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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啪!父親的巴掌狠狠甩在臉上,火辣辣的痛直鉆心底。

    姐姐就該讓著妹妹!母親冷眼旁觀,懷里摟著得意冷笑的周雨萱。

    十七年,我活成這個家的出氣筒。

    妹妹用臟話辱罵我,散布我的謠言。

    父母也罵我犯賤。

    直到那天,我攥著高考錄取通知書。

    在雨夜中發(fā)誓:我要讓所有踐踏我的人,親眼看著我爬出泥潭,然后——永遠失去我。

    1

    窗外的蟬鳴刺耳又單調(diào)。

    我咬著筆帽,額頭上的汗珠滑落,在試卷上暈開一個小小的圓點。

    最后一道數(shù)學大題,我已經(jīng)卡了十五分鐘。

    還有二十分鐘交卷。監(jiān)考老師的聲音從講臺傳來。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審視題目。

    忽然,一個解題思路閃過腦海。

    我急忙寫下步驟,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的困獸。

    叮——交卷鈴聲響起時,我剛好寫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

    放下筆,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fā)抖。

    這次摸底考,我終于解出了那道連數(shù)學課代表都皺眉的壓軸題。

    靜姝,考得怎么樣走出考場,好友張曉梅從后面追上我。

    還行,最后一道題做出來了。我抿嘴笑了笑,心里卻忍不住雀躍。

    高三第一次摸底考,或許能給我這黯淡的生活撕開一道光。

    不愧是學霸!曉梅拍拍我的肩,對了,下周要分學習小組了,咱倆一組吧

    好啊。我點點頭,心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學習計劃。

    放學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推開家門,一股飯菜香氣撲面而來——難得媽媽今天做了紅燒肉。

    我回來了。我輕聲說,彎腰換鞋時,余光瞥見鞋柜上我那支限量版櫻花鋼筆的盒子被隨意丟在那里,盒蓋大開。

    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我去年奧數(shù)比賽得獎后,用全部獎金買的珍藏品,平時根本舍不得用。

    周雨萱!我沖進妹妹房間,看見她正用我那支鋼筆在課本上畫畫。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我聲音發(fā)抖,伸手去搶。

    十四歲的雨萱靈活地躲開,沖我做了個鬼臉:你的就是我的,媽媽說我可以隨便用。

    還給我!我終于奪回鋼筆,卻發(fā)現(xiàn)筆尖已經(jīng)歪了,粉色的筆桿上多了幾道劃痕。

    哇——雨萱突然放聲大哭,姐姐打我!

    腳步聲急促傳來,媽媽沖進房間,二話不說就推了我一把:周靜姝!你多大了還欺負妹妹

    她弄壞了我的鋼筆!那是我用比賽獎金——

    閉嘴!媽媽抱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雨萱,一支破筆而已,至于嗎真不懂事!

    我攥著鋼筆回到自己房間,門關(guān)上的瞬間,眼淚終于掉下來。

    書桌上,雨萱上次摔壞的臺燈還沒修好,上個月撕毀的作業(yè)本我用膠帶勉強粘了起來。

    這個家仿佛有個無形的規(guī)則:周雨萱可以做任何事,而我連呼吸都是錯的。

    晚飯時,爸爸聽說了鋼筆事件,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周靜姝,你是姐姐,不知道讓著妹妹嗎

    我低頭扒飯,一言不發(fā)。

    反駁只會招來更嚴厲的責罵,這是十年來的生存經(jīng)驗。

    深夜,臺燈下,我翻著物理習題冊,耳朵里塞著棉花試圖隔絕隔壁雨萱看動畫片的聲音。

    忽然,客廳傳來父母的談話聲。

    ......要不是當初意外懷上靜姝,我們早就離婚了。媽媽的聲音清晰地穿透門板,現(xiàn)在倒好,綁在一起互相折磨。

    小聲點,別讓孩子聽見。爸爸說。

    聽見怎么了要不是她,我們能過成這樣

    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原來如此。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

    第二天早自習,班主任林老師宣布了學習小組名單。

    ......第三組,程越、周靜姝、張曉梅......

    教室里一陣騷動。程越是上周剛來的轉(zhuǎn)學生,個子很高,沉默寡言,但上次物理隨堂測拿了滿分。

    大家好,請多指教。程越站起來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教室,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眼,平靜而平等,沒有憐憫也沒有輕視,就像看著一個......人。

    很久以后回想起來,那或許是我生命中第一縷真正屬于我的光。

    2

    周一早晨的物理課上,我正埋頭整理筆記,忽然一個紙團落在我的課本上。

    我警惕地看了眼講臺上的老師,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

    放學后能留下來討論下學習小組的事嗎——程越

    我抬頭看向右前方程越的座位,他正好回頭,對上我的視線時輕輕點了點頭。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好。我在紙條背面寫下這個字,趁老師轉(zhuǎn)身時傳給前排的同學。

    下課鈴響后,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

    程越拿著筆記本走過來,拉開我前面的椅子坐下。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不像其他男生那樣滿身汗味。

    我看過你上次摸底考的數(shù)學卷子,他開門見山,最后那道題的解法很巧妙。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

    只是運氣好,突然想到了。

    不是運氣。程越翻開筆記本,指著其中一頁,這是你當時的解題步驟,林老師拿給我看的。這里用的轉(zhuǎn)換思路,全校只有兩個人想到。

    我盯著那頁筆記,心跳突然加快。

    我的解題過程被他如此工整地記錄下來,甚至補充了更簡潔的推導(dǎo)方式。

    另一個人是你我忍不住問。

    程越笑了笑,那笑容讓他整個人明亮起來。我爸爸從小逼我學這些。

    我們討論了一會兒學習計劃,程越提議每周三放學后加一次小組學習。

    臨走時,他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書遞給我。

    《物理競賽進階指南》我接過這本厚厚的書,手指撫過燙金的標題。

    這是我們學校圖書館都沒有的珍貴資料。

    我看你對物理很感興趣,這本書可能會有幫助。程越輕描淡寫地說,好像送出的只是一支普通圓珠筆。

    翻開扉頁,我差點驚叫出聲——上面赫然印著程向東藏書四個燙金小字。

    程向東,本市著名科技企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財經(jīng)新聞里的人物。

    程向東是你......

    我爸。程越摸了摸鼻子,顯得有些尷尬,不過這本書確實很好,別因為署名有偏見。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程越,這個穿著普通校服、每天騎自行車上學的男生,居然是程向東的兒子

    那個住在本市最豪華別墅區(qū)、座駕是限量版跑車的富豪

    為什么......我嗓子發(fā)干,為什么你會來我們學校

    程越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了一下。私立學校太吵了。那里的人關(guān)心的都是我爸,不是我。他抬頭看我,眼神出奇地坦誠,而且這里的物理老師更好。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緊緊抱住那本書。

    程越身上沒有一點我印象中富二代的張揚跋扈,反而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

    周三見。他揮揮手離開教室。

    我小心翼翼地把書藏進書包最里層,生怕被人看見。

    如果雨萱發(fā)現(xiàn)這本書,不出三天它就會意外失蹤或者被畫滿涂鴉。

    剛走出校門,我就聽見背后傳來熟悉的嬉笑聲。

    轉(zhuǎn)頭看見雨萱和她的幾個朋友站在小賣部門口,正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加快腳步,但一個尖銳的聲音還是追了上來。

    那就是周靜姝,我姐。我媽說她從小就愛偷東西,連我的發(fā)卡都拿!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雨萱又在編造關(guān)于我的謊言,而且這次是在學校,當著這么多同學的面。

    真的啊看起來挺老實的。一個女生回應(yīng)道。

    裝的!她在家里可兇了,還打我呢。上次還偷了我媽的錢......

    后面的內(nèi)容我聽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機械地邁著步子,眼前一片模糊。

    雨萱從什么時候開始在學校散布這些謠言的有多少人已經(jīng)信了她的鬼話

    第二天中午,我躲在教學樓最偏遠的廁所隔間里,啃著從家里帶的冷饅頭。

    這里是高年級區(qū)域,雨萱和她的朋友們不會來。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廁所門被推開,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進來。

    ......聽說三班的周靜姝手腳不干凈,她妹妹親口說的。

    真的假的她不是年級前二十嗎

    學習好不代表人品好啊。她妹說她在家里可變態(tài)了,還收集用過的衛(wèi)生巾......

    嘔——太惡心了吧!

    我死死咬住下唇,手指掐進掌心。

    那些荒唐的指控像毒蛇一樣鉆進耳朵。

    我想沖出去反駁,但雙腿卻像灌了鉛。

    就算我解釋了,誰會相信我呢

    雨萱那么可愛,那么會裝無辜,而我只是一臉陰郁的書呆子。

    直到上課鈴響,那些女生離開后,我才敢走出隔間。

    鏡子里的我臉色慘白,眼下是明顯的黑眼圈。

    我捧起冷水狠狠洗了把臉,水珠順著下巴滴在校服領(lǐng)口。

    走出廁所,我差點撞上一個人。

    抱歉,我......抬頭看見程越皺眉的臉,我慌忙后退兩步。

    你沒事吧他的目光掃過我濕漉漉的領(lǐng)口和通紅的眼睛。

    沒事,只是......我編不出合理的借口,聲音越來越小。

    程越沉默了幾秒,突然說:我聽見那些謠言了。

    我猛地抬頭,心臟幾乎停跳。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會怎么看我

    我妹妹......我艱難地開口,卻不知從何解釋。

    需要我?guī)兔岢淘降恼Z氣出奇地平靜,我可以找老師反映情況。

    不要!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求你別......那樣只會讓事情更糟。

    程越眉頭皺得更緊,但點了點頭。

    好吧。不過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找我。

    我們沉默地走向教室。就在拐角處,程越突然停下腳步。

    對了,物理競賽班下周開始報名,你要一起嗎

    物理競賽班我愣住了。

    那是學校最頂尖的學生才能參加的課程,由特級教師親自指導(dǎo)。

    我看過你的物理成績,完全夠格。程越說,而且如果能拿到省一等獎,高考可以加分。

    我心跳加速。

    物理確實是我最擅長的科目,如果能參加競賽班......

    但隨即現(xiàn)實如一盆冷水澆下。

    父母會同意嗎他們巴不得我少花時間學習,多幫家里干活。

    我......考慮一下。我最終說。

    程越似乎想說什么,但只是點了點頭。報名截止是周五。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的大腦被兩種聲音撕扯著。

    一個聲音說:參加競賽班是你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另一個聲音冷笑:別做夢了,你連買輔導(dǎo)書的錢都沒有,憑什么和那些家境好的孩子競爭

    推開家門,客廳里傳來雨萱興奮的尖叫和新手機的開機音樂。

    我放下書包,看見她正擺弄著一部嶄新的手機,母親在一旁滿臉寵溺地看著。

    媽,這是我的獎學金買的我盯著那部手機,胸口發(fā)悶。

    上周我才把辛苦攢下的800元獎學金交給母親保管。

    母親頭也不抬:你妹妹舊手機壞了,先用你的錢買個新的。等你需要時再說。

    可那是我的物理競賽報名費!我聲音發(fā)抖。

    什么競賽不競賽的,母親終于看了我一眼,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早點工作幫襯家里才是正經(jīng)。

    父親從報紙后抬起頭:靜姝,別那么自私。你妹妹小,讓著她點。

    雨萱得意地沖我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800元,我省吃儉用兩年,參加各種比賽才攢下的希望,就這樣變成了雨萱手中的玩具。

    我回房了。我機械地說,轉(zhuǎn)身時聽見雨萱故意提高音量:

    媽,我們班王麗她姐考上大學后就不管家里了,你說這種人是不是白眼狼

    就是,養(yǎng)那么大有什么用。母親附和道,還是我們雨萱懂事,以后肯定孝順。

    關(guān)上房門,我癱坐在地上,額頭抵著床沿。

    書包里的《物理競賽進階指南》似乎有千斤重。

    程越的邀請,雨萱的謠言,母親的偏心,父親的冷漠......

    所有聲音在我腦中交織成一片噪音。

    窗外,夕陽漸漸西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孤魂。

    3

    周五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起,我攥著物理競賽班報名表,手心全是汗。

    表格已經(jīng)被我反復(fù)展開又折好多次,邊緣有些發(fā)毛。

    真的決定要報名張曉梅湊過來小聲問。

    我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這張表是我中午趁辦公室沒人時偷偷拿的,連程越都不知道。

    如果被父母發(fā)現(xiàn)我擅自報名競賽班......

    加油!我看好你!曉梅拍拍我的肩膀,對了,程越今天怎么沒來上學

    不知道。我收起表格,心里卻莫名有些失落。

    原本想今天把報名的事告訴他。

    走出校門,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轉(zhuǎn)過街角時,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從身后傳來。

    我往路邊避讓,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靜姝!

    程越騎著一輛黑色山地車停在我旁邊,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校服外套隨意地敞開著。

    你去哪了今天沒來上課。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聽起來好像我在特意關(guān)注他的出勤似的。

    去省城參加一個物理講座。程越單腳撐地,從背包里拿出一疊資料,這是今天的講義,我多要了一份。

    我接過那疊還帶著油墨香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圖表讓我眼前一亮。

    相對論專題這不是大學內(nèi)容嗎

    嗯,講座人是中科院的教授。程越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報名表上,眼睛一亮,你報名了

    我下意識想把表格藏起來,但已經(jīng)晚了。

    剛決定的。不過......我咬了咬下唇,我爸媽不知道。

    程越的表情嚴肅起來:如果他們不同意呢

    先斬后奏。我聽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堅定,報名費我可以從生活費里省。

    程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我?guī)湍憬话伞?br />
    不行!我后退一步,我不能要你的錢。

    不是白給。程越從包里又拿出一本書,《國際物理奧賽精選》,如果你能在一周內(nèi)做完前三章的所有題目,報名費我出。做不到的話,錢得還我。

    我翻開書,里面全是英文題目,難度遠超高中課程。

    但那些復(fù)雜的公式和力學模型卻讓我心跳加速——這正是我渴望挑戰(zhàn)的領(lǐng)域。

    成交。我終于露出這幾天來的第一個真心笑容。

    周一中午,我站在物理實驗室門口,雙腿像灌了鉛。

    競賽班的第一次課,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二十多人,全是年級里的尖子生。

    我認出幾個拿過省獎的學長,還有那個總是考年級第一的女生。

    進來啊,杵在門口干什么林老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我......我攥著筆記本,喉嚨發(fā)緊。

    林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我臉上:周靜姝,對吧我記得你的力學部分很強。進來吧,別浪費時間。

    我跟著林老師走進教室,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最后一排有個空位,我快步走過去坐下。

    今天我們討論剛體力學的一個特殊案例。林老師在黑板上畫出一個復(fù)雜的力學系統(tǒng),有人能建立這個模型的運動方程嗎

    教室里一片寂靜。

    我盯著黑板,手指不自覺地在本子上勾畫起來。

    這個系統(tǒng)很像我在程越給的那本書上看到過的一個例題......

    周靜姝,你有什么思路林老師突然點名。

    我猛地抬頭,發(fā)現(xiàn)全班都在看我。

    手心瞬間冒汗,但我還是站了起來。

    可以......可以考慮用歐拉-拉格朗日方程......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大聲點,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林老師走近幾步,眼神中帶著鼓勵。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這個系統(tǒng)有四個自由度,如果設(shè)廣義坐標為θ和θ......

    粉筆在黑板上劃出清晰的軌跡,公式如流水般從我手中瀉出。

    奇怪的是,一旦開始解題,周圍的視線和竊竊私語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我和這道題目。

    ......所以最終的運動方程應(yīng)該是這樣。我寫下最后一個等式,退后一步,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居然在全班面前解出了這道難題!

    教室里鴉雀無聲。

    林老師盯著黑板,嘴角微微上揚:非常漂亮的推導(dǎo),周靜姝。你用了分析力學的方法,這已經(jīng)超出高中課程了。

    我耳根發(fā)燙,低頭快步回到座位。

    坐下時,余光瞥見前排幾個同學驚訝的眼神,還有角落里程越微微點頭的微笑。

    原來他也在。

    下課鈴響,我匆忙收拾書本準備離開,卻被林老師叫住。

    周靜姝,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光后,林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資料:這是往年的競賽真題和解析。我看得出你有潛力,但這些題目需要更多訓練。

    我接過資料,紙張沉甸甸的。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程越告訴我你家的情況。林老師突然說,我渾身一僵,別緊張,我只是想說,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可以隨時找我。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點點頭。

    走出實驗室,發(fā)現(xiàn)程越靠在走廊欄桿上等我。

    講得不錯。他遞給我一瓶礦泉水,連張浩都看傻了,他可是去年的省三等獎。

    我接過水,瓶身冰涼,凝結(jié)的水珠沾濕了手指。你怎么不告訴我你也報了競賽班

    想給你個驚喜。程越笑了笑,不過看來被驚喜到的是我。你從哪里學的分析力學

    你給我的那本書,第三章有個類似例題。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我熬了兩個晚上才搞明白。

    程越挑眉:那本書我花了一個月才啃完前三章。

    夕陽透過走廊窗戶灑進來,為我們腳下的地板鍍上一層金色。

    這一刻,我短暫地忘記了家里的壓抑,忘記了雨萱的惡意,甚至忘記了被父母發(fā)現(xiàn)的擔憂。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和一個欣賞我才華的朋友討論著我們都熱愛的物理。

    程越堅持騎車送我回家,說是順路。

    到了小區(qū)門口,我執(zhí)意下車自己走回去。

    萬一被你爸媽看見呢我小聲說。

    程越皺眉:同學之間送回家很正常啊。

    在我家不正常。我苦笑一下,明天見。

    剛轉(zhuǎn)身,就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姐姐!

    雨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邊,眼睛卻盯著程越。這是誰呀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同學而已。走吧,回家。我拽著雨萱的胳膊想離開。

    你好,我是程越,你姐姐的同學。程越卻下了車,禮貌地伸出手。

    雨萱甜甜地笑了,握住程越的手:我是周雨萱,靜姝姐姐的妹妹。你送我姐姐回家嗎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呀

    雨萱!我厲聲喝止,聲音都在發(fā)抖,別胡說八道!

    程越似乎也被這直白的問題驚到了,耳根微微發(fā)紅:我們是一個學習小組的。

    哦~雨萱拉長聲調(diào),眼神在我和程越之間來回掃視,那再見啦,程越哥哥!

    一進家門,雨萱就甩開我的手,大聲嚷嚷:媽!姐姐交男朋友了!是個騎自行車的男生,還送她回家呢!

    母親從廚房沖出來,臉色陰沉:周靜姝,怎么回事

    只是同學,我們一個學習小組的。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他順路送我回來而已。

    是嗎母親冷笑,那你緊張什么臉都白了。

    我沒有......

    閉嘴!母親突然提高音量,高三了不專心學習,學人家談戀愛你知不知道我們對你抱多大期望

    期望我在心里冷笑。

    你們對我的期望就是早點畢業(yè)打工,幫襯家里吧。

    父親從臥室出來,聽了母親的添油加醋后,臉色鐵青:從今天開始,放學直接回家,不準參加任何課外活動。手機交出來。

    爸!競賽班剛剛——

    什么競賽班父親打斷我,你報名了經(jīng)過我們同意了嗎

    我咬緊嘴唇,知道說漏嘴了。

    好啊,翅膀硬了是吧母親一把奪過我的書包,粗暴地翻找,偷偷報名,偷偷談戀愛,下一步是不是要偷偷離家出走

    我沒有談戀愛!我聲音哽咽,競賽班是為了高考加分,我——

    禁足一周。父親冷冷地說,除了上學哪也不準去。我會每天檢查你的手機定位。

    雨萱在一旁偷笑,眼里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故意的。她早就看見我和程越一起回來,專門等在小區(qū)門口就為了這一幕。

    晚上,我蜷縮在床上,眼淚無聲地浸濕枕頭。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書桌上,照亮了林老師給的競賽資料和被母親摔在地上的《國際物理奧賽精選》。

    突然,一個細小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是石子敲擊玻璃的聲響。

    我警覺地坐起來,拉開窗簾一條縫。

    樓下,程越站在路燈旁,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看到我露臉,他趕緊招手,示意我開窗。

    你怎么來了我小聲問,生怕被父母聽見。

    聽說你被禁足了。程越把一個文件袋系在長樹枝上,舉到我窗前,這是今天的競賽班講義和作業(yè)。還有......

    他停頓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紙包:巧克力。據(jù)說甜食能緩解壓力。

    我接過文件袋和紙包,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謝謝......聲音哽在喉嚨里。

    堅持住。程越仰頭看著我,路燈在他眼睛里映出兩點星光,一周后見。

    他騎上車消失在夜色中,而我捧著那些資料,第一次感到自己并非完全孤獨。

    禁足的一周,我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習中。

    白天在學校抓緊每分每秒完成作業(yè),晚上回家就鉆研競賽內(nèi)容。

    程越每天都會快遞來新的資料和零食,有時是一塊蛋糕,有時是一盒牛奶。

    這些小小的關(guān)懷成了我黑暗生活中的光點。

    周五,月考成績公布。

    當林老師在班上宣布我進入年級前十時,全班嘩然。

    我從沒考過這么高的名次。

    周靜姝,年級第九。林老師念到我的名字時,嘴角帶著贊許的微笑,特別是物理,年級第三。

    掌聲響起,我低著頭快步走上講臺領(lǐng)試卷,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回到座位,張曉梅激動地掐我胳膊:靜姝!你太厲害了!

    下課鈴響,同學們?nèi)齼蓛呻x開。

    我收拾書包時,聽見前排兩個女生的嘀咕:

    進步這么快,該不會是作弊吧

    誰知道呢,聽說她家里管得特別嚴......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些閑言碎語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徹底崩潰。

    回到家,父親坐在客廳,面前擺著我的月考試卷。

    解釋一下。他冷冷地說。

    什么我放下書包,一頭霧水。

    年級第九父親拿起物理試卷,上次你還是三十多名,突然就前十了

    我愣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他的暗示。你覺得我作弊

    不然呢母親從廚房走出來,手里拿著我的手機,我們查了你手機,那個程越每天都給你發(fā)信息�?荚嚹翘焖遣皇墙o你傳答案了

    我如遭雷擊,全身血液仿佛凝固。我們沒有!那些是學習資料!

    還撒謊!父親猛地拍桌,從今天開始,手機沒收,放學必須半小時內(nèi)到家。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和那個男生聯(lián)系,就別上學了!

    雨萱從房間里探出頭,臉上帶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姐姐,承認吧,作弊多丟人啊。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三張臉——憤怒的父親,冷漠的母親,幸災(zāi)樂禍的妹妹。

    他們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一個負擔一個騙子還是一個永遠比不上妹妹的失敗者

    我沒作弊。我一字一句地說,聲音出奇地平靜,那些成績是我每天學習到凌晨兩點換來的。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別侮辱我的朋友。

    說完,我轉(zhuǎn)身走進房間,輕輕關(guān)上門。

    門外,父親憤怒的咆哮和母親的咒罵如暴風雨般襲來,而我坐在書桌前,翻開《國際物理奧賽精選》,開始做第四章的題目。

    眼淚滴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但我沒有停下筆。

    在這一刻,我明白了林老師那句話的含義——用他們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不值的。

    如果連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相信我,那我只能更加相信我自己。

    4

    凌晨三點十七分。

    我盯著鬧鐘的熒光數(shù)字,眼睛干澀得像撒了一把沙子。

    窗外,一只夜貓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叫聲,遠處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響。

    又是一個失眠夜。

    自從被指控作弊后,我已經(jīng)連續(xù)五天沒睡過一個整覺。

    一閉上眼睛,父親質(zhì)疑的眼神、母親刻薄的指責、雨萱得意的笑容就會在黑暗中浮現(xiàn),像一部循環(huán)播放的恐怖片。

    鬧鐘顯示五點三十分時,我放棄了睡覺的嘗試,輕手輕腳地爬起來。

    父母和雨萱還在熟睡,整個家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寧靜中。

    我悄悄洗漱,用冷水拍打浮腫的眼睛,然后開始背英語單詞。

    abandon,

    a-b-a-n-d-o-n,

    abandon......

    這個詞仿佛在嘲笑我。放棄。多么應(yīng)景。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滲進來時,我已經(jīng)完成了兩套物理模擬題。

    頭痛欲裂,但至少學習讓我暫時忘記其他事情。

    靜姝,你臉色很差。早自習時,張曉梅擔憂地看著我,要不要去醫(yī)務(wù)室

    我搖搖頭,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在課本上。

    但那些字母和數(shù)字在我眼前跳舞,模糊成一片。教室里的嗡嗡聲忽遠忽近,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周靜姝

    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抬頭,看見林老師站在講臺上,全班同學都看著我。

    到黑板來做這道題。林老師重復(fù)道。

    我機械地站起來,雙腿像灌了鉛。

    走向講臺的幾步路仿佛有千里之遙。

    拿起粉筆時,我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黑板上的題目并不難,是一道關(guān)于電磁感應(yīng)的基礎(chǔ)題。

    我寫下第一個公式,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像被凍住了。

    那個簡單的公式在我眼前扭曲變形,變得陌生而可怕。

    周靜姝林老師的聲音變得關(guān)切,你還好嗎

    我想回答,但嘴唇像被縫住了。

    教室開始旋轉(zhuǎn),黑板上的字跡變成一條條黑色小蛇,向我爬來。

    耳邊響起尖銳的鳴叫聲,蓋過了一切聲音。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朦朧中,我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起。

    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鉆入鼻腔,混合著陽光曬過棉布的味道。

    我想睜開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壓了兩塊石頭。

    ......低血糖加上嚴重睡眠不足......一個遙遠的聲音說道。

    她家里......不太好......這是程越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壓抑的憤怒。

    冰涼的觸感貼上我的額頭,我忍不住呻吟一聲。

    醒了校醫(yī)的臉出現(xiàn)在視野里,圓圓的眼鏡后面是一雙和善的眼睛,別動,你在發(fā)燒。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務(wù)室的床上,程越站在一旁,眉頭緊鎖。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顯得他的輪廓更加分明。

    我......我得回去上課......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一陣眩暈擊倒。

    躺好。校醫(yī)不容反駁地說,你的體溫38.2度,血糖只有3.1。我已經(jīng)通知班主任了。

    程越遞給我一杯葡萄糖水:喝點這個。

    溫熱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渴,一口氣喝光了整杯。

    慢點。程越接過空杯子,手指不經(jīng)意地擦過我的指尖,觸感溫暖而踏實。

    你父母知道你的情況嗎校醫(yī)一邊記錄體溫一邊問。

    我下意識地抓緊了被單。

    告訴他們他們只會說我在裝病逃避學習。

    我會通知他們。程越突然說,眼神堅定地看著我,像是在傳遞某種暗號。

    校醫(yī)看了看程越,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年輕人別太拼。身體垮了什么都是空的。

    她遞給我兩片藥,退燒藥,半小時后再測體溫。我去隔壁拿點東西,你好好休息。

    校醫(yī)一離開,程越就拉過椅子坐在床邊。

    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毛衣,襯得膚色越發(fā)白皙,眼下卻有淡淡的青色。

    你幾天沒睡了他直接問道。

    我避開他的目光:沒數(shù)過。

    靜姝。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這讓我不得不抬頭看他,你不能這樣下去。

    我能怎么辦我聲音嘶啞,回家那個地方比地獄還可怕。

    程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幾道淡白色的疤痕。

    我瞪大眼睛,那些疤痕明顯是刻意為之,雖然已經(jīng)愈合很久,但依然清晰可辨。

    高一那年留下的。他平靜地說,我爸發(fā)現(xiàn)我偷偷報考了美術(shù)班,撕了我所有的畫,說搞藝術(shù)沒出息。

    我震驚地看著那些傷痕,無法想象這個總是沉著冷靜的男孩會有這樣的過去。

    后來我明白了一件事。程越拉下袖子,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反抗方式。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敲在我心上。

    林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你是怎么......我指了指他的手腕。

    跑步。程越笑了笑,每次想傷害自己,我就去跑步,直到累得什么都想不起來。后來發(fā)現(xiàn)物理題也有同樣效果——足夠復(fù)雜到占據(jù)全部大腦容量。

    我不由自主地也笑了,盡管眼眶發(fā)熱。

    找到你的出口,靜姝。程越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可以是學習,可以是音樂,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別讓它毀了你。

    校醫(yī)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程越迅速站起身,又恢復(fù)了那個禮貌優(yōu)等生的模樣。

    物理競賽初賽是下周六。他臨走前小聲說,養(yǎng)好身體,我們需要你。

    初賽那天,陽光明媚得刺眼。

    考場設(shè)在市一中的教學樓,來自各校的參賽者擠滿了走廊。

    我攥著準考證,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

    緊張程越遞給我一瓶水。

    我點點頭,小啜了一口。水是溫的,帶著一點檸檬味。

    把它當成普通測驗就好。程越調(diào)整了一下我的準考證掛繩,你準備得很充分。

    但考場里的氣氛還是讓我窒息。

    監(jiān)考老師嚴厲的目光,周圍考生翻動試卷的沙沙聲,還有那些比平時訓練難上許多的題目......做到第三道大題時,我的手心已經(jīng)全是汗,鉛筆幾次從指間滑落。

    交卷鈴響起時,我知道自己考砸了。

    最后兩道題只寫了幾個公式,甚至不確定是否正確。

    走出考場,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程越在門口等我,表情難以捉摸。

    最后那道相對論題目......我開口,聲音哽咽。

    出題角度很刁鉆。程越接過我的話,連我都差點被繞進去。

    我可能連復(fù)賽都進不了。我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喉嚨發(fā)緊。

    程越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向我: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

    不是知識儲備,是心態(tài)。他認真地說,你太害怕失敗了,以至于連會的題目都不敢確定�?催@里——

    他從包里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上面畫著考場上那道讓我卡住的題目的簡化版。

    這個轉(zhuǎn)換思路你明明在三天前的練習中就用過,為什么今天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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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解題步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我不會,而是我被自己的恐懼蒙蔽了。

    復(fù)賽名單兩周后公布。程越合上筆記本,無論如何,我們還有高考。

    回家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程越堅持送我到家門口,這次我沒拒絕�;蛟S是因為考試失利的打擊太大,我已經(jīng)顧不上擔心父母的反應(yīng)了。

    等一下。在小區(qū)門口,程越突然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

    盒子里是一個小小的木制陀螺,做工精致,表面光滑。

    我爺爺做的。程越輕輕一撥,陀螺就在他掌心旋轉(zhuǎn)起來,他說當世界轉(zhuǎn)得太快時,就看看這個——你自己也可以控制節(jié)奏。

    陀螺在我手心旋轉(zhuǎn),木紋形成一道美麗的光環(huán)。

    我小心地把它放進書包最里層的口袋,像是珍藏一個秘密。

    家里出乎意料地安靜。

    父親出差了,母親帶雨萱去參加舞蹈比賽,桌上留著冷掉的飯菜和一張紙條:自己熱著吃。

    我盯著那張紙條,突然笑出聲來。

    多諷刺啊,他們不在家,我反而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兩周,我嘗試調(diào)整心態(tài)。每當焦慮襲來,我就拿出那個小陀螺,看它在桌面上旋轉(zhuǎn),直到心跳恢復(fù)正常。

    程越說得對,我需要找到自己的出口,而物理就是我的出口——那些公式和定理構(gòu)成的純凈世界,沒有偏心,沒有惡意,只有對與錯的絕對公平。

    復(fù)賽名單公布那天,我緊張得早餐都吃不下。

    林老師把我和程越叫到辦公室,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入圍名單。

    恭喜。林老師笑著說,你們兩個都進了。

    我瞪大眼睛,在名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47名,剛好壓線。程越則是第3名。

    復(fù)賽在一個月后。林老師說,我會給你們安排特別輔導(dǎo)。

    走出辦公室,我雙腿發(fā)軟,不得不扶著墻。程越笑著搖頭:現(xiàn)在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我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母親發(fā)來的短信:馬上回家,有急事。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爬上脊背。母親從不用急事這個詞,除非......

    我得回去了。我收起手機,聲音不自覺地發(fā)抖。

    程越皺眉: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但我媽讓我馬上回家。

    我陪你一起去。程越的語氣不容拒絕。

    不!我反應(yīng)過度地提高了聲音,我是說......我自己能處理。

    程越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有事隨時聯(lián)系我。

    推開家門,一股寒意迎面撲來。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攤開著一本熟悉的筆記本——我的日記本。

    雨萱站在一旁,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解釋一下。母親冷冷地推過來一張紙,上面是從我日記里撕下的一頁。

    那頁寫滿了對家庭的怨恨和對程越的朦朧好感,最私密的思想被粗暴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你偷看我的日記我聲音顫抖,看向雨萱。

    誰讓你藏得那么嚴實。雨萱滿不在乎地聳肩,媽,你看這句我恨這個家,恨不得馬上離開,姐姐好可怕哦。

    周靜姝!母親拍案而起,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大,就換來你的恨

    那是私人物品!我失控地喊道,伸手去搶日記本,你們沒有權(quán)利——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我。

    右臉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響。

    我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墻上。

    父親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站在我面前,手還懸在空中,臉色鐵青。

    不知好歹的東西!他怒吼道,供你吃供你穿,就養(yǎng)出個白眼狼

    我捂住臉,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但不是因為疼痛。

    而是一種更深、更鈍的痛,從胸腔深處蔓延開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

    我恨你們。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出奇地平靜,我恨這個家,恨你們每一個人。

    父親再次揚起手,但我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出了家門。

    夜色如墨,我漫無目的地奔跑,淚水模糊了視線。

    幾次差點絆倒,但我顧不上疼痛,只想逃離那個地方,越遠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我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渾身發(fā)抖。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不停,但我沒有力氣接聽。

    夜風刺骨,而我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校服外套。

    靜姝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我抬起頭。

    程越站在路燈下,影子拉得很長。

    他快步走過來,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你怎么......

    我擔心......他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臉上,眼神瞬間變冷,誰干的

    我搖搖頭,突然崩潰大哭。

    程越僵了一下,然后輕輕抱住我,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貴的東西。

    他們......看了我的日記......我抽噎著,語無倫次,我爸......打我......我不能再......回去了......

    程越的手臂收緊了些:先跟我回家。今晚你住我那兒,其他事明天再說。

    不行......你父母......

    他們不在家,去國外出差了。程越松開我,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至少今晚你有地方住。明天我們找林老師商量怎么辦。

    我太疲憊,太絕望,無法思考,只能點頭。

    程越幫我擦干眼淚,輕輕拉起我的手:走吧。

    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震動。是林老師的短信:無論發(fā)生什么,先回學校找我。記住,用他們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不值的。

    我看著那條短信,突然明白了什么。

    逃跑不能解決問題,放棄學業(yè)正中他們下懷。

    我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更強大的自己。

    程越,我深吸一口氣,能送我去學校嗎我想見林老師。

    程越凝視我片刻,點了點頭。

    路燈下,他的眼睛像兩顆堅定的星辰,在黑暗中為我指引方向。

    5

    清晨六點的校園籠罩在一層薄霧中,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畫。

    我坐在教學樓前的臺階上,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

    膝蓋上攤開的《高等物理奧賽題解》已經(jīng)翻到了第178頁,鉛筆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

    這么早

    我抬頭,看見林老師拎著公文包站在不遠處,眼鏡片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

    他走近幾步,看了看我做的題目,眉毛微微上揚。

    這道題超綱了,高考不會考這么深。

    我知道。我合上書,但復(fù)賽可能會。

    林老師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意:跟我來辦公室吧,外面太冷了。

    辦公室暖氣很足,林老師給我倒了杯熱水,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資料:這是去年復(fù)賽的真題和解析,對你應(yīng)該有幫助。

    謝謝老師。我接過資料,紙張散發(fā)出淡淡的油墨香。

    聽說你最近住在學校宿舍林老師突然問道,聲音壓得很低。

    我手指一僵,熱水差點灑出來。

    自從那晚沖出家門后,林老師幫我安排了學校閑置的教職工宿舍暫住。

    名義上是為競賽沖刺申請的特殊待遇,實際上是為了讓我有個棲身之所。

    嗯。我低頭盯著杯中的水面,我爸媽......

    不用解釋。林老師擺擺手,專心準備競賽和高考,其他事情考完再說。

    我感激地點點頭。

    這一個月來,除了林老師和程越,沒人知道我的真實處境。

    白天我像個普通高三學生一樣上課、自習,晚上回到那間小小的宿舍,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中。

    奇怪的是,遠離了那個充滿惡意的家,我的睡眠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

    對了,林老師從抽屜里又拿出一個信封,這是學校給你的競賽補貼,五百元,用于報名費和交通費。

    我驚訝地接過信封,厚度在掌心有種實實在在的踏實感。這......

    校長特別批準的。林老師推了推眼鏡,你上次月考年級第五,引起了校領(lǐng)導(dǎo)的注意。他們希望你能在競賽中為學校爭光。

    原來如此。

    我的價值突然被量化成了年級排名和競賽名次。

    諷刺的是,這種功利性的認可反而給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至少這是我自己掙來的,不是誰的施舍。

    早自習開始前,程越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手里拿著兩杯豆?jié){和一袋包子。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領(lǐng)毛衣,襯得膚色越發(fā)白皙,眼下卻有淡淡的青色。

    早餐。他把食物放在我桌上,你肯定又沒吃。

    確實沒吃。

    宿舍沒有廚房,我通常只靠食堂解決三餐,而食堂七點半才開門。

    謝謝。我接過豆?jié){,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指尖,你怎么知道

    猜的。程越拉開椅子坐下,昨晚那道相對論題目解出來了嗎

    我從書包里拿出草稿本,指著其中一頁:做到這一步卡住了。

    程越湊過來看題,發(fā)梢掠過我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薄荷洗發(fā)水味道。

    他思考時會不自覺地咬下唇,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與平時沉穩(wěn)的形象形成奇妙的反差。

    這里,你忽略了參考系變換時的鐘慢效應(yīng)。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公式,用這個思路再試試。

    我順著他指點的方向重新思考,那些晦澀的符號突然有了生命,在腦海中排列成清晰的邏輯鏈條。

    這種感覺就像在黑暗中摸索許久,突然有人為你點亮一盞燈。

    明白了!我忍不住輕呼,轉(zhuǎn)頭對程越露出笑容,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我,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

    怎么了我下意識摸了摸臉,怕沾上了墨水。

    沒什么。程越移開視線,耳尖卻微微發(fā)紅,只是......你很久沒這樣笑了。

    我愣住了。

    是啊,上一次真心實意地笑是什么時候在那個所謂的家里,我的表情只有兩種:麻木和恐懼。

    程越,我猶豫了一下,周六是你生日對吧

    他驚訝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張曉梅說的。她問我要不要一起準備禮物......我聲音漸低,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即使是最簡單的學生聚會,我也參加不起。

    沒有像樣的衣服,沒有閑錢買禮物,甚至連基本社交經(jīng)驗都匱乏。

    別聽她瞎說。程越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就是幾個同學一起吃個飯而已。你來嗎

    我......我攥緊了豆?jié){杯,周六下午有物理輔導(dǎo)課......

    那課后呢六點,就在學校附近那家小火鍋店。

    我腦海中閃過那家店的櫥窗——溫暖明亮,總是坐滿了學生。

    一頓火鍋人均至少要五十元,而我口袋里的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

    我可能去不了。我盯著桌面,競賽報名費很貴,我得省著點......

    程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那改天我們單獨慶祝吧,就我們倆。

    我抬頭看他。

    周日圖書館,你幫我講透相對論那章,就當是生日禮物了。他笑了笑,比吃飯有意義多了。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我點點頭:好。

    那一刻,我意識到程越的體貼之處——他從不讓我感到被施舍,總是能找到讓我們平等相處的方式。

    周六那天,我遠遠地看見程越和幾個同學走進火鍋店。

    他穿著深藍色外套,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張曉梅也在,手里拿著包裝精美的禮物。

    我躲在街角的梧桐樹后,看著玻璃窗內(nèi)他們歡笑的身影,既羨慕又釋然。

    那本不屬于我的世界。

    周日圖書館,我如約而至。

    程越已經(jīng)在角落的位置等我了,面前攤著幾本厚厚的大部頭。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生日快樂。我遞給他一個小紙袋,雖然晚了一天。

    程越好奇地打開紙袋,里面是我親手做的書簽——一片壓干的銀杏葉,葉脈上用極細的筆寫著物理學家費曼的名言:物理就像愛戀,盡管它能帶來一些實際的結(jié)果,但那不是我們做它的原因。

    這......程越盯著書簽,表情難以形容,你自己寫的

    嗯,用了放大鏡。我有點忐忑,不喜歡嗎

    不,我很喜歡。他小心地把書簽夾進隨身攜帶的《量子力學導(dǎo)論》,這是我收到的最用心的禮物。

    我們埋頭學習了一下午,偶爾交流解題思路,更多時候是舒適的沉默。

    傍晚時分,程越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臉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我合上書本。

    沒什么,家里的事。他揉了揉太陽穴,勉強笑了笑,繼續(xù)吧,剛才講到哪了

    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節(jié)奏急促而不規(guī)則。

    這是程越焦慮時的小動作,我之前見過幾次。

    如果你需要處理什么事......

    真的沒事。程越打斷我,聲音卻軟了下來,只是......我爸的公司遇到點麻煩。

    我眨了眨眼。

    程向東的公司那個市值上百億的科技巨頭

    很嚴重嗎

    暫時還能控制。程越低頭翻書,但我看見他睫毛微微顫抖,可能......我得出國念書了。我爸在聯(lián)系美國的大學。

    這個消息像一桶冰水澆在我頭上。什么時候

    不確定�?赡芨呖己螅部赡芨�。程越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別擔心,不會影響競賽和高考。

    可我擔心的根本不是競賽。

    一想到程越可能離開,胸口就涌起一陣莫名的刺痛。

    這一年多來,他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黑暗世界里的光。

    靜姝程越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在聽嗎

    嗯。我強迫自己回到眼前的物理題上,這道題可以用拉格朗日方程......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程越推著自行車走在我旁邊,車輪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如果......我猶豫了一下,如果你真的出國,會去哪里

    麻省理工,如果我爸的關(guān)系夠硬的話。程越苦笑一下,他想要我學管理,回來接班。但我想學理論物理。

    你從來沒提過。

    因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程越停下腳步,轉(zhuǎn)向我,靜姝,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和你一起學習嗎

    我搖搖頭,心跳突然加速。

    因為你做物理題時的眼神——純粹、專注,只因為熱愛而熱愛。他輕聲說,在我家,一切都是有條件的。成績好是為了接班,交朋友是為了人脈,連生日宴會都是商業(yè)應(yīng)酬的幌子。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原來在光環(huán)背后,程越也背負著不為人知的壓力。

    我們像兩個被困在不同牢籠里的囚徒,隔著鐵柵欄相望。

    無論如何,先搞定競賽吧。程越最終說道,重新推起自行車,復(fù)賽通知應(yīng)該快下來了。

    三天后,復(fù)賽通知如約而至。

    我和程越雙雙入圍,比賽定在下個月省城舉行。

    林老師把通知交給我時,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這次學校會承擔部分費用,但住宿和交通還需要自己解決。預(yù)計每人至少要準備一千元。

    一千元。這個數(shù)字在我腦海中回蕩。

    學校給的五百元加上我平時省下的零花錢,還差至少三百。

    向父母要錢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肯低頭回家,他們也不會支持我不務(wù)正業(yè)的競賽。

    放學后,我站在校門口的布告欄前發(fā)呆。

    各種兼職廣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整個版面:家教、促銷、發(fā)傳單......

    大多數(shù)要求周末全天或晚上工作,與我的學習時間沖突。

    找兼職

    我轉(zhuǎn)身,看見程越站在身后,目光掃過布告欄。

    嗯,復(fù)賽費用還差點。我盡量使語氣顯得輕松,聽說學校食堂在招早餐幫手,五點到七點,時薪十二元。

    程越皺眉:那你要四點半起床太累了。

    沒關(guān)系,我能行。我扯出一個笑容,反正平時也早起。

    實際上,想到每天只能睡六個小時,我的太陽穴已經(jīng)開始隱隱作痛。

    但這是唯一不影響上課的兼職。

    程越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說:如果有困難,隨時告訴我。

    我知道他的潛臺詞——他可以借錢給我。

    但有些尊嚴我必須堅守,即使代價是更加疲憊不堪。

    謝謝,但我想靠自己。我撕下食堂招聘的聯(lián)絡(luò)方式,這是我自己的戰(zhàn)斗。

    程越凝視我片刻,突然笑了:你知道嗎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

    什么

    你從不逃避。他輕聲說,無論多難,你都直面它。

    這句簡單的評價讓我眼眶發(fā)熱。

    在所有人眼中,我是那個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周靜姝。

    只有程越看到了我內(nèi)心不肯熄滅的那團火。

    第二天凌晨四點二十分,鬧鐘在黑暗中響起。

    我掙扎著爬起來,用冷水洗了把臉,躡手躡腳地出門。

    初冬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路燈在霧氣中暈開昏黃的光圈。

    食堂后廚已經(jīng)亮起燈,我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是面粉和蒸汽的溫暖氣息。

    新來的幫手一個胖乎乎的大嬸上下打量我,學生

    高三的,周靜姝。我遞上學生證,來應(yīng)聘早餐幫手。

    高三還來打工大嬸搖搖頭,現(xiàn)在的孩子啊......我是李嬸,負責面點。先去洗手,然后跟我學揉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像一場高強度軍訓。

    揉面、包包子、炸油條......我的手臂很快酸痛不已,額頭上的汗水滴進眼睛,火辣辣地疼。但當我看到第一批學生走進食堂,拿起我親手包的包子時,一種奇怪的滿足感涌上心頭。

    這是我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

    沒有人能奪走。

    七點整,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洗手間換校服。

    鏡中的自己頭發(fā)凌亂,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但眼神卻出奇地明亮。

    第一節(jié)課是物理,我強打精神聽講,但眼皮不斷打架。

    課間,我趴在桌上小憩,突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我的肩膀。

    程越站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杯熱咖啡和兩個肉包。

    吃吧。他放下食物,猜你還沒吃早飯。

    咖啡的香氣鉆入鼻腔,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

    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有人注意到了,有人在乎。

    謝謝。我接過咖啡,熱氣氤氳中,程越的臉有些模糊,但眼中的關(guān)切清晰可見。

    堅持住。他輕聲說,只有我能聽見,復(fù)賽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點點頭,咬了一口包子。

    肉汁在口中迸開,溫暖從胃部蔓延至全身。

    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論多難,我都要堅持下去。

    因為這一次,我不是在為別人的期望而活,而是在為自己的未來奮斗。

    6

    便利店的熒光燈在深夜顯得格外刺眼。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凌晨一點十五分。

    再過四十五分鐘,夜班就可以結(jié)束了。

    這是我在食堂打工兩周后找到的新兼職。

    學校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夜班時薪比食堂高五元,而且客人稀少,我可以在沒有顧客時看書復(fù)習。

    當然,我沒告訴程越這份工作要熬通宵。

    門鈴叮咚一聲響起,一股濃烈的酒氣隨即涌入店內(nèi)。

    我條件反射地繃緊身體,抬頭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踉蹌著走進來,臉色通紅,襯衫領(lǐng)口沾著可疑的污漬。

    歡迎光臨。我低聲說,手指悄悄移到柜臺下的報警按鈕旁。

    醉漢瞇著眼睛打量我,目光讓我想起雨萱捉弄我時的眼神——那種貓玩弄老鼠的殘忍興趣。

    小妹妹,一個人值夜班啊他趴在柜臺上,酒氣噴在我臉上,不怕遇到壞人嗎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到貨架:先生需要什么

    需要......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你陪叔叔聊聊天啊!

    他的手掌濕冷黏膩,像某種兩棲動物的皮膚。

    我用力掙扎,卻被他抓得更緊,腕骨傳來尖銳的疼痛。

    放開我!我聲音發(fā)抖,另一只手拼命去夠報警器。

    裝什么清高!醉漢獰笑著拽我,半夜打工的女學生能是什么好貨色——

    玻璃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

    一個熟悉的身影沖進來,速度快得我只看到一道黑影閃過。

    下一秒,醉漢被一記干凈利落的過肩摔放倒在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程越站在我面前,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怒意。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此刻那些肌肉緊繃著,像隨時準備再次出擊。

    靜姝,沒事吧他的聲音異常低沉。

    我搖搖頭,手腕上還留著紅色的指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倒在地上的醉漢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小兔崽子多管閑事!他揮拳向程越襲來。

    程越側(cè)身避開,動作流暢得像練習過千百次,同時一記肘擊打在對方腹部。

    醉漢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滾。程越只說了一個字,但語氣中的威懾力讓醉漢臉色發(fā)白,踉蹌著逃出了便利店。

    直到醉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程越的肩膀才松懈下來。

    他轉(zhuǎn)向我,眼中的冰冷融化成擔憂:傷到哪里了嗎

    沒......沒事。我聲音仍在顫抖,你怎么會在這里

    程越從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我平時最喜歡的那種:來給你送這個。林老師說你最近上課總打瞌睡,我猜你肯定在熬夜打工。

    我這才注意到他襯衫領(lǐng)口有些凌亂,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

    他大概是跑了好幾條街才找到我。

    我沒事,真的。我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感覺臉頰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

    程越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手腕上,眼神一暗:這叫沒事

    他輕輕托起我的手腕,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與剛才那個醉漢的觸感天壤之別。

    等我一下。程越轉(zhuǎn)身走向貨架,很快拿著一條毛巾和一瓶礦泉水回來。

    他用冷水浸濕毛巾,輕輕敷在我的手腕上。

    冰涼觸感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我長舒一口氣:謝謝。

    你應(yīng)該告訴我你在值夜班。程越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這種地方太危險了。

    我需要錢。我實話實說,而且......我不想總是依賴你。

    程越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不是所有幫助都是施舍,靜姝。朋友之間互相扶持很正常。

    朋友。

    這個詞在我心里激起一陣微妙的漣漪。

    從小到大,我從未有過真正的朋友,更不用說會在凌晨一點跑來保護我的人。

    我去跟店長說你辭職。程越拿出手機,復(fù)賽費用我可以——

    不。我按住他的手,再給我一周時間,就攢夠了。我保證以后不接夜班。

    程越與我僵持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那我陪你。

    什么

    這一周,我陪你值夜班。他語氣堅決,反正我睡眠少,可以順便復(fù)習。

    我想反對,但看到他堅定的眼神,話到嘴邊變成了:......謝謝。

    店長來接班時,看到程越明顯愣了一下,但沒多問。

    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路燈投下長長的影子。

    我們并肩走著,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你打架很厲害。我打破沉默。

    程越輕笑一聲:我爸逼我學的�?帐值篮趲Вf是企業(yè)繼承人的基本素養(yǎng)。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

    那個醉漢肯定沒想到會撞上黑帶高手。

    其實......程越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疤痕,學格斗最初是為了這個。

    路燈下,那些白色的傷痕更加觸目驚心,有些已經(jīng)淡化,有些還很新鮮。

    我這才注意到,它們并非雜亂無章,而是排列成某種規(guī)律——像是字母。

    S-H-A-M-E我下意識念出來,隨即捂住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沒關(guān)系。程越放下袖子,高一那年,我爸發(fā)現(xiàn)我偷偷畫漫畫,撕了我所有的畫稿。他說藝術(shù)是弱者逃避現(xiàn)實的方式,程家的人必須直面挑戰(zhàn)。

    我心頭一震。

    程越總是表現(xiàn)得那么沉穩(wěn)可靠,我從未想過他內(nèi)心也藏著這樣的傷痛。

    所以你在手腕上刻下恥辱

    很蠢對吧程越苦笑,當時覺得身體上的痛能掩蓋心里的痛。后來遇到一位心理醫(yī)生,她教我通過運動和專注學習來轉(zhuǎn)移情緒。

    我想起他解題時全神貫注的樣子,原來那不僅是熱愛,也是一種自救。

    我們很像。我輕聲說,只不過你是用學習對抗痛苦,我是用學習逃避現(xiàn)實。

    不,你比我堅強多了。程越停下腳步,轉(zhuǎn)向我,在那種家庭環(huán)境下,你還能保持年級前五,換作是我可能早就崩潰了。

    夜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月光在那雙眼睛里灑下細碎的銀光。

    我突然有種沖動,想把所有埋藏在心底的黑暗都傾倒出來,就像他對我坦誠那樣。

    其實......我深吸一口氣,我媽媽懷我時想打掉的。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做手術(shù),所以才有了我。

    這句話像打開了一道閘門。

    十多年來積壓的痛苦、委屈和不解一股腦涌出來。

    我告訴程越,我是如何無意中聽到父母說我是意外,是如何從小被拿來和雨萱比較,是如何被當成家里的透明人......

    聲音越來越哽咽,到最后幾乎泣不成聲。

    程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安慰的套話。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全部的存在接納著我的崩潰。

    當我終于說完,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沒受傷的那只。

    靜姝,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你不是意外。你是奇跡。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淚如雨下。

    多少年了,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在父母眼中,我是拖累;在妹妹眼中,我是敵人;在老師眼中,我是好學生。

    只有在程越這里,我才第一次感覺到,僅僅是作為周靜姝這個人本身,就值得被看見,被珍視。

    我們就這樣站在路燈下,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個傷痕累累的戰(zhàn)士短暫休憩。

    接下來的幾天,程越真的每晚都來陪我值夜班。

    我們輪流小睡一會兒,大部分時間一起復(fù)習物理。凌晨三點是最難熬的時刻,程越會變魔術(shù)般從口袋里掏出各種小零食——巧克力、堅果、水果糖,說是保持血糖有助于思維清晰。

    周五晚上,我們正在整理貨架,店門突然被推開。

    我抬頭,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雨萱站在門口,穿著她最貴的那條連衣裙,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果然在這里!她尖聲說,媽,爸,你們看,姐姐真的在便利店打工呢!

    父母陰沉著臉走進來,父親西裝革履,明顯剛從某個應(yīng)酬場合回來。

    母親則穿著精致的旗袍,脖子上戴著那條她只在重要場合才舍得拿出來的珍珠項鏈。

    周靜姝,父親的聲音冷得像冰,解釋一下。

    我下意識看向程越,他上前一步,擋在我前面:叔叔阿姨,靜姝是為了攢物理競賽的費用——

    我們沒問你。母親打斷他,目光釘在我身上,小小年紀,半夜和男生混在一起,像什么樣子!

    我們只是同學!我聲音發(fā)抖,而且我是正經(jīng)打工,為了——

    為了什么家里缺你吃穿了父親提高音量,丟人現(xiàn)眼!鄰居王阿姨看見你在這里,專門打電話告訴我!

    原來如此。

    他們不在乎我為什么打工,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我不覺得打工丟人。我挺直腰背,我需要錢參加復(fù)賽,而你們把我的獎學金給了雨萱買手機!

    你還敢頂嘴!父親一巴掌拍在貨架上,幾包零食震落在地,那個什么破競賽有什么意義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

    我想考好大學!我想有自己的人生!多年的委屈終于爆發(fā),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而不是像你們希望的那樣,高中畢業(yè)就打工,然后把所有錢都給雨萱!

    雨萱在一旁假哭起來:姐姐你怎么能這么說,爸爸媽媽多疼你啊......

    疼我我冷笑,從小到大,雨萱弄壞我的東西,你們說讓著妹妹;雨萱偷看我的日記并到處傳播,你們說小孩子不懂事;雨萱誣陷我作弊,你們連查都不查就定我的罪!

    父母臉色鐵青,而程越站在一旁,眼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

    夠了!父親怒吼一聲,抓起柜臺上的我的書包,粗暴地倒出所有東西。筆記本、參考書、文具散落一地,他還不解氣,一腳踩在那本《物理競賽進階指南》上,封面上頓時出現(xiàn)一個清晰的鞋印。

    復(fù)賽我讓你復(fù)!他又踩了幾腳,書本頓時面目全非。

    那一刻,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徹底斷了。

    我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破碎的書頁,動作緩慢而堅決。

    撿什么撿,跟我回家!父親伸手要拽我。

    程越擋在我們之間:請您冷靜一點。

    滾開!我家的事輪不到你管!父親一把推開程越,他的后背重重撞在貨架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我猛地站起來:別碰他!

    母親冷笑一聲:為了個男生跟父母作對,周靜姝,你可真出息了。

    他不是個男生,他是我朋友!我聲音哽咽卻堅定,而你們......你們算什么父母

    父親再次揚起手,但這次我沒有退縮,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似乎被我的眼神震住。

    從今天起,我不需要你們了。我一字一句地說,彎腰撿起最后一片紙屑,然后走向程越,我們走。

    你敢走出這個門,就別再回來!父親在身后咆哮。

    我沒有回頭,推開門走進夜色中。

    程越默默跟在我身邊,直到轉(zhuǎn)過街角,我才停下腳步,全身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靜姝......程越輕輕扶住我的肩膀。

    我沒地方去了。我聽見自己說,聲音空洞得不像自己的,宿舍到期了,我......

    去我家。程越斬釘截鐵地說,我爸在國外,家里就我和保姆阿姨。

    我抬頭看他,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清晰,像黑暗中的燈塔。

    為什么......我聲音哽咽,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程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他的指尖溫暖而略微粗糙,觸感真實得讓人心碎。

    因為你看不見自己的光芒,他輕聲說,而我想讓你知道,你有多耀眼。

    夜風吹散了我最后的防線。

    在這個無人知曉的街角,我靠在一個男孩肩上痛哭失聲,為所有失去的和可能即將擁有的。

    7

    程越家的門廳比我家整個客廳還大。

    水晶吊燈的光芒灑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細碎的光斑。

    我站在門口,破舊的運動鞋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顯得格格不入,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別緊張。程越輕聲說,接過我手里裝著寥寥幾件衣物的塑料袋,張姨,這是我同學周靜姝,她家里有點事,需要在這里暫住幾天。

    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從廚房走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臉上帶著和善的皺紋。

    哎呀,快進來坐。吃飯了嗎我給你下碗面條

    我搖搖頭,嗓子發(fā)緊,說不出話。不是因為我沒吃飯——事實上我已經(jīng)餓得胃部隱隱作痛——而是因為這棟豪宅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提醒我:我不屬于這里。

    先帶她去客房吧。張姨對程越說,我去準備些吃的。

    程越領(lǐng)我上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別墅里回蕩。

    二樓走廊盡頭有一扇白色的門,他推開門,示意我進去。

    房間比我在家的臥室大三倍,一張掛著白色紗帳的床,書桌上擺著新鮮的白玫瑰,落地窗外是一個小陽臺。

    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生怕身上的灰塵玷污了這片純凈。

    浴室在那邊,里面有新毛巾和洗漱用品。程越指了指一扇磨砂玻璃門,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幫你拿點換洗衣物。

    等等。我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父親......

    他在新加坡出差,下個月才回來。程越似乎看穿了我的顧慮,而且他不會介意的。去年我同學家里遭火災(zāi),他也在這里住了兩周。

    我稍微放松了些,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手指輕輕撫過書桌光滑的表面。

    窗外的陽臺上能看到遠處的城市燈火,像散落的星辰。

    這里......我聲音哽咽,太美了。

    程越靠在門框上,嘴角微微上揚:喜歡就好。我去給你拿衣服。

    他離開后,我終于放任自己癱坐在床上。

    羽絨被柔軟得像云朵,將我輕輕托起。

    過去二十四小時發(fā)生的事在腦海中閃回:醉漢的騷擾、雨萱的告密、父親的暴怒、破碎的競賽資料......

    而現(xiàn)在,我竟置身于這樣一個安全又美麗的地方,反差大得令人眩暈。

    張姨端來了一大碗牛肉面,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我道謝后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滾燙的湯汁灼燒著喉嚨,我卻停不下來,直到碗底朝天。

    慢點吃,別噎著。張姨慈愛地看著我,越越說你成績很好

    我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越越是程越的小名。

    那個在學校里冷靜自持的優(yōu)等生,在家里被叫做越越。

    高三了,壓力大吧張姨收拾著碗筷,越越他爸要求高,孩子不容易。

    我想起程越手腕上的疤痕,和他提到父親時眼中的陰影。程叔叔......很嚴厲嗎

    張姨嘆了口氣:心是好的,就是不會表達。

    她頓了頓,靜姝是吧你別怕,在這里安心住著。越越從小沒什么朋友,你能來,他其實很高興。

    她離開后,我站在窗前,望著遠處閃爍的燈光。

    在這個陌生的豪華別墅里,我竟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

    浴室里,熱水沖走了連日來的疲憊和緊張。

    我換上程越借給我的T恤和運動褲——對他來說可能偏小,對我來說卻還是大了兩號。

    衣服上有淡淡的陽光味道,混合著一絲松木香,就像程越本人給人的感覺。

    剛吹干頭發(fā),敲門聲響起。

    程越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疊資料。

    我試著修復(fù)了一下。他遞給我那本被父親踩爛的《物理競賽進階指南》,現(xiàn)在每一頁都被小心地撫平,用透明膠帶粘好,按順序裝在一個新的活頁夾里。有些地方字跡模糊了,我重新抄了一遍。

    我接過活頁夾,手指微微發(fā)抖。

    那些被損毀的書頁現(xiàn)在整齊地排列著,模糊的地方是程越工整的字跡補充的。

    這不僅僅是一本書的修復(fù),更是對我破碎尊嚴的一種縫合。

    謝謝。我聲音哽咽,不敢抬頭,怕他看到我通紅的眼睛。

    還有這個。程越又遞給我一個手機盒,我的舊手機,已經(jīng)恢復(fù)出廠設(shè)置了。你裝上SIM卡就能用,里面有我和林老師的電話。

    我搖頭后退: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是借給你的。程越堅持道,復(fù)賽和高考都需要手機聯(lián)系。等你有了自己的再還我。

    最終我收下了手機,因為它確實是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

    程越離開前,猶豫了一下:明天......你想去學校嗎

    我明白他的潛臺詞——如果我不想面對父母和雨萱,他可以幫我請假。

    去。我抬起頭,我不會因為他們的錯誤懲罰自己。

    程越笑了,眼中有我讀不懂的情緒:,靜姝。

    門關(guān)上后,我坐在書桌前,翻開那本重生的參考書。

    程越的字跡與印刷體截然不同,卻意外地和諧共存。

    就像我們兩個,來自截然不同的世界,卻在這個時刻奇妙地交匯。

    第二天早晨,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下樓,發(fā)現(xiàn)程越已經(jīng)在餐廳吃早餐。張姨做了煎餅、粥和小菜,香氣彌漫整個空間。

    睡得好嗎程越問,遞給我一杯熱牛奶。

    嗯。我小口啜飲著牛奶,溫暖從胃部擴散到全身。上一次有人為我準備早餐是什么時候我甚至想不起來了。

    張姨堅持給我們裝了滿滿兩盒便當,說高三學生需要營養(yǎng)。

    去學校的路上,我和程越并肩走著,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程越,我突然說,如果復(fù)賽和高考我都考得好,能申請獎學金嗎

    他轉(zhuǎn)頭看我,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當然能。清華新生的獎學金最高有五萬,加上國家助學金,足夠覆蓋學費和生活費了。

    五萬。這個數(shù)字在我腦海中盤旋。

    那意味著自由,意味著不再依賴任何人。

    我會拿到它的。我輕聲說,更像是對自己的承諾。

    學校里的氣氛比我想象的平靜。

    沒有指指點點,沒有異樣眼光,看來我的家庭鬧劇還沒傳到學校。

    張曉梅見到我,興奮地跑過來:

    靜姝!昨天物理作業(yè)最后一道題怎么做我完全沒思路!

    普通的一天,普通的問題。

    這種正常感讓我眼眶發(fā)熱。

    或許世界并沒有因為我的離家出走而停止轉(zhuǎn)動,這想法既令人釋然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午休時,林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

    我忐忑不安地以為他要談我家的事,卻見他拿出一沓文件。

    復(fù)賽的最終通知。他推了推眼鏡,考慮到你的特殊情況,學校決定全額資助你的參賽費用。

    我瞪大眼睛:可是昨天您還說......

    校長特批的。林老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畢竟,如果你能拿獎,將是學校的光榮。

    我接過文件,看到上面已經(jīng)蓋好了學校的公章。

    這意味著無論我有沒有錢,都能參加復(fù)賽了。胸口涌起一股熱流,我深深鞠躬:謝謝老師。

    別謝我。林老師擺擺手,要謝就謝你的成績。這世界很現(xiàn)實,你有價值,別人才會投資你。

    走出辦公室,我在走廊拐角處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雨萱。

    她靠墻站著,穿著初中部的校服,臉上的表情我讀不懂。

    你來干什么我下意識繃緊身體。

    雨萱咬著下唇,眼神飄忽:媽讓我告訴你,你的東西都扔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插入胸口。

    我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就這些

    雨萱突然紅了眼眶:你......你真的不回家了

    我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從小到大,雨萱一直表現(xiàn)得巴不得我消失,現(xiàn)在卻在這里問我回不回家

    那里從來就不是我的家。我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雨萱拽住我的袖子,那個......那個男生,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嗎

    我甩開她的手:與你無關(guān)。

    雨萱的眼淚突然掉下來:你什么都有......成績好,長得漂亮,現(xiàn)在還有那么帥的男朋友......我什么都沒有......

    我震驚地看著她。

    在她眼中,我竟然是什么都有的那個人那個在家連呼吸都是錯的周靜姝

    你偷了我的獎學金,毀了我的日記,在全校散布謠言,現(xiàn)在連我離家出走都要變成你的委屈我聲音低沉得可怕,周雨萱,你永遠不知道什么叫沒有。

    她被我嚇住了,后退兩步,眼淚還掛在臉上。

    我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這場姐妹戰(zhàn)爭有什么意義我們不過是同一出悲劇里的兩個受害者,只是她選擇了做父母的幫兇,而我選擇了反抗。

    回去告訴爸媽,我平靜地說,我會參加高考,會上好大學,會過得比他們想象的更好。但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我自己。

    復(fù)賽前的日子像按了加速鍵。

    白天上課,晚上在程越家復(fù)習到深夜。

    程向東一直沒有回來,但通過視頻電話知道了我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沒有反對,還讓張姨給我準備了新衣服和學習用品。

    你同學很有骨氣。視頻里,程向東對程越說,這種品質(zhì)比成績更珍貴。

    復(fù)賽在省城舉行,程越和我雙雙獲得一等獎。

    站在領(lǐng)獎臺上,閃光燈刺得我睜不開眼,但心里卻異常平靜。

    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對自己說,高考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

    回程的高鐵上,程越接了個電話,臉色突然變得凝重。

    怎么了我問。

    我爸的公司......他放下手機,聲音沙啞,出了點問題�?赡芤崆八臀页鰢�。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時候

    不確定。也許高考后,也許......更早。

    窗外,風景飛速后退,就像我們無法抓住的時間。

    我突然意識到,無論高考結(jié)果如何,我和程越可能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

    你會去嗎我輕聲問。

    程越看著窗外,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我不知道。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我發(fā)起了高燒。

    39度2,頭痛欲裂,連筆都拿不穩(wěn)。

    程越勸我請假,但我堅持要去。

    高考不會因為我發(fā)燒而延期。我吞了兩片退燒藥,搖搖晃晃地走向考場。

    那場考試像一場噩夢。

    汗水不斷從額頭滑落,打濕試卷,眼前的字母和數(shù)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但我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直到最后一分鐘。

    考試結(jié)束后,我?guī)缀跆撁摗?br />
    程越二話不說背起我去了醫(yī)務(wù)室,然后一整個下午守在我床邊,換冰袋、遞水、喂藥。

    我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冰涼的手指輕輕撥開我汗?jié)竦膭⒑!?br />
    為什么這么拼程越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因為......我聲音嘶啞,我沒有退路。

    成績出來那天,我仍高燒不退,卻堅持去學校看榜。

    當林老師宣布我排名年級第三時,全班掌聲雷動。

    程越扶著我站起來,他的手掌溫暖而穩(wěn)固,是我唯一的支撐。

    恭喜。他輕聲說,眼中閃爍著驕傲的光芒,燒到39度還能考第三,清華穩(wěn)了。

    回家路上,我虛弱地靠著程越的肩膀。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程越,我突然說,謝謝你。

    謝我什么

    一切。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握住我的手:再堅持一下,靜姝。高考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我看到希望時給我一擊。

    第二天,雨萱被學校記過處分的消息傳遍了全校。

    據(jù)說她帶頭霸凌一個初一女生,把對方關(guān)在廁所里兩小時。

    晚上回到家,父親打來電話——自從我離家出走后,這是他們第一次聯(lián)系我。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父親的聲音通過話筒炸響,你妹妹現(xiàn)在學你叛逆,被學校處分!都是你不帶好頭!

    我握著手機,渾身發(fā)冷。

    即使不在家,我仍然是所有問題的替罪羊。

    周靜姝,你說話!父親怒吼。

    高考前別再打來了。我掛斷電話,手指發(fā)抖。

    程越從書房跑出來,看到我的臉色,二話不說把我摟進懷里。

    我沒有哭,只是靜靜地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他們不值得。程越最終說,有些人永遠不會改變,我們能做的只有不變成他們那樣。

    高考前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

    窗外下著小雨,雨滴敲打在陽臺上的聲音像某種催眠曲。

    明天就是決戰(zhàn)之日,十二年寒窗苦讀將在這兩天得到檢驗。

    清晨五點,我就醒了。

    洗漱完畢,檢查了準考證和文具,我輕手輕腳地下樓,不想吵醒還在睡覺的程越和張姨。

    廚房里,張姨卻已經(jīng)起來了,正在煎雞蛋和培根。

    起這么早我驚訝地問。

    高考大日子,怎么能不吃飽張姨笑瞇瞇地遞給我一杯熱牛奶,越越昨晚特意叮囑我早點起來做早餐。

    我坐在餐桌前,看著張姨忙碌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

    在我自己家里,高考這天連個煎蛋都沒有人給我準備;而在這個臨時寄居的地方,卻有人凌晨起來為我做早餐。

    程越也起來了,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睛還帶著睡意。緊張嗎他坐到我對面,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什么

    打開看看。

    盒子里是一支嶄新的鋼筆,銀色筆身上刻著兩個字:靜越。

    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各取一個字。程越解釋道,算是......護身符吧。

    我小心地拿起鋼筆,陽光下金屬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靜越,像是我們兩個人的結(jié)合體,又像是一個全新的存在。

    謝謝。我輕聲說,喉嚨發(fā)緊,我會用它考出好成績的。

    吃完豐盛的早餐,程越堅持要送我去考場。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新氣息。

    我們步行到考點,校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長。

    加油。程越拍拍我的肩膀,記住,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已經(jīng)贏了。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考場。

    就在這時,余光瞥見馬路對面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我的父母。

    他們穿著正式,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我。

    雨萱不在,大概是被留在了家里。

    我停下腳步,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一年多來,他們從未參加過我的家長會,從未關(guān)心過我的成績,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在高考考場外這是什么遲來的愧疚還是為了在親戚面前維持盡責父母的假象

    靜姝程越注意到我的異常,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向考場走去。

    一步,兩步,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走到第三步時,我聽見身后傳來父親的聲音:

    靜姝!

    我沒有回頭。如果他們有話要說,早就該說了。

    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缺席的人,沒資格在我即將展翅高飛時突然出現(xiàn)。

    考場大門在身后關(guān)閉的那一刻,我反而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無論父母今天來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場考試,這段人生,終究是我自己的旅程。

    而當我走進考場,找到自己的座位時,口袋里的靜越鋼筆微微發(fā)燙,像是某個遙遠卻堅定的承諾。

    8

    最后一科英語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我長舒一口氣,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靜越鋼筆在答題卡上留下了無數(shù)工整的字跡,現(xiàn)在墨水管幾乎空了。

    走出考場,六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頭頂。

    校門口擠滿了等待的家長,有人捧著鮮花,有人拿著飲料,臉上寫滿期待。

    我下意識在人群中搜尋父母的身影,隨即自嘲地搖搖頭——他們那天出現(xiàn)在考場外,大概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吧。

    靜姝!

    熟悉的聲音從右側(cè)傳來。

    程越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白襯衫被汗水微微浸濕,貼在肩膀上。

    他手里拿著兩瓶冰鎮(zhèn)礦泉水,陽光下瓶身凝結(jié)的水珠不斷滴落。

    給。他遞給我一瓶,考得怎么樣

    我接過水,冰涼的觸感讓我回過神來。

    還不錯,應(yīng)該能上錄取線。聲音平靜,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雀躍,你呢

    正常發(fā)揮。程越笑了笑,我爸剛才來電話,說已經(jīng)安排好了美國的學校,八月就走。

    這句話像一塊冰滑入胃里。

    我知道程越遲早要出國,但沒想到會這么快。

    我們并肩走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長一短,時而交錯,時而分離。

    對了,程越突然打破沉默,暑假有什么計劃

    打工吧。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得攢大學學費。

    程越停下腳步,轉(zhuǎn)向我:我有個想法......要不要一起去山區(qū)支教就一個月,包食宿,還有一點補貼。

    我驚訝地看著他:支教

    嗯,我去年去過一次。那些孩子......很特別。程越的眼神變得柔軟,而且我覺得,你會是一個好老師。

    就這樣,一周后,我們坐上了開往黔東南山區(qū)的大巴。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了六個小時,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的高樓漸漸變成連綿的青山和梯田。

    我的背包里裝著幾件簡單的換洗衣物和一大摞自己整理的學習筆記——程越說山區(qū)的孩子們最缺的就是好的學習資料。

    支教點是一個藏在群山深處的小村莊,學校只有兩間磚房,操場是泥土地,下雨天就會變成沼澤。

    校長姓李,是個五十多歲的本地人,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這位是周老師,教數(shù)學和物理。程越向孩子們介紹我,我是程老師,負責英語和化學。

    二十多個孩子從六七歲到十五六歲不等,擠在一間教室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們。

    他們中大多數(shù)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衣服,有些還打著補丁,但洗得很干凈。

    第一堂課,我站在用木板搭成的講臺上,手心冒汗。

    這些孩子雖然物質(zhì)匱乏,但眼神中的渴望和聰慧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那個在圖書館一待就是一天,如饑似渴吸收知識的女孩。

    今天我們講力的分解。我在黑板上畫了一個斜面和小木塊,誰能告訴我,為什么物體在斜面上會下滑

    教室里鴉雀無聲。

    正當我準備解釋時,最后一排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因為......因為重力可以分解成兩個分力

    說話的是一個瘦小的女孩,十二三歲的樣子,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校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她叫小雨,是班上最安靜的學生,卻總能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最難的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里,小雨成了我最關(guān)注的學生。

    她像一塊干燥的海綿,瘋狂吸收著我教的每一個知識點。

    課后,她總是最后一個離開,幫我擦黑板、整理教具,然后怯生生地問一些超綱的問題。

    周老師,您說光既是波又是粒子,那它到底是什么

    老師,如果宇宙在膨脹,那它外面是什么

    她的問題常常讓我措手不及,不得不晚上回宿舍查資料,第二天再回答她。

    程越笑說我遇到了迷你版的自己。

    第三周的某個下午,我發(fā)現(xiàn)小雨一個人躲在教室后面哭。

    她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試卷,上面用紅筆寫著58分。

    怎么了我蹲下身,輕聲問。

    數(shù)學......沒及格。小雨抽噎著,我爸說再考不好就不讓我上學了......說女孩子讀書沒用,不如早點打工......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我心里。

    多少年前,我也聽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從我最親的人口中。

    誰說的!我聲音突然提高,把小雨嚇了一跳,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學生之一!這次沒考好,我們找原因,下次一定能行!

    那天晚上,我給小雨補課到很晚。

    她專注的眼神和偶爾恍然大悟的表情,讓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理解歐拉公式時的喜悅。

    臨走時,我把自己的筆記本送給了她。

    這是我高中三年的心血。我撫摸著筆記本磨損的邊角,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

    小雨瞪大眼睛,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敢接過本子:可是......周老師不需要了嗎

    我需要的是把它們記在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而你,小雨,你會比我更需要它。

    小女孩突然撲上來抱住我,瘦小的身體在我懷里微微發(fā)抖。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皂角香。

    在這一刻,我忽然明白程越為什么帶我來這里——當你從受害者變成幫助者時,那些曾經(jīng)的傷痛才會真正開始愈合。

    支教最后一天,村里下了場大雨。

    孩子們冒雨來送我們,有的帶著自家腌的咸菜,有的拿著手編的草螞蚱。

    小雨躲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告別完了,才跑過來塞給我一封信。

    回家再看。她小聲說,然后飛快地跑開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回程的大巴上,我拆開那封信。

    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

    親愛的周老師:謝謝您告訴我女孩子也能很聰明。我長大要像您一樣當老師,教更多像我這樣的女孩。您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我愛您。

    您永遠的學生:小雨

    信紙被我的淚水打濕了一角。

    程越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伸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你改變了一個孩子的一生。他輕聲說,這比考上清華更有意義,不是嗎

    我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窗外,雨后的陽光穿透云層,灑在層層疊疊的梯田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回到城里,我們直接去了學校。

    高考成績今天公布,校園里擠滿了學生和家長,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抱頭痛哭。

    我和程越擠到公告欄前,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尋找自己的成績。

    找到了!程越指著名單頂端,靜姝,你是全校第二!689分!

    我瞪大眼睛,數(shù)字在視線中模糊又清晰。

    689分,遠超清華往年的錄取線。

    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你呢我轉(zhuǎn)向程越。

    675。他笑了笑,夠用了。

    我們相視而笑,在周圍人的歡呼聲中緊緊擁抱。

    這一刻,所有的汗水和淚水都有了意義。

    七月中旬,錄取通知書陸續(xù)送達。

    那天我正在程家廚房幫張姨包餃子,快遞員送來了一個印著清華�;盏拇笮欧�。

    手指發(fā)抖地拆開信封,燙金的錄取通知書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周靜姝同學:經(jīng)審核,你已被錄取為清華大學物理系2022級本科生......

    我反復(fù)讀著這幾行字,仿佛要確認它們真的存在。

    張姨激動地圍著我轉(zhuǎn),說要加菜慶祝;程越則悄悄退到一旁,打了個電話。

    我爸說恭喜你。掛斷電話后,程越微笑著說,他讓我轉(zhuǎn)告,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隨時開口。

    替我謝謝程叔叔。我小心地折好通知書,但我想靠自己。

    程越的眼神變得復(fù)雜:靜姝......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嗯

    我拒絕了美國的offer。他直視我的眼睛,我報了北大物理系,昨天剛收到錄取通知。

    我瞪大眼睛,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什么可是你爸......

    我和他長談了一次。程越輕聲說,我說我想留在國內(nèi),學真正想學的專業(yè),和......他頓了頓,和重要的人在一起。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耳邊嗡嗡作響,臉頰燒得厲害。

    程越的眼睛在午后的陽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般的色澤,清澈見底,里面盛滿了我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我聽見自己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越?jīng)]有回答,只是輕輕拉起我的手,帶我來到陽臺上。

    夏夜的風帶著花香,遠處城市的燈火像散落的星辰。

    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嗎他仰頭望著夜空,那天你說,星星的光要經(jīng)過很多年才能到達地球,所以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它們的過去。

    我點點頭,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是物理競賽班結(jié)束后的一個晚上,我們站在學校天臺,他教我認星座。

    靜姝,程越轉(zhuǎn)向我,聲音輕柔卻堅定,我想成為那個能一直陪你看星星的人。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很多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夜風拂過臉頰,帶著夏夜特有的溫熱。

    程越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我能數(shù)清他睫毛投下的細小陰影。

    你不需要為我放棄什么。我最終說道,聲音微微發(fā)抖,你有那么好的機會......

    我不是為你放棄,是為自己選擇。程越輕輕握住我的肩膀,靜姝,你教會我的比任何國外名校都多——你教會我什么是真正的堅強,什么是永不放棄的勇氣。

    他的額頭輕輕抵住我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帶著薄荷牙膏的清香。

    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

    我喜歡你,靜姝。程越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不是因為你有多優(yōu)秀,而是因為你是你。

    這句話擊潰了我最后的防線。

    多少年來,我一直以為只有變得足夠好,才值得被愛。

    而此刻,這個男孩告訴我,我本身就值得。

    我也喜歡你。我終于說出了藏在心底許久的話,很久很久了。

    程越輕輕吻了我的額頭,像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

    這個吻如此純潔而克制,卻比任何熱烈的告白都更讓我心動。

    那晚,我們并肩坐在陽臺上,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聊著未來的計劃。

    程越說他父親雖然失望,但最終尊重了他的選擇;我說我想申請助學金和勤工儉學,盡量不依賴程家的幫助。

    對了,程越突然說,你是不是該回家拿些東西大學需要的生活用品......

    我身體一僵。

    自從離家出走后,我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沒和父母通過電話。

    所有必需品都是靠打工的錢和張姨的好心接濟湊齊的。

    明天去吧。程越捏了捏我的手,我陪你。

    第二天下午,我們站在了我曾經(jīng)的家門口。這棟住了十八年的老房子看起來更破舊了,墻皮剝落,窗框掉漆。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yīng)。

    我又敲了敲,這次用力些。

    門內(nèi)傳來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然后門開了一條縫,露出母親疲憊的臉。

    她看起來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頭發(fā)也白了不少。

    你還知道回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眼神掃過我身后的程越,冷笑一聲,帶著男朋友回來示威

    我來拿我的東西。我平靜地說,大學要住校。

    母親哼了一聲,但還是讓開了門。

    屋內(nèi)一如既往地凌亂,雨萱的玩具和衣服散落各處。

    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頭也不抬;雨萱從房間里探出頭,看到我和程越,表情復(fù)雜。

    我的房間——如果那還能稱為我的房間——已經(jīng)變成了雜物間。

    書桌和床堆滿了紙箱和舊家電,只有角落里的一個小柜子還放著我的幾本書和衣物。

    就這些了我轉(zhuǎn)向母親。

    不然呢母親冷笑,你以為我們會給你留著房間

    我開始默默地收拾那點可憐的物品:幾件舊衣服,幾本幸存的課外書,還有一張小學時的全家�!菚r雨萱還沒出生,父母抱著我,笑容真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照片塞進了包里。

    聽說你考上清華了父親突然開口,眼睛仍盯著電視,挺能耐啊。

    我沒有回答,繼續(xù)收拾著。

    程越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學費很貴吧母親繼續(xù)道,我們可沒錢供你。

    不需要。我拉上背包拉鏈,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

    呵,有志氣。父親終于轉(zhuǎn)過頭看我,別到時候混不下去又回來哭。

    我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不要回應(yīng)。

    就在這時,雨萱突然從房間里沖出來,手里揮舞著一個大信封。

    姐姐!她臉上帶著笑容,你看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那是清華的錄取通知書,我明明把它放在程家書桌抽屜里的!

    怎么會在你這里我伸手去搶,雨萱卻靈活地躲到母親身后。

    我轉(zhuǎn)向父母:你們就讓她這樣

    母親聳聳肩:小孩子鬧著玩而已,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你們真是......我深吸一口氣,令人作嘔。

    父親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你說什么

    我說,你們令人作嘔!我提高音量,多年來積壓的怒火終于爆發(fā),從小到大,你們有把我當女兒看過嗎我的成績,我的努力,我的夢想,在你們眼里一文不值!現(xiàn)在連我靠自己爭取來的錄取通知書都要拿來勒索!

    父親揚起手,但程越一個箭步擋在我面前:周叔叔,請您冷靜。

    滾開!這是我們家的事!父親怒吼。

    不,這是關(guān)于靜姝未來的事。程越的聲音冷靜而堅定,那張通知書在法律上是她的財產(chǎn),如果損壞或扣留,我們可以報警。

    報警母親尖聲叫道,好啊,讓警察來看看這個不孝女是怎么對待父母的!

    我拉了拉程越的袖子:算了,我們走吧。學�?梢匝a辦通知書。

    程越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我們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身后傳來雨萱的喊聲:

    姐姐!你真的不要了她的聲音突然帶上哭腔,我......我只是想讓你多留一會兒......

    我沒有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陽光刺眼得讓我想流淚,但我忍住了。

    程越默默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而堅定。

    會好起來的。他輕聲說。

    我點點頭,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這個所謂的家,然后轉(zhuǎn)身離去,邁向真正屬于我的未來。

    9

    清華大學禮堂的燈光有些刺眼。

    我站在后臺,手指無意識地撫平學位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

    今天是我畢業(yè)的日子,作為物理系專業(yè)第一,我將代表畢業(yè)生上臺發(fā)言。

    緊張嗎程越從身后環(huán)住我的腰,下巴輕輕擱在我肩上。

    他今天穿著筆挺的西裝,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古龍水香氣,與四年前那個穿校服的少年判若兩人。

    有點。我轉(zhuǎn)過身,替他調(diào)整領(lǐng)帶,下面坐的可都是學界大牛。

    程越抓住我的手,在唇邊輕吻一下:你會很棒。別忘了,你可是連普林斯頓教授都能懟哭的女人。

    我笑著捶了他一下。

    那是去年國際學術(shù)會議上的一幕,我對自己論文的堅定捍衛(wèi)讓那位傲慢的教授啞口無言。

    那次會議后,我收到了三所頂尖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

    程總,周學姐,五分鐘后開始。一個學弟探頭提醒。

    程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創(chuàng)業(yè)新貴,他的量子計算公司剛獲得第二輪融資。

    而我也順利拿到直博資格和全額獎學金,即將赴麻省理工深造。

    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奇妙——四年前程越為我放棄的美國名校,如今我們將一起前往。

    走吧,未來的博士。程越牽起我的手,演講完帶你去個地方。

    禮堂內(nèi)座無虛席。

    當我走上講臺時,掌聲如潮水般涌來。

    燈光太強,我看不清臺下的人臉,但這反而讓我放松了些。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我的聲音在麥克風中回蕩,比預(yù)想的要穩(wěn)定,四年前,一個女孩站在高考考場外,不知道未來在哪里。今天,她站在這里,想告訴所有正在黑暗中掙扎的人:你可以成為自己的光。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里,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原生家庭的忽視與傷害,偶然遇到的物理競賽,林老師的知遇之恩,程越的不離不棄,以及那些在便利店值夜班、在山區(qū)支教、在實驗室通宵的日子。

    我沒有刻意渲染苦難,只是平靜地敘述那些轉(zhuǎn)折點與感悟。

    ......所以我想說,你的過去不能定義你,只有你能定義自己。感謝所有曾給予我光亮的人,特別是我的導(dǎo)師林教授,和我的......我停頓了一下,看向臺下的程越,我的程越。

    掌聲雷動。

    我鞠躬致謝,眼眶發(fā)熱但沒讓眼淚掉下來。

    四年前那個躲在廁所隔間里哭的女孩,如今站在聚光燈下,坦然地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傷疤與榮光。

    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程越神秘兮兮地蒙上我的眼睛,帶我上車。

    車子行駛了約半小時,停下時我聞到了熟悉的梧桐樹氣息。

    可以看了。程越解開絲巾。

    我睜開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們站在高中母校門口。正值暑假,校園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校工在修剪草坪。

    怎么突然......

    跟我來。程越牽著我的手,輕車熟路地帶我穿過教學樓,來到那個我們曾經(jīng)一起看過星星的天臺。

    夕陽西下,為整個校園鍍上一層金色。

    從這個高度可以看到操場、圖書館、還有我們初次相遇的物理實驗室。

    四年的時光仿佛被壓縮在這一刻,所有記憶鮮活如昨。

    記得嗎程越靠在欄桿上,我們在這里討論過宇宙膨脹,討論過量子糾纏,討論過......未來。

    記得。我輕聲回答,那時你說要陪我看很多很多年的星星。

    程越轉(zhuǎn)過身,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絨盒。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欄桿。

    周靜姝,他單膝跪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簡約的鉆戒,在夕陽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雖然我們還要讀博,雖然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但有一件事我非常確定——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你愿意......

    我愿意。我沒等他說完就回答,聲音哽咽。

    程越笑著站起身,將戒指戴在我左手無名指上,然后輕輕吻住我的唇。

    這個吻溫柔而堅定,像是一個承諾的封印。

    遠處,晚霞如火如荼,仿佛整個宇宙都在為我們慶賀。

    回程的車上,我不斷看著手上的戒指,一種不真實感縈繞心頭。

    誰能想到,那個被家人視為累贅的女孩,如今擁有頂尖學府的入場券,和一個真心愛她的人

    對了,程越突然說,林老師想請我們吃飯,說是慶祝你畢業(yè)。今晚七點,就在學校附近那家火鍋店。

    就是......我猶豫了一下,我們高中時你生日那天,我沒去成的那家

    程越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次不會有人攔著你了。

    晚上七點,我們準時到達火鍋店。

    四年過去,店面裝修得更精致了,但那股麻辣鮮香的氣息依舊熟悉。

    林老師已經(jīng)在包廂等我們,看到我們牽著手進來,了然地笑了。

    恭喜雙喜臨門。他舉杯示意我手上的戒指,我就知道你們倆遲早會修成正果。

    酒過三巡,林老師突然正色道:靜姝,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妹妹......周雨萱,上周來學校找過我。

    我筷子一頓,熱辣的鍋底突然失去了味道。

    四年間,我與家人幾乎沒有任何聯(lián)系。

    只從老家鄰居那里零星聽說,父親因賭博欠債,房子都抵押了;母親得了抑郁癥,經(jīng)常住院;雨萱高中輟學,在縣城打零工。

    她找你做什么

    借錢。林老師嘆了口氣,她說母親住院需要手術(shù)費,家里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

    我放下筷子,胸口發(fā)悶。

    理智告訴我這不關(guān)我的事,他們從未把我當家人,我也不欠他們什么。

    但心底某個角落,那個被傷害的小女孩仍在隱隱作痛。

    你借了嗎程越問,手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

    沒有。林老師搖頭,但我告訴她,可以幫忙聯(lián)系一些社會救助機構(gòu)。他看向我,靜姝,這事你應(yīng)該知道,但怎么處理是你的選擇。

    那晚回到公寓,我輾轉(zhuǎn)難眠。

    程越從背后抱住我,呼吸平穩(wěn)而溫暖。

    在想家里的事他輕聲問。

    嗯。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我在想......要不要回去看看。

    程越沉默了一會兒:我陪你。

    三天后,我們站在縣醫(yī)院住院部門口。

    消毒水的氣味刺激著鼻腔,走廊上的熒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根據(jù)林老師提供的病房號,我們找到了母親所在的三人間。

    她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比記憶中瘦了許多,頭發(fā)幾乎全白了,手上插著輸液管。

    看到我們進來,她愣了一下,隨即別過臉去。

    媽。我輕聲叫道,這個稱呼四年未用,陌生又熟悉。

    你還知道回來。母親的聲音沙啞,但依然帶著熟悉的尖刻,大科學家不是忙著拯救世界嗎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平靜:聽說你需要手術(shù),我來看看。

    看看母親冷笑,是來看笑話的吧現(xiàn)在你出息了,我們落魄了,滿意了

    程越的手搭在我肩上,無聲地給予支持。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手術(shù)費多少醫(yī)保報銷后還差多少我直接問道。

    母親終于轉(zhuǎn)過頭,狐疑地看著我:怎么,你要施舍我們

    不是施舍。我拉開椅子坐下,是幫助。就像......我頓了頓,就像幫助任何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母親的表情變得復(fù)雜,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雨萱拎著熱水壺走了進來。

    四年不見,我?guī)缀跽J不出她了。

    那個曾經(jīng)嬌俏可人的妹妹現(xiàn)在瘦得顴骨突出,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廉價牛仔褲和T恤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看到我和程越,她手中的水壺差點掉在地上。

    姐......她聲音顫抖,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我簡短地回答,爸呢

    躲債去了。雨萱苦笑,已經(jīng)三個月沒回家了。

    接下來的談話像一場詭異的夢境。

    母親時而冷嘲熱諷,時而沉默不語;雨萱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飄忽,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

    我了解到母親需要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自費部分大約五萬元,對他們來說已是天文數(shù)字。

    我可以支付手術(shù)費。我最終說,直接轉(zhuǎn)賬給醫(yī)院賬戶。

    母親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又變得警惕:條件是什么

    沒有條件。我平靜地說,但這是唯一一次。我不會為爸的賭債買單,也不會資助雨萱——她已經(jīng)成年了,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雨萱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姐,對不起......我那時候太小,不懂事......

    不是因為那些事。我搖搖頭,而是因為每個人最終都要學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一點。

    離開前,我在母親床頭放了一張名片: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手術(shù)安排好了通知我。但其他事情,請自己解決。

    走出醫(yī)院,夏日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

    程越默默牽著我的手,沒有問任何問題。

    去學校看看嗎他最終提議,聽說新圖書館建好了。

    母校的變化令人驚喜。

    新圖書館寬敞明亮,操場鋪了塑膠跑道,我們曾經(jīng)奮戰(zhàn)過的物理實驗室也配備了最新設(shè)備。

    走在校園里,不時有學生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一個穿著時尚的年輕女性和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性,在暑假期間出現(xiàn)在高中校園,確實有些突兀。

    周靜姝

    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zhuǎn)身,看見一個扎馬尾的女生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校服上別著學生會的徽章。

    真的是你!女生眼睛亮了起來,今天早上我們班主任還放了你的畢業(yè)演講視頻!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是......

    高三二班李夢,物理課代表。女生激動地說,學姐,你簡直是我的偶像!我明年也想考清華物理系!

    我心頭一暖。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仰望著那些考上名校的學長學姐,把他們當作黑暗中的燈塔。

    加油。我真誠地說,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給我發(fā)郵件。我遞給她一張名片。

    告別小迷妹,我們來到校園中心的那棵老槐樹下。

    四年前,程越就是在這里第一次遞給我《物理競賽進階指南》,開啟了我們共同的旅程。

    你做得很好。程越突然說,今天在醫(yī)院。

    我靠在他肩上,樹葉的陰影在我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只是......做了自己能接受的事。不報復(fù),但也不再被利用。

    這就是成熟。程越輕輕吻我的發(fā)頂,知道什么是底線,也保持自己的善良。

    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向這邊張望。

    我瞇起眼睛,認出是雨萱。

    她站在校門口,似乎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我直起身,向她點點頭。

    雨萱慢慢走過來,腳步遲疑。

    近距離看,她眼角的細紋和粗糙的皮膚更明顯了,完全看不出只有十九歲。

    姐......她低著頭,能單獨談?wù)剢?br />
    程越識趣地表示要去看看以前的教室,留下我們姐妹二人。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最終是雨萱先開口。

    我......我去看了你的演講視頻。她聲音顫抖,沒想到......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

    我靜靜地看著她,等待下文。

    我一直以為......雨萱的眼淚掉下來,爸媽更愛你,因為你那么優(yōu)秀。所以我才會......做那些事。我想證明我比你更值得被愛。

    這個扭曲的邏輯讓我心頭一震。

    原來在雨萱眼中,備受冷落的我竟是被偏愛的那個我們對現(xiàn)實的認知竟有如此大的偏差

    雨萱,我輕聲說,愛不是一場比賽。父母的問題是他們自己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

    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些太晚了......雨萱抽噎著,但我真的......很后悔。

    陽光下,我眼前的女孩不再是那個惡魔般的妹妹,只是一個被錯誤養(yǎng)育方式毀掉的迷途孩子。

    某種釋然涌上心頭,那些積壓多年的怨恨突然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原諒你們。我平靜地說,但不會讓你們繼續(xù)傷害我。

    雨萱抬起頭,紅腫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那我們......

    我們可以重新認識。我謹慎地說,作為成年人,而不是童年的敵人。

    離開學校時,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程越牽著我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余暉中閃爍。

    身后,雨萱站在校門口目送我們,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準備好了嗎程越問,明天飛波士頓的機票。

    我點點頭,望向遠處的地平線。

    那里,夕陽正緩緩沉入群山之后,而我知道,明天它仍會照常升起——就像生活,無論經(jīng)歷多少黑暗,光明總會到來。

    飛機沖上云霄時,我透過舷窗看著逐漸變小的城市。

    那些曾經(jīng)的傷痛、掙扎與淚水,如今都化作了翅膀下的風,托著我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程越的手與我十指相扣,溫暖而堅定。

    前方是未知的國度,嶄新的挑戰(zhàn),和共同的人生。

    而身后,是那個傷痕累累卻依然勇敢前行的自己。

    我終于明白,真正的成長不是擺脫過去,而是帶著它繼續(xù)前行;不是遺忘傷痛,而是讓它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卻不再讓它定義你是誰。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我閉上眼睛,第一次感到與自己的全部歷史達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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