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所有人匍匐跪地,連囂張的黑甲兵都任由馬蹄揚(yáng)起的灰塵淹沒臉上討好的笑容。</p>
謝晚意剛跪下,就有兩個(gè)麻袋重重丟下來,灰塵嗆得她咳了幾聲。</p>
宋清和策馬立在遠(yuǎn)處,過來的只有兩個(gè)士兵,“這兩袋土豆和干柴給你們過冬,將軍不想再聽見誰想教人做肉干,也不想一開春,北區(qū)惡臭連天�!�</p>
有土豆?還有干柴!</p>
南區(qū)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雖說宋將軍每年都會(huì)接濟(jì)他們過冬,有時(shí)也會(huì)在關(guān)外搭粥棚,可這兩年朝廷給他們的軍糧越來越少,將士都吃不飽,更沒有多余的施舍他們。</p>
今年卻有兩袋土豆!</p>
士兵剛轉(zhuǎn)身,所有人一哄而上爭搶,盡管黑甲兵拿著鞭子怒狠狠告誡,落在人身上都是血道子,可并不能阻止。</p>
“別搶!每個(gè)人都有!”</p>
“操了!給老子安分點(diǎn)!”</p>
“老子打死你們這些雜種!”</p>
黑甲兵惱羞成怒,一顆小土豆?jié)L到腳邊,立刻有兩個(gè)孩子追過來,他們瘦得脊骨凸出,可黑甲兵的鞭子照樣不留情抽下來。</p>
一下,兩下···可那孩子好像感覺不到痛,蜷縮著身子把土豆藏在懷里,安安靜靜等黑甲兵打累了停下。</p>
謝晚意躲了很遠(yuǎn),看著如同餓鬼分食的場景,心下一陣窒息的痛。</p>
突然,她眸光一顫,緩緩伸手摸了下臉頰,一看,卻是濺過來的血。</p>
昨日拄著棍子的老嫗被人群擠出來,懷里的土豆被一個(gè)男人搶走,沒走兩步就被小安攔下。</p>
十五六的少年長得和謝晚意差不多高,精瘦的身形和成年男子還差一定距離,但他就那么一拳砸過去了。</p>
打斗中也不知是誰的血濺到了謝晚意臉上,等她反應(yīng)過來,刺目的血腥味勾起胃里一陣痙攣,她沒忍住,撐著墻壁干嘔起來。</p>
宋清和遠(yuǎn)遠(yuǎn)看到,劍目浮起嘲諷。</p>
士兵道,“將軍,雁王妃好像沒搶到土豆。”</p>
另一個(gè)士兵緊接著糾正,“根本沒搶。你瞧那群人比畜生還瘋狂,搶也搶不過�!�</p>
見宋清和調(diào)轉(zhuǎn)馬頭,士兵猶豫道,“將軍,雁王從南疆運(yùn)來十車的干糧,咱們、真的不照顧一下雁王妃?”</p>
宋清和冷哼,“什么雁王妃,是棄妃�!�</p>
“棄妃懂嗎?自生自滅�!�</p>
“本將軍已經(jīng)看雁王的份兒給了她一間屋子�!�</p>
兩名士兵面面相覷,沒敢再多言。</p>
宋清和就這么走了,等兩袋土豆搶奪完,風(fēng)里都是灰塵和血腥味。</p>
胡光那群人搶到的自然最多,有男人護(hù)著的女眷和孩子也能分到些,其他老弱婦孺非但沒搶到,還落了一身傷,在小木屋前奄奄一息。</p>
一聲聲沉重的呼吸隔著木門傳進(jìn)謝晚意耳朵里,連帶她也覺得呼吸不夠順暢。</p>
小安在外頭哭喊,“奶奶堅(jiān)持一下,我、我···去求將軍施舍一點(diǎn)藥�!�</p>
老嫗?zāi)樕隙际茄�,干瘦的手指幾乎掐進(jìn)小安掌心,“好、孩子。奶奶不中用了···”</p>
“沒有我拖累,你、以后能吃到更多食物。”</p>
“能在這兒遇見你,奶奶、真、真的很高興。”</p>
到底還是個(gè)孩子,小安泣不成聲,在老嫗一聲聲的叮囑和亮到不敢看的目光里,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回蕩在空寂的南區(qū),可這地方冷漠,無人與他共情。</p>
常嬤嬤最是心軟,可也知道自己都活不了,哪有本事救濟(jì)他們,背過身偷偷抹淚。</p>
清秋經(jīng)過小敏那事,這會(huì)兒足夠冷靜,簪雪也咬著牙不說話,后來又捂住耳朵。</p>
念左念右守著門,兄弟倆對視一眼,悲哀中又慶幸他們還能陪著彼此。</p>
地窖溫著干柴,屋里不至于凄冷,但謝晚意面色蒼白,身子打顫,胃里也不舒服,捂著唇嘔了兩下,臉色更難看了。</p>
“小姐,奴婢扶您去地窖取暖。”簪雪下意識也要幫她捂耳朵。</p>
可還是擋不住小安的哀嚎。</p>
清秋眼睛都紅了,“那將軍根本不是真心接濟(jì)他們!按份發(fā)下來,何必爭搶!”</p>
“若是按人頭發(fā),那些男人會(huì)想辦法弄死婦孺,霸占他們的份例�!敝x晚意神色極度冷靜,但忍不住牙關(guān)打顫,“現(xiàn)在爭搶,他們只要土豆,若是高興,給女人和孩子們幾個(gè)也不是不行�!�</p>
謝晚意知道這里死個(gè)人很正常,而且換個(gè)角度說,死了說不定還是解脫。可是、但是···她想到昨天老嫗真誠而自卑的目光,想到小安打著哆嗦送來兩條小魚。</p>
越想,喉嚨越是發(fā)苦。</p>
簪雪見她沒反應(yīng),又喚了聲,“小姐?”</p>
“上次給念左治療的傷藥還有,拿出來�!�</p>
她淡淡一句話,頃刻揪緊所有人的心。</p>
“小姐!”簪雪理智,“那藥軍營都未必能有,若是被人知道咱們更麻煩!”</p>
謝晚意眨了眨眼,目光清明而冷靜,“那就換個(gè)破瓶子,就說是京城帶過來的,再不行就說是從謝瑤環(huán)那兒弄來的�!�</p>
“可是···”簪雪還要反駁,念左冷道,“我去�!�</p>
給老嫗涂抹傷藥的時(shí)候沒避開人,除了小安,都是因受傷體力不支半躺在地上的,聽到傷藥兩字,竟無人羨慕。</p>
謝晚意從他們眼中看到的只有枯竭。</p>
她冷得哆嗦,目光卻比任何時(shí)候都更堅(jiān)持,“簪雪,把剩下的所有傷藥都拿出來�!�</p>
起初,這些人跟死尸一樣沒反應(yīng),直到有個(gè)昏迷的孩子哼哼唧唧叫疼,一遍遍喚娘,稚嫩無助的聲音直擊靈魂,他們才慢慢紅了眼眶。</p>
老嫗的傷口止了血,在小安懷里一點(diǎn)點(diǎn)回溫,看著謝晚意給那孩子輕輕吹著傷口,聲音溫軟好聽,“吹一吹就不痛了�!�</p>
孩子臉上掛著淚,看她宛若看到夢里的菩薩,抽噎著道,“菩薩騙人,明明很疼�!�</p>
謝晚意笑了笑,“現(xiàn)在疼一會(huì)兒,傷口會(huì)長好,若是一直這樣,這條胳膊就廢了�!�</p>
小孩兒不懂廢了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著身邊枯瘦的母親。</p>
女子眼里蓄著淚,“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沒有�!�</p>
小孩兒更懵了,下意識抓緊女人衣裳,“娘、不要我了嗎?”</p>
女子哽咽。</p>
謝晚意拍了拍孩子肩膀,“廢了就是以后沒氣力抓緊你娘的胳膊了。”</p>
小孩兒恍然,“那我不怕疼!”</p>
“我要一直一直抓著娘親�!�</p>
女人把臉埋進(jìn)孩子肩窩,哭得瑟瑟發(fā)抖。</p>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酸,在方嶺呆久了,他們的心好像都變成了石頭。這一刻,死去的僵硬的心臟又被泡軟,在謝晚意溫聲溫氣的言語里濕得一塌糊涂。</p>
處理完傷口,天已經(jīng)黑了。</p>
北風(fēng)呼嘯,風(fēng)沙如刀,傷勢不算重的還能勉強(qiáng)走兩步,像老嫗?zāi)菢邮а^多的幾乎不能動(dòng)彈,在這兒熬上一夜,只能是死。</p>
有人苦笑,“你白救我們,浪費(fèi)傷藥�!�</p>
“是啊,要是不救,說不定這會(huì)兒我們早斷氣了,不必活生生再熬一晚�!�</p>
簪雪聽得生氣,“你們···”</p>
話還沒說完,那人又笑了一下,“不過還是謝謝你�!�</p>
“聽說無情的人只能投胎做畜生,興許我、下輩子還能做個(gè)人�!�</p>
那人眸光干凈如星辰,看過來時(shí),烙在了謝晚意心上。</p>
她咽了咽,怎么辦?興許給他們一口吃的就能熬過去,興許一截帶余溫的干柴就能讓他們活下去···</p>
與此同時(shí),燕臨關(guān)營帳。</p>
宋清和聽到謝晚意救治傷重的流民,本欲嘲諷,神色卻漸漸沉下來。謝家政治上出了問題,而且謝晚意聽說是因妒生恨,下毒謀害雁王救命恩人才被雁王放棄。</p>
現(xiàn)在跑這兒來救苦救難裝菩薩?也不怕被流民扒皮。</p>
不知死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