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白死了,死在了高考最后一天……
十七歲的我一直認為,人生最痛苦的時刻,是被按在廁所間的蓄水池里,是課本上寫滿的去死,是課桌抽屜里塞滿的垃圾。
可當我站在考場外,收到的不是他考試結束的喜悅,而是冰冷的死訊時,我才意識到,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死亡。
曾經(jīng)我們相約一起去北京的諾言,此刻被風吹散得像場幻覺……
1.當我寫完英語作文最后一個單詞時,我轉過頭瞥了一眼斜后方空蕩的座位,那原本是屬于周白的,可他沒來,整整兩天都沒來。
考試結束,我走出校門,打開手機的瞬間,班級群未讀的消息將手機轟炸的發(fā)熱。
就當我以為他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考試題時,點開群聊的瞬間我卻傻了眼。
【周白死了�。。 �
【你聽誰說的傳播虛假信息可是要遭天譴的哦�!�
【我爸和教導主任是朋友,他剛剛和我說的,聽說被警察找到的時候人都硬了�!�
【不是吧,前幾天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
看著同學們七嘴八舌的討論,我突然覺得手機屏幕的光刺的眼睛生疼。
樹上的蟬鳴突然變得很遠,耳邊聽不見其他人的說話聲,周圍安靜的只剩我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
我盯著那條周白死了的消息看了好久,一遍又一遍確認我是不是看錯了名字,是不是漏看了什么字。
突然,我的膝蓋失去了力氣,扶住一旁的樹干我才勉強沒一頭栽下去。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在天臺自殘的那一天……
2.尋死啊,那一刀子劃下去可死不了哦。
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得我手一抖,美工刀就這么在手腕上劃出一道歪斜的傷口,我慌亂的將手臂藏在身后,轉過頭就看見了一個校服敞開,嘴里叼著半截煙的男生。
我認識他,他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叫周白。
我沒有說話,只是一臉警惕的盯著他。
原來學霸也會自尋短見啊。周白笑著說道,突然,他三兩步跨過臺階站在我面前,一把攥住我藏在身后的手臂。
血珠順著我蒼白的皮膚滑落,滴在水泥地面上。
他一臉鄙夷地說道:手法太業(yè)余了。接著他松開手,從口袋里翻出紗布放在我掌心。
正當我納悶他為什么會隨身攜帶這東西的時候,他卻自顧自的繼續(xù)說著:橫向切口死亡率不到3%,你應該這樣——他伸出大拇指,在自己脖頸處比劃了一下,沿著頸動脈,保證五分鐘內(nèi)完事。
我看著他,把紗布反手砸在他臉上。
可下一秒我的后背就重重撞在了天臺欄桿上,周白的手肘抵著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奪過我手中的美工刀,試探性的劃在我脖子上。
你……你想干什么!我雙手死死抓住他抵著我脖子的手臂。
你裙子上的腳印,是彭婷她們干的吧。他放開了我,彎腰撿起地上的紗布,小心翼翼地纏在我手腕上。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居然會知道這種事。
我可以教你一個更有效的報復方法。周白將美工刀的刀刃收了回去,順手揣進了口袋。
不過,你得先向我保證不再玩這種無聊的自殘游戲。
…………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他不是去天臺抽煙的,是去跳樓的,而他口袋的紗布是他昨天買來包扎傷口用的。
3.回到家,我看著媽媽做的一桌子飯菜卻沒了胃口。
我腦海里反復重現(xiàn)著班級群的那句話:【周白尸體還在警察局待著呢,他爸不愿意去領,說晦氣�!�
筷子在米飯里戳出幾個黑洞,怎么也吃不下去。
怎么了菜不合口味嗎媽媽的手背貼上我的額頭。
我突然站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我同學突然約我出去對答案,你們先吃。
我快步走出家門,直奔警察局。
今天送來的那個高中生他邊說邊翻看登記簿。他現(xiàn)在在停尸間,等法醫(yī)做完鑒定。
那警察叔叔……我可以去看看他嗎我小心翼翼的問著。
請問你是死者的
我是他……我……我哽住了,朋友同學還是什么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關系
同學……我低下頭小聲點說著。
同學啊,那不行,我們這有規(guī)定,你不是家屬進不去。警察為難地看著我。
我有……我有和他的照片……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哆嗦著掏出手機,點開我們唯一的合照,舉到警察面前,試圖給他證明著我們的關系。
警察嘆了口氣,小姑娘,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我們也不好違反。
可是他爸嫌他晦氣,不要他了!我突然提高音量,引來值班室其他警察側目,總得有人……總得有人來看看他,將他帶回去啊……
我崩潰到雙手撐在桌邊上才能勉強站立,眼淚和鼻涕一同落下,咸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年長的女警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紙,安慰我說道:規(guī)定我們的確不好違背,要不這樣我給你看看他的照片,我就害怕你接受不了。
我淚眼婆娑的望著女警,眼神里滿是祈求。
我顫抖地接過照片,直到這一刻我都無法相信,那個許諾和我一起去北京的人不在了。
照片里的他臉色慘白,表情平靜,比我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平靜。而現(xiàn)在的他,臉上沒有淤青,沒有傷痕,沒有那些他活著時永遠藏起來的痛……
這個你要代他保管嗎女警拿出一個透明密封袋,里面裝著學生證,高考準考證和筆袋。
這時,我突然明白了,他沒有撒謊,他是打算去考試的……
我接過袋子,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從我的眼睛滑落。
周白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體驗過家的溫暖,如今死了,也沒辦法回家。
4.上英語課時,突然感覺眼前發(fā)黑,在暈倒前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
再次醒來,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學校醫(yī)務室的天花板有點泛黃了,真的不打算換一下嗎我努力眨著眼,試圖將模糊的視線聚焦。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聲從旁邊傳來。
我轉過頭,發(fā)現(xiàn)周白躺在最里面的床上。他半靠在床上,左手打著石膏,右手正漫不經(jīng)心地將糖紙捏的簌簌作響。
我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嗓子干疼的厲害。
校醫(yī)走了過來,遞給我一杯葡萄糖水:低血糖,喝點甜的。
我接過杯子,手指還有些發(fā)抖。
周白看了我一眼,將手里的糖扔了過來,補充點糖分。
我盯著那顆糖,沒動。
怎么,怕我下毒啊周白嗤笑一聲。
謝謝。我慢吞吞撕開糖紙,把糖含在嘴里,人工香精的味道使人安心。
你的手……怎么了我忍不住問道。
摔的。
我哦了一聲,沒在追問。
你經(jīng)常暈倒
偶爾……
周白沒說話,只是從書包里摸出一盒巧克力,又丟了過來,不得不說他手法挺準的。
我一臉茫然看向他。
隨身帶著,下次感覺不舒服吃一塊。
為什么給我
周白重新靠回床頭,閉上眼睛,因為……你看起來挺麻煩的。
…………這算什么理由啊。
后來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不喜歡吃甜的。
5.圖書館的角落總是安靜的。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一本《宇宙簡史》,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上的星云圖片。
我喜歡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書本上的樣子,就像是宇宙中懸浮的星辰。
你也喜歡星星一道熟性的嗓音從背后傳來,溫熱的氣息擦過我的耳尖。
我猛地一顫,回過頭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周白單手撐著椅背,俯身站在我身后,滿臉笑意。他今天沒穿校服黑色T恤的領口微微敞開,鎖骨處的疤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噓——我下意識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壓低聲音,圖書館里面小聲一點。
周白挑了挑眉,卻沒直起身。
怕什么,這就咱們倆。他聲音放的輕了,卻靠的更近了。
他拉開椅子在我身邊坐下,你大學想考什么專業(yè)天文系
嗯……
巧了。他單手從書包里抽出一本破舊的《基礎天文學》,書頁邊緣全是折痕和筆記,我也想考。
我怔住了,我沒想過他會看這種書在我的印象里面,他應該是那種連課都不聽,整天打架的小混混。
周白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笑了一聲說道;怎么,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看《打架的一百種技巧》
我別過臉:我沒那么想。
撒謊,你明明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四個字。
我沒吭聲,繼續(xù)假裝低頭看書可余光卻忍不住偷瞟他。
原來他安靜的時候是這樣的。
看什么他突然開口,視線卻沒移開書頁。
沒什么……
你知道怎么找獵戶座嗎
什么……
今天晚上八點,廢棄的天文臺,教你認星星。他站起身,單手插兜。
晚上八點這個點在上晚自習。
那破晚自習有什么好上的干脆帶你體驗一把逃課的快樂。記得不見不散,你不來我不會走的哦。
說完拎著書包就走了,我就這么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6.
晚上,本應該在上晚自習的我,就這樣出現(xiàn)了學校廢棄的天文臺門口。
天文臺的門就這樣虛掩著,里面透出來一點夜晚的月光。
看,這里怎么樣周白得意地展示著他的戰(zhàn)利品:兩張從學校倉庫順來的椅子,一個插著野花的啤酒瓶,還有半盒受潮的粉筆。
過來。他拍了拍旁邊的椅子。等我坐下后,他舉起粉筆在墻上空白處劃了一條線。
這是獵戶座的腰帶。他的聲音低沉但清晰。
這時我才注意到,那斑駁的墻面上畫滿了星圖——用粉筆,馬克筆,甚至還有用刀子刻上去的印記。
北斗七星的連線旁標注著希臘字母,仙女座的輪廓里填滿了潦草的算式。
在粉筆灰刷刷落下的瞬間,三顆連在一起的恒星在墻面上浮現(xiàn)。
你……你怎么懂這么多我忍不住問道。
周白輕笑一聲:你以為我每天翻墻出去干什么打架嗎
最后一筆落下,他將手中的粉筆頭隨意扔在地上,坐在了我旁邊。
你想考哪個學校啊
我……我想考北京的學校。我猶豫著開口。
那就去啊。
北京的大學很難考的,再加上……我的心理問題能不能讓我撐到畢業(yè)。我低頭扣弄著自己的指甲。
那就一起撐著,我也要去北京。周白轉過頭一臉喜悅的看著我,到時候你在哪個學校上學,我就在你學校旁邊打工。
我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學習和我一起考嗎
周白抿了抿嘴,沉默了一會說道:就算我考上了,也沒人給我錢讓我去上學。
聽到這,我沒再開口。
月光從破損的穹頂落了下來,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看見了衣領下的淤青。
你天天都和人打架嗎
天天果然在你眼里我就是個天天找人打架的小混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身上為什么有那么多傷。我急忙解釋著。
周白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隨即又笑著搖了搖頭,我爸干的……
我媽被他折磨的患上了精神分裂,住進了精神病院。他每次都拿我媽威脅我,每次只要我和他頂嘴都少不了一頓打。
你可以報警啊,或者——
報過。周白打斷我,可是每次報警以后,都只是調(diào)解,等警察走后我和我媽都免不了一頓打。
我愣住了,回想到自己之前被校園霸凌,警察來了也只是批評教育。而卻給我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
周白抬起手,指向墻上最下面的那顆星,看,獵戶座的參宿七。實際上已經(jīng)爆炸了,但是我們看到的還是它六百年前的樣子。
我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那么癡迷于星空。
那些星光穿越漫長的時光,只為了讓人們知道,即使本體早已消亡,仍有光在宇宙中存在。
周白。我輕聲地叫著他。
嗯他轉過頭。
我們會一起去北京的,對嗎
那當然。
7.警局里的燈光慘白,照的人無所遁形。
我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呼吸急促。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紅著眼望向警察:我……我要舉報,我知道殺死周白的人,我知道是誰。
警察放下筆,聲音冷靜地說道:小姑娘,你現(xiàn)在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但指控他人殺人,需要證據(jù)。
證據(jù)我的聲音發(fā)抖,他爸經(jīng)常家暴他,一定是他爸不想讓他考試才……才殺了他的,一定是……我的聲音越來越低,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警察聽的。
他身上一定有傷,你們?nèi)タ窗。摇仪竽銈內(nèi)タ纯�。我的情緒太過于激動,險些站不住。
旁邊的女警見此情形,走到我對面的警察身邊說了些什么。
小姑娘,死者身上的確有大面積淤青,我們會傳喚死者父親的。
周白的父親是被兩個警察架進來的。
他渾身酒氣,衣服領口還沾著不知名的污漬。
周白父親大著舌頭對警察說道:警察同志,這肯定……肯定是誤會。臉上還堆著討好的笑。
我兒子的死和我真沒關系,我還得請各位同志幫忙……查查我兒子的死因呢。
查清楚你兒子的死因,好讓你敲詐勒索別人是嗎我語氣中滿是怒意。
你……你誰啊他用手指了指我。
是你殺了周白,一定是你!女警見我情緒激動急忙攔住我。
男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小姑娘,話不能亂說。
他突然語氣陰沉地說道;你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我突然想起,周白每次挨了打,為了省錢都不去醫(yī)院,自己隨隨便便在藥店買些東西包扎。
我渾身發(fā)抖,對著他大喊:如果你關心周白,你就知道,你每次打完他,他為了省錢連醫(yī)院都不去。
而你……我毫不示弱地盯著男人眼睛,每次都拿他媽媽威脅他,說什么你不聽話我就打死你媽。
男人突然暴起,對著我打罵道:你個小賤蹄子,這是老子的家務事,和你沒關系。
再說了你誰啊那混小子交的女朋友長得倒是不錯,你要是真心疼我家那貨,你怎么不一起去死啊。
夠了!警察拍桌子厲聲喝道。
我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你說,你不是殺害周白的兇手,你有證據(jù)嗎
8.警察聽了我的話,的確調(diào)取了當天周白他父親工地上的監(jiān)控。
死者的死亡時間段,嫌疑人的確向工地請了假,但是……
正當我以為找到了證據(jù)時,警察接下來的一段話,給了我當頭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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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什么
有工友證實他當時在和自己喝酒。警察皺了皺眉,我們是在城東的火車站發(fā)現(xiàn)的死者尸體,據(jù)法醫(yī)分析死亡時間應該在凌晨。但監(jiān)控顯示,那個時候嫌疑人已經(jīng)已經(jīng)回到家中。
我大腦一片空白地跌坐在椅子上。
周白的父親因為擺脫了嫌疑,而重新露出了笑容,我就說我不是兇手,那小畜生死了就死了……
這位先生,請你尊重死者。警察厲聲打斷了男人的話。
這時一位年輕的女警推門進來,遞給審訊警察一疊文件。
警察翻看了幾頁,又抬頭看了看我,嘆了口氣,柔聲說道:小姑娘,死者的尸檢報告出來了,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死者的死因是藥物過量。警察推給我一張化驗單,血液中檢測出高濃度的對乙酰氨基酚,導致了急性肝衰竭,從而引發(fā)了內(nèi)臟出血。
……我們初步判定為自殺。
自殺
我的大腦好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他在說什么自殺周白自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一定是……我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女警。
姐姐,姐姐……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周白他絕對不可能自殺的,不可能的……我顫抖地抓住女警的手,希望她能夠理解我。
尸檢結果不會出錯的。女警溫柔的聲音,像一根釘子一樣直直釘在了我心上。
沒有外傷,沒有掙扎痕跡……
突然,我好像聽不見警察的聲音了,只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聲。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它們在抖,而我整個人也控制不住的抖。
周白死了。
死于自殺。
而那個該下地獄的人,卻能安然無恙地在家喝著酒。
膝蓋突然失去了力氣,我整個人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瓷磚的冰涼透過衣物刺進皮膚。我的胃里猛地痙攣起來,捂著嘴干嘔起來,可除了酸水什么都沒有。
同學,這位同學。女警一邊喊我的名字,一邊撫摸著我的背。
可我什么也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警局慘白的燈光扭曲成漩渦,我看見周白正站在漩渦中央笑著看向我。
下一秒,黑暗就吞噬了一切……
9.
消毒水的氣味,好難聞。
這是我恢復意識后第一個感知。
我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眼淚立刻順著太陽穴滑進頭發(fā)里。
醒了父親冰冷地聲音從右側傳來。
我緩慢轉動眼睛,看見父母分別坐在兩側,媽媽雙眼通紅,而爸爸則面色凝重。
你和那個男生,父親開門見山地問著,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我也想知道什么關系
我沉默了片刻,朋友,很好的朋友。
父親突然提高聲音喊道:一個朋友至于你在警察局發(fā)瘋你知道我接到電話時有多丟人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他救過我。
在我抑郁癥最嚴重的天,是他從天臺上把我救下來。
為了不讓我再被彭婷那群人霸凌,他不惜跟那群人結仇,只為我不再被她們欺負。
在我高三壓力大時,也是他一遍一遍地逗我開心。
爸爸還在說些什么,但聲音模糊的我?guī)缀趼牪灰姟?br />
這時醫(yī)生走了進來,不要對病人大喊大叫。他的手上還拿著心理評估測量表。
這次抑郁癥復發(fā)挺嚴重的,我們建議住院觀察。
我轉頭看向窗外,夕陽正下山,就好像一顆燃燒殆盡的星星。
我沒事,我不住院。
父親站起身,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爆起,你沒事你不住院那你直接去死好了!省得一天天生這病那病霍霍我們。
母親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瘋了嗎!對孩子發(fā)什么脾氣!母親的聲音發(fā)抖,她現(xiàn)在……變成這樣,難道沒有你的份嗎
父親冷笑一聲:對,都是我的錯!是我逼她交了個短命的朋友,是我逼他在警察局發(fā)瘋的!
我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見他們的爭吵。
我應該感激母親維護我嗎
因為我,她和父親每天的矛盾逐漸升級,因為我才會讓母親如此痛苦,因為我太過于弱小,才會被別人欺負,也是因為我,周白才會死。
這一刻,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受害者,還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醫(yī)生的聲音打斷了這場鬧�。鹤≡菏菑娭频�,不管你同不同意。
10.周白為什么會自殺呢躺在病床上的我一遍一遍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就像一把木鋸,日夜不停地啃食著我的神經(jīng)。
突然,我想到了高考前一周我們在天文臺的對話。
那時我們都無限憧憬著高考后的生活。
周白突然遞過來兩張去往北京的飛機票:給你。
我呆愣地看著他遞過來的機票,你從哪弄來的
周白像是個尋求表揚的孩子,我感受到了他的喜悅,當然是你哥我打工賺錢買的唄。
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借勢捂著胸口裝疼起來,飛機票多貴啊,買火車票不行嗎
火車哪有飛機坐著舒服啊,坐十幾個小時,等到北京屁股都死了吧。
我被他的話逗笑,火車也有火車的好處啊,可以欣賞風景。
風景什么時候都能欣賞。
他突然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斑駁的墻面上刻下新的痕跡:周白&許音。
可就在刻到音字最后一筆時,刀尖突然崩斷,在他手上劃出一道血痕。
嘖,不吉利。
我急忙拉過他的手包扎,在繃帶纏到第三圈的時候,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許音,如果……我是說如果,高考結束后我消失了,你會怎么辦
我突然勒緊繃帶,周白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那我就把你的機票買了,再攢點錢去揍你。
哦,那你得攢快點。我可等不了太長時間。
我抬眼撞進他的目光里,下一秒,我們倆同時笑出了聲,像是兩個偷到糖的孩子。
……
窗外的雨滴拍打著玻璃,像是誰在輕輕叩門。
我舉起自己的手,那里明明還殘留著幫周白包扎時的觸感,可我再也觸碰不到他了。
現(xiàn)在,這只手只有輸液針頭扎出的青紫色淤痕。
他說他等不了太久,可他連七天時間都不愿意給我,周白……你個騙子……
夜晚,我盯著灑在地板上的月光發(fā)呆。突然,我看見周白站在我面前,我急忙坐起身,笨拙的樣子逗笑了他。
怎么還在醫(yī)院躺著啊,不是說好要去北京嗎
周白……機票太貴了……我們坐火車去好不好……我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床單上。
周白站在我病床前,望著我臉露微笑地說道:火車太慢了,等到了北京我骨頭都要化成灰了,要是這樣,我可就不等你了。
我想抓住他的手,卻撲了個空。
你不是說好等我嗎為什么要反悔�。∥液鸪雎�,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不是……不是說好……說好要一起的嗎
護士聽見動靜突然闖了進來,連忙將我扶回床上。
等我再抬頭去看時,發(fā)現(xiàn)那里空無一人。
11.很快來到了高考出分那天,我被父母接回了家,看著屏幕上超出預期的分數(shù),我卻沒什么波動,我應該很開心的才對啊,這分數(shù)可以上北京的大學了。
母親紅著眼眶抱住我,父親難得沒說什么,只是沉默地抽著煙,屋里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沒過多久,門鈴響了。開門發(fā)現(xiàn)外面站著快遞員。
許音的包裹。
我木訥地轉過頭,我沒有買過任何東西啊。
我拆開快遞,紙箱里躺著一整套星圖明信片。
我顫抖地翻看著,發(fā)現(xiàn)每一張背面都寫著字,那是周白的筆跡,我認識。
第一張:獵戶座
其實天臺那天,我是準備去跳樓的。但看見你被那群人欺負,突然就想再活一天看看。
第二張:
天鵝座
那天發(fā)現(xiàn)你和我有相同的愛好,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不再那么孤獨了。
第三張:小熊座
止疼藥吃多了不僅會頭暈,還會吐,但是看見你會偷偷幫我記筆記,突然覺得疼……也沒那么難忍。
………………
最后一張:北極星
對不起,許音。我可能要食言了,我的媽媽變成了星星,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接下來的時候,我早就該死了,只不過是遇見了你,是你讓我多活了那么久,還是得給你說聲謝謝,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下輩子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再見了,我的光——許音
明信片最下面,放著一張火車票,是去北京的。
背面便利貼的字跡有點暈開了,我不知道是周白的淚水還是下雨天沾上的雨水。
火車票我?guī)湍阗I了,沿途的風景就拜托你替我去看吧。
我的指尖死死捏住火車票,突然,我笑出聲來。
周白……我的笑聲越來越尖,最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哽咽,周白……你他媽……你他媽憑什么啊
母親害怕地想要抱住我,我卻捏著她的手臂哭的撕心裂肺。
他買了……他早就買好了!他早就……我的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喉嚨像是被刀片堵住,委屈也不知找誰訴說。
我癱坐在地上,把火車票按在心口,蜷縮成一團。
12.最后,我順利被北京大學的天文系錄取。
錄取通知書寄到的那天,父母難得沒有再吵架。母親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去旅行散心,我笑著點頭,說了句好。
我配合醫(yī)生的治療,按時吃藥,參加心理輔導。在所有人眼里,我是個恢復很快的抑郁癥患者。
可沒有人知道,我將我自己打碎過多少次。
開學前幾天,我獨自回到了那個廢棄的天文臺。
黃昏的光線透過破碎的墻壁灑下來,墻上的星圖依然清晰可見,那是周白用刀和粉筆一筆一劃刻下來的痕跡。
我伸出手輕輕撫過那些星圖的連線,仿佛還能感受到他在這面墻壁上傾注的熱情。
周白,我要去北京了。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天文臺回蕩,無人應答。
突然,我的指尖碰到一塊松動的磚。我下意識將磚抽了出來。
那凹槽里面整整齊齊疊放著幾張紙,是北京幾所重點大學的招生簡章。
每一頁都被翻得起了毛邊,上面用紅筆圈出每個學校的錄取分、學費、住宿費。
在最后一張的空白處,寫著一行字:聽說,北京的秋天很漂亮,許音你替我去看吧。
我死死盯著那行字,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他也猜到我會來……
可他還是說要陪我去北京,還是把火車票和星圖留給我,讓我替他活下去……
周白……我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手指緊緊攥著那些招生簡章,紙張在我的掌心皺成一團。
你憑什么……你憑什么留下我一個人……
我跪倒在地上,額頭抵著那冰冷的墻面。
你說過要陪我一起去北京的……說過要一起看北京的秋天的,你為什么食言啊
我發(fā)了瘋似的握緊拳頭砸向墻面,直到指節(jié)滲出血絲。
騙子……你這個騙子……
天文臺里只剩下我破碎的哭聲,和外面漸起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平靜下來。
我一點點撫平那些被揉皺的招生簡章,重新疊放好,放回凹槽。
然后,我將包里打印好的北大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塞了進去。
周白……我輕聲說著,手指摩挲著墻面上的星圖。
北京的秋天,我會替你好好看的,在那邊照顧好自己。
晚風穿過天文臺,像是誰的嘆息。
我抬頭望向天空,與周白打著最后一次招呼。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