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纏爛打追段賀禮的第七年，我患上了失憶癥。
拿著報告單給段賀禮看時，他也只是冷冷嗤笑這是我的新把戲。
我漸漸記不住事，走到哪里都要帶上日記本。
所有人笑我為了追段賀禮，連傻子都演上了。
可我知道，年幼為了救段賀禮，我的后腦勺被鐵棍重?fù)暨^。
后來我連段賀禮的名字都快記不住了，也終于對他死心。
他卻哭著抓住我的手，一遍遍求我別忘記他。
1
呦，梁甜甜，又來給我們段哥送早餐啊。
我抓著三明治的手有些僵硬，木然地抬頭看著面前陌生的面孔。
我不記得自己認(rèn)識這人了，可他語氣中的鄙夷卻讓我有些難堪。
你帶來的早餐每次都是被段哥扔進(jìn)垃圾桶，不如給我——
他作勢就要搶我手中的三明治，被我輕易躲開。
可身后不知何時站著個人，杯中燙水悉數(shù)潑在我的身上。
夏日，我只身穿單薄的白色連衣裙，手臂被燙紅，就連衣服，也因為被水沾濕，緊緊貼在身上。
模樣狼狽。
周圍的嬉笑聲越來越大，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視線越過人群朝段賀禮看去，也只能夠看到他的背影。
他并不在意我的一切。
段賀禮——
我不死心地念著他的名字。
2
三日前，我被查出患上失憶癥。
病因是我腦袋里的血塊。
壓迫到了神經(jīng)。
這半年來，我的忘性很大，不得不靠寫日記、備忘錄來生活。
原以為這只是我不分晝夜地練舞導(dǎo)致的，沒承想是因為失憶。
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有短暫的迷茫。
醫(yī)生說這種病癥并不會影響我的生命，只是會讓我漸漸忘記所有人和事，最終變得癡傻。
可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忘記段賀禮。
我拿著診斷書就去找段賀禮。
我以為我生病了，段賀禮就會對我憐惜。
起碼不再用那冷冰冰的眼神看我。
可他親手撕碎了我的診斷書。
紙屑紛紛揚揚在我面前掉落，我聽到段賀禮冷冷地說：
梁甜甜，別用這種把戲。
你讓我覺著惡心。
3
那日過后，我在自己的公寓哭了三天。
也看了無數(shù)次自己寫的日記。
我是段家撿來的孤兒。
六歲那年，黑心福利院院長將我丟棄，段父將我從冰天雪地里救起。
他看我可憐，將我?guī)Щ囟渭沂震B(yǎng)。
他將我當(dāng)作自己的女兒對待，和段賀禮上同一所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
盡管知道那是段父將我當(dāng)成了自己夭折的女兒，我仍舊感激。
和段賀禮同住一個屋檐下，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漸漸喜歡上了他。
本想著成年后就告白，可變故發(fā)生在高一那年的夏天。
段家失火了。
段賀禮的母親在生小妹時難產(chǎn)而亡，這些年段父一直在外做鉆石生意，不曾再娶。
雖賺到了不少的錢，但段家卻一位傭人都沒。
是以失火時，只有我和段父在家里。
火是從一樓燃起的，等我和段父發(fā)現(xiàn)時，木質(zhì)的樓梯早就被燒斷了。
我們想從二樓的窗戶跳下去，可不知為何，連窗戶都被堵死。
像是有人刻意為之。
段父被倒下的房梁砸中了腹部，我拼了命地將壓在他身上的木柱移開，恍惚中好似聽到了救援的聲音。
火勢旺盛，煙味嗆鼻，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后來我再醒來，是在醫(yī)院里。
等待我面對的，是段父的死訊，和段賀禮對我的恨。
他認(rèn)定段父是為救我而死。
4
縱然這三日我一遍遍翻看日記，回憶著段賀禮撕碎診斷書時冷漠的神情，一覺睡醒后，我還是全忘了。
我忘記自己一遍遍發(fā)誓不再喜歡他。
直到現(xiàn)在——
方才被開水燙過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紅腫，周圍的男生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我被水浸濕的前襟。
我一陣耳鳴，又想起了所有。
段賀禮終于轉(zhuǎn)過身開始看我。
梁甜甜。
他先是冷笑一聲，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不是說你失憶了嗎怎么還來糾纏我
看清他眼底的不屑，我心臟一酸，就要解釋：
我真的失憶了，可是我剛剛突然又想起來了——
我話音未落，身后傳來爆笑：
梁甜甜，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我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解釋，段賀禮突然笑了。
他慢慢靠近我，近到我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絨毛。
我屏住呼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耳邊突然傳來段賀禮的聲音。
他用僅僅只有我和他能聽到的音量說：
你知道嗎我多希望在那場火災(zāi)中死的人是你。
5
我又開始記不住事情了。
筆記本成了我每天睡醒第一個要看的東西。
牛皮紙做的筆記本已經(jīng)破舊得不成樣子，我打開第一頁，上面只寫了兩行字。
【要永遠(yuǎn)喜歡段賀禮】
【要記得跳舞】
我看著那行【要永遠(yuǎn)喜歡段賀禮】有些頭痛，我不知道段賀禮是誰，可看到這行字讓我本能地有些退縮。
我決定去舞蹈室跳舞。
從公寓去舞蹈室的路途我似乎走了很多遍，盡管失憶了我還是能憑著肌肉記憶找到。
只是這一次舞蹈室里好像還有其他人。
有個很漂亮的女生坐在椅子上，她的身旁站著個男生，正悉心地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
夏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jìn)舞房，落在那個女生的發(fā)間，美得像幅畫。
可我心臟處卻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不小心撞倒了身旁的花瓶，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舞室的兩人。
他們齊齊回頭看我，而那個男生的表情在一瞬間從溫柔變成了厭惡。
你們——
日記中寫道，早上七點舞室是不會有人的。
我疑惑地開口，不等我問完，那男生便開口打斷我：
梁甜甜，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賀禮哥哥，不要這樣。
那女生拉了拉他的手，阻止他沒禮貌的行為。
我的腦袋又開始痛了，好像有什么記憶要鉆出來。
我難受地扶住身旁的書架，那女生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
甜甜，聽說你生病了，《當(dāng)歸》的舞劇
C
位，可以讓給我嗎
我尚未反應(yīng)過來，那男生也開口：
方婉，你問她做什么，我直接去找老師說就行。
頭痛越來越強烈，我的手緊緊抓著書架穩(wěn)住身形，本能地想要拒絕，那書架卻突然朝那女生砸去。
我被人推倒在地，天旋地轉(zhuǎn)后，右腿處傳來鉆心劇痛。
一股熱流順著皮膚滑過，我剛要抬頭看，右頰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電光石火間，我全都記起來了。
眼前這人是段賀禮。
他旁邊站著的，是�；ǚ酵瘛�
而方婉口中的舞劇《當(dāng)歸》，是我這一年辛辛苦苦編排的舞蹈。
我看了眼段賀禮，他的右手護著方婉，滿臉憤怒地瞪著我，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與他相處這么多年，卻從來沒有真正認(rèn)識他。
顧不上心底的疼痛，我掙扎著站起身來，扶著墻就要往校醫(yī)室走，卻被段賀禮攔�。�
梁甜甜，跟方婉道歉。
我痛得快要虛脫，懶得和段賀禮繼續(xù)糾纏，甩開他的手就要往前走，可沒想到段賀禮使了十分的力氣，我不僅沒有掙脫他的桎梏，反倒自己跌倒在地。
我說了，向方婉道歉！
你們在做什么
段賀禮的步步緊逼被一道男聲打斷，彼時我已經(jīng)因為疼痛快要暈厥，失去意識前，我看到的是一個男人向我奔來。
6
醒了
我睜開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瓶。
我動了動手指，手背處傳來一絲疼痛。
別動，針頭會歪。
我這才看向身邊的男人，一身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面容俊朗，卻讓我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您是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尷尬，想著是不是自己的失憶癥狀又加重了，不記得面前的男人。
我叫秦錚，是
N
大剛?cè)肼毜男ａt(yī)。
原來自己不認(rèn)識面前這人，我松了口氣，接著又問：
秦醫(yī)生，我這是怎么了
我記得自己早起去舞蹈室練舞來著，怎么再醒來就在醫(yī)院了
我疑惑地看向秦錚，卻看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心疼。
有些奇怪，我撐起左手準(zhǔn)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腿沒有知覺。
我大幅度的動作讓傷口又再次裂開，血染紅了大片白繃帶，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我又突然想起那些零星的片段。
我一個人去舞蹈室練舞，遇到了段賀禮和方婉，方婉要搶我的舞劇
C
位，我不肯，接著就是書架突然倒下，凸起的鐵釘扎進(jìn)了我的右腿……
我還在回憶，護士推門進(jìn)來了。
她的手里拿著我的病歷，抬頭看了看我頭頂?shù)牡跗�，說道：
等這兩瓶消炎藥掛完，就可以出院了，現(xiàn)在麻藥還沒過，躺著別動。回家后傷口不要沾水——
她還沒說完，瞥到我腿上滲血的繃帶，開始斥責(zé)我身旁的秦錚：
家屬怎么照顧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推車?yán)镉帜贸鲂碌目噹В矣行┎缓靡馑嫉乜聪蚯劐P，卻發(fā)現(xiàn)對方比護士行動更快，已經(jīng)起身要替我拆開滲血的繃帶了。
家屬不要添亂。
那護士輕輕拂開秦錚的手，語氣帶著調(diào)侃。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兩人像是認(rèn)識很久了。
護士一邊替我換藥，一邊叮囑著：
這段時間不要跳舞了，好好休息。
她的動作溫柔，連說話都是軟的，讓我不自覺地濕了眼眶。
自段父走后，再也沒人這般關(guān)心我。
我不動聲色地擦淚，忘記解釋秦錚并不是我的家屬，也忽略了她是如何知道我在跳舞的這一事實。
7
那日出院后，我一直在公寓內(nèi)靜養(yǎng)。
我總是會遺忘過去的事，待頭痛后又想起。
如此反復(fù)。
這段日子段賀禮總是會給我發(fā)消息，但并非關(guān)心，而是讓我趕緊去跟方婉道歉。
他說方婉那日被嚇得不輕，整夜睡不好覺。
我看著短信冷笑。
意識清醒的時候，我回想那日的情況，舞蹈室的書架是學(xué)校新?lián)Q的，不會存在質(zhì)量問題。
除非是有人做了手腳。
我將所有細(xì)節(jié)寫在了日記本上，挑著天氣好的那天準(zhǔn)備去學(xué)校找證據(jù)。
剛出門，秦錚就發(fā)來了信息：
腿傷好點了嗎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靜養(yǎng)的這些日子，秦錚每天會帶吃的來公寓看我。
起初我以為秦錚是有求于我，可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有著心疼。
我想著是時候問清楚了。
8
推開校醫(yī)室的門，秦錚正坐在桌前看什么。
他招呼我坐下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上拿著的，是我之前在醫(yī)院的失憶癥診斷書。
可我的診斷書明明被段賀禮撕碎了，秦錚手上的這份，又是從何而來
你——
我剛要詢問，校醫(yī)室的門被大力推開。
段賀禮一臉怒氣地走向我：
梁甜甜，你不回我消息，原來這么快就移情別戀了
他語帶諷刺，我看到秦錚皺了皺眉。
不等我反擊，秦錚先替我說了：
段賀禮，注意你的素質(zhì)。
可段賀禮顯然沒把重心放在素質(zhì)上，他突然笑了。
你認(rèn)識我梁甜甜介紹的
他說罷，又看向我：
你把我介紹給他了梁甜甜，是不是得不到我的關(guān)心，就雇了個人在我面前演戲，想讓我吃醋
我一時語塞，不明白段賀禮為什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見我不說話，上來抓住我的手：
你跟我走，去和方婉道歉，我就原諒你了。
段賀禮的力氣很大，絲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我被他捏得有些疼，用盡了十成的力氣才得以掙脫。
我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紅印。
段賀禮。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我需要你原諒我什么
他似乎被我問蒙了，但很快接話：
你背著我，和這個男人糾纏不休，難道不需要我的原諒
撲哧。
段賀禮的厚臉皮發(fā)言被秦錚的笑聲打斷，他怒視著秦錚。
你笑什么演戲演上癮了
我笑有的人自戀，人家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倒是你，反倒死追著不放。
秦錚的嗓音淡淡，說的話卻讓段賀禮瞬間紅了臉。
怎么可能不喜歡我梁甜甜，你是不是氣我那天推了你替方婉擋傷可明明是你弄倒了書架，你跟我去道歉——
他說著，又要上前扯我的手腕，這次被我提前躲開。
我從包里拿出了筆記本，在段賀禮面前晃了晃：
書架不是我弄倒的，而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腳，段賀禮，敢不敢叫上方婉，我們?nèi)ノ璧甘椰F(xiàn)場對峙
9
我受傷那天的監(jiān)控，不出所料地壞了。
保安疑惑地抓了抓腦袋：
奇怪，怎么偏偏就壞了一天……
我沒忽略方婉在聽到監(jiān)控壞了時嘴角扯出的笑，心底的猜測更確定了些。
既然監(jiān)控壞了，那我們?nèi)タ纯磿苌系穆萁z釘吧。
我出院的那天，護士攔住了我。
她將清理好的、之前扎進(jìn)我腿中的螺絲釘遞給我：
這種螺絲釘很鋒利，根本固定不住東西，像是有人刻意打磨的。
小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這東西怎么會扎進(jìn)你肉里呢
護士的話被我記在了筆記本里，螺絲釘被我小心翼翼地收起。
這些日子，腦袋清醒的時刻，我都會琢磨是誰想要害我。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我起身要走，方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她正拉著段賀禮的手，語帶懇求：
賀禮哥哥，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你送我回家吧好不好我們不要陪這個瘋女人鬧了。
我挑了挑眉，冷眼看著方婉在我面前繼續(xù)演戲。
原以為段賀禮會不顧一切地帶著方婉回去休息，沒承想他只是摸了摸方婉的頭：
乖一點，別鬧，很快我們就能知道真相了。
看著方婉瞬間慘白的臉，我沒忍住笑了。
學(xué)校里人人都說段賀禮愛慘了方婉，愛到拋棄我這個青梅竹馬。
可實際上，段賀禮最愛的是自己。
他只是享受從前被我追捧，享受�；▽λ膼勰健�
如今我不喜歡他了，失去掌控權(quán)的感受會讓段賀禮慌亂。
10
舞蹈室的書架已經(jīng)被人修好，安上了一顆并非原裝的黑色螺絲釘，與白色的書架格格不入。
段賀禮上前查看，和我手中的螺絲釘細(xì)細(xì)比對，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不同的地方。
如此可以洗清我的嫌疑，證明我也是受害者，可我一時拿不出證據(jù)證明這都是方婉做的。
可方婉的表現(xiàn)出賣了她。
賀禮哥哥，這螺絲釘說不定是梁甜甜自己找來的！她想洗脫嫌疑！
方婉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發(fā)紅，眼神飄忽，好像一切不打自招了。
而站在一旁一直未出聲的秦錚突然開口：
不巧，我前兩天正好看到了舞蹈室走廊的監(jiān)控，你們要不要一起看看
我驚訝地抬頭看秦錚，他對我笑笑，仿佛是讓我心安。
哦！是啊，前兩天學(xué)校為了保護學(xué)生，特意在走廊裝了一批新的監(jiān)控，你們瞧我這記性。
保安拍了拍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方婉再一次想逃，被段賀禮拉�。�
你別鬧了！
這一次，他似乎對方婉失去耐心。
我看著方婉因為恐懼而濕潤的眼眶，竟覺得諷刺。
她設(shè)計害我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害怕呢
11
監(jiān)控里，在方婉和段賀禮到達(dá)舞蹈室的半小時前，方婉出現(xiàn)在了監(jiān)控畫面。
走廊的監(jiān)控恰好可以拍到書架那一塊地方，我看到方婉從包里拿出工具，將書架的幾顆重要螺絲釘擰松，又將最上面那顆換下。
這樣，書架倒落的時候，最上面調(diào)換的螺絲釘正好可以扎進(jìn)受害者的肉里。
方婉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不能再跳舞。
可是她沒料到我會因為頭暈而扶著書架，這樣書架倒落的時候，砸向的是她自己。
但偏偏段賀禮在場。
他認(rèn)定是我故意的，將我推在方婉面前擋傷。
所以我的受傷，段賀禮和方婉都有責(zé)任。
方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段賀禮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所有矛頭指向方婉，將自己摘得干凈。
段賀禮，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冷冷地開口。
他似是沒料到從小追隨他的小姑娘會說出這種話，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甜甜，你說什么
別叫我甜甜，你讓我覺得惡心。
我學(xué)著段賀禮從前的語氣反駁。
我看到段賀禮露出受傷的神色，從前我一定會心疼，現(xiàn)在我只覺得那是鱷魚的眼淚。
這場鬧劇的結(jié)尾，連保安都看不下去了，他找來老師，將段賀禮和方婉拉去了輔導(dǎo)員的辦公室。
學(xué)校自會有公正的處理結(jié)果。
12
段賀禮和方婉離開后，我的頭又開始鈍痛。
秦錚拉著我的手就要帶我去醫(yī)院：
梁甜甜，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手術(shù)。
我將手從秦錚的手心中抽離，后退一步，語氣帶著疏離：
秦醫(yī)生，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但我從小是孤兒，手術(shù)費我承擔(dān)不起，您不用再管我了。
我今天就是想要跟你說這件事。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
我是
N
市醫(yī)院的腦科醫(yī)生，一個月前，我在醫(yī)院看到你的病歷。
你的失憶癥很罕見，會突然記得所有事情又突然忘記，如此反復(fù)。但這一癥狀正是你變得癡傻的前兆。
我來到你們學(xué)校當(dāng)校醫(yī)，就是想先觀察你的癥狀，再找合適的機會和你說清楚，沒想到你在學(xué)校還在受人欺負(fù)。
梁甜甜，必須馬上手術(shù)。我已經(jīng)和院長申請，這項手術(shù)作為醫(yī)院特殊案例，不收取任何費用。
我驚訝地抬頭看秦錚，他的眼里滿是真誠。
我倏地想起那日在醫(yī)院遇見的小護士，難怪她像是認(rèn)識我一樣。
幾乎沒有人的失憶會像你這樣反復(fù)，我們研究過你的
X
光片，如果現(xiàn)在把血塊取出，還是有可能痊愈的。
秦錚繼續(xù)補充。
我點了點頭。
13
手術(shù)很成功。
我從病床上醒來時，護士捧了一束向日葵送給我。
甜甜，恭喜你。
謝謝。
我再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溫暖。
甜甜，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她有些害羞地看著我，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在一旁的秦錚緩緩開口：
她叫薇薇。
薇薇……
有什么記憶要破土而出。
在福利院里，我們?nèi)齻�是好朋友。
秦錚在一旁補充。
我猛地抬頭。
秦錚和薇薇仍然對我微笑，我的記憶瞬間拉回十八年前。
當(dāng)年福利院里只有八個小朋友。
富豪們捐給福利院的錢，都被院長私吞，我們常常餓著肚子睡覺，就連冬天都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
后來有一天，最大的孩子跑了出去，向路人控訴院長的惡行。
院長卷錢逃跑的時候，丟下我這個年齡最小的孩子。
而別的孩子，則被他送給了各類人。
我和薇薇與秦錚被迫分開。
再后來，我就被段賀禮的父親從冰天雪地中撿到。
我感激段父這些年對我的養(yǎng)育，是以段賀禮如何對我冷眼，我從未想過放棄跟在他的身后。
可如今，追隨他的七年，換來的只是段賀禮為了保護方婉，將我推去擋傷的結(jié)局。
14
甜甜，你后來是不是過得不好
薇薇抓著我的手，紅了眼睛。
我搖搖頭，實際上，段父將我當(dāng)親生女兒對待，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
可是為什么你的腦袋受過那么嚴(yán)重的傷血塊就是那時形成的。
是當(dāng)年為了救段賀禮——
我剛被接進(jìn)段家時，段賀禮遭遇過一場綁架。
那時段父在外出差，是我先報了警，然后冒著風(fēng)雨去追段賀禮。
可幾歲的孩童力氣根本比不過幾個成年人。
我當(dāng)年一腔孤勇，想著若不是段父，我早就死在六歲那年的冬天，因此我拼了命也要救回段賀禮。
就算是報恩。
那段賀禮知道嗎
秦錚問我。
我再一次搖頭。
那年段賀禮被綁架后就暈倒了，其中細(xì)節(jié)他一概不知，而我是在警察來前被打的。
我從未想過告訴段賀禮，我不想他覺得自己欠我什么。
薇薇心疼地抱住我，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
我沒事啦，我已經(jīng)不喜歡段賀禮了——
我尚未說完，病房門被大力推開，段賀禮跌跌撞撞地闖進(jìn)來。
甜甜，你說什么什么救我
段賀禮雙眼通紅地半蹲在我面前，眼底滿是后悔：
我被綁架的那次，你受傷了
我看他眼里的擔(dān)心不像假的，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因為段賀禮的關(guān)心而開心得睡不著覺。
可現(xiàn)在我不需要了。
我看著段賀禮的眼睛，慢慢開口：
你是誰呀
我看見段賀禮的雙肩瞬間塌了下來。
像是失去了什么很寶貴的東西。
15
段賀禮是被薇薇趕走的。
走的時候失魂落魄。
秦錚告訴我，段賀禮和方婉都受到了處分，延遲畢業(yè)。
我只是靜靜地聽著，段賀禮如今怎樣，已經(jīng)與我完全沒有關(guān)系了。
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是在畢業(yè)前完美地演出那場《當(dāng)歸》舞劇。
還有查出當(dāng)年放火燒死段父的兇手。
16
我出院后，仍舊是在公寓和舞蹈房中兩點一線。
段賀禮把方婉甩了，開始每天纏著我。
而我，除了秦錚和薇薇，我對所有人隱瞞自己痊愈的事實。
學(xué)校論壇里都在討論這件事，說段賀禮終于回心轉(zhuǎn)意，可梁甜甜卻連段賀禮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了。偏偏梁甜甜記得所有人，就是忘了段賀禮，還說我和段賀禮的愛情注定是場悲劇。
每每刷到這樣的帖子我都想笑。
我和段賀禮之間確實是悲劇，可談不上愛情。
我的確喜歡過段賀禮，那是年少時的依賴，況且我并不認(rèn)為段賀禮愛我。
甜甜，這是我給你買的芒果干，你嘗嘗。
段賀禮又蹲在舞蹈房守著我。
見到我來，他站起身，手忙腳亂地從包里翻出一袋芒果干遞給我。
我搖搖頭，后退一步：
我不要，我不認(rèn)識你。
我看到段賀禮臉上閃過受傷的神色，但他很快恢復(fù)：
我叫段賀禮，你現(xiàn)在認(rèn)識我啦。
他的手仍維持著拿芒果干的動作，我盯著他手中的芒果干半晌，才開口道：
可是我對芒果過敏。
他再一次顯示出頹敗的樣子。
我要怎么做，才能讓你開心——
他的聲音很小，可我還是聽清了。
從前高高在上的段賀禮，竟然也有一天對著我搖尾乞憐。
可我心底卻沒有任何報復(fù)的快感。
你不要再纏著我，我就很開心了。
17
段賀禮前腳剛走，警局就打來了電話：
梁甜甜小姐嗎七年前的
X
街道失火案，我們最近找到了一些線索。
我趕到警局時，警察給我看了一段錄像。
錄像的角度刁鉆，看上去是無人機拍攝的。
X
街道的便利店最近準(zhǔn)備拆除，店主在搬家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孩子小時候玩的無人機。
失火那天，無人機恰好在小區(qū)周圍飛過，我們發(fā)現(xiàn)是有人故意縱火，現(xiàn)在警局正在全力鎖定嫌疑人。
七年的等待終于有了結(jié)果，我將這一消息匿名發(fā)給了段賀禮。
回頭，看見正在向我笑的秦錚。
18
你怎么來了
我給你發(fā)消息看你沒有回，薇薇說你早上來了警局。
和薇薇重逢后，她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從前我的世界只圍著段賀禮轉(zhuǎn)，身邊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只是同學(xué)的嘲笑與諷刺。
如今我放棄段賀禮了，段父的案件也終于有了線索，連我主演的舞劇也編排順利，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盛夏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落在秦錚身上，他低下頭，對我笑得溫柔：
心頭的大事解決了，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頓飯慶祝一下
我點點頭。
一路上，秦錚跟我絮絮說著這些年他和薇薇遇到的事。
他說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找我，好在如今找到了。
我沒辦法忽視秦錚眼里的愛意，可我剛結(jié)束了長達(dá)七年的單戀，實在沒辦法直接開始下一段戀情。
好在秦錚并沒有逼迫我。
他說給我時間思考。
19
畢業(yè)典禮那天，我順利完成了《當(dāng)歸》的舞劇演出。
贏得臺下源源不斷的掌聲。
在舞臺后，我又遇到了段賀禮。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一副頹廢的模樣。
放火殺死段父的兇手已經(jīng)找到，知道真相的段賀禮對我更加愧疚。
所以這些天我一直躲著他。
過去的仇恨、誤會都像我腦袋里的血塊，在手術(shù)后一起消失。
我不愿困囿在過去，可段賀禮并非這么想。
他見到我，眼睛亮了亮，隨即上前抓住我的手：
甜甜，我終于見到你了，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很想你——
他的動靜引來了很多圍觀的同學(xué)，我聽到耳邊有竊竊私語。
段賀禮現(xiàn)在怎么這么邋遢
段賀禮為了追回梁甜甜，都開始扮演瘋子了嗎
各種各樣的詆毀傳入耳中，可段賀禮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是祈求地看著我。
縱然我早已對段賀禮死心，可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謾罵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這些詆毀，從前我追段賀禮時也遭受過。
如今我雖不是受害者，可若我冷眼旁觀，又與那些加害者有什么分別。
不要圍在這里了。
我看著眾人冷冷地開口。
你們這樣，與校園霸凌有什么區(qū)別
人群最終散去，段賀禮卻突然笑了：
甜甜，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不愿意那些人笑話我，說明你在心疼我。
我緩緩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一步：
這位同學(xué)，我真的不認(rèn)識你，我只是看不慣這些語言霸凌，希望你以后別再來找我了。
我想通過假裝失憶來讓段賀禮死心，可這招沒用。
他半蹲在我面前，眼眶因為極度悲傷而蓄滿淚水，一遍遍懇求我記起他。
甜甜，我求求你，快想起來吧，
你以前最愛的就是我了。
你別丟下我——
他聲淚俱下地在我面前懺悔，我最終有些不耐。
從前的我對于段賀禮來說，是顆甩不掉的牛皮糖。
如今角色對換了。
我緩緩蹲下，平視段賀禮的眼睛，
最終說出了實話：
其實我早就想起來了。
從你撕碎我的診斷書，我就已經(jīng)決定放棄你了，
后來你又推我給方婉擋傷，
若不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早就恨透了你。
你知道我從小就愛跳舞，
還要讓我將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
段賀禮，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原諒你
我一字一句控訴著過往受到的種種委屈，然后看著段賀禮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
20
從那以后，
我再也沒見過段賀禮。
畢業(yè)后，
我選擇讀研深造，
并如愿進(jìn)了國家舞蹈隊。
有巡演的時候，我會在表演結(jié)束，一個人靜靜地走過城市的大街小巷。
我會在看到新奇事物后給薇薇打電話，
和她一起分享。
當(dāng)我的眼里不再只有段賀禮后，世界都變得新鮮美好。
從破敗的感情中抽離后，
我要為自己而活。
后記——段賀禮番外
在得知梁甜甜是真的失憶，
原因是小時候救我那次時，
我失眠了整整一夜。
回憶起過去自己是怎么對待她的，尤其是想到自己親手撕碎了她的診斷書，我真想給以前的自己狠狠打一巴掌。
梁甜甜當(dāng)時哭著找到我的時候，該是多害怕啊。
可我做了什么
我說她惡心。
我決定彌補自己對梁甜甜的虧欠。
可她似乎在躲著我。
我在她家的公寓樓下守了整整一天，卻看到傍晚秦錚那小子送甜甜回來。
看到梁甜甜抬頭對秦錚笑的時候，我心底升起一股怒火。
梁甜甜最喜歡我了，
他應(yīng)該對我笑。
可當(dāng)我沖上前，
聽到梁甜甜疑惑地問我是誰時。
怒火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惶恐。
她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用了整整三天從悲傷中走出。
算了，
是我先對不起梁甜甜的。
既然她忘掉了那些不好的回憶，
那我們重新認(rèn)識好了。
這一次我會好好對她。
可是我忘了她對芒果過敏。
她冷漠地看著我手里的芒果干時，
我瞬間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連自己喜歡的女生對什么過敏都不知道。
因為在舞蹈室故意傷害了甜甜，我要延遲畢業(yè)一年。
這本該是我目前最難受的事。
可我現(xiàn)在睡醒一睜眼，想到的就是甜甜不記得我了。
這比讓我延遲畢業(yè)還難受。
畢業(yè)典禮那天，
甜甜的演出很完美。
她穿著白裙子在臺上跳舞時，我覺得她美得像仙女。
連周圍的同學(xué)都說甜甜看上去變了。
變得自信、大方。
演出一結(jié)束，
我就迫不及待地在后臺找她。
我想祝賀她。
可我差點忘了，當(dāng)初我為了氣她，
還命令她將舞劇的
C
位拱手讓人。
周圍是竊竊私語，仔細(xì)聽，
都是對我的嘲諷。
然后我聽到了這輩子最讓我開心的話。
甜甜維護了我。
她讓同學(xué)們散開，還說他們對我在語言霸凌。
我很開心。
可下一秒，我的心就跌落谷底。
甜甜說她的失憶癥早就治好了。
之所以裝作不認(rèn)識我，
就是想讓我死心，然后此生永不相見。
原來天堂和地獄，就在一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