍在旁邊的牌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身體微微前傾,如同即將撲食的惡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骨的寒意:

    聽說你很能打他陰冷的目光死死鎖住羅正陽,今天,老子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狠角色!

    角色二字還在渾濁的空氣里回蕩,帶著惡意的尾音。

    羅正陽動了。

    沒有預(yù)兆,沒有怒吼,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他整個人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旋身!動作快得在昏暗燈光下幾乎拉出一道殘影!右手閃電般探向身后的戰(zhàn)術(shù)背包夾層,手指精準地扣住冰冷的金屬構(gòu)件。

    咔噠!咔噠!咔!

    三聲清脆、利落得如同機械咬合的金屬撞擊聲幾乎在同時響起!快到讓人以為是錯覺!眾人只覺眼前寒光一閃,仿佛憑空掣出了一道冷電!

    光頭老大臉上的獰笑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凝固,瞳孔便驟然收縮!

    羅正陽旋身之勢未盡,手中那桿通體黝黑、閃爍著啞光金屬冷澤的合金鋼長槍已然完成拼接!槍尖一點寒星,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刺離他最近那個打手的手腕!角度刁鉆,快如毒蛇吐信!

    那打手只覺得眼前一花,手腕處傳來一股鉆心劇痛!他甚至沒看清對方是怎么出手的,只聽到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當啷!沉重的開山砍刀脫手飛出,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火星四濺。

    操!找死!光頭老大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臉上的橫肉因暴怒而扭曲跳動,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剩下的三個打手瞬間被激怒,眼珠子泛紅,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呈扇形朝著羅正陽瘋狂撲來!三把砍刀帶著呼呼風(fēng)聲,從不同角度兇狠劈下,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狹窄!廢棄的機床和零件堆擠占了大量空間,留給騰挪的余地極小。這正是長兵器的死穴!光頭老大嘴角已經(jīng)扯開殘忍的弧度。

    羅正陽眼中寒光暴漲!

    他不退反進!腳下踏著羅家槍七星步的方位,如同踩著無形的星斗,身形詭異地一扭,竟從三把刀的縫隙中硬生生擠了進去!手中長槍在這一刻活了過來!槍尖不再是直來直去的刺,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的靈蛇,高速震顫著,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嗡鳴,專挑對方下盤膝眼、腳踝、脛骨等脆弱處疾點!

    一寸長,一寸強!在這方寸之地,羅正陽將羅家槍長兵近戰(zhàn)的精髓發(fā)揮到了極致!槍身在他手中仿佛沒有重量,每一次吞吐都帶著千鈞之力,卻又靈動如風(fēng)。

    一個打手揮刀從右側(cè)猛劈羅正陽脖頸,刀勢狠辣。羅正陽仿佛背后長眼,頭也不回,腰身猛地一擰,手中長槍借著擰身之力,槍桿如鋼鞭般帶著破空銳響,狠狠向后橫掃!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啊——!那打手凄厲的慘叫劃破廠房的死寂,右腿膝蓋被槍桿硬生生掃碎!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慘叫著跪倒在地,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

    羅正陽動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滯。槍桿順勢下壓,帶著泰山壓頂之勢,冰冷的金屬槍桿重重抵在跪地打手的咽喉要害!只需再加一分力,便能瞬間斷喉!那打手眼球暴突,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窒息聲,死亡的恐懼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慘叫。

    剩下兩個打手被這血腥狠辣的一幕驚得動作一滯。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楊家槍的纏字訣在羅正陽手中綻放!

    他手腕以一個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幅度高速抖動!槍尖那束鮮紅的槍纓,如同被賦予了靈性,猛地舒卷開來,如同一條赤練毒蛇,精準無比地纏住了左側(cè)打手劈來的砍刀刀身!

    撒手!羅正陽一聲暴喝,如同舌綻春雷!腰馬合一,全身力量瞬間爆發(fā),順著槍桿猛地向后一扯!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順著槍纓傳遞過去!

    那打手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刀柄傳來,虎口瞬間撕裂,鮮血淋漓!砍刀再也握持不住,脫手飛出,咣當一聲撞在遠處的鐵架上,又彈落在地。

    幾乎在同一時間!羅正陽右手持槍,左手閃電般在槍桿中段一托一送!槍尖如同毒蜂的尾針,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疾點而出!嗤!嗤!兩點寒芒精準無比地刺中右側(cè)打手和剛剛被繳械的打手的手腕麻筋!

    呃��!嘶!兩聲痛呼同時響起。兩人只覺得整條手臂瞬間酸麻脹痛,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手中的砍刀再也拿捏不住,叮當落地。

    最后一個手持雙節(jié)棍的打手,趁著同伴倒地的間隙,紅著眼,怪叫著沖了上來!雙節(jié)棍舞得嗚嗚作響,帶著殘影砸向羅正陽的頭顱!這玩意在狹小空間比砍刀更靈活難纏!

    羅正陽眼神冰冷如萬年寒冰。面對呼嘯而來的雙節(jié)棍,他不閃不避!就在棍影即將及體的剎那,他右手持槍,手臂猛地一振!槍尖如同蓄勢已久的毒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直刺對方雙目!

    快!準!狠!

    那打手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用這種同歸于盡的打法!冰冷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他本能地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雙眼死死閉上,揮出的雙節(jié)棍也因恐懼而亂了章法。

    就在他閉眼的剎那!羅正陽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刺目的槍尖驟然一沉,變刺為掃!黝黑的合金鋼槍桿帶著沉悶的風(fēng)雷之聲,如同巨蟒擺尾,狠狠掃在對方毫無防備的腰肋之上!

    嘭!一聲悶響!

    那打手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整個人離地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幾米外一臺廢棄的沖壓機床殘骸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口噴鮮血,軟軟滑落在地,再無聲息。

    從羅正陽旋身拔槍,到四個兇悍打手或殘或廢倒地不起,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數(shù)秒!快得讓人喘不過氣!

    光頭老大臉上的橫肉徹底僵死,剛才的暴怒和囂張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恐取代。他坐在太師椅上的身體下意識地后縮,一只手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探向腰間!

    羅正陽一直用眼角余光死死鎖定著他!

    就在光頭老大手指觸碰到腰間鼓囊囊槍柄的瞬間!羅正陽動了!

    他左腳猛地跺地,水泥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身體借著反震之力,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轉(zhuǎn)!旋轉(zhuǎn)中,雙手緊握的鋼槍借離心之力猛地甩出!槍尾那截沉重的金屬握柄,如同出膛的炮彈,撕裂空氣,帶著凄厲的銳嘯,精準無比地砸向光頭老大掏槍的手腕!

    咔嚓!

    清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裂聲!

    嗷——!光頭老大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右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變形。那把剛掏出來的仿五四式手槍脫手飛出,劃過一道弧線,哐當一聲掉在幾米外的廢鐵堆里。

    羅正陽旋轉(zhuǎn)之勢未停!槍尾甩出的同時,他身形如鬼魅般前沖,一步便跨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槍尖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穩(wěn)穩(wěn)地、精準地抵在了光頭老大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起伏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光頭老大渾身汗毛倒豎,慘嚎聲戛然而止。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槍尖刺破皮膚表層的細微刺痛,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他所有的感官。

    賬本。羅正陽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冰層下流動的寒水,在這死寂的廠房里清晰地回蕩,人在哪

    光頭老大臉上的肌肉因劇痛和恐懼而瘋狂抽搐,豆大的汗珠從光頭上滾滾而下。他看著羅正陽那雙毫無感情、如同深淵般的眼睛,毫不懷疑對方下一秒就會毫不猶豫地刺穿他的喉嚨。

    在……在……后面……辦公室……保險柜……他牙齒打顫,語無倫次,另一只完好的手指向廠房深處一道緊閉的鐵門,密碼……左手邊……第三個文件柜底下……有……有紙條……人……人關(guān)在隔壁……庫房……

    周明!羅正陽頭也不回,聲音陡然拔高,去!

    周明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被羅正陽的吼聲驚醒,看著光頭老大扭曲的手腕和咽喉處的槍尖,又看看羅正陽如同磐石般擋在身前的背影,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他咬緊牙關(guān),不再猶豫,連滾帶爬地朝著廠房深處那道鐵門沖去,身影狼狽卻帶著決絕,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這時!

    轟隆——�。�!

    廠房那扇沉重的鐵皮大門,被人從外面用暴力猛地撞開!巨大的聲響如同平地驚雷!緊接著,一陣嘈雜混亂的腳步聲、怒吼聲、金屬敲擊聲如同潮水般從大門方向洶涌灌入!

    里面的人聽著!敢動我大哥!剁碎了喂狗!

    抄家伙!干死他們!

    別讓那兩個當兵的跑了!

    十幾個手持鋼管、砍刀、甚至還有自制土槍的混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紅著眼,面目猙獰地沖了進來!增援到了!而且人數(shù)遠超預(yù)料!

    羅正陽心頭猛地一沉!抵在光頭老大咽喉的槍尖微微一滯。

    媽的!快!弄死他!光頭老大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狂喜和惡毒的光芒,嘶聲吼道。

    羅正陽眼神一厲,槍尖往前微微一送,一滴血珠瞬間從光頭老大的脖頸滲出!閉嘴!再喊現(xiàn)在就死!光頭老大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嗬嗬聲,瞬間噤若寒蟬。

    羅正陽猛地收回槍尖,手腕一抖,槍身嗡鳴!長槍在他身前劃出一個半圓,槍尖斜指地面,擺出了羅家槍最擅防守的鐵門閂起手式。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洶涌撲來的混混。

    退路已絕,唯有一戰(zhàn)!

    殺!��!

    十幾名混混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五花八門的兇器,如同決堤的洪水,朝著羅正陽這個孤零零的礁石瘋狂撲來!

    戰(zhàn)斗瞬間爆發(fā)!

    鋼管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當頭砸下!砍刀劃出森冷的弧光斜劈腰腹!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陰險地刺向肋下!更有甚者,在后面舉起了粗糙的自制霰彈槍,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羅正陽!

    狹窄!混亂!四面八方皆是敵!

    羅正陽的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楊家槍的纏、攔、拿,羅家槍的崩、撥、掃,在這一刻被催發(fā)到了極致,水乳交融!

    他腳下踩著玄奧的步法,身形在狹窄的空間里如同鬼魅般飄忽閃動。槍尖不再是單純的刺,而是高速震顫著,每一次點出都精準無比地刺向?qū)Ψ匠中档氖滞�、肘關(guān)節(jié)、肩窩!每一次格擋、每一次撥開,槍身都爆發(fā)出剛猛無儔的寸勁!

    嗤!一個混混手持匕首從側(cè)后方陰險地捅來。羅正陽仿佛腦后長眼,頭也不回,身體如同折斷般猛地向側(cè)前方一傾,險之又險地避開匕首的寒芒。同時,右手握槍尾,左手閃電般在槍桿中段一推!長槍如同毒龍擺尾,黝黑的槍桿帶著破空的銳響,狠狠向后橫掃!

    嘭!一聲悶響!

    槍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掃在偷襲者的太陽穴上!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眼珠瞬間充血暴突,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栽倒。

    另一個混混趁機揮著粗大的鍍鋅鋼管,帶著全身力氣,朝著羅正陽后腦猛砸!風(fēng)聲呼嘯!

    羅正陽剛剛掃倒一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鋼管就要及體!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腰身猛地一沉,一個標準的鐵板橋,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沉重的鋼管帶著風(fēng)聲擦著他的鼻尖呼嘯而過!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他臉頰生疼!

    不等對方收勢!羅正陽借著下腰之勢,右腳如同蝎子擺尾般猛地向后上方撩起!軍靴堅硬的鞋跟精準無比地踹在對方持鋼管的右手腕上!

    咔嚓!又是骨裂聲!

    啊——!混混慘叫著松手,鋼管脫手落下。

    羅正陽動作毫不停滯!鐵板橋的身體如同彈簧般瞬間彈起!在起身的剎那,他雙手握槍,槍尖在地面一點!借力!身體騰空半旋!長槍借著旋轉(zhuǎn)的離心力,劃出一道勢大力沉的圓弧,帶著嗚咽的風(fēng)雷之聲,狠狠砸向另一個揮刀撲來的混混!

    當啷!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

    砍刀被沉重的槍桿硬生生砸飛!那混混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刀柄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整條手臂都失去了知覺,踉蹌著后退。

    羅正陽落地,腳步一個趔趄,氣息已有些粗重。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流下,迷彩服被劃開了幾道口子,左臂外側(cè)被鋼管擦過,火辣辣地疼,滲出了血跡。圍攻的混混雖然倒下了四五個,但剩下的人被血腥和同伴的慘狀徹底激怒,攻勢更加瘋狂!他們?nèi)缤恢>氲镊喙�,前仆后繼!

    媽的!弄死他!

    他就一個人!耗死他!

    鋼管、砍刀、匕首……各種武器從四面八方雨點般落下!羅正陽咬緊牙關(guān),眼神卻愈發(fā)銳利、堅定!手中的合金鋼槍仿佛與他融為一體,槍尖的嗡鳴是他不屈的戰(zhàn)歌!羅家槍的剛猛霸道,楊家槍的綿密巧勁,在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槍尖時而如靈蛇吐信,點刺迅捷,專攻要害;槍身時而如巨蟒翻身,橫掃豎砸,勢大力沉;槍纓時而如赤練飛舞,纏繞繳械,防不勝防!

    每一次格擋,槍桿都爆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混混們手臂發(fā)麻!每一次反擊,都必然伴隨著骨裂聲和凄厲的慘嚎!他像一頭陷入狼群的猛虎,雖然傷痕累累,但每一次咆哮都帶著撕裂一切的威勢!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突兀地炸開!是土噴子!雖然威力不大,但近距離打中,不死也殘!

    羅正陽在槍響的瞬間,幾乎是靠著無數(shù)次生死錘煉出的本能,猛地向側(cè)面一個狼狽的翻滾!無數(shù)細小的鐵砂和灼熱的火藥氣體擦著他的后背呼嘯而過,打在后面的鐵皮墻上,發(fā)出密集的噗噗聲!

    他剛翻滾起身,兩個混混的砍刀已帶著寒光劈到面前!避無可避!

    吼!羅正陽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眼中血絲密布!他竟不閃不避,雙手握槍,將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槍身!長槍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雷霆,帶著一往無前、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直刺其中一人的胸膛!這是羅家槍的搏命絕技——玉石俱焚!

    那混混被他眼中瘋狂的殺意和這搏命一槍徹底嚇破了膽!怪叫一聲,竟收刀想擋!另一人的刀也因同伴的退縮而慢了一瞬!

    就在這生死一線!

    嗚哇——嗚哇——嗚哇——!

    尖銳、急促、穿透力極強的警笛聲,如同天籟之音,由遠及近,撕裂了邊境沉沉的夜幕,也瞬間刺破了廠房內(nèi)血腥癲狂的殺伐之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揮舞著砍刀、面目猙獰的混混們,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臉上瘋狂的表情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驚愕和瞬間涌上的恐慌。那舉著土噴子還想再轟一槍的家伙,手指僵在扳機上,眼神茫然地看向大門方向。

    羅正陽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即將刺出的搏命一槍,硬生生頓在半空。槍尖距離那個混混的胸膛只有不到一寸。他猛地扭頭,汗水混著血水模糊了視線,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廠房大門外,閃爍旋轉(zhuǎn)的紅藍警燈,如同驅(qū)散黑暗的利劍,將混亂的廠區(qū)切割成明暗交織的碎片。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緊繃的肌肉一陣酸軟,眼前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黑視。他身體晃了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沉重的鋼槍槍尾狠狠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后背重重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布滿鐵銹的機床殘骸上。

    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廠房里異常清晰。汗水浸透了迷彩服,緊緊貼在身上,又冷又黏。左臂外側(cè)被鋼管刮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面砸開一小朵暗紅的花。他目光掃過眼前狼藉的地面: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哀嚎呻吟、骨斷筋折的混混,武器散落一地。光頭老大癱在太師椅上,抱著自己扭曲變形的手腕,疼得臉色煞白,看向羅正陽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恐懼。

    贏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手中的合金鋼槍微微發(fā)燙,那是高速摩擦和力量爆發(fā)后的余溫。槍尖上,幾滴粘稠的鮮血正緩緩匯聚,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折射出冰冷、殘酷又帶著一絲悲愴的光澤。

    正陽!人……人救出來了!

    周明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喜悅從廠房深處傳來。他攙扶著一個臉色蒼白、瑟瑟發(fā)抖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另一只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厚厚的、沾著灰塵的硬殼筆記本——正是那關(guān)鍵賬本!

    妹!沒事了!沒事了!

    周明緊緊摟著驚魂未定的妹妹,聲音哽咽,然后看向靠在墻上、幾乎脫力的羅正陽,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狂喜,正陽!謝了!賬本也拿到了!我們……

    周明的話音未落!

    異變陡生!

    操你媽的小雜種!老子跟你同歸于盡!

    一聲充滿怨毒和瘋狂的嘶吼炸響!

    只見原本癱在太師椅上、抱著斷腕哀嚎的光頭老大,不知何時竟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從椅子底下摸出了一把備用的、更小巧的掌心雷手槍!他眼中燃燒著徹底的瘋狂,猛地抬起槍口,沒有瞄準羅正陽,而是直指剛剛跑出來、毫無防備的周明兄妹!

    小心——!

    羅正陽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他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救援!周明兄妹背對著光頭老大,對身后的致命威脅毫無察覺!

    千鈞一發(fā)!電光石火!

    羅正陽的身體比思維更快!他根本來不及思考任何后果!那桿拄在地上的合金鋼槍,在他爆發(fā)出全部潛能的力量驅(qū)動下,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黑色閃電!他手臂肌肉賁張,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畢生所學(xué)的投擲技巧,將長槍朝著光頭老大猛擲而出!

    嗚——!

    長槍破空,發(fā)出凄厲無比的尖嘯!速度快到了極致,幾乎在光頭老大扣動扳機的同一剎那!

    噗嗤!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沉悶的利器穿透血肉的聲音!

    合金鋼槍那冰冷、鋒銳的槍尖,精準無比地從光頭老大的后心貫入,帶著恐怖的力量,瞬間穿透了他的胸膛!槍尖從前胸透出,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破碎的內(nèi)臟!

    光頭老大扣扳機的動作僵住了。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透出的、滴著血的槍尖,眼中的瘋狂瞬間被巨大的空洞和死亡的恐懼取代。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掌心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隨即,整個人如同被抽掉骨頭的爛泥,連同沉重的太師椅一起,轟然向后栽倒!那桿貫穿他身體的鋼槍,槍尾兀自在空中微微顫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砰!

    幾乎是同時,光頭老大臨死前扣動扳機的那一槍,也響了!但因為身體被貫穿后仰,子彈失去了準頭,擦著周明妹妹的耳畔呼嘯而過,狠狠打在后面的鐵皮墻上!

    周明和他妹妹被這突如其來的槍響和身后的巨響嚇得尖叫一聲,猛地抱頭蹲下!

    哥!

    周明的妹妹驚恐地喊道。

    沒事!沒事了!

    周明緊緊護著妹妹,心臟狂跳。

    就在這時,周明猛地抬頭,看向羅正陽的方向,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羅正陽在擲出長槍后,身體因巨大的反作用力和透支而徹底脫力,踉蹌著向前撲倒!而就在他身前不到兩米的地方,一個之前被槍桿掃倒、并未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混混,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趁著羅正陽力竭倒地、毫無防備的瞬間,掙扎著抓起手邊掉落的一把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著羅正陽的后心捅去!

    正陽!后面�。�!

    周明目眥欲裂,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吼聲!他距離太遠,根本來不及!

    羅正陽聽到了周明的嘶吼,也感覺到了身后襲來的惡風(fēng)!但他真的沒有一絲力氣了!連扭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絕望地感受到那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迫近!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

    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猛地從側(cè)面撲了過來,狠狠撞在了羅正陽身上!

    是周明!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脫力的羅正陽撞得向側(cè)面翻滾出去!

    噗嗤——!

    匕首入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心膽俱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羅正陽被撞得滾倒在地,他掙扎著抬起頭,看到的是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周明擋在他剛才倒下的位置,身體微微弓著,一把匕首的刀柄,深深地沒入了他的左胸下方!鮮血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迷彩服!

    周明�。�!

    羅正陽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掙扎著想要爬過去。

    周明被這致命的一刀捅得身體猛地一顫,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匕首,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痛苦,隨即,是釋然和解脫。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扭頭看向被自己撞開、暫時安全的羅正陽,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極其微弱的弧度,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兄……兄弟……值了……賬本……交……

    最后一個字沒說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體如同失去了支撐的沙袋,軟軟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鮮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一灘刺目的暗紅。

    不——�。。�

    羅正陽發(fā)出野獸般絕望的嘶吼,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扭頭,看向那個持刀捅死周明的混混!那混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握著染血的匕首,愣在原地。

    羅正陽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血紅!他如同受傷的暴龍,完全不顧身體的劇痛和透支,猛地從地上彈起,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撲向那個混混!沒有槍,他用拳頭!用牙齒!用一切可以攻擊的部位!

    我殺了你�。。�

    他一把抓住混混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拳頭帶著千鈞之力,如同鐵錘般狠狠砸在對方的臉上!鼻梁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混混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羅正陽狀若瘋魔,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拳!兩拳!三拳!每一拳都帶著無盡的悲憤和殺意,狠狠砸在混混的頭臉、脖頸、胸口!骨頭碎裂聲不絕于耳!混混的慘叫聲從高亢到微弱,再到徹底消失……

    當荷槍實彈的警察如同潮水般涌入廠房,控制住所有殘余的混混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滿地的傷者和呻吟的混混,貫穿光頭老大的長槍,以及場地中央,一個渾身浴血、如同地獄修羅般的士兵,正騎在一個早已不成人形的混混身上,機械地、瘋狂地揮舞著拳頭,口中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而在他不遠處,另一個穿著同樣迷彩服的士兵,靜靜地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灘刺目的鮮血,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住手!舉起手來!

    數(shù)道強光手電和槍口瞬間鎖定了羅正陽。

    羅正陽仿佛聽不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周明倒下的身影和滔天的恨意。直到幾名警察合力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手銬鎖住他沾滿鮮血和碎肉的手腕時,他才猛地停止了掙扎。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越過警察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不遠處周明一動不動的身體,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孤狼哀嚎般的悲鳴。

    兄弟……

    冰冷、堅硬的手銬,咔嚓一聲,死死鎖住了羅正陽沾滿血污、碎肉和泥土的手腕。那金屬的寒意,瞬間刺透皮肉,直抵骨髓。他被幾名警察粗暴地從那個被他活活打死的混混身上拖開,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臉頰貼著粗糙的地面,他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鐵銹味,還有周明身上傳來的、生命消逝的氣息。

    周明……周明……

    羅正陽喉嚨里發(fā)出沙啞的、破碎的音節(jié),掙扎著想要抬頭再看一眼戰(zhàn)友的方向。但一只強有力的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后頸。

    老實點!

    冰冷的呵斥在頭頂響起。

    荷槍實彈的警察迅速控制了整個現(xiàn)場。有人去查看周明的情況,搖了搖頭。有人小心翼翼地拔出了插在光頭老大胸口的長槍,槍尖滴落的血珠在強光手電下顯得格外刺眼。那個硬殼賬本被警察從周明緊握的手中取出。

    報告隊長!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賬本!人質(zhì)安全!

    查看周明的警察聲音沉重。

    帶隊的國字臉警官臉色極其凝重,他掃視著滿地狼藉:十幾個重傷哀嚎的混混,被貫穿斃命的光頭老大,被活活打死的混混,犧牲的戰(zhàn)士周明,還有被死死按在地上、渾身浴血、眼神空洞如同失去靈魂的羅正陽。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那桿被裝入證物袋、槍尖和槍身都沾滿血跡的合金鋼長槍上。

    警官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沉痛,你……你干了什么!

    羅正陽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但眼神依舊空洞地望著周明倒下的方向,對警官的質(zhì)問置若罔聞。巨大的悲痛和親手殺人的沖擊,讓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

    隊長,

    旁邊一個年輕警察低聲匯報,翻看著初步記錄,據(jù)現(xiàn)場殘余人員和周明妹妹的初步口供……這小子叫羅正陽,是為了救戰(zhàn)友周明和他妹妹,才出手對抗黑惡勢力。周明是為了掩護羅正陽,被歹徒刺中犧牲。那個混混……是羅正陽在目睹戰(zhàn)友犧牲后,情緒失控打死的。光頭老大也是被他用槍……

    夠了!

    國字臉警官低吼一聲,打斷了匯報,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持械殺人……故意殺人……無論動機如何,性質(zhì)已經(jīng)變了!

    他再次看向羅正陽,眼神復(fù)雜無比,有痛惜,有憤怒,更有深深的無奈,先控制起來!帶走!通知部隊!封鎖現(xiàn)場!詳細調(diào)查!

    羅正陽被拖了起來,推搡著走向大門。門外,是閃爍的警燈,是黑洞洞的槍口,是無數(shù)道或驚愕、或惋惜、或難以置信的視線。他像個木偶一樣被塞進警車。在車門關(guān)閉的最后一瞬,他最后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廠房內(nèi),那灘屬于周明的、刺目的暗紅血跡上。

    軍事法庭的審判異常迅速而沉重�,F(xiàn)場證據(jù)確鑿,羅正陽對殺害光頭老大和那名混混的事實供認不諱。盡管動機情有可原——拯救戰(zhàn)友親屬、自衛(wèi)反擊、目睹戰(zhàn)友犧牲后激憤殺人,但故意殺人罪的指控?zé)o法避免。那桿作為主要兇器的合金鋼槍,更是成了無法辯駁的鐵證。

    最終判決:羅正陽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剝奪軍銜,開除軍籍。

    沉重的鐵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陽光,也隔絕了他短暫卻刻骨銘心的軍旅生涯。手腕上的金屬銬環(huán)換成了更沉重的監(jiān)號。他被剝下那身沾滿血污的迷彩服,換上了粗糙的橘紅色囚服。當那枚小小的八一領(lǐng)章被扯下,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微不可聞的叮聲時,羅正陽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靈魂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塊。

    編號7749。

    3

    狹小的囚室,冰冷的鐵窗,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的氣息。羅正陽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鐵門,蜷縮在角落的水泥地上,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周明最后那個釋然的微笑,匕首刺入他胸膛的悶響,自己拳頭砸碎骨頭時的觸感……一幕幕在腦海中瘋狂閃回,如同永不停歇的凌遲。

    時間在死寂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慘白的月光從那個巴掌大的透氣口艱難地擠進來,在地面上投下一塊方形的光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幾天。那冰冷的、被掏空的感覺,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東西所取代。那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種流淌在血脈中的韻律。它如同冰封河面下涌動的暗流,開始不安分地鼓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面冰冷的灰塵里劃動起來。起手式——鐵門閂!沉腰落馬,虛握的右手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桿無形的鋼槍,斜指身前地面。動作緩慢,帶著凝滯的沉重。

    然后,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模仿著楊家槍最精妙的纏絲勁,畫出一個細密的小圈。緊接著,腰身猛地一擰,力貫槍身,一個羅家槍標準的橫掃千軍!

    沒有風(fēng)聲,沒有槍鳴。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指劃過空氣時微不可聞的摩擦聲。

    但他做得很慢,很認真。每一個動作的轉(zhuǎn)折,每一個勁力的轉(zhuǎn)換,都力求完美。汗水再次從他額角滲出,沿著臟污的臉頰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月光靜靜地流淌,落在他身上,將他徒手舞動的身影投在對面灰白的墻壁上。墻壁上,那晃動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清晰。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方寸之地輾轉(zhuǎn)騰挪,手中無形的長槍時而如靈蛇吐信,時而如巨蟒翻身。影子隨著他的動作搖曳、伸展、突刺、橫掃……

    恍惚間,墻壁上那舞動的影子,似乎與記憶深處某個畫面重疊了。

    村口,老槐樹下,如霜的月光。白發(fā)老者身形矯健,手中長槍翻飛如龍,槍纓似血,攪動得滿地枯葉簌簌離地,又在凌厲的槍風(fēng)中被震為齏粉……

    墻壁上舞動的影子,與腦海中那個白發(fā)舞槍的身影,在月光的見證下,跨越了時空,詭異地重合在一起。同樣的執(zhí)著,同樣的孤獨,同樣的……在時代洪流中,倔強地揮舞著屬于自己、卻注定被遺忘的樂章。

    羅正陽沉浸在這無聲的、只有自己能懂的舞蹈里,一遍,又一遍。汗水浸透了粗糙的囚服,傷口在動作牽拉下隱隱作痛,但他渾然不覺。仿佛只有在這近乎自虐的演練中,才能暫時忘卻蝕骨的悲痛和冰冷的絕望,才能觸摸到那桿被鎖在證物柜里、同樣冰冷的鋼槍的靈魂。

    日子就在這死寂與無聲的演練中一天天過去。放風(fēng)時,他沉默寡言,如同影子。勞動時,他機械地完成,眼神空洞。只有在夜深人靜,月光透過鐵窗灑落時,那個在方寸之地舞動的人影才會出現(xiàn)。

    這天,放風(fēng)時間。羅正陽獨自坐在操場角落的石階上,看著高墻電網(wǎng)分割出的狹小天空發(fā)呆。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總是縮在角落的老犯人,佝僂著背,慢慢挪到他身邊坐下,手里拿著一張不知從哪里撿來的舊報紙。

    小伙子,老犯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風(fēng)箱,他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羅正陽布滿老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意有所指,手藝……別荒廢了。

    羅正陽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遠處崗樓上持槍的哨兵剪影。

    老吳頭也不在意,慢悠悠地展開手中的舊報紙,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這蕭瑟的秋風(fēng)聽:唉,這世道……看著太平,底下暗流兇著哩。南邊……挨著金三角那塊兒,‘毒蝎’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玩意兒,又鬧騰起來了,聽說手段狠得邪乎,專挑落單的邊防巡邏隊下手……神出鬼沒,裝備還精良,跟以前那些土鱉不一樣。守國門的兄弟們……難熬啊……

    他邊說,邊用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一個不起眼的國際新聞板塊下方,輕輕點了點。

    一陣帶著涼意的風(fēng)卷過操場,吹得報紙嘩啦啦作響,恰好翻動了幾頁。

    羅正陽的目光下意識地被風(fēng)帶動的報紙吸引。就在老吳頭手指剛才點過的位置附近,一則關(guān)于國際軍火走私的短訊下方,一行極其微小、仿佛是印刷油墨不均勻留下的污漬,卻以一種奇特的、絕非偶然的排列方式,隱隱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圖案——像是一桿斜指向上的、鋒芒內(nèi)斂的長槍槍尖,槍尖旁邊,還有一個更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類似盤繞龍形的抽象符號!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這圖案……他見過!刻骨銘心地記得!就在楊震老前輩臨終前交給他的那本泛黃的、線裝的楊家槍古圖譜的最后一頁!當時油燈如豆,楊老枯槁的手指顫抖地撫摸著那個模糊的印記,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復(fù)雜難明的光,聲音低沉得仿佛怕驚擾了什么:‘龍淵’……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個名號……一支藏在暗影里的衛(wèi)道之兵……早年間就散了,斷了香火……就當……是個念想吧,莫要深究……

    龍淵!那本圖譜他珍藏在部隊儲物柜的最底層!這圖案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一張監(jiān)獄放風(fēng)地上的舊報紙上是巧合還是……

    巨大的震驚和疑惑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瞬間從麻木中驚醒!他猛地抬頭,銳利如刀的目光射向身邊的老吳頭!

    老吳頭卻仿佛渾然未覺,依舊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將那張報紙仔細疊好,塞進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囚服口袋里,動作自然得沒有一絲破綻。他顫巍巍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佝僂著背,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放風(fēng)結(jié)束、開始往回走的人群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吹散的背影。

    羅正陽僵在原地,冰冷的石階寒意透過囚服直刺骨髓,但胸腔里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卻如同被投入滾燙巖漿的冰塊,在劇烈的震驚和無法言喻的悸動中,發(fā)出了沉悶而有力的搏動!是陷阱是試探還是……那早已被時光掩埋的龍淵,真的還存在那老吳頭……是誰那張報紙……是信號

    一連串的疑問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思緒。冰冷的絕望之下,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灼熱溫度的火苗,悄然燃起。

    同一時間,監(jiān)獄長辦公室厚重的隔音門內(nèi)。

    煙霧繚繞。監(jiān)獄長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將一杯熱茶放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正是放風(fēng)時與羅正陽搭話的老吳頭。此刻,他臉上那種慣有的渾濁和卑微消失得無影無蹤。腰桿挺得筆直,雖然穿著囚服,但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塊絨布擦拭著一副金絲眼鏡。擦干凈后,他從容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坐在老吳頭對面的,是一位身著筆挺陸軍常服的中年軍官。肩章上閃耀的金星昭示著他非同尋常的身份。他面容剛毅,如同刀削斧鑿,眉宇間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吳老,‘棋子’的狀態(tài),評估如何

    軍官的聲音低沉有力,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

    被稱為吳老的老吳頭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而清晰,與放風(fēng)時的沙啞判若兩人:羅正陽,編號7749。心志堅韌,遠超常人。巨大的打擊和二十年的刑期,沒能徹底摧毀他,反而像一塊頑鐵,在絕望的熔爐里反復(fù)鍛打。楊家、羅家兩門槍法的精髓,已融入他的骨血本能。即使身陷囹圄,手無寸鐵,他的‘意’和‘勢’也未散,反而在壓抑中沉淀、凝練,如同被封在鞘中的古劍,鋒芒內(nèi)斂,殺意暗藏。

    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精芒,今天放風(fēng)時,他看到了‘龍淵引’。

    軍官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反應(yīng)

    震驚,強烈的疑惑,還有……

    吳老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一絲被點燃的、屬于戰(zhàn)士的火焰。雖然微弱,但足夠真實。他認出了那個標記,楊家圖譜的傳承沒斷。

    軍官沉默了片刻,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扶手,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那個在囚室里沉默如石的年輕身影。

    仇恨呢對那個被他打死的混混,對那個光頭,甚至……對讓他失去戰(zhàn)友、身陷牢獄的規(guī)則

    軍官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恨意深埋,如同地火。

    吳老直言不諱,但這火,現(xiàn)在燒向的是奪走他袍澤性命的黑暗,是那些逍遙法外的‘毒蝎’。二十年的刑期,是枷鎖,也是淬煉。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一個出口,一個能讓他這把‘兇器’指向真正敵人的方向。

    辦公室內(nèi)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軍官指關(guān)節(jié)敲擊扶手的篤篤聲,規(guī)律而沉重。

    良久,軍官停止了敲擊。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他整理了一下一絲不茍的軍裝領(lǐng)口,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

    毒蝎的觸角,比我們預(yù)想的伸得更深,更毒。常規(guī)手段,損失太大,效果有限。我們需要‘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通知內(nèi)部程序,‘棋手’準備落子。啟動對目標7749的‘特別征召’程序。他這‘學(xué)費’不能白交,楊家羅家兩門絕技,龍淵的‘引子’,還有他心頭那把淬了血的怒火……該派上用場了。

    吳老也緩緩站起身,微微頷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明白�!遄印癄顟B(tài)已確認,隨時可以激活。我會確保程序順利。

    軍官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監(jiān)獄操場上空那方狹小的天空,眼神深邃:告訴羅正陽,穿上軍裝,保家衛(wèi)國是一種使命。脫下軍裝,深入黑暗,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是另一種更殘酷、也更直接的使命。陽光之下,沒有無辜的黑暗可以藏身。他這把槍,注定要染上更黑的血。

    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門口。監(jiān)獄長連忙躬身開門。

    吳老站在原地,看著軍官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重新坐回沙發(fā),端起那杯已經(jīng)微涼的茶,卻沒有喝。目光落在虛空中,仿佛穿透了層層墻壁,再次看到了那個在月光下徒手舞槍、與影子搏斗的年輕囚徒。

    他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冰冷的燈光。

    羅家小子,楊家槍傳人……。這盤‘棋’,需要一把足夠鋒利、也足夠沉重的‘槍’來破局。

    他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這鐵窗,困不住真龍。你的戰(zhàn)場,從來不在高墻之內(nèi)。

    他端起茶杯,將冷茶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種沉重的決心。

    棋子……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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