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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舊宮燈下的秘密

    冬夜的寒氣順著窗欞縫隙鉆進來,蘇婉昭的指尖在舊檔紙頁上頓住。這是昭武府最深處的書房,案頭油燈結(jié)著燈花,噼啪一聲炸響。她盯著《河朔軍糧案》卷末的批注,墨跡比前文淺了半分——分明是后來添上的。七年前父親被斬時,罪狀正是私改史書。那時她跪在刑場雪地里,看著父親的血在雪上洇出暗褐的花,耳邊是監(jiān)斬官的冷笑:蘇修撰改了軍糧案的數(shù)目,這墨跡還沒干呢。

    蘇姑娘。門軸轉(zhuǎn)動的輕響驚得她手一抖,舊檔嘩啦合上。抬頭正撞進裴子弼的目光,像深潭里沉了塊冰,卻又裹著點燙人的東西。

    昭武節(jié)度使站在門口,玄色大氅還沾著夜露,腰間玉牌在陰影里泛著幽光。他沒走近,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腳邊的檀木箱子:今日從滄州舊宅運回來的書,你挑有用的看。

    蘇婉昭喉結(jié)動了動。

    三個月前她化名周昭混進裴府當(dāng)文書時,怎么也沒想到會重逢這個當(dāng)年把她推進馬車、說走得越遠越好的人。

    謝大人。她低頭應(yīng),指尖無意識摳著案幾上的木刺——這是她裝笨時的慣常動作。

    卻見裴子弼突然伸手,在她要摳破掌心前握住手腕,指腹碾過她虎口的薄繭:抄書別太用力。溫度順著皮膚竄上來,她猛地抽回手。裴子弼像是沒察覺她的慌亂,轉(zhuǎn)身時大氅掃過她腳邊的箱子,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案頭舊檔又翻了兩頁。她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迅速翻開剛才合上的卷宗。

    在被風(fēng)吹開的那頁,軍糧虧空三萬石的三字右下角,有極淡的墨點——是父親特有的標(biāo)記,只有他教過的學(xué)生能認出來。這說明原檔寫的是八萬石,被人改成了三萬。蘇婉昭的指甲掐進掌心。原來父親不是篡改,是修正。后半夜她抱著箱子回屋時,雪開始下了。碎雪落進領(lǐng)口,她卻覺得渾身發(fā)燙。直到天蒙蒙亮,她蹲在炭盆前整理新得的古籍,一張泛黃的紙條突然從《唐律疏議》里滑出來。

    昭昭,等我查清真相。字跡力透紙背,是裴子弼的。七年前他塞給她的銀鎖背面,刻的正是這句話。那時她攥著銀鎖在馬車上哭,以為他是嫌她累贅,沒想到他早把查清真相四個字刻進了骨血里。

    師妹。陳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慌忙把紙條塞進袖中。師兄推開門,目光掃過她泛紅的眼尾,欲言又止:裴使君讓你辰時陪他見鹽商。知道了。她低頭理著裙角,心跳得厲害。

    陳墨卻沒走,伸手替她把額前亂發(fā)別到耳后:當(dāng)年你被救走后,裴家的暗衛(wèi)跟了我們?nèi)齻月。

    她猛地抬頭。

    陳墨笑了笑,轉(zhuǎn)身時衣擺掃過炭盆,火星噼啪炸開:有些事,裴使君比你急十年。辰時三刻,雪停了。蘇婉昭跟著裴子弼穿過抄手游廊,青石板上還凝著薄冰。他走得極慢,玄色大氅在風(fēng)里翻卷如浪。

    到了。他突然停步。蘇婉昭抬頭,正撞進他轉(zhuǎn)過的臉。雪光映得他眉峰發(fā)亮,眼底有團火,像要燒穿七年的光陰。

    2

    雪地里的誓言

    抄手游廊的冰碴子硌得鞋底發(fā)疼。

    裴子弼突然停步,玄色大氅掃過她手背。

    昨晚那張紙條。他側(cè)過臉,睫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你看到了

    蘇婉昭喉結(jié)動了動。

    袖中紙條被攥得發(fā)皺,七年前銀鎖上的刻痕突然撞進眼眶。

    她點頭,指甲掐進掌心——那是裝笨時的慣常動作,此刻倒真疼了。

    當(dāng)年...裴子弼指尖虛虛碰了碰她發(fā)頂,又猛地收回去,不是你想的——

    阿昭!

    尖銳叫聲刺破雪霧。

    裴子琛裹著狐裘沖過來,發(fā)帶散了半條,眼尾紅得滴血。

    他伸手要抓她手腕,被裴子弼揮臂擋住。

    阿琛。裴子弼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這是昭武府文書。

    文書裴子琛突然笑了,手指纏住蘇婉昭袖口,阿昭的手該握筆,不該握這些破紙。

    跟我走,我房里有新得的宣州紙...

    松手。裴子弼扣住幼弟手腕,指節(jié)發(fā)白。

    蘇婉昭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

    裴子琛的目光掃過她撞紅的額頭,突然松開手,蹲下去撿她腳邊的帕子。

    雪地里,他聲音悶得像在哭:阿昭別怕,阿琛會把所有害你的人都埋進雪地里。

    會客的鹽商等了半個時辰。

    晚宴設(shè)在暖閣。

    顧清歡穿著月白襦裙,偏要坐裴子弼右手邊。

    她夾了塊鹿肉,又嫌腥似的推回去,眼尾掃過蘇婉昭:姐姐寫得一手好字,可會抄經(jīng)

    清歡房里那本《法華經(jīng)》總抄不全。

    蘇婉昭低頭撥弄茶盞。

    青瓷杯沿有道細裂,像極了父親書房那方端硯的紋路。

    清歡手笨。顧清歡突然起身,茶盞當(dāng)啷砸在她腳邊。

    滾水浸透繡鞋,她慌忙蹲下擦,發(fā)間珠釵蹭過蘇婉昭手背:姐姐莫怪,是清歡腳滑...

    下去換鞋。裴子弼突然開口。

    他盯著顧清歡發(fā)間那支點翠釵——正是上午鹽商送的禮。

    蘇婉昭退到廊下時,月亮剛爬上屋檐。

    冷么裴子弼的大氅突然罩下來。

    他指尖碰到她后頸,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陪我走走

    雪又下了。

    兩人走到梅林時,林子里傳來枝葉折斷的響。

    裴子弼猛地拽她轉(zhuǎn)身,寒光擦著她耳際飛過——是支淬了毒的短箭。

    別動。他把她按在樹后,玄色大氅兜頭蓋住兩人。

    蘇婉昭聽見他心跳聲,一下一下撞著她額頭。

    等刺客被暗衛(wèi)制住,他的手還死死扣著她后頸,指腹全是冷汗:我答應(yīng)過。他聲音發(fā)啞,要護你周全。

    回府時已近三更。

    蘇婉昭摸黑翻出那箱舊檔,炭盆里的火星映得軍糧虧空四個字泛紅。

    她翻到最后一本,發(fā)現(xiàn)夾層里塞著張舊賬頁——是張伯的筆跡。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

    她把賬頁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明天,該去問問張伯了。

    3

    墨跡中的真相

    蘇婉昭天沒亮就起了。

    她把那頁舊賬頁塞進袖中,在廊下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張伯抱著銅盆從伙房出來。

    老管家抬頭看見她,眼皮跳了跳:蘇姑娘這是

    張伯。她攥緊袖口,我父親當(dāng)年被指‘私改史書’,可他臨刑前托人帶話,說‘軍糧案的賬,藏在昭武’。她攤開手,露出那頁泛著茶漬的紙,這是您的筆跡。

    張伯的銅盆當(dāng)啷落地。

    他蹲下去撿,白發(fā)掃過青石板:姑娘莫要多問。

    我阿爹被斬在午門,阿娘抱著妹妹投了護城河。蘇婉昭跪下來,膝蓋抵著碎冰,求您,告訴我當(dāng)年的賬冊是不是被改了

    老管家的手在發(fā)抖。

    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里凝著水珠:軍糧案的檔,原該記著‘運糧車過雁門,折損三成’�?珊髞怼斫Y(jié)動了動,后來有人換了墨——新墨滲紙重,壓在舊字上。

    蘇婉昭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昨夜翻檔時,有幾頁紙背的墨跡比正面深半分。

    她沒回房,直接去了文書房。

    舊檔堆得齊腰高。

    她抽出最上面那本《元和三年軍資錄》,對著窗欞透光看——第二頁糧車四十的四字,紙背的墨痕比十字重兩倍。

    她又翻到《河朔戍邊記》,損耗五石的五字邊緣發(fā)暈,分明是覆蓋過二字的痕跡。

    看出什么了

    身后突然響起男聲。蘇婉昭驚得松手,賬冊啪地砸在案上。

    裴子弼站在門口,玄色官靴沾著雪屑。

    他手里攥著一卷地圖,邊角磨得起了毛:雁門關(guān)到昭武的運糧路線圖,我讓人從庫房翻出來的。

    他走過來,指尖點在地圖中段:按舊檔記,糧車過黑松林要繞二十里山路。可這里——他展開地圖褶皺,露出一行被墨塊蓋住的小字,原本標(biāo)著‘松林有捷徑,寬兩丈’。

    蘇婉昭的呼吸頓住。

    她想起張伯說的折損三成——若走捷徑,車距能縮短,折損最多一成。

    有人改了路線,改了損耗,改了所有能改的數(shù)。裴子弼的聲音沉得像鐵,為的是把吞掉的二十車糧,說成路上丟的。

    窗紙被風(fēng)掀起一角。

    雪光露進來,照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蘇婉昭的指尖還沾著舊墨,裴子弼的指節(jié)有刀疤,正覆在她手背。

    我讓人把這十年的軍糧檔都搬來了。裴子弼抽回手,將地圖推到她面前,今晚,我陪你看。

    蘇婉昭望著堆在門口的木箱,箱蓋上落著新雪。

    她摸向案頭那本被改過的《河朔戍邊記》,指腹擦過五石二字——底下的二字,正透過新墨滲出來,像道血痕。

    明天,得把所有被改的字都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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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暗夜中的密謀

    蘇婉昭把最后一本賬冊扣在案上時,窗紙已泛了青灰。

    裴子弼走前說去演武場查巡,她盯著滿桌被翻亂的舊檔,指尖沾了七本賬冊的墨——第二本糧車的五字底下壓著二,第三本損耗的九邊緣滲著三,第五本最絕,直接拿新墨糊了半頁,底下的字像泡在水里的花瓣,若隱若現(xiàn)。

    她攥著那本被糊了半頁的《元和五年軍需記》往正廳走。

    裴子弼的書房在東跨院,她繞過月洞門時,聽見西角門傳來腳步聲。

    張叔,青云的信又到了。是陳墨的聲音,這次夾了半塊殘玉,和當(dāng)年軍糧案那批玉牌紋路一樣。

    張伯的咳嗽聲混著雪粒落地響:莫要聲張。那事……當(dāng)年蘇修撰的筆桿子太利,才會……

    蘇姑娘陳墨突然提高聲調(diào)。

    蘇婉昭頓住腳。

    她藏在太湖石后,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青云二字像根針,扎進她耳里。

    父親被污篡改史書那天,她躲在屏風(fēng)后,聽見有客人大喊青云的密信走漏了。

    她沒等陳墨轉(zhuǎn)過角,順著游廊繞去庫房。

    老仆說過,裴府最老的密室在庫房西墻,磚縫里嵌著半枚舊銅錢。

    她摸黑摳開磚,里面果然有道窄門,霉味混著松煙墨的氣息撲出來。

    燭火映出滿墻羊皮卷。

    她翻到第三卷時,廊下傳來環(huán)佩響。

    顧清歡的聲音像浸了蜜:都檢查仔細,那小蹄子最近總翻舊檔,莫要讓她摸到門道。

    蘇婉昭吹滅蠟燭,縮進修書箱里。

    箱蓋有條細縫,正看見顧清歡的蔥綠裙角掃過案幾。

    她身邊的家丁壓低聲音:夫人,裴節(jié)度使明日要去雁門關(guān),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急什么顧清歡的指甲敲在案上,等他喝了那碗?yún)�,睡到半夜……她突然笑起來,到時候昭武府的印信,還不是我替他管著

    腳步聲漸遠。

    蘇婉昭從書箱里爬出來,手背蹭到箱底凸起——是半塊玉牌,紋路和陳墨說的青云殘玉一模一樣。

    她攥著玉牌沖進雪夜,發(fā)簪散了,碎發(fā)沾在凍紅的耳垂上。

    她的房間在西廂房,窗紙漏著光。

    她推門時,案頭的舊宮燈突然晃了晃,燈影里,半塊玉牌的紋路正映在墻上,像道沒愈合的傷疤。

    5

    冰山一角

    蘇婉昭撞開房門時,發(fā)間銀簪叮地掉在地上。

    她反手閂門,指甲掐進掌心——顧清歡說的參湯印信還在耳邊炸響,懷里半塊玉牌硌得生疼。

    燭火被風(fēng)掀得亂晃。

    她扯下玉牌湊到燈前,紋路像條扭曲的蛇——和父親出事那晚,屏風(fēng)后聽見的青云密信走漏里的殘玉,分毫不差。

    一夜沒合眼。

    她數(shù)著房梁上的蛛網(wǎng),數(shù)到第三十七根時,窗紙泛了魚肚白。

    裴子弼的書房飄著新磨的墨香。

    他正批軍報,抬頭見她,筆鋒一頓:這么早

    蘇婉昭把玉牌拍在案上,指尖還在抖:顧清歡要對你動手。密室里翻出的玉牌,和青云有關(guān)。

    裴子弼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抓起玉牌對光看,突然攥住她手腕:昨晚躲書箱里,可撞著哪兒了

    她搖頭。

    他松了手,從袖中摸出帕子擦她凍紅的指尖:張伯去查青云舊底了。你且信我。

    節(jié)度使。張伯掀簾進來,目光掃過玉牌,陳墨說西市老賈頭見過這種紋路,當(dāng)年軍糧案……

    先查顧清歡的參湯。裴子弼打斷他,再去吏部調(diào)青云的舊檔。

    張伯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時看了蘇婉昭一眼——那眼神像在看當(dāng)年躲在屏風(fēng)后發(fā)抖的小女娃。

    下午,書房的檀木椅被撞得吱呀響。

    裴子琛攥著半卷發(fā)黃的紙沖進來,發(fā)帶散了半條:哥!蘇修撰的案子,你早知道是裴家的人動的手

    裴子弼放下筆,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坐下說。

    坐下裴子琛冷笑,紙頁在掌心攥出褶皺,當(dāng)年他寫《河朔志》戳穿貪墨,是咱們裴府的人買通史官改了卷宗!你瞞了我七年!

    裴子弼沉默片刻:你若知道,早被卷進雪堆里。

    雪堆裴子琛后退兩步,眼眶紅得滴血,你護著阿昭,護著我,可誰來護真相他轉(zhuǎn)身沖出門,門簾重重甩在蘇婉昭腳邊。

    裴子弼揉了揉眉心,抬頭時見蘇婉昭縮在書架后,眼里全是慌:他從前最信我。

    她走過去,碰了碰他手背:他只是急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掌心燙得驚人:等張伯的消息,我?guī)闳タ串?dāng)年的案發(fā)現(xiàn)場。

    窗外飄起細雪。

    張伯的馬車正駛出府門,車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里面躺著半塊玉牌,和蘇婉昭懷里的那半,能嚴絲合縫拼成完整的青云二字。

    6

    真相漸近

    三日后寅時三刻,張伯的馬車碾著積雪沖進府門。

    蘇婉昭正蹲在廊下補抄軍報,聽見馬蹄聲猛地抬頭——老管家懷里揣著個油布包,發(fā)梢結(jié)著冰碴子,鞋跟沾著西市的泥。

    大人,青云的根兒挖著了。張伯把油布包往案上一攤,露出半本霉?fàn)的賬冊,西市老賈頭翻出二十年前的押契,這組織明面上是商隊,暗里替李相國運黑糧。

    當(dāng)年蘇修撰寫《河朔志》戳破的貪墨,正是李相國的私藏。

    裴子弼正在批軍報的手頓住,筆尖在宣紙上洇開個墨團。

    他抓起賬冊翻兩頁,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當(dāng)年改蘇修撰卷宗的史官,也是李相國的人

    是。張伯喉結(jié)動了動,老賈頭說,那史官被沉了護城河,尸體撈起來時,手里攥著半塊青云玉牌。

    蘇婉昭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摸出懷里的半塊玉牌,和賬冊里夾著的拓印一合——青云二字嚴絲合縫,像把淬毒的刀。

    召集陳墨和北營張統(tǒng)領(lǐng)。裴子弼突然起身,玄色官服掃過案角茶盞,半個時辰后議事廳見。

    議事廳的炭盆燒得噼啪響。蘇婉昭縮在門后,聽著里面?zhèn)鱽砼陌嘎暋?br />
    李相國的手都伸到河朔了!張統(tǒng)領(lǐng)的嗓門震得窗紙簌簌抖,去年他裁了咱們?nèi)莸能婐A,原來全填了私倉窟窿!

    明日我修密折送長安。裴子弼的聲音像塊冷鐵,聯(lián)合魏博、成德兩鎮(zhèn)的節(jié)度使,把軍糧案的賬算到他頭上。

    陳墨突然插話:可李相國握著重臣名單,貿(mào)然動手...

    婉昭她爹的血不能白流。裴子弼打斷他,當(dāng)年我護不住蘇修撰,現(xiàn)在護得住他女兒。

    蘇婉昭的眼眶熱了。

    她退到廊下,雪粒子砸在臉上,卻比心里還涼——原來他早知道父親的冤屈,原來他這些年的冷硬,全是刀尖上的護持。

    會議散時已近黃昏。裴子弼沒回書房,反而拐進她的偏院。

    昭昭。他站在檐下,雪落在肩頭上,七年前我推開你,不是薄情。

    她攥著衣角沒說話。

    李相國的人盯著蘇家人。他往前走兩步,聲音發(fā)顫,我若留你在身邊,他們會像捏死只螞蟻似的捏死你。他從袖中摸出塊銀鎖,背面的刻字被磨得發(fā)亮,我總想著等查清真相,等能護你周全...可一等就是七年。

    蘇婉昭的眼淚砸在銀鎖上。

    她伸手碰他凍紅的耳垂,像碰七年前那株被雪壓彎的梅樹:現(xiàn)在,我和你一起查。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掌心燙得驚人:好。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侍衛(wèi)撞開院門,腰間佩刀哐當(dāng)響,顧側(cè)室?guī)Я硕畟護院,說蘇小姐偷了世子的密信,要闖后宅抓人!

    裴子弼的瞳孔驟縮。

    他松開蘇婉昭的手,反手按在腰間劍柄上:把府里的暗衛(wèi)全調(diào)去后宅。

    張伯,帶蘇小姐去藏冰室避一避。

    蘇婉昭拽住他的袖口:我不怕——

    聽話。他低頭吻了吻她發(fā)頂,等我清了府里的鬼,咱們?nèi)タ串?dāng)年你爹寫《河朔志》的書齋。

    院外傳來顧清歡的尖笑:蘇文書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

    裴子弼猛地推開門。

    玄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里獵獵作響,他望著院外舉著火把的人群,聲音冷得能碎冰:誰準你們闖昭武府的

    7

    暗夜里的反擊

    裴子弼推門出去時,玄色披風(fēng)被風(fēng)卷得獵獵作響。

    顧清歡站在二十個舉火把的護院中間,火光映得她眼角淚痣發(fā)暗:裴大人,世子的密信丟了,我?guī)藖韺ぬK小姐對質(zhì)。

    對質(zhì)裴子弼掃過人群里幾個左臉有刀疤的護院——李相國暗衛(wèi)的標(biāo)記。

    他冷笑,昭武府抓人要憑證據(jù),顧側(cè)室有嗎

    顧清歡指尖掐進帕子:蘇小姐房里搜出半枚虎符,和世子丟的那枚嚴絲合縫。丫鬟捧來檀木盒,半塊青銅虎符泛著幽光。

    蘇婉昭在裴子弼身后攥緊袖口。

    七日前她替裴子弼核對軍防圖,確實碰過裴子琛書房的虎符拓本。

    虎符是本帥讓她拿的。裴子弼往前一步,靴底碾碎積雪,顧側(cè)室連本帥的手令都敢質(zhì)疑

    顧清歡臉色驟白,突然尖笑:手令李相國的人早盯著蘇修撰的余孽——

    裴子弼揮袖掃落檀木盒,虎符當(dāng)啷摔進雪里。

    他沖房梁使眼色,幾個暗衛(wèi)躍下反剪護院胳膊。

    陳墨從偏門閃出來,按住顧清歡肩膀:私自動外府人手,按昭武律杖三十。他指腹蹭過她腕間翡翠鐲——李相國夫人上月賞的。

    顧清歡掙扎著踢翻火把,火星濺上蘇婉昭裙角。

    裴子弼猛地拽她后退,玄色披風(fēng)掃滅火星。

    帶顧側(cè)室去柴房。他扯下披風(fēng)裹住她,陳墨,審那幾個刀疤臉的,問李相國給了什么好處。

    蘇婉昭攥緊披風(fēng)角:虎符……

    是裴子琛的。裴子弼低頭替她理亂發(fā),上個月他讓顧清歡仿虎符,想栽贓魏博鎮(zhèn)。他抹掉她眼角淚,今晚就能審出幕后的鬼。

    顧清歡被拖走時突然尖叫:裴子琛不會放過你們的!他說阿昭的血能解他的寒癥——

    裴子弼的手猛地收緊。

    蘇婉昭抬頭,見他喉結(jié)滾動:去我書房。他拉著她往正院走,等審?fù)觐櫱鍤g,七年前的事,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

    8

    迷霧中的真相

    裴子弼把蘇婉昭送回書房時,陳墨已帶著兩個暗衛(wèi)守在門口。

    他替她攏了攏披風(fēng),轉(zhuǎn)身往柴房去——顧清歡還捆在那兒。

    柴房里霉味混著血腥氣。

    顧清歡歪在木樁上,發(fā)梢滴著水,見他進來,竟笑出了聲:裴大人要審我不如叫阿昭來,我有話只說給她聽。

    裴子弼抽出腰間短刀,刀尖挑起她下頜:李相國給了你什么好處

    好處顧清歡舌尖抵著腮,他說等裴子琛當(dāng)上節(jié)度使,我就是正室。她突然湊近,可阿琛要的不是權(quán),是阿昭的命——他說她的血能治寒癥,你護得住嗎

    裴子弼的刀壓進她皮肉:你知道軍糧案的真相。

    我知道蘇修撰的《河朔志》被撕過一頁。顧清歡盯著他發(fā)緊的下頜,被誰撕的被他寶貝女兒——

    住口!蘇婉昭的聲音從門口炸響。

    她不知何時跟來,指尖掐著門框泛白。

    裴子弼反手將她扯進懷里,后背擋住顧清歡的視線:陳墨,帶蘇姑娘回房。他低頭在她耳邊道,我審?fù)昃蛠怼?br />
    陳墨架著蘇婉昭往外走時,她聽見顧清歡的笑聲穿透風(fēng)雪:阿昭,你幼時在史館玩,墨汁濺了《河朔志》,你爹為護你撕了那頁……

    柴房的門砰地撞上。

    裴子弼的短刀扎進木樁,離顧清歡手腕半寸:誰教你的這些

    顧清歡閉了嘴,只拿指甲摳掌心滲血的月牙印。

    審到后半夜,顧清歡始終只字不吐。

    裴子弼揉著發(fā)疼的太陽穴回書房,見蘇婉昭蜷在軟榻上,手里攥著半塊虎符——是白天掉在雪里的那枚。

    她說的…是真的她聲音啞得像破了的瓷。

    裴子弼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發(fā)冷的手:七年前我查過,你爹撕的那頁記著軍糧案證人。有人改了墨跡,把撕頁的罪名扣在他頭上。他指腹蹭過她手背,所以我們得找到真兇。

    話音未落,張伯捧著個裹藍布的木匣沖進來:大人,張記布莊的周掌柜托人帶信,說李相國在城西書齋藏著密檔。

    裴子弼打開木匣,半張染茶漬的信箋上歪扭寫著:戊申冬,李相命人潛史館,換蘇修撰原稿。

    蘇婉昭的指甲掐進他手背:我爹的罪名…是李相國換了原稿

    所以我們得去京城。裴子弼合上木匣,周掌柜說那書齋暗格里有換稿憑證。

    張伯搓著手:李相國的暗衛(wèi)滿京城轉(zhuǎn),大人得帶護院。

    不用。裴子弼替她理好斗篷,昭昭的仿字術(shù)能混進去,我護著她。

    京城的雪比昭武更冷。

    兩人繞了三條巷子,摸進城西書齋后巷。

    蘇婉昭用鐵絲挑開后門鎖,裴子弼貼著她后背擠進去,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案上宣紙嘩啦響。

    暗格在第三排書架下。

    蘇婉昭跪下來,指尖摸到磚縫凸起——咔嗒,木盒彈出,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沓文書。

    她翻開第一頁,瞳孔驟縮:這是我爹的手稿!紙角有他特有的朱砂批注,后面…是李相國的手令,寫著‘替換原稿,污蘇某私改’。

    裴子弼按住她肩膀:收起來,我們走。

    等等。蘇婉昭翻到最后一頁,眼淚砸在紙上,這里…有我幼時的指印,我爹用墨圈起來,寫著‘阿昭手誤,為父擔(dān)之’。

    門外突然傳來靴底碾雪聲。

    裴子弼拽著她撲向書齋后的屏風(fēng),剛藏好,門就被踹開。

    李相國穿著玄色狐裘走進來,目光掃過空了的暗格,冷笑:裴節(jié)度使的膽子,比我想得大。

    蘇婉昭屏住呼吸,裴子弼的手掌覆在她唇上。

    李相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屏風(fēng)前。

    出來吧。他的指尖敲了敲屏風(fēng),難不成要我拆了這木頭

    9

    昭昭等我娶你

    裴子弼的拇指壓在她腕間跳動的血管上。

    屏風(fēng)外李相國的指甲刮過木框,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蘇婉昭攥著懷里的木盒,指節(jié)發(fā)白——盒角硌得肋骨生疼,像父親當(dāng)年抱她躲雨時,腰間玉佩抵著她后背的觸感。

    裴大人以為,憑半本舊稿就能扳倒老夫李相國的笑聲混著炭火噼啪聲,當(dāng)年蘇修撰的女兒被人救走時,我就該派暗衛(wèi)追進雪窩。他突然提高聲調(diào),去后巷守著!

    別讓耗子溜了!

    腳步聲潮水般退向門外。

    裴子弼貼著她耳朵呼氣:跟緊。話音未落,他已掀起屏風(fēng)暗紋處的布簾——那是方才撬鎖時,他用刀尖挑開的半寸縫隙。

    蘇婉昭被他半拖半抱擠出去。

    后窗積雪沒及腳踝,她踩上去發(fā)出咯吱響。

    李相國的隨從在院外喊:大人,后巷沒人!

    蠢貨。李相國的罵聲被風(fēng)聲撕碎。

    裴子弼拽著她鉆進柴房,透過破窗看見十幾個隨從搬著書箱魚貫而出,玄色披風(fēng)上落滿雪,像一群撲棱翅膀的烏鴉。

    回昭武的馬車跑得比箭快。

    蘇婉昭抖開木盒里的紙頁,父親的小楷在燭火下浮動:阿昭三歲,摸了案上未干的墨跡,為父重抄三頁。她喉嚨發(fā)哽,原來他說手誤不是騙我......

    等天亮,這疊紙就能送到皇帝案頭。裴子弼攥著韁繩的手青筋暴起,李相國私改國史,勾結(jié)藩鎮(zhèn)吞軍糧,夠他掉腦袋。

    陳墨在正廳等他們。

    案上擺著拆封的密信,墨跡未干:李相調(diào)了三千神策軍駐潼關(guān)。他抬眼,大人若帶文書進京,怕是過不了關(guān)。

    過不了就打。裴子弼把木盒推到陳墨面前,你帶二十個死士走水路,從黃河入洛,把證據(jù)交給御史臺的王大人。他解下腰間虎符拍在桌上,昭昭跟我走陸路,引開神策軍。

    蘇婉昭抓住他袖口:我跟你引,陳師兄帶證據(jù)。

    不行。裴子弼掰開她手指,你仿字術(shù)能改路引,神策軍查人時你藏車底。他聲音放軟,昭昭,我要你活著看李相國跪到你爹牌位前。

    陳墨突然叩了叩桌角:子時三刻,西市有批鹽商的馬車進京。他推過一疊路引,我讓人換了封條,你們混進去。

    窗外傳來更鼓聲。

    蘇婉昭翻出件粗布短打套在裙外,銅鏡里映出她蒼白的臉——像極了七年前雪夜,裴子弼把她塞進馬車時,她從車簾縫里看見的自己。

    走。裴子弼裹著她的斗篷,將虎符塞進她懷里,若我被截,你拿這個調(diào)昭武城防軍。他低頭吻她發(fā)頂,別怕,七年前我沒護住你,這次......

    這次我們一起。蘇婉昭打斷他,把木盒里最薄的一頁紙塞進他衣襟,這是我爹抄的《河朔志》殘頁,你帶著。

    城門樓的燈籠在晨霧里泛紅時,西市的鹽車開始動了。

    裴子弼趕著頭車,蘇婉昭蜷在裝滿粗鹽的麻袋中間,聽著車輪碾過凍土的聲響,數(shù)他背上的箭囊——十三支箭,是他當(dāng)年教她射箭時,說足夠護你周全的數(shù)目。

    陳墨的船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孟津。

    她摸出懷里的虎符,指尖觸到背面刻的昭昭二字,突然想起昨夜在書齋,李相國說的最后一句話:裴子弼,你以為搶了證據(jù)就能贏

    你弟弟的藥,可還在我手里。

    雪又下起來。

    蘇婉昭掀開麻袋一角,看見裴子弼的后背被雪水浸透,像七年前那個冬夜,他抱著她在雪地里走了十里找大夫時一樣。

    那時他也是這樣,后背暖得像團火,把她凍僵的腳捂在自己懷里。

    前面?zhèn)鱽眈R蹄聲。

    停!神策軍的銅鑼震得耳膜發(fā)疼,查車!

    裴子弼甩了個響鞭,車把式的粗嗓門吼起來:軍爺行行好,鹽要是捂化了,東家要剝小的皮!

    蘇婉昭屏住呼吸。

    有刀尖挑開她頭頂?shù)穆榇滹L(fēng)灌進來時,她聞到濃重的鐵銹味——是裴子弼的箭囊蹭破了,血混著血水滲進麻袋縫,滴在她手背上。

    走。神策軍的聲音離遠了。

    裴子弼的馬鞭抽在馬臀上,鹽車重新滾動。

    蘇婉昭摸了摸臉上的濕痕,分不清是血水還是眼淚。

    她聽見裴子弼壓低聲音說:昭昭,等過了潼關(guān),我?guī)闳ベI糖葫蘆。

    像極了,十七歲那年的雪天。

    等級體系:藩鎮(zhèn)權(quán)力鏈(節(jié)度使>世子側(cè)室>幕僚文書)、史官行業(yè)(中央史館>藩鎮(zhèn)文書>民間抄手)

    新手作者,嘗試新類型有不足之處,多多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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