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了三年，魂魄被困冷宮，日夜承受蝕骨之痛。
皇城終日彌漫著詭異濃霧，夜夜有凄厲哀嚎回蕩。百姓們驚恐萬分，都說是我這個妖后在作祟，要覆滅大周。
今日，顧長風(fēng)終于來了。他帶著國師站在冷宮門口，濃霧在他身后翻涌，眼中只有刻骨的嫌惡。
沈清影真是死不悔改，死了都要興風(fēng)作浪。
我的好姐姐沈清霜依偎在他懷里，淚眼婆娑：陛下，妹妹生前就性情古怪，死后恐怕更是怨氣深重，陛下千萬要小心。
父母也來了，他們指著我的方向，咒罵我是喪門星，說我死了三年還要連累家族。
他們不知道真相。
我不是怨氣深重。
是被人活生生肢解，魂魄被邪陣禁錮。
而將我制成邪陣祭品、親手肢解我的人，正是我那楚楚可憐的好姐姐，沈清霜。
我的殘軀散落在冷宮各處，日夜滋養(yǎng)著那扭曲的邪陣。
他們都以為是我在作祟，卻不知道，真正的惡鬼，正依偎在皇帝懷中。
1
妖后怨魂
刺骨的濃霧，已籠罩皇城整整三年。
日夜不休的凄厲哀嚎，已經(jīng)變成了京城的背景。
百姓說，妖后沈清影，死不瞑目，要覆滅大周。
多么可笑。
妖后
若我是妖，第一個撕碎的，便是他們。
顧長風(fēng)來了。
帶著那個道貌岸然的國師。
他說，要將我挫骨揚灰。
呵，挫骨揚灰
我早就只剩殘魂了。
國師立于濃霧之中，眉頭緊鎖。
陛下，此地怨氣……不對，是邪氣。
顧長風(fēng)長身玉立，依舊是那副君臨天下的模樣。
只是看向冷宮的眼神，淬滿了冰渣。
自然是邪氣！
沈清影生前歹毒，死后更是變本加厲！
冷宮門口。
曾經(jīng)我最華美的宮殿，如今只剩斷壁殘垣。
濃霧在此處凝滯，幾乎化為實質(zhì)。
地面的青石板，早已被侵蝕得看不出原樣。
空氣里，冰冷刺骨。
賤人！顧長風(fēng)怒吼，聲音穿透濃霧。
死了還要用這鬼樣子來驚嚇朕！
還要污染朕的皇宮！
我看著他暴怒的側(cè)臉。
驚嚇污染
顧長風(fēng)，你永遠只看得到你想看的。
沈清霜嬌弱地依偎在他懷中，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息怒，妹妹她……她生前就性情古怪，死后怨氣深重，也是，也是難免的。
只是，只是苦了陛下了。
她總是有辦法，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將所有的罪責(zé)，都推到我身上。
好姐姐，你的演技，真是越發(fā)精湛了。
她柔弱的聲音，像最鋒利的刀，劃過我的殘魂。
陛下，國師大人，你們一定要徹底凈化妹妹的怨魂。
否則，大周危矣，陛下危矣啊！
是啊，陛下！
我的好父親，沈丞相，終于開口了。
他一臉痛心疾首，仿佛我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個孽障！死了三年，還要連累家族！
我的好母親，也跟著哭訴。
我們沈家，怎么就出了這么個喪門星！
陛下，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為大周除害啊！
他們一張張急于撇清關(guān)系的嘴臉，一句句惡毒刻薄的咒罵。
曾幾何時，父親也會溫和地喚我清影，母親也會為我細心描眉。
那些溫暖，是真的嗎
還是，只是我魂飛魄散前的幻覺
不。
不是幻覺。
是我太蠢。
蠢到以為血濃于水，以為人心向善。
我飄蕩在冷宮上空，看著下方一張張丑陋的嘴臉。
濃霧翻滾，哀嚎陣陣。
那不是我的怨氣。
而是邪陣反噬的前兆！
是沈清霜，親手布下的邪陣！
用我的血肉，魂魄，滋養(yǎng)的邪陣！
你們都說是我作祟
好啊。
那就讓你們看看，真正的作祟，是什么樣子！
我等著邪陣徹底失控的那一天。被這濃霧吞噬，被這哀嚎淹沒！
讓你們，也嘗嘗這蝕骨之痛！
國師突然抬手，指向冷宮深處。
陛下，邪陣的陣眼，似乎就在那里！
他竟然看出來了！
顧長風(fēng)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好！今日，朕便親自毀了它！
他要毀掉陣眼
不！
那里面，不僅僅是陣眼！還有我被肢解后，唯一完整的頭顱！
是沈清霜故意留下的，引誘他們進入的陷阱！
她要借顧長風(fēng)的手，徹底激活邪陣！
我不能讓他們毀掉我的頭顱！不能讓他們，稱了沈清霜的意！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殘魂深處涌出！
不為復(fù)仇，只為最后的尊嚴！
濃霧，驟然攪動！
整個冷宮，開始劇烈震顫！
你們不是要看妖后作祟嗎
那就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
我，回來了！
濃霧散開一瞬，他們看見了，我散落在各處的殘骸，正緩緩聚攏！
2
邪陣反噬
冷宮的石板，在我無形的腳下輕顫。
我的骸骨，在他們看不見的光芒中，一寸寸聚合。
一個身影踉蹌闖入。
國師。
他面色慘白，猛地噴出一口烏血。
蝕骨鎖魂陣……他聲音嘶啞，滿眼驚駭。
他轉(zhuǎn)向顧長風(fēng)，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此陣以活人獻祭，魂魄永鎖，肉身盡毀！
反噬已經(jīng)開始！
再不破陣，大周，危矣！
我的魂，幾乎要為此言震顫。
終于，有人窺見了冰山一角。
顧長風(fēng)！
他那張我曾深愛的臉，此刻只有猙獰。
目光如箭，死死釘在我彌漫的霧氣之上。
沈清影！他咆哮，又是你這賤人！勾結(jié)邪術(shù)，死不悔改！
又是賤人。
又是我的錯。
顧長風(fēng)，你的眼睛，永遠被豬油蒙蔽。
然后，是她。
沈清霜，我親愛的好姐姐。
她弱柳扶風(fēng)般依偎在顧長風(fēng)懷中，淚珠滾滾，恰到好處。
陛下息怒……妹妹她……她生前就，就癡迷些詭異方術(shù)……
許是……許是那時便埋下了禍根，死后怨氣不散，才，才釀成這等慘象……
她的嗓音，柔媚婉轉(zhuǎn)。
字字句句，都是最惡毒的刀。
將我凌遲。
顧長風(fēng)，我那英明神武的夫君，果然深信不疑。
他眼中殺意暴漲，聲音冰冷如鐵。
國師！他下令，給朕不惜一切代價，破了這邪陣！
至于沈清影……他唇邊勾起一抹殘忍至極的笑，她，萬死不足惜！
國師面色依舊慘白，卻強撐著躬身：陛下，破陣需尋得陣眼，以及……祭品的殘骸。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此等邪陣，祭品魂魄與肉身皆為力量之源，恐已被施術(shù)者分散藏匿于冷宮各處。
我的殘骸。
他們要尋我的骨和我的肉。
顧長風(fēng)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狠戾。
給朕搜！他對手下禁軍嘶吼，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找出那賤人的尸骨！
找出她作祟的證據(jù)！
證據(jù)
顧長風(fēng)，你永遠在找尋你想要的證據(jù)。
你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我的血淚。
這便是證據(jù)！
讓他們搜。
讓他們像無頭蒼蠅一般，在這冷宮中亂撞。
這蝕骨鎖魂陣，確是以我為祭。
但真正驅(qū)動它的，除了我的怨與痛，還有布陣者那顆比我更毒的心。
我的好姐姐，沈清霜。
國師所言的反噬
那是她的惡，開始吞噬她自己了！
他們想要我的殘骸。
可笑。
你們所有人，都踩在我的白骨之上！
這冷宮，便是我巨大的墳?zāi)梗?br />
也是你們的！
國師的目光，忽然死死盯住了冷宮深處一堵漆黑的斷墻。
那里，是沈清霜當(dāng)年親手將匕首刺入我心口的地方。
陛下……國師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顫抖與迷茫，那陣眼……似乎……似乎并非如此簡單！
顧長風(fēng)不耐煩地望去：有何不簡單直接毀了便是！
國師卻猛地搖頭，冷汗涔涔。
不……這股力量……這種手法……不是尋常怨魂能夠做到……
他的視線，穿透翻滾的濃霧，仿佛與我的魂魄對上。
那眼中，第一次沒有了全然的指責(zé)。
取而代之的，是驚疑，駭然，與一分……不敢置信的了然。
他看到的，不再僅僅是一個妖后作祟。而是一張更為巨大的，淬滿劇毒的網(wǎng)。
3
冷宮秘藏
腳步聲，踏碎冷宮的死寂。
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抱怨。
晦氣！
這鬼地方，娘娘怎么待下去的
蠢貨。
他們口中的娘娘，早已魂歸此處。
我飄蕩著，看他們在我曾經(jīng)的囚籠里，污濁每一寸空氣。
暗紅色的地面，洗不凈我的血。
墻上扭曲的符，沈清霜親手所畫。
那是她詛咒的開端。
也是我噩夢的序言。
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那間耳房。
門上，符咒猙獰。
就是這！
撬開！
一聲悶響，木屑紛飛。
腐臭。
血腥。
熟悉到骨髓里的氣味，爭先恐后涌出。
我看著他們，看他們被這氣味熏得連連后退。
真可笑。
這點程度，就受不住了
耳房之內(nèi)，空空如也。
忽然，一個太監(jiān)尖叫。
石板！這下面有石板！
被掀開的石板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陰風(fēng)，從那洞口呼嘯而出。
侍衛(wèi)們你看我，我看你，無人敢先。
顧長風(fēng)的聲音，冰冷而不耐。
下去！
給朕仔細搜！
找不到沈清影的尸骨，你們都提頭來見！
那個洞口。
我死死盯著它。
我噩夢真正開始的地方。
沈清霜，你將我推下去的時候，可曾想過，有朝一日，你最愛的男人，會派人，再探此地
他們下去了。
帶著火把和顧長風(fēng)的命令，也帶著他們自己的恐懼。
國師那張慘白的臉，又白了幾分。
他死死盯著洞口，仿佛要將它看穿。
陛下……此地……怨氣沖天，恐有不祥……
顧長風(fēng)，你聽到了嗎
不祥。
這冷宮，這皇城，最大的不祥，就是你，和我那好姐姐！
而這洞穴之下，是所有不祥的源頭。
等著你們。
4
窺探之眼
火把的光，撕裂洞口的幽暗。
侍衛(wèi)們的身影，一個個消失在下方。
通道逼仄。
墻壁粗糙。
上面，是熟悉的刻痕。
與我囚室墻上，沈清霜畫下的那些，同出一源。
她到底，在這里藏了多少秘密。
腳步聲漸遠。
然后，是壓抑的驚呼。
我飄近洞口。
下面，應(yīng)該很有趣。
不多時，一個侍衛(wèi)魂飛魄散地爬上來。
陛……陛下！下面……下面……
他語無倫次，臉上血色盡失。
顧長風(fēng)的眉擰得更緊。
說！
玉……玉盒……里面……是……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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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我的心，不，我的魂，猛地一滯。
什么眼睛
顧長風(fēng)親自下去了。
沈清霜緊隨其后，她那張偽善的臉，此刻也繃不住，透著一絲蒼白。
國師猶豫片刻，也跟了下去。
好啊。
都去看看我那好姐姐的杰作。
石室不大。
正中，一個玉盒。
打開的盒蓋旁，散落著幾塊明黃的綢緞。
顧長風(fēng)站在盒前，一動不動。
他的背影，僵硬如石。
沈清霜發(fā)出短促的尖叫，像是被燙到一般，往后縮了一步。
��！清影妹妹！你……你怎么能用此等邪術(shù)！
她總能第一時間，將臟水潑回我身上。
我看見了。
玉盒里，一只眼睛。
被特殊手法處理過，依舊……栩栩如生。
仿佛，還在看著什么。
顧長風(fēng)的喉結(jié)，劇烈滑動了一下。
他緩緩轉(zhuǎn)頭，臉色，比墻壁還白。
那眼神，掃過沈清霜，最后，像是要穿透空氣，落在我身上。
恐懼惡心還是……別的什么
國師顫抖著上前。
他端詳著那只眼睛，嘴唇哆嗦。
此眼……是人眼……
以秘法保存，匯聚怨煞……其上……其上附著了極為強大的邪陣之力！
這是……陣眼之一！用以……窺探！
窺探
沈清霜，你在窺探什么
或者說，你想讓誰，通過這只眼睛，窺探到什么
沈清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
但她立刻哭喊起來：陛下！定是沈清影！是她怨氣不散，用此邪法詛咒皇室，窺探宮闈�。�
她要害我們！她要害您啊陛下！
哭得梨花帶雨。
演得情真意切。
顧長風(fēng)看著她，眼神復(fù)雜。
他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些什么。
但他終究，只是疲憊地擺手。
繼續(xù)搜！
給朕……把所有跟沈清影有關(guān)的邪物，都找出來！
又是沈清影的邪物。
顧長風(fēng)，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也好。
繼續(xù)找。
把她埋下的東西，一件件，都翻出來。
我盯著那只眼睛。
窺探嗎
那現(xiàn)在，又是誰，在通過它，窺探著這一切呢
沈清霜，你很快就會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就由不得你結(jié)束了。
國師突然驚呼：陛下！這石壁……石壁后面似乎是空的！
他指向玉盒后方，那平平無奇的石壁。
而且……這窺探之陣，似乎只是一個引子……
它真正窺探的，恐怕不是活人……
國師的臉，比死人還難看。
它在引誘……某種更可怕的東西……出來……
5
蝕骨鎖魂
國師的聲音，在石室中回蕩，冰冷刺骨。
蝕骨鎖魂陣……
他每一個字，都像鐵釘，釘入我的魂魄。
此陣，需以祭品……身體器官為核心……散布各處，輔以符咒邪術(shù)，鎖魂，汲力。
原來，我那些被奪走的……竟是如此。
國師繼續(xù)說著，推斷冷宮各處，還藏著我其他的……祭品。
分別對應(yīng)，聽，說，行，思。
好一個沈清霜！好一個蝕骨鎖魂！
顧長風(fēng)的臉，白了又青。
他竟還相信，是我沈清影，自殘修煉邪術(shù)！
這愚蠢，讓我發(fā)笑。
沈清霜那張?zhí)搨蔚哪�，適時地擠出擔(dān)憂。
陛下，清影妹妹生前，便喜寫畫……
恐……恐會留下些邪術(shù)秘籍……
呵，還在引火燒我。
國師果然不負她的期望。
在玉盒后方的石壁，摸索片刻。
咔噠。
一塊石板凹陷，露出一個暗格。
暗格中，靜靜躺著一個木匣。
被明黃的符咒，層層封印。
沈清霜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顧長風(fēng)的呼吸，似乎都重了幾分。
都以為，那是我的罪證吧。
國師小心翼翼，揭開符咒，打開木匣。
沒有邪氣沖天。
也沒有詭異光芒。
里面，不是什么邪術(shù)秘籍。
是幾冊殘破的書卷。
用血，和灰燼，寫就。
字跡扭曲，浸透了無邊的痛苦和絕望。
我的魂，劇烈震顫。
那熟悉的血腥氣，熟悉的絕望。
是我的日記！
是我在無盡折磨中，一筆一劃，用血淚和生命刻下的記錄！
沈清霜，你不是想看我的邪術(shù)嗎
那就好好看看！
顧長風(fēng)，你也好好看看！
看看你眼中的毒婦，都經(jīng)歷了什么！
看看你那善良的清霜貴妃，都做下了什么！
這蝕骨鎖魂陣，鎖的究竟是誰的魂！
這日記，才是真正的，索命梵音！
6
血淚日記
國師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我的血字。
每一個，都是泣血的控訴。
初入冷宮，三日無食。
夜夜寒風(fēng)，穿骨而過。
他們說，陛下早已將我遺忘。
我的魂，再次被那絕望包裹。
日記里，沈清霜來了。
帶著她虛偽的笑。
妹妹，陛下只是一時氣憤。
只要你乖乖聽話，姐姐定會幫你求情。
她所謂的幫助，是要我的命啊！
顧長風(fēng)的臉，鐵青。
他看向沈清霜。
那賤人立刻擠出幾滴眼淚。
陛下，您是知道妹妹的……
她……她素來喜歡夸大其詞，博取同情。
臣妾去看她，不過是姐妹情深，勸她回頭……
我笑了。
無聲地，在這石室中狂笑。
顧長風(fēng)，這蠢貨！
他果然信了！
沈清影！你死性不改！
竟還想用這種東西，來污蔑清霜！
我的日記，成了污蔑
好一個顛倒黑白！
國師沒有理會他們的喧囂。
他繼續(xù)在石室中摸索。
似乎在尋找什么。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角落里。
一塊松動的石板。
國師撬開它。
一個新挖的土坑。
里面，赫然是……
我的耳朵！
一對被割下的耳朵！
上面，同樣附著邪惡的陣法！
魂魄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傳來。
仿佛，又被割了一次。
沈清霜！
顧長風(fēng)！
好好看著！
這，才是開始！
你們的報應(yīng)，才剛剛開始！
7
感官剝奪
石門開啟，陰風(fēng)灌入。
我的父親，母親，也來了。
他們來了，不是來質(zhì)問沈清霜。
是來，指證我的！
陛下，此女從小便謊話連篇！
性情古怪，滿口胡言！
我的魂，笑得快要散了。
好一對慈愛的父母！
國師那張老臉，毫無波瀾。
他拿起下一卷。
血字，繼續(xù)。
無盡的噪音，日夜不休。
刺鼻的惡臭，時時欲嘔。
晃眼的強光，不許我閉眼。
那些被剝奪的感官，此刻仿佛又回來了。
耳朵在轟鳴。
鼻子在刺痛。
眼睛在灼燒。
日記里，沈清霜又來了。
妹妹，你這是病了，姐姐為你‘醫(yī)治’。
她讓人捂住我的口鼻，灌下古怪的湯藥。
她在我耳邊，日夜點燃特制的熏香。
那香氣，讓我頭痛欲裂，五臟翻騰。
她說，需要我的純凈。
任何污點，都會影響她的大計。
顧長風(fēng)的拳頭，握緊了。
他額上青筋暴起。
然而，他看的，依舊是沈清霜。
那賤人，淚如雨下。
陛下，妹妹生前就……就體弱多病。
時常胡言亂語，說些駭人之聞。
臣妾去看她，不過是想讓她好受些……
誰知她竟如此誤會臣妾……
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顧長風(fēng)，竟真的信了！
他眼中，那該死的憐惜！
清影，你……你確實病得不輕。
我好想，好想，親手撕爛他們那偽善的嘴臉！
國師沒有停。
他在耳房另一處摸索。
一個暗格。
又一個木匣。
不，是一個瓶子。
里面，是渾濁的液體。
瓶塞一開。
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彌漫開來。
這氣味……
我永世不忘！
是我被折磨時，身上流下的……
國師聲音幽幽。
此物，取自祭品。
用以，滋養(yǎng)陣眼。
滋養(yǎng)
用我的血肉，我的痛苦，我的絕望！
沈清霜，你這個吸血的妖孽！
顧長風(fēng)，你這個助紂為虐的瞎子！
他猛地看向沈清霜。
沈清霜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她抖著唇，說不出一個字。
哈哈哈哈！
報應(yīng)！
這只是開始！
國師將瓶子，遞到顧長風(fēng)面前。
陛下，此液體……
每日都需新鮮的。
否則，陣法不穩(wěn)，反噬其主。
新鮮的
所以，沈清霜，你每日都來看我。
每日，都從我這病體上，取走滋養(yǎng)你的東西！
8
肢解之痛
國師翻開下一頁。
墨黑的字跡，浸透了猩紅。
我的眼睛，沒了。
她笑著，說我的眼睛很漂亮，適合點亮陣法的星位。
她說，看不見，才能更‘純凈’。
然后是耳朵。
她說，聽不見外界的污穢，魂魄才能更安寧。
我聽不見了，真好。
聽不見她的假笑，聽不見她描述如何炮制我的身體。
冷宮的死寂，被顧長風(fēng)壓抑的喘息打破。
他盯著日記，像要把它燒穿。
偽造的！
都是偽造的！
沈清霜像抓住救命稻草，撲向顧長風(fēng)。
陛下！是她！是沈清影的鬼魂在作祟！
她死了都不安生，設(shè)下這惡毒的陷阱！
國師那張萬年不變的臉，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冰冷的，不帶任何溫度。
眼睛，耳朵，腐肉化成的濁液。
都與蝕骨鎖魂陣的‘看’、‘聽’、‘滋養(yǎng)’一一對應(yīng)。
日記，是真的。
顧長風(fēng)的身軀，晃了晃。
沈清霜的哭嚎，卡在喉嚨里。
日記還在繼續(xù)。
她說，我的腿，走過萬里江山，最有靈氣。
用來穩(wěn)固陣基，再好不過。
每天，她都會來取一部分。
從腳趾，到腳踝，到小腿……
今天，她又來了。
她說，取走我的腿之后，她的‘新生’，她的‘大業(yè)’，就更近一步了。
她要我的……
字跡，到這里，變成一團模糊的血污。
顧長風(fēng)，你看見了嗎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純潔善良！
國師的聲音再次響起，幽幽蕩蕩。
蝕骨鎖魂陣，取活人魂魄，融其血肉精華為引。
陣法節(jié)點，遍布冷宮。
日記中提到的‘腿’，以及其他尚未找到的部分……
應(yīng)在各處陣眼之中。
沈清霜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顧長風(fēng)的目光，終于，從日記，移到了沈清霜的身上。
那目光里，是難以置信，是驚恐，是……將要崩裂的瘋狂。
國師，你做得很好。
幫我，把真相，一點點剝開。
只是，這蝕骨鎖魂陣，當(dāng)真只是沈清霜一人的手筆嗎
你對這陣法，似乎……了如指掌啊。
9
真相剝開
他的聲音，冰冷，不容置疑。
挖！
一個字，沈清霜最后的僥幸，碎了。
侍衛(wèi)領(lǐng)命，目標，那些陣法節(jié)點。
冷宮的土，要被重新翻開。
帶著我血腥的記憶。
第一個地點，曾經(jīng)的廚房。
油煙味早已散盡，只余下陰冷。
鐵鏟落下，泥土翻飛。
沈清霜尖叫著，撲過去阻攔。
陛下！不要！不要聽他的！
里面什么都沒有！
顧長風(fēng)，看她，眼神復(fù)雜。
厭惡，懷疑，還有一絲不忍
可笑的不忍。
國師紋絲不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很快，侍衛(wèi)停下了動作。
一片慘白，從土中露出。
石灰。
厚厚的石灰。
撥開石灰。
一雙腿。
我的腿。
曾踏遍萬里江山，如今，被埋在這污穢之地。
血肉模糊，卻依稀可見曾經(jīng)的輪廓。
濃烈的血腥，混雜著陣法的邪氣，沖天而起。
顧長風(fēng)踉蹌后退，臉色慘白如紙。
沈清霜癱軟在地，眼神空洞。
第二個地點，臥室。
那張我們曾經(jīng)的婚床。
床板被撬開。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包裹著什么。
層層揭開。
一雙手。
我的手。
曾為你撫平眉間褶皺。
曾為你捧上熱茶。
如今，它們以這樣扭曲的姿態(tài)，重見天日。
顧長風(fēng)，你的心，痛了嗎
你是否還記得，這雙手，也曾緊緊擁抱過你
第三個地點，梳妝臺。
我曾在這里，為你梳妝。
臺下，一個壇子。
打開。
刺鼻的藥水味。
浸泡在其中的……
是我的頭顱。
雙目緊閉，仿佛只是睡去。
但那空洞的眼眶，在無聲控訴。
沈清霜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嘶吼。
顧長風(fēng)，他看著我的頭顱。
眼神，從驚恐，到茫然。
他終于，信了嗎
冷宮上空，濃霧翻滾。
詭異的旋渦，哀嚎，低語，更加清晰。
那是我的不甘。
我的怨恨。
國師的聲音，再次響起。
腿，手，頭顱。
蝕骨鎖魂陣的主要部分，都已找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清霜。
此陣法，以祭品血肉為引，魂魄為食。
最關(guān)鍵的，是陣眼核心。
用以永恒抽取生命力的……
心臟！
心臟，我的心臟在哪里
國師的目光，緩緩移向冷宮主殿。
指向那張荒廢的龍椅。
那里，陣法能量最強。
龍椅……
我與顧長風(fēng)，初遇的地方。
他曾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我的心臟，就被埋在那虛偽的承諾之下
顧長風(fēng)，你敢去看嗎
去看那顆，曾為你鮮活跳動的心。
如何被你的善良純潔的沈清霜，生生挖出！
國師，你果然，了如指掌。
只是，這陣法，當(dāng)真只是沈清霜一人布下
你眼底的那抹異光，又是什么
顧長風(fēng)，一步步，走向龍椅。
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魂魄之上。
沈清霜，已經(jīng)是個廢人。
國師，靜立一旁，神情莫測。
我凝視著龍椅下方。
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顧長風(fēng)，顫抖著，伸出手。
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地面。
突然！
國師動了。
他袖中滑出一柄短刃，快如閃電。
不是刺向顧長風(fēng)。
也不是刺向沈清霜。
而是，猛地插向他自己的胸口！
鮮血噴涌。
國師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陛下，以我之血，助你……開啟真正的新生！
蝕骨鎖魂陣，光芒大盛。
不是為了滋養(yǎng)誰。
而是……獻祭！
龍椅下的，不是我的心臟。
而是一個……通往更深地獄的入口！
國師，才是真正的陣眼！
他用自己的命，自己的魂，完成了這最后的……召喚！
整個冷宮，開始劇烈震動。
地面裂開，無數(shù)怨魂咆哮而出。
顧長風(fēng)，呆立當(dāng)場。
沈清霜，尖叫著被裂縫吞噬。
我的魂體，也被那股巨大的吸力拉扯。
原來，這才是真相。
我們，都是祭品。
10
永生之祭
龍椅下方，被顧長風(fēng)的人挖開。
一方玉石，浸透了暗紅。
血玉。
玉石之下，黑鐵石匣，符咒封鎖。
開啟。
一顆心。
我的心。
黑氣纏繞，卻仍在跳動。
微弱，執(zhí)拗。
邪陣，維系著這殘忍的生機。
國師的聲音，如淬寒冰。
此心，以邪術(shù)煉化。
陣法核心。
沈清影死后，它依舊跳動，抽取其魂，滋養(yǎng)邪陣。
天象異變，亦由此生。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剜著我的魂。
顧長風(fēng)，他死死盯著那顆心。
他信了嗎
日記，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飄零在地，如我破碎的過往。
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像一座即將崩塌的山。
沈清霜。
她看著那顆心。
看著顧長風(fēng)。
突然，笑了。
尖利，刺耳，撕破了所有偽裝。
哈哈哈！
是我！
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眼中閃爍著怨毒與快意。
沈清影，你的純凈之心，你的無垢之軀！
都是我修煉邪術(shù)，獲取永生的養(yǎng)料！
她笑得越發(fā)猖狂，指著顧長風(fēng)。
你這個蠢貨！
被我玩弄于股掌！
還以為我是你的白月光
她又轉(zhuǎn)向我魂魄的方向，盡管她看不見我。
你的愛可笑至極！
你的孩子……
她頓住，笑容變得更加詭異，更加殘忍。
或許，也被我用掉了呢。
用在了更有價值的地方。
孩子……
我的孩子！
顧長風(fēng)身體猛地一震。
雙目瞬間血紅。
噗——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染紅了地面，也染紅了我空洞的視野。
國師，適時開口。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要徹底破陣，需以主陣者的靈魂獻祭。
再輔以招魂儀式，讓祭品魂魄，得以安息。
主陣者……沈清霜嗎
我的魂魄，在怨恨中翻騰。
安息
經(jīng)歷了這一切，我還能安息嗎
國師的目光，掃過癲狂的沈清霜，又幽幽轉(zhuǎn)向泣血的顧長風(fēng)。
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這，就是結(jié)束嗎
不，我感到，這只是另一個開始。
一個，更恐怖的開始。
11
靈魂獻祭
國師冰冷的話語，如喪鐘敲響。
主陣者的靈魂獻祭。
沈清霜，面無人色。
她尖叫，轉(zhuǎn)身就逃。
不！我不要死！
侍衛(wèi)如鐵鉗，將她死死按住。
沈父沈母，噗通跪地。
國師饒命！不關(guān)我們的事��！
都是霜兒她……
他們涕淚橫流，急著撇清。
丑陋。
真是丑陋。
顧長風(fēng)，拭去唇邊血沫。
眼神，冰封千里。
他喉結(jié)滾動，吐出一個字。
好
國師，在冷宮主殿，開始布陣。
一方一方的我，被擺放在特定方位。
那是我的手。
那是我的腳。
我的頭顱。
曾幾何時，它們也曾鮮活。
招魂儀式，開始。
陰風(fēng)，嗚咽。
濃霧，倒卷。
如惡獸張開的巨口，吞噬一切。
霧氣中央，我顯現(xiàn)。
不再是虛無的魂。
帶著邪陣扭曲的烙印。
我的眼，是無盡的痛苦。
我的魂，是凝固的怨恨。
顧長風(fēng)，看見了我。
他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哀嚎。
嘶啞，絕望。
他想靠近。
卻被我周身的寒意，與邪陣的力量，狠狠震開。
狼狽不堪。
我沒有看他。
一眼都未曾。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沈清霜身上。
還有她那對，所謂父母。
國師，口中念念有詞。
法力，如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我。
我張口。
一聲尖嘯，撕裂夜空。
那是，被肢解的痛。
那是，被獻祭的苦。
那是，被鎖魂的絕望。
所有的極致痛苦，化作無形利刃。
狠狠刺入沈清霜的腦海。
刺入她父母的腦海。
啊——！
三人，爆發(fā)出比先前更凄厲百倍的慘叫。
眼耳口鼻，滲出黑血。
精神，在瞬間，徹底崩潰。
我說！我說！
沈清霜，涕淚與血污糊了一臉。
是我……是我嫉妒她！
嫉妒她擁有一切！
所以我要毀了她！用她的純凈之軀，煉我的永生！
她語無倫次，瘋癲狂笑。
沈父顫抖著，指向沈清霜。
是她！是這個孽女！
她說只要我們幫忙，就能永享富貴！
把清影送入冷宮，是她出的主意！
沈母磕頭如搗蒜。
我們也是被豬油蒙了心�。�
那些符咒，是我們幫她貼的……
孩子……她還說清影的孩子，血脈最純，用來做藥引最好……
我的孩子！
他們果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顧長風(fēng)，身形劇震。
那雙空洞的眼，終于有了焦點。
是血。
是無盡的血色。
他看著我，又看向那三個瘋魔的人。
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喉嚨深處，嗬嗬作響。
國師，依舊面無表情。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劇本之中。
他看著我們，所有人。
嘴角，那抹弧度，再次浮現(xiàn)。
幽深，難測。
獻祭，真的能讓我安息嗎
不。
那顆跳動的心臟，還在黑鐵石匣中。
邪陣，依舊在運轉(zhuǎn)。
國師，緩緩抬手。
指向，癲狂的沈清霜。
時辰，到了！
然而，他的指尖，卻在最后一刻，微微一偏。
落向了……顧長風(fēng)！
啊
我聽見自己魂魄中，發(fā)出一絲錯愕。
12
永不相見
國師的指尖，本對準顧長風(fēng)。
微微一顫。
夜，仿佛凝固了一瞬。
而后，那指尖，如冰冷的毒針，緩緩移向沈清霜。
呵，原來如此。
沈清霜癲狂的咒罵，戛然而止。
瞳孔中，映出比死亡更深的恐懼。
國師唇齒微動。
吐出的，并非經(jīng)文，而是敕令。
他掌心，黑光暴漲。
如一條擇人而噬的墨色毒蟒，撲向沈清霜。
啊——！
她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尖嘯，身體詭異地弓起。
一道扭曲、污濁的魂影，生生從她天靈蓋被拽出。
那是她的魂。充滿了怨毒與瘋狂。
國師手腕一翻。
那尖叫的魂影，便如投入羅網(wǎng)的飛蛾，投向那顆仍在黑鐵石匣中跳動的心臟。
我的心臟。
魂影沒入，心臟猛地一漲。
嗡——！
邪陣發(fā)出一聲刺耳至極的悲鳴。
仿佛巨獸臨終的哀嚎，又似萬千冤魂同時的飲泣。
石匣中的心臟，最后一次劇烈搏動。
而后，一切歸于死寂。
那籠罩一切的濃郁黑氣，如退潮般，迅速消散。
陰風(fēng)止歇。
濃霧散盡。
冰冷而清凈的月光，重新灑落。
束縛我魂魄的無形枷鎖，寸寸斷裂。
我看著。
沈清霜，眼神空洞，直挺挺倒下。
她與她的父母，那兩具同樣罪孽深重的軀殼，開始風(fēng)化。
不是燃燒，而是化作飛灰，湮滅于無形。
心中，沒有半分復(fù)仇的快意。
只有一片茫茫的空無。
這不是結(jié)束。
這更像是一場……清掃。而我，不過是其中一件用過的工具。
嗬……嗬……
那是顧長風(fēng)。
他癱軟在地，用手肘支撐著，一點點，向我挪動。
明黃的龍袍，此刻與泥土無異。
清影……
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停在離我數(shù)寸的地方，不敢觸碰。
原諒……我……
血與淚，糊了他一臉。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看著他。
這個曾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的痛苦，如此真實，又如此可笑。
沒有憐憫。
沒有怨恨。
什么都沒有。
我的視線，越過他。
落在冷宮深處，那片光禿禿的土地。
那里，曾經(jīng)開滿了桃花。
恍如隔世。
國師的身影，擋住了月光。
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悲憫而又漠然的神情。
他開始吟誦。
低沉，悠遠。送魂的古調(diào)。
我本就虛幻的魂體，開始變得更加透明。
如煙，如霧。
一種解脫的輕盈，包裹著我。
清影——！不——！
顧長風(fēng)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他想爬起來，想抓住我。
卻只是徒勞地摔倒。
我沒有回頭。
也不必回頭。
這，便是我最好的歸宿。
魂魄消散的最后一刻，一個念頭，凝聚了我所有的力量。
一道最后的愿。
也是一道最深的絕望。
予他。
愿與顧長風(fēng)，
生生世世，
永不相見。
世界，在我感知中，徹底黯淡。
他的哭喊，遠去。
終至，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