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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枯萎的盛放

    蔡紫澄,這個名字曾如晨曦般絢爛,如今卻只是一抹蒼白的影子,依附在陳梓熙這個光芒萬丈的姓氏之后。陳梓熙,商界傳奇,年輕有為,他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伴隨著閃光燈和贊譽。人們說,陳太太蔡紫澄是他成功的基石,是他穩(wěn)定情緒和敏銳才智的港灣。每當(dāng)聽到這些,紫澄都想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陳梓熙的英俊沉穩(wěn),配上蔡紫澄曾經(jīng)的靈動嬌俏,羨煞旁人。宴會上,他會為她擋酒,體貼地為她披上外套,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都像是精心編排的劇目,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瑕疵。然而,只有紫澄自己知道,那外套下的肌膚,早已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的體貼,更像是一種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困在這座名為陳家的華麗牢籠里。

    紫澄,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陳梓熙的聲音永遠(yuǎn)那么平靜,不帶一絲波瀾,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紫澄從畫架前抬起頭,畫布上依舊是大片的灰暗,那些曾經(jīng)跳躍的色彩,早已被無邊的黑吞噬。她放下畫筆,筆尖的顏料干涸,如同她日漸枯萎的心。

    嗯。她應(yīng)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

    臥室里,他早已準(zhǔn)備好一切,甚至連她常喝的溫水都放在床頭。他似乎永遠(yuǎn)知道她需要什么,卻從不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紫澄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那道目光,那是一種她無法形容的注視,不帶情欲,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占有。他說他需要她,這種需要,像一根冰冷的針,時時刻刻刺著她的神經(jīng)。

    她曾經(jīng)也是個愛笑的女孩,她的畫筆下曾流淌出最熱烈的生命力。朋友們都說,紫澄的畫能治愈人心。可現(xiàn)在,她只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用速寫本記錄下那些扭曲的、絕望的線條。她不敢讓人看見,尤其是陳梓熙。她怕他那雙過于清明的眼睛,會看穿她靈魂深處的恐慌。

    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問他:梓熙,你愛我嗎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那種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你是我的妻子。

    是啊,她是他的妻子,這個身份,如同一個精美的標(biāo)簽,貼在她身上,卻也隔絕了她與世界所有的真實聯(lián)系。他的穩(wěn)定,他的成功,像一株巨大的藤蔓,攀附在她身上,吸食著她的養(yǎng)分。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凋零,從盛放到枯萎,悄無聲息。

    夜深了,身旁的男人呼吸均勻,仿佛早已進(jìn)入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紫澄卻睜著眼睛,感受著自己生命力的流逝,那種緩慢卻無法抗拒的衰敗,讓她不寒而栗。她想逃,卻不知道能逃向何方。這個家,這個男人,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她越是掙扎,就被纏繞得越緊。她隱隱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梓熙那非比尋常的冷靜,和她日益加深的絕望,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這平衡背后,似乎隱藏著一個她不敢觸碰的秘密。

    2

    鏡中鬼影與裂帛之聲

    自從那夜之后,蔡紫澄心頭總縈繞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陳家的藏書樓,她曾以為是詩書繼世的雅致所在,如今卻在某個午后,引她走向了全然不同的命運。并非是什么明晃晃的詛咒手冊,那些東西似乎只存在于鄉(xiāng)野怪談。她找到的,是幾冊塵封的線裝古籍,紙頁泛黃,墨跡也有些漫漶。里面記載的并非家族榮光,而是一些零散的、語焉不詳?shù)妮W事,字里行間透著一股難言的悲戚。

    其中幾頁,竟是些人物肖像的殘稿。畫中女子,皆是陳家曾經(jīng)的主母,她們的容顏,從初嫁時的明艷照人,到后來,竟似被歲月加速催老,眼神空洞,肌膚失了光彩,宛如一朵朵被悄然吸盡了晨露的花,只剩下枯萎的輪廓。紫澄一一看過去,指尖觸到那些女子哀婉的面容,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這些畫,與其說是藝術(shù)描繪,不如說是某種無聲的控訴,一種絕望的記錄。

    聯(lián)想到自己近日常常無端感到疲乏,而梓熙,卻總是神采奕奕,甚至在她感到最虛弱的時候,他眉宇間的清明與力量反而愈發(fā)深邃。難道……她不敢深想。

    某日,梓熙自外歸來,春風(fēng)滿面,伸手欲攬她入懷。就在他靠近的剎那,紫澄眼角余光瞥見他身形邊緣,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空氣發(fā)生了極其細(xì)微的扭曲,如同一滴水墨落入清水,倏然散開,卻又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可這樣的情形,竟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尤其是在他對自己展露溫柔,汲取她滿腔愛意與關(guān)注之時,那種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便會一閃而逝。

    她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夜里,他擁她入眠,呼吸沉穩(wěn)。她卻清醒著,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那些溫暖的、鮮活的情感,正絲絲縷縷地從她身上流向他。而他,就像一株得到了充沛養(yǎng)分的藤蔓,愈發(fā)顯得堅韌挺拔。

    我們的婚姻……紫澄對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那曾被她視為人間至福的完美婚姻,此刻在她眼中,卻漸漸顯露出它猙獰的本來面目。這不是滋養(yǎng),是汲��;這不是相愛,是寄生。她的愛,她的生命力,竟成了維系他清明與力量的源泉。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原來那些家族傳說中枯萎的宿主,那些畫卷上失去靈魂的女子,就是她的前車之鑒。陳梓熙,她的丈夫,那個她深愛不疑的男人,正以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方式,一點點吞噬著她。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寒風(fēng)呼嘯而入。過往的恩愛點滴,此刻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她甚至開始懷疑,他那些深情的凝望,那些溫柔的誓言,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詛咒本能的驅(qū)動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憤怒,在她胸中交織翻涌。不,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蔡紫澄,不是任人采擷的菟絲花。這陰險的詛咒,這看似完美的牢籠,她必須找到破解之法,或者,逃離。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在她日益黯淡的眼眸深處,悄然點亮。

    3

    靈魂的決裂書

    蔡紫澄終究沒有選擇偽造一場悄無聲息的死亡。那般悄然離去,不過是她對這腐朽婚姻的又一次無聲退讓。她要的,是一場宣告,一場足以撼動陳家根基的儀式。與其在陰影中茍延殘喘,不如在陽光下擲出裂帛之聲。

    她選擇了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方式——一場公開的離婚。這并非尋常夫妻的勞燕分飛,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陳梓熙,針對整個陳氏家族的控訴。她沒有哭鬧,沒有歇斯底里,那顆共鳴之心在長久的枯竭后,只剩下堅冰般的冷靜。正是這份冷靜,讓她看清了反擊的唯一路徑。

    蔡紫澄聯(lián)系上了觀星閣,一個以調(diào)查各類秘辛異事聞名、與陳家素有間隙的隱秘組織。她沒有全盤托出詛咒的真相——那太過匪夷所思,也可能招來她不愿面對的探究。她只是將陳家某些非凡成功背后,那些經(jīng)她細(xì)心篩選、足以引人遐思的剝削痕跡,以匿名的方式,層層遞交。幾分真賬,幾縷旁證,如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卻也蕩開了圈圈漣漪,引得水下暗流涌動。外界的壓力,對于一向愛惜羽翼的陳家而言,無異于芒刺在背。

    做完這一切,她回到了那個曾囚禁她靈魂的家�?諝庵幸琅f彌漫著陳梓熙身上那種特有的,因吸噬他人情感而強化的清明與穩(wěn)定,如今卻只讓她感到窒息。

    她沒有留下任何信件,沒有一句哀婉的乞求或怨毒的詛咒。書房內(nèi),她鋪開上好的宣紙,研墨,提筆。寫下的,是一份決裂書。

    字跡冷靜得近乎殘忍,清晰地列數(shù)著陳梓熙在她生命中投下的每一道陰影,每一次情感的榨取。沒有控訴,只有陳述,仿佛在記錄一段與己無關(guān)的歷史。然而,每一個字,都凝聚了她從共鳴之心中強行榨出的、最后殘存的絕望。這絕望,如此純粹,如此濃烈,在她自己也未曾完全意識到的情況下,正與那古老的枯萎藤蔓詛咒發(fā)生著某種可怕的共振。

    陳梓熙,她落筆寫下他的名字,如同刻下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我蔡紫澄,今生與你,恩斷義絕,情分兩清。此后,你是你,我是我。此生不復(fù)相見,死生不復(fù)相擾。

    沒有纏綿悱惻,沒有余地轉(zhuǎn)圜。她將這份決裂書置于他書桌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是她褪下的那枚象征著他們聯(lián)結(jié)的婚戒。寶石依舊璀璨,卻再也映照不出她眼底的光。

    紫澄走出陳家大門時,天邊正泛起魚肚白。她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得決絕而堅定。風(fēng)吹起她的衣袂,帶著一絲解脫后的輕盈。她知道,這不僅僅是她個人的逃離,更是對那蠶食人心的詛咒,一次主動的反噬。那份決裂書,便是她投向深淵的火種,是為陳梓熙精心準(zhǔn)備的,一場靈魂的盛宴,或是一場災(zāi)難的序章。

    此刻的陳梓熙,或許還在享受著詛咒帶來的虛假平和。他尚不知曉,一場針對他靈魂的審判,已然拉開序幕。那份注入了蔡紫澄全部絕望的決裂書,如同一柄精準(zhǔn)的利刃,正靜靜等待著刺破他虛偽安寧的時刻。一場靈魂的清算,即將開始。他以為的永恒之力,實則脆弱不堪,只待那裂痕悄然蔓延。

    4

    反噬

    那封薄如蟬翼的決裂書,字字泣血,帶著蔡紫澄最后的決絕,如同一道驚雷,劈裂了陳家百年來固若金湯的詛咒秩序。陳梓熙幾乎是在觸碰到信紙的瞬間,便感受到了那股前所未有的兇猛反噬。不再是隔靴搔癢般的隱隱刺痛,而是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力撕扯的劇痛。

    他引以為傲的清明與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深不見底、不斷擴張的可怕空洞,盤踞在他曾經(jīng)充盈著情感的心房。他踉蹌著跌坐在那張象征著家族榮耀與詛咒核心的太師椅上——那張空洞王座,此刻坐上去,卻只感到無盡的冰冷與虛無。蔡紫澄的痛苦,不再是隔岸觀火,而是化為實質(zhì)的烈焰,在他靈魂深處灼燒。

    記憶,那些曾經(jīng)清晰如昨的片段,開始變得模糊、錯位,甚至憑空消失。他試圖回想紫澄的笑容,那曾是他情感寄托的唯一暖陽,腦海中卻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霧,間或夾雜著她離開時那雙盛滿絕望的眼眸,反復(fù)切割著他的神經(jīng)。他想開口呼喚她的名字,喉嚨里卻像是被塞了一團(tuán)滾燙的棉絮,發(fā)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這就是情感失語癥,一種比啞巴更殘酷的刑罰——他能說話,卻無法表達(dá),也無法真正感受。喜悅、悲傷、愛戀、悔恨……這些曾經(jīng)構(gòu)成他生命底色的情感,如今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只余下一種啃噬骨髓的空虛,以及在空虛中野蠻生長的、扭曲的憤怒。

    怎么會這樣陳梓熙低吼,聲音嘶啞得不似自己。他試圖調(diào)動體內(nèi)那股與生俱來的力量,那曾讓他睥睨眾生的依仗,此刻卻像脫韁的野馬,在他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讓他陣陣眩暈。書房內(nèi)的一只古董青花瓷瓶,在他失控的氣息下,應(yīng)聲碎裂,驚動了府內(nèi)的下人。

    陳家長老們聞訊趕來,為首的大長老在看到陳梓熙慘白如紙的面容和散亂的氣息時,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因驚駭而扭曲。這……這不可能!他顫抖著聲音,枯萎藤蔓的反噬,從未有過如此……如此……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眼前這顛覆認(rèn)知的景象。

    是那丫頭!一定是她!另一位長老尖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的‘共鳴之心’,定然是引動了詛咒的異變!

    異變大長老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這哪里是異變,這分明是……是詛咒在吞噬宿主之后,開始反噬其主了!規(guī)則,家族傳承百年的規(guī)則,似乎從她決絕離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被徹底改寫了!

    陳梓熙蜷縮在王座之上,聽著長老們的驚呼與爭論,嘴角卻勾起一抹凄厲的弧度。他們還在討論規(guī)則,而他,卻已在這場反噬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根基正在被一點點抽離。他的身份,他的記憶,他的一切,都在這空洞中被詛咒無情地瓦解。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陳家少主,而是一個靈魂被掏空,只剩下軀殼的囚徒,被永恒地禁錮在這張冰冷的空洞王座之上,等待著那最終的、徹底的崩塌。

    他忽然很想笑,笑這荒謬的命運,笑這可悲的詛咒,更笑那個曾經(jīng)以為掌控一切的自己。只是,他連如何牽動嘴角,都已感到陌生。唯有那無邊的空虛與憤怒,如同忠誠的劊子手,提醒著他——蔡紫澄帶走的,不僅僅是她的情感與生命力,更是他作為陳梓熙存在的全部意義。而這場無人預(yù)料的災(zāi)難性反噬,才剛剛拉開序幕。

    5

    追尋殘響

    那座曾象征著陳家無上權(quán)力的府邸,如今卻處處透著衰敗的氣息。陳梓熙,像一頭被困在囚籠中的野獸,日夜忍受著靈魂被寸寸撕裂的煎熬。那份決裂書,如同烙鐵,在他心口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蔡紫澄的絕望,通過詛咒的連接,化為無數(shù)尖銳的冰棱,反復(fù)穿刺他早已千瘡百孔的感知。

    他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清明睿智的陳梓熙了。記憶像是被打碎的琉璃,最珍貴的片段化為齏粉,任他如何努力,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過往。他時常會魔怔般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空氣中那些虛幻的影子——那是紫澄的笑,紫澄的淚,紫澄曾在他耳邊輕柔的呼吸。然而,每一次都只抓到一手空茫,以及隨之而來的、更深重的空虛。

    紫澄……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如同磨過砂紙。他不是在呼喚愛人,更像是一個溺水者在呼喚唯一能讓他免于滅頂?shù)母∧�。他必須找到她,不是因為愛,更不是因為悔恨——那些情感對他而言,早已是腐朽的奢侈品。他只是本能地知道,只有找到她,才能阻止這該死的詛咒將他徹底吞噬。

    陳家的長老們看著他日益瘋癲的模樣,從最初的驚駭,到如今的束手無策,只剩下深深的恐懼。他們試圖用家族的秘法壓制詛咒的反噬,卻無異于以卵擊石。這個因蔡紫澄的決絕而異變的詛咒,早已超出了他們百年來積累的所有認(rèn)知。

    外界,因蔡紫澄投下的那些關(guān)于陳家剝削本質(zhì)的證據(jù),觀星閣的調(diào)查,令陳家焦頭爛額。曾經(jīng)依附于陳家的勢力,如今也開始蠢蠢欲動,或明或暗地試探著這座看似堅不可摧的堡壘是否真的出現(xiàn)了裂痕。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陳梓熙對著前來匯報的管家咆哮,額角的青筋因憤怒而暴跳。他想要下達(dá)清晰的指令,去尋找蔡紫澄的下落,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連串毫無邏輯的詞語堆砌,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他受損的情感,扭曲了他的思維,也剝奪了他清晰表達(dá)的能力。

    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躬著身子,冷汗浸濕了后背。他實在聽不懂這位曾經(jīng)英明神武的少主到底在說什么,只能連連稱是,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我看少主是真的瘋了!一個年輕的仆人忍不住小聲嘀咕,被旁邊的老人狠狠瞪了一眼。

    你懂什么!這叫……這叫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老人搖頭晃腦,試圖為少主的失常找個體面的理由,盡管他自己也不信。

    陳梓熙跌跌撞撞地在書房里翻找,他像一頭迷失方向的困獸,將書架上的典籍胡亂扒拉到地上。他試圖從那些發(fā)黃的紙頁中找到一絲線索,任何關(guān)于紫澄可能去向的蛛絲馬跡。他的動作粗暴而笨拙,好幾件珍貴的古玩被他不慎碰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卻恍若未聞。

    突然,他從一本紫澄曾經(jīng)常翻閱的畫冊中,抖落出一張小小的、幾乎被忽略的卡片。那是一家偏遠(yuǎn)地區(qū)畫廊的邀請函,日期是許久之前的。卡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寫著一個地名:霧隱山。

    霧隱山……陳梓熙的眼中閃過一絲混沌的光。他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否真的與紫澄有關(guān),但在無邊的絕望中,這仿佛成了他唯一的稻草。

    他踉蹌著沖出府邸,不顧下人們驚疑的目光,親自駕車,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沖破了陳家壓抑的氛圍。他沒有周詳?shù)挠媱�,沒有可靠的情報,只有一股原始的、求生的本能在驅(qū)使著他。

    車子在路上橫沖直撞,有好幾次險些釀成禍?zhǔn)�。他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眸,此刻卻布滿了血絲,透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他必須找到她,在她徹底從他的感知中消失之前,在他被這詛咒徹底瓦解之前。

    沿途,他那因為詛咒反噬而極度不穩(wěn)的情緒,讓他像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在一個小鎮(zhèn)的客棧投宿時,因為店家一句無心的詢問客官可是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如此行色匆匆,他竟勃然大怒,將桌椅掀翻,嚇得店家差點報警。他用錢財開路,卻因其乖戾的舉止和混亂的言辭,反而引來了更多的警惕和懷疑。

    他并未意識到,他的這場追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平順。他像一個拿著火把在火藥庫里尋找出路的人,每一步,都可能引爆新的災(zāi)難。而他腦海中,蔡紫澄那虛幻的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一個殘酷的誘餌,引著他走向未知的、更深的深淵。這場絕望的追逐,究竟會將他引向何方又會在這本已波濤洶涌的命運之河中,掀起怎樣新的狂瀾沒人知道。只知道,陳梓熙的腳下,已然是一條荊棘遍布、充滿未知與毀滅的道路。

    6

    隱世的療愈所

    霧隱山,云深不知處。

    蔡紫澄未曾想過,世間竟真有這樣一方凈土,能隔絕塵囂,庇護(hù)所有破碎的魂靈。此處并非尋常村落,而是一處名為忘憂澗的隱秘所在。澗外常年云霧繚繞,若非有緣,凡人便是踏遍青山,也難覓其蹤。

    她初到此地,是由一位采藥的婆婆引路。那婆婆姓莫,七十余歲,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見到紫澄第一句話便是:喲,好俊的娃娃,可惜了,眉心郁結(jié),怕是被什么腌臜東西纏上了吧

    紫澄那時形容枯槁,聞言只是慘然一笑,未曾言語。

    莫婆婆也不多問,只將她帶入澗中。一入此間,仿佛天地都換了顏色�?諝馇逍碌媚軠焓幏胃�,奇花異草遍布山野,偶有靈鹿仙鶴悠然踱步,宛若畫中仙境。澗中居民,皆是些受過世間奇特苦楚,或是身懷異能之人。他們見到紫澄,沒有過多的探詢,只有溫和的接納。

    在這里,她的共鳴之心不再是招致災(zāi)禍的根源,反被視為一種罕有的天賦。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人稱聆心先生,細(xì)細(xì)看過她的氣色后,捻須道:姑娘這心,能感知萬物悲喜,若善加引導(dǎo),便是天大的福緣。只是此前所遇非人,明珠蒙塵了。

    紫澄垂眸,過往種種,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卻又被此地的寧靜漸漸撫平。

    忘憂澗的日子,簡單而純粹。她不再是陳太太,只是蔡紫澄。她開始跟著莫婆婆學(xué)習(xí)辨識草藥,照料那些因各種奇癥而痛苦的人。她的共鳴之心在此處得到了真正的理解和引導(dǎo),她能輕易感知到病患的痛楚,并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給予慰藉。那些曾被她視為負(fù)擔(dān)的敏銳感知,如今化作了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也重拾了畫筆。不再是那些壓抑絕望的灰暗色調(diào),她的畫布上,開始出現(xiàn)忘憂澗的一草一木,開始有了明媚的陽光,有了孩子純真的笑臉。她的畫,依舊能牽動人心,卻不再是悲傷,而是充滿了勃勃生機與暖意。

    一日,澗中頑童小石頭因貪玩不慎摔傷了腿,哭鬧不止,任誰也哄不好。紫澄抱起他,輕聲哼唱著兒時母親教的歌謠,手心輕輕覆在他的額頭。小石頭漸漸止了哭聲,在她懷中安靜下來,不多時便帶著淚痕睡著了。莫婆婆在一旁看著,笑道:你這丫頭,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比我那些苦藥湯子可

    思考中....

    管用多了。

    紫澄聞言,臉上泛起一絲久違的淺笑,那笑容雖淡,卻如初雪消融,帶著幾分釋然。

    她開始真正地與人聯(lián)結(jié),不再是單方面的付出與被索取。澗中之人,待她以誠,她亦報之以真心。她會幫隔壁的張大娘晾曬草藥,聽她絮叨年輕時的趣事;會陪著聆心先生整理那些晦澀難懂的古籍,偶爾也能插上一兩句自己的見解。她的共鳴之心讓她能輕易察覺到他人的善意與需求,而澗中淳樸的風(fēng)氣,也讓她那顆飽受摧殘的心,漸漸重新豐盈起來。

    她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那被陳梓熙吸取得幾近干涸的情感活力,竟在這山水之間,在與這些淳樸善良的人們的相處之中,一點一滴地恢復(fù)著。她的笑容多了,眉宇間的郁色也漸漸散去,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雨后新荷般的清麗。

    有時,她會獨自坐在溪邊,看水流潺潺,聽鳥鳴啾啾。她會想起陳梓熙,想起那段噩夢般的過往,心中依舊會泛起一絲漣漪,但已不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一種隔著遙遠(yuǎn)時光的淡漠。她慶幸自己逃了出來,慶幸自己沒有在那座華麗的牢籠中徹底枯萎。

    紫澄丫頭,又在發(fā)呆呢莫婆婆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膳,快嘗嘗,老婆子我新研究出來的方子,保管你喝了耳聰目明,再也不怕被壞小子騙了!

    紫澄接過碗,藥香撲鼻,她莞爾一笑:莫婆婆,您又拿我開玩笑了。

    我可沒開玩笑!莫婆婆一瞪眼,隨即又換上促狹的笑容,咱們忘憂澗山好水好人更好,你可得把眼睛擦亮點,別再被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伙給迷了眼。老婆子我看啊,隔壁王鐵匠家那小子就不錯,人老實,力氣大,還會打一手好鐵,將來肯定能護(hù)住你!

    紫澄被她說得面上一紅,嗔道:莫婆婆!

    哈哈哈!莫婆婆朗聲大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總之啊,你現(xiàn)在是咱們忘憂澗的人,誰也別想欺負(fù)了去。安心住下,把身子養(yǎng)好,比什么都強。

    紫澄心中一暖,點了點頭。是啊,這里就是她的家,一個真正能讓她安心,讓她茁壯成長的家。她的新生活,平靜、充實,且充滿了意義。她在這里被需要,被關(guān)愛,她的能力得到尊重和培養(yǎng)。

    至于陳梓熙……他若敢踏足此地,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那便不只是她一個人的災(zāi)難,更是對整個忘憂澗的褻瀆。她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只愿那個人,永遠(yuǎn)不要找到這里。忘憂澗的平靜與美好,是她如今最想守護(hù)的東西,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她已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蔡紫澄,她有了自己的力量,有了想要保護(hù)的人和地方。

    7

    不速之客與守護(hù)者的盾

    霧隱山的外圍,那片凡人罕至的瘴癘之地,此刻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陳梓熙衣衫襤褸,形容枯槁,渾身散發(fā)著一股令人不安的陰沉氣息,如同從幽冥地府逃出的惡鬼。連日來的追尋,憑借著殘存的家族勢力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直覺,他硬生生從迷霧中尋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路徑。

    他踉蹌著,每一步都帶著詛咒反噬的劇痛與靈魂撕裂的焦躁。那股源自陳家血脈的枯萎藤蔓之力,此刻正瘋狂地啃噬著他,讓他時而暴怒,時而茫然。他像一團(tuán)行走的災(zāi)厄,所過之處,連草木都似乎畏懼地垂下了葉尖。

    當(dāng)他終于撥開最后一道濃密的藤蘿,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祥和寧靜的山谷悄然展露�?諝庵袕浡菟幍那逑闩c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與他身上的暴戾氣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便是忘憂澗,一處與世隔絕的療愈之地。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貪婪地掃視著,試圖捕捉那個讓他魂牽夢縈又讓他痛不欲生的身影。他原始而被詛咒污染的能量,剛一接觸到這片凈土的邊緣,便如同滾油入水,激起了無形的漣漪。

    施主,請留步。

    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陳梓熙猛地轉(zhuǎn)身,只見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手持一根青竹杖,靜靜地站在不遠(yuǎn)處。正是忘憂澗的聆心先生。他目光平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陳梓熙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嘶吼,混雜著痛苦與急切:蔡、蔡紫澄……她在哪里他連她的名字都說得有些含糊,詛咒正侵蝕著他的記憶與言語。

    聆心先生微微搖頭,聲音平靜無波:此地并無施主口中的人。閣下煞氣縈身,戾氣沖天,非是此間當(dāng)容納之人。

    胡說!陳梓熙往前踏上一步,腳下的泥土仿佛都因他身上散發(fā)的毀滅氣息而震顫,她是我的……她必須跟我回去!他此刻的邏輯混亂不堪,只剩下強烈的占有欲和對詛咒的恐懼在驅(qū)使他。他甚至忘了,自己曾經(jīng)對蔡紫澄的情感是何等淡漠。

    聆心先生青竹杖輕輕一點,一道無形的屏障似乎擋在了陳梓熙面前。她是誰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此處,尋得了她應(yīng)有的安寧。老者看著陳梓熙,眼中帶著一絲悲憫,施主,你心有沉疴,怨念纏身,何苦再來打擾一方凈土

    沉疴陳梓熙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又像是被戳中了痛處,面容扭曲,老東西,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是誰嗎陳家……他試圖搬出家族的名號,那曾是他無往不利的武器。

    聆心先生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沒有嘲諷,只有了然:陳家如何,與忘憂澗何干此地只論心,不論名。施主身上那股力量,雖看似強大,卻如無根之木,汲取旁人,終將枯萎自身。你此刻的痛苦,便是明證。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劈中了陳梓熙。他踉蹌后退一步,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這老者,竟能看穿他詛咒的本質(zhì)!這怎么可能!

    讓開!陳梓熙嘶吼,試圖強行闖入。

    聆心先生依舊站在原地,身形不動如山,眼神卻陡然銳利了幾分:蔡姑娘在此很好。她正在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她的‘共鳴之心’正在此地綻放出它應(yīng)有的光彩。老朽,以及這忘憂澗上下,絕不會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名義,再次傷害她。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你……陳梓熙一時語塞。他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人。對方不為財帛所動,不為權(quán)勢所懼,仿佛銅墻鐵壁,擋在他面前。他那套在外界無往不利的手段,在此處竟全然失效。

    聆心先生嘆了口氣:施主,你若真想尋求解脫,便該向內(nèi)求,而非向外掠奪。你與蔡姑娘的緣,早已在你親手種下惡因的那一刻,便開始走向斷裂。如今,這裂痕已深可見骨,非是強求可以彌合。

    他頓了頓,看著陳梓熙那張因痛苦與憤怒而扭曲的臉,繼續(xù)道:回去吧。此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若執(zhí)意,休怪老朽無情。言下之意,再進(jìn)一步,便是真正的對抗。

    陳梓熙胸中翻涌著狂怒與無力,詛咒帶來的空虛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孱弱的老人,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阻礙。這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整個忘憂澗對他的排斥。他想要得到的東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被宣告:你,不配。

    8

    破碎的鏡子,無法重圓

    終究是避無可避。

    當(dāng)蔡紫澄在聆心先生的陪同下,走到忘憂澗的邊緣,再次看見陳梓熙時,胃里一陣翻攪,幾乎要嘔出來。

    他變了。

    不再是那個衣冠楚楚、清明自持的陳家少主。眼前的男人,頭發(fā)散亂,衣衫上沾染著不知何處的塵土與草屑,曾經(jīng)銳利的眼神如今渾濁不堪,布滿了猩紅的血絲。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她窒息的掠奪氣息依舊存在,卻又多了一種腐朽的敗壞,像是內(nèi)里已經(jīng)爛透了的果實,只剩下空洞的驅(qū)殼。

    這就是陳梓熙。她曾經(jīng)的丈夫,那個將她視作滋養(yǎng)自身養(yǎng)料的男人。

    陳梓熙一見到她,那雙黯淡的眼睛里驟然爆發(fā)出一種駭人的光亮,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掙扎著想上前,卻被聆心先生不著痕跡地?fù)踝 ?br />
    紫澄!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扭曲,你……跟我……回去!

    簡單的幾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與隱隱的威脅。詛咒,早已將他試圖表達(dá)的任何復(fù)雜情感,都扭曲成了最原始、最不堪的形態(tài)。

    蔡紫澄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那張曾經(jīng)因為他一點溫柔而漾起紅暈的臉龐,此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新生的感知是如此敏銳,他的存在,就像一根毒刺,扎得她渾身不適。他的每一個呼吸,都帶著令她作嘔的腐朽味道。

    回去她終于開口,聲音清泠,卻帶著冰雪般的寒意,陳梓熙,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還會跟你回去

    陳梓熙似乎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冷漠,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隨即是更加暴躁的情緒。我是……為你好……你不能……沒有我……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與無形的力量抗?fàn)帯?br />
    為我好蔡紫澄幾乎要氣笑了。她向前一步,直視著他的眼睛,那眼神,沒有憐憫,沒有怨恨,只有一片冰冷的、塵埃落定般的澄澈。陳梓熙,你所謂的‘好’,就是將我囚禁在你身邊,榨干我所有的情感與生命力,讓我像那些畫卷中的女子一樣,最終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嗎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陳梓熙的心口: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像不像一個笑話你以為你掌控一切,你以為我是你的所有物�?赡銖奈疵靼�,真正的聯(lián)結(jié),從來不是靠掠奪和吸食來維系的。

    不……不是那樣的……陳梓熙痛苦地?fù)u頭,他想解釋,想辯駁,可那些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傲的辭令,此刻卻都化為烏有。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紫澄,我……我會補償你……只要你回來……我什么都……

    補償蔡紫澄打斷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你拿什么補償你被詛咒侵蝕的靈魂還是你那早已分崩離析的所謂力量陳梓熙,你連自己都快不是自己了,還談什么補償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清晰,細(xì)數(shù)著他過往的樁樁件件:你以愛為名,行寄生之事,將我的生命力化為你虛偽的穩(wěn)定與成功。你享受著我的枯萎,卻從未有過一絲真正的憐惜。你以為你的清明是天賦,殊不知那是踩在我靈魂碎片上的虛假榮光。就連你此刻的痛苦,也不過是詛咒失去了宿主后,對你這個可悲載體的反噬罷了!

    陳梓熙被她的話語沖擊得連連后退,他那破碎的理智根本無法處理如此尖銳而真實的指控。他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蒼白。我……我不知道……會這樣……他喃喃自語,眼中是全然的茫然與絕望。

    蔡紫澄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沒有半分動容,只有對過往決絕的肯定。你不知道她冷笑,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陳梓熙,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你今日來此,不過是徒增你我難堪罷了。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卻又因詛咒的影響而顯得格外猙獰:你若不跟我走……這忘憂澗……也別想安寧!我有的是辦法……

    威脅。他竟然還想用威脅。

    蔡紫澄眼中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她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陳梓熙,她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決絕,你若敢動忘憂澗分毫,我蔡紫澄,便是拼盡所有,也定會讓你和你身后的陳家,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她的堅強,她的冷靜,與他的狼狽,他的失控,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早已深不見底,似乎永遠(yuǎn)無法逾越。

    聆心先生適時上前一步,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施主,請回吧。此地,容不下你。蔡姑娘的決定,亦是忘憂澗的決定。

    陳梓熙看著蔡紫澄那張再無半分情愫的臉,又看看一旁如同山岳般不可動搖的聆心先生,心中那股啃噬的空虛感越發(fā)強烈。他試圖再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發(fā)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都變得困難。詛咒,正無情地嘲笑著他一切徒勞的努力,主動破壞著任何一絲可能建立真正聯(lián)結(jié)的微光。

    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徹底地,失去她了。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9

    荊棘路上的懺悔

    忘憂澗的結(jié)界,如一道無形的天塹,將陳梓熙隔絕在外。他像一只被遺棄的孤狼,在山林間漫無目的地游蕩,身上那襲曾經(jīng)光鮮的衣袍,早已被晨露和泥濘玷污得看不出原樣。山風(fēng)料峭,吹得他形銷骨立的身軀微微發(fā)顫,卻遠(yuǎn)不及靈魂深處那永不停歇的撕裂與空虛來得煎熬。

    他曾是高高在上的陳家繼承人,何曾嘗過這般被拒之門外的滋味可笑的是,他竟連憤怒的力氣都提不起來。蔡紫澄那冰冷的眼神,聆心先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失去了什么——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份合約,而是一個鮮活的、曾被他視為理所當(dāng)然的靈魂的共鳴。

    他不懂什么是愛,詛咒早已剝奪了他感知這種情感的能力。他只知道,沒有蔡紫澄,他會死,會徹底被這反噬的詛咒吞沒。這是一種源于生命最原始的恐懼。

    于是,他開始了這場在他自己看來都荒唐可笑的贖罪。

    起初,他只是在忘憂澗外圍徘徊,像個幽魂。餓了,便尋些野果充饑,渴了,便掬一捧山泉解渴。夜晚,就蜷縮在某個避風(fēng)的山坳里,任憑記憶的碎片和詛咒的痛楚輪番折磨。他不止一次想過,干脆闖進(jìn)去,用最原始的暴力將蔡紫澄搶回來。可每當(dāng)這個念頭升起,她那雙盛滿冰冷決絕的眸子便會浮現(xiàn)在他眼前,讓他所有的暴戾都化為烏有。

    一日,他偶然聽見兩個忘憂澗出來采藥的藥童對話。

    唉,最近山外那些覬覦‘蘊靈草’的家伙越來越多了,昨天還差點跟一伙黑衣人起了沖突。

    可不是嘛,要不是聆心先生早有預(yù)料,讓護(hù)澗隊加強了巡邏,后果不堪設(shè)想。

    蘊靈草陳梓熙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他記得,陳家的情報網(wǎng)中,似乎也曾提及過這個名字,據(jù)說是某種能引來修行界爭奪的奇珍。忘憂澗這樣一個與世隔絕之地,懷璧其罪,自然會引來麻煩。

    他下意識地動用了早已生疏的家族力量。一道加密的訊息,通過他僅存的幾個還能調(diào)動的暗線傳遞出去。他沒有解釋,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那些人處理掉所有對霧隱山及周邊地區(qū)抱有不良企圖的勢力。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如果忘憂澗出了事,蔡紫澄……他不敢想下去。

    他的指令,因為他混亂的精神狀態(tài)和被詛咒扭曲的表達(dá),變得支離破碎,充滿了歧義。那些收到命令的陳家殘余勢力,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他們一方面要揣摩這位昔日少主如今顛三倒四的命令背后真正的意圖,一方面又要應(yīng)付家族內(nèi)部因詛咒反噬而引發(fā)的混亂。結(jié)果,一場本該是暗中清除威脅的行動,鬧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烏龍。有的勢力被莫名其妙地警告,有的則因為誤解了他的指令而互相猜忌,反而提前內(nèi)訌,讓忘憂澗周邊的威脅莫名其妙地消弭了大半。

    陳梓熙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發(fā)現(xiàn),過了幾天,那些藥童口中的麻煩似乎真的少了。他甚至偷偷看到,忘憂澗的巡邏隊,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輕松。

    他還會做些更笨拙的事情。他記得紫澄說過,忘憂澗的冬天取暖是個問題,因為地處山谷深處,柴火不易得。于是,他發(fā)瘋似的在山里砍柴,然后趁著夜色,將一捆捆劈好的柴火,悄悄堆在忘憂澗外圍藥童們常走的小路旁。那些柴火堆得歪歪扭扭,有的還帶著他手上被劃破的血跡。

    忘憂澗內(nèi),莫婆婆看著那些突然多出來的柴火,嘖嘖稱奇:怪事年年有,今年到我家。這些柴是誰送來的劈得倒還算整齊,就是這捆柴的手法……嘖嘖,像個新手。

    旁邊的聆心先生撫著胡須,目光深邃地望向澗外,若有所思。

    蔡紫澄自然也聽說了這些事情。她只是沉默,心中卻并非毫無波瀾。她會站在忘憂澗的高處,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個在山林間孤獨徘徊的身影。他是在做戲嗎還是詛咒讓他變得如此……狼狽而可悲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她只知道,那顆曾為他跳動的心,早已在無數(shù)次的失望與痛苦中,變得堅硬如鐵。

    偶爾,陳梓熙會因為詛咒的突然發(fā)作而陷入癲狂。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山谷咆哮,會用頭撞擊堅硬的巖石,仿佛只有肉體的痛楚才能稍稍緩解靈魂的煎熬。每當(dāng)這時,他身上那股暴戾的被詛咒的氣息就會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來,驚得林中飛鳥走獸四散奔逃。

    有一次,他發(fā)作得厲害,竟無意識地靠近了忘憂澗的結(jié)界。結(jié)界受到他身上黑暗能量的沖擊,微微泛起了漣漪。澗內(nèi),蔡紫澄猛地抬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令人作嘔的能量波動。她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警惕與厭惡。

    哼,狗改不了吃屎。莫婆婆在一旁冷哼,我看他那不是懺悔,是憋瘋了想硬闖!

    陳梓熙并不知道自己無意識的行為給忘憂澗帶來了怎樣的驚擾。當(dāng)他從那陣痛苦的混沌中清醒過來時,只看到自己離那道無形的屏障近在咫尺。他像是被燙到一般,踉蹌著后退,眼中充滿了恐懼,既怕觸怒忘憂澗的守護(hù)者,更怕……更怕被蔡紫澄看到他如此不堪的模樣。

    他的這些笨拙的、充滿失敗和誤解的善舉,在忘憂澗眾人眼中,成了一樁樁難以理解的怪事。有人覺得他可憐,有人覺得他可笑,更有人覺得他別有用心。

    而陳梓熙,就在這日復(fù)一日的自我折磨與笨拙的贖罪中,與他那被詛咒的本性進(jìn)行著一場艱苦卓絕的拉鋸戰(zhàn)。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因為一旦停下,那無邊的空虛與黑暗,便會將他徹底吞噬。救贖之路,每一步都踏在荊棘之上,鮮血淋漓,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原諒,哪怕只有一點點。

    10

    詛咒的潮汐與共振的裂痕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忘憂澗的寧靜,終究未能抵擋塵世的紛擾。那因蔡紫澄無心之舉而驚動的觀星閣,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終于在某個晦暗的午后,露出了它冰冷的獠牙。他們視忘憂澗為一股未經(jīng)探明的神秘力量,或是一個亟待拔除的潛在威脅。

    這不是天災(zāi),而是一場明目張膽的圍獵。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壓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浸染了整個山谷。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黑紗,陽光也失去了溫度。忘憂澗外圍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空氣中彌漫起一股不祥的死寂。

    不好!莫婆婆正數(shù)落著一個打翻了藥簍的頑童,突然面色一變,抬頭望向天空,這天色……不對勁!她那常年與草藥為伍的敏銳感知,率先察覺到了異樣。

    緊接著,山谷中那些平日里用于警示的靈鳥,發(fā)出了凄厲的哀鳴,紛紛倉皇逃竄。澗中居民們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人心惶惶。

    是‘觀星閣’的人!聆心先生手持青竹杖,快步走到澗口,面色凝重如鐵。他望著遠(yuǎn)處山林間若隱隱現(xiàn)的黑影,那些人影行動間帶著一種特有的陣法波動,正是觀星閣慣用的手段。

    蔡紫澄的心猛地一沉。她的共鳴之心在此刻劇烈地跳動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強烈的排斥與被冒犯的憤怒。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不速之客身上散發(fā)出的貪婪與惡意,他們像一群饑餓的禿鷲,覬覦著這片凈土的純凈。

    他們是沖著忘憂澗來的,還是……紫澄看向聆心先生,話未說完,答案已不言而喻。她的共鳴之心,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療愈之地,無疑是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對觀星閣這類探尋天下秘辛的組織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亦是他們的目標(biāo)。

    紫澄丫頭,你先隨莫婆婆去‘安心洞’暫避。聆心先生當(dāng)機立斷,老朽與護(hù)澗隊,會會他們!

    我不走!蔡紫澄語氣堅定,忘憂澗因我而遭此劫難,我豈能獨自茍活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段時日的休養(yǎng)與成長,早已讓她不再是那個只能依附他人的菟絲花。

    胡鬧!莫婆婆急了,你那‘共鳴之心’雖然奇特,可對面那些人,個個都不是善茬!你留在這里,只會讓他們更加瘋狂!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離開。紫澄望著澗外越來越近的壓迫感,我的心,或許能為忘憂澗做些什么。

    說話間,數(shù)道黑影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忘憂澗的結(jié)界之外。他們并未立刻強攻,而是不緊不慢地在四周布下了一個個閃爍著詭異光芒的陣盤。那光芒,讓忘憂澗的守護(hù)結(jié)界發(fā)出了不安的嗡鳴。

    山林另一側(cè),陳梓熙正蜷縮在一塊巨石之后,狼狽不堪。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那股熟悉的、屬于觀星閣的陰冷氣息,讓他本就混亂的腦海更加刺痛。他知道觀星閣的手段,他們擅長以陣法困鎖,然后慢慢蠶食。忘憂澗,危在旦夕。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幫,還是不幫

    若出手相助,他那被詛咒污染的陳家力量一旦動用,很可能會被觀星閣的人察覺到他的身份,甚至將忘憂澗的位置徹底暴露給陳家那些虎視眈眈的長老們,引來更可怕的災(zāi)禍。他自己,也可能因為強行催動那不穩(wěn)定的力量而加速詛咒的反噬,徹底淪為詛咒的奴隸。

    可若袖手旁觀……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蔡紫澄那張在忘憂澗中漸漸恢復(fù)神采的臉龐。若是這片凈土被毀,她……

    轟!一聲巨響,觀星閣的陣法終于發(fā)動。一道道漆黑的光柱沖天而起,狠狠地撞擊在忘憂澗的守護(hù)結(jié)界之上。結(jié)界劇烈地晃動起來,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破碎。

    澗內(nèi),蔡紫澄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涌,她的共鳴之心與整個忘憂澗的靈脈緊密相連,結(jié)界受到的每一次沖擊,都像重錘般敲打在她的心上。她臉色蒼白,嘴角滲出一絲血跡,眼神卻愈發(fā)堅毅。

    各位,護(hù)我心神,助我一臂之力!紫澄盤膝而坐,雙手結(jié)印。她要嘗試用自己的共鳴之心,去干擾那些陣法的運轉(zhuǎn)。這很危險,一旦失敗,她的心神將首當(dāng)其沖受到重創(chuàng)。

    莫婆婆和聆心先生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他們與其他幾位澗中長者迅速將紫澄護(hù)在中央,各自運起平生所學(xué),為她抵擋著外部的沖擊。

    陳梓熙在遠(yuǎn)處看得心膽俱裂。他看到紫澄那孱弱的身體在劇烈顫抖,看到守護(hù)結(jié)界上的裂痕越來越多。他那顆早已被空虛和痛苦占據(jù)的心,此刻竟涌起一股陌生的焦灼。

    陳家……枯藤秘術(shù)……他嘶啞地低吼,眼中閃過一絲瘋狂。那是陳家一種極為陰損的禁術(shù),可以短時間內(nèi)大幅提升施術(shù)者的力量,代價卻是永久性地?fù)p傷自身根基,加速詛咒的侵蝕。

    用,還是不用這念頭如同兩只巨手,在他腦海中瘋狂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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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機一觸即發(fā)。忘憂澗的命運,蔡紫澄的安危,陳梓熙的選擇……一切都懸于一線。而蔡紫澄,在那搖搖欲墜的結(jié)界之中,是否能感知到那個在黑暗中徘徊的靈魂,那份遲來的、卑微的掙扎她又是否會相信,那頭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野獸,此刻竟在為她,也為這片凈土,面臨著一場靈魂的豪賭

    11

    一念生機,一念深淵

    觀星閣的陣法越收越緊,忘憂澗的守護(hù)結(jié)界已如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每一道黑色光柱的撞擊,都讓蔡紫澄心口劇痛,喉間涌上陣陣腥甜。她強行催動共鳴之心,試圖以自身微弱的感知去擾亂那復(fù)雜陣法的流轉(zhuǎn),卻如蜉蝣撼樹,收效甚微。

    丫頭,撐不住就退下!莫婆婆聲音嘶啞,她與聆心先生等人苦苦支撐,靈力消耗巨大,已是強弩之末。

    澗外,陳梓熙目眥欲裂。那熟悉的、觀星閣的陰冷手法,他再清楚不過。他們會像跗骨之蛆,一點點吸干這片凈土的生機。蔡紫澄那蒼白卻倔強的臉龐,在陣法光芒的映照下,顯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便會支離破碎。

    枯藤秘術(shù)……他口中無意識地念出這四個字,那是陳家最禁忌的法門,以血脈為引,燃燒詛咒的根源,換取短暫的、毀滅性的力量。代價,便是讓本已反噬的詛咒徹底失控,加速自身的靈魂崩解。他曾不屑,如今……

    他看著蔡紫澄,看著她嘴角那抹刺眼的殷紅,看著她明明已是油盡燈枯,卻依舊死死護(hù)住身后眾人的決絕。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窒息的痛楚攫住了他。這痛楚,竟短暫地蓋過了詛咒帶來的空洞。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自陳梓熙喉間爆發(fā)。他雙手猛地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干瘦的胸膛。指尖劃過,鮮血淋漓,他竟以自己的心頭血,在胸前畫下一個詭異的、象征著陳家枯萎藤蔓的扭曲符印。

    陳梓熙,你瘋了!遠(yuǎn)處的莫婆婆失聲驚呼,她認(rèn)得那符印的起手式。

    符印成型的瞬間,陳梓熙周身爆發(fā)出濃郁得化不開的墨色氣息,無數(shù)細(xì)密的黑色藤蔓虛影從他體內(nèi)瘋狂涌出,卻并非撲向忘憂澗,而是如同一張巨大的羅網(wǎng),悍然迎向了觀星閣那些摧枯拉朽的黑色光柱。更詭異的是,這些藤蔓虛影之上,竟隱隱纏繞著一絲極淡的、仿佛來自遠(yuǎn)古血脈的蒼涼之力。

    這力量,與陳家詛咒同源,卻又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噗——陳梓熙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血色黑得發(fā)亮。他本就枯槁的面容,此刻更是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幾縷黑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斑白,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仿佛生命力正被這秘術(shù)瘋狂抽取。

    觀星閣的黑衣人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這等變故。這是什么鬼東西陳家的力量怎會反噬自身為首之人驚疑不定,他們布下的陣法,竟被那看似混亂的黑色藤蔓虛影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缺口。那股力量污濁不堪,卻又帶著一種不惜一切的瘋狂,讓他們精心構(gòu)建的陣法出現(xiàn)了滯澀。

    忘憂澗的壓力驟然一輕。

    蔡紫澄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她看見陳梓熙踉蹌著,幾乎站立不穩(wěn),看見他眼中那不再是掠奪,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與……解脫她看見他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望著自己,那里面沒有威脅,沒有算計,只有一種近乎卑微的,絕望的祈求。

    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那個曾經(jīng)讓她痛不欲生的怪物,而是一個同樣被命運捉弄,被詛咒侵蝕得體無完膚的迷途靈魂,在用他唯一剩下的,也是最不堪的方式,做著最后的掙扎。

    心中那道堅冰,似乎裂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不是原諒,更不是愛意的復(fù)蘇,而是一種復(fù)雜得讓她心頭發(fā)顫的憐憫。這憐憫,帶著尖銳的刺,讓她既想逃離,又無法挪開視線。

    他……他在用陳家的根源之力,強行干擾陣眼……聆心先生喘息著,眼中滿是震驚,但他撐不了多久,這等于是飲鴆止渴!

    蔡紫澄的共鳴之心劇烈地跳動著,她清晰地感知到陳梓熙那飛速流逝的生命力,以及他那混亂不堪的意念中,唯一清晰的一點——保護(hù)這里,保護(hù)她。

    諸位長輩,助我!蔡紫澄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將忘憂澗的守護(hù)之力,暫時……暫時與他那股力量……形成共鳴!

    什么!莫婆婆大驚,那小子的力量污穢不堪,你這是引狼入室!

    我知道。蔡紫澄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澄明,但他此刻,不是敵人。請相信我,也相信……忘憂澗的包容。

    她雙手結(jié)印,那顆共鳴之心以前所未有的頻率振動起來。一道柔和卻堅韌的清光從她身上散發(fā)而出,緩緩地,試探性地,朝著陳梓熙那狂暴而絕望的黑色藤蔓虛影延伸而去。

    這不是融合,更像是一種引導(dǎo),一種微妙的平衡。清光與黑影接觸的剎那,陳梓熙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但那即將失控的藤蔓,竟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幾分,更加精準(zhǔn)地沖擊著觀星閣陣法的薄弱之處。

    一時間,忘憂澗的清圣之氣,與陳家詛咒的毀滅之力,以一種詭異而危險的方式,短暫地聯(lián)手對外。

    觀星閣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為首的黑衣人怒喝:故弄玄虛!加大力度,先破了那男的邪術(shù)!

    這是一個充滿深刻模糊性的時刻。一念生機,一念深淵。蔡紫澄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她只知道,當(dāng)她看到陳梓熙以那樣的方式燃燒自己時,她無法袖手旁觀。這絲憐憫,如同一根危險的絲線,將她與那個她本該憎恨的男人,再次牽扯到了一起。

    而陳梓熙,在感覺到那股清澈的共鳴之力時,渾濁的意識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清明。他不懂那是什么,只覺得那股力量,讓他那顆早已被詛咒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有了一絲……暖意。盡管這暖意,是以加速他走向毀滅為代價。

    12

    殘譜的啟示與血的代價

    觀星閣的陰影,如同退潮般,暫時從忘憂澗的上空隱去,留下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蒼白與蕭索�?諝饫�,兀自飄蕩著陳梓熙那禁術(shù)燃燒后焦灼的氣息,與忘憂澗草木散發(fā)的清香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陳梓熙倒在焦黑的土地上,人事不省。他那張曾經(jīng)俊朗的面容,如今已是灰敗如土,唯有胸口那個以心頭血繪就的枯藤符印,依舊散發(fā)著不祥的暗紅,仿佛在嘲笑著他這玉石俱焚的徒勞。

    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莫婆婆探了探他的鼻息,那口氣若有若無,細(xì)得像蛛絲一樣,仿佛隨時都會斷掉。她撇了撇嘴,咕噥道:為了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出息!話雖這么說,手下卻還是利索地給他喂了幾顆吊命的丹藥。

    聆心先生的目光,卻落在了陳梓熙先前翻找家族秘辛?xí)r,不慎從懷中散落出來的一卷殘破不堪的獸皮之上。那獸皮邊緣焦黑,顯然也受到了方才那場力量沖突的波及,此刻卻在塵土中,幽幽地散發(fā)著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古老氣息。

    他俯身拾起,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埃。獸皮上,用一種極其古老的文字,記載著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圖文。字跡模糊,多有殘缺,卻隱隱指向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秘密——關(guān)于陳家枯萎藤蔓詛咒的起源,以及一個……一個近乎天方夜譚的解咒之法。

    這是……聆心先生的指尖在那獸皮上微微顫抖,他窮盡一生鉆研古籍秘辛,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記載。

    蔡紫澄走了過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清亮。她看著那卷獸皮,那上面的每一個字符,都像是帶著某種魔力,牽引著她共鳴之心的悸動。她不認(rèn)得那些字,卻能隱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沉重與絕望,以及一絲……微弱得幾乎要熄滅的希望。

    先生,這上面寫了什么

    聆心先生眉頭緊鎖,一字一句地艱難辨認(rèn)著:這上面說……陳家詛咒,源于初代先祖一次背信棄義的血盟……以血脈為引,世代相傳……若想徹底根除,需……他頓住了,眼神復(fù)雜地看向依舊昏迷的陳梓熙,又轉(zhuǎn)向蔡紫澄。

    需要什么紫澄追問。

    需要……一個擁有至純‘共鳴之心’的女子,自愿獻(xiàn)出心頭血,重塑血盟的基石……聆心先生的聲音艱澀,但這還不夠。更需要……陳家當(dāng)代血脈最強者,以身為祭,引渡詛咒之力,將其導(dǎo)向……虛無之源�;蚴�,摧毀陳家賴以維系詛咒的……祖脈之根。

    莫婆婆在一旁聽得倒抽一口涼氣:我的老天爺!這不就是要梓熙那小子的命,還要紫澄丫頭你也跟著冒險嗎這叫什么解咒,這簡直是同歸于盡的法子!

    紫澄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看向陳梓熙,那個曾讓她恨之入骨,此刻卻又為了救她和忘憂澗而瀕死的男人。他的犧牲,讓她第一次對他產(chǎn)生了怪物之外的認(rèn)知。可這殘譜的要求,卻又將她推向了一個更深的漩渦。

    原諒她如何原諒那深入骨髓的傷害,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平可若不如此,這詛咒便會世世代代延續(xù)下去,將來還會有無數(shù)個像她一樣的宿主,在絕望中枯萎。

    這殘譜還提及,聆心先生繼續(xù)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儀式若成,陳家血脈與詛咒的聯(lián)系將被徹底斬斷。但主持儀式之人,也就是梓熙……他必須成為這個轉(zhuǎn)變的催化劑。他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自身的生死,更是整個陳氏家族的反噬。陳家長老們……絕不會坐視祖宗基業(yè)和詛咒之力就此消亡。

    這哪里是什么解決方案,這分明是一道擺在他們面前的絕路,一條比先前任何一次危機都更加險惡、更加不確定的荊棘之路。

    陳梓熙幽幽轉(zhuǎn)醒,恰好聽到了最后幾句。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看著紫澄,眼中是無盡的疲憊與痛楚,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生的渴望,以及對紫澄那復(fù)雜眼神的惶恐。

    紫澄……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若……若這是唯一的辦法……我……

    你閉嘴!莫婆婆沒好氣地打斷他,你現(xiàn)在就是個廢人,還談什么辦法!先顧好你自己的小命吧!她轉(zhuǎn)向紫澄,語重心長:丫頭,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你沒必要為了陳家這爛攤子,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

    紫澄沉默了。她看著那卷殘破的獸皮,又看看生死不知的陳梓熙,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她是為了徹底斬斷與陳家的一切聯(lián)系,為了不再讓這世間有下一個她還是因為……因為那份在她心中悄然裂開一絲縫隙的,對這個男人復(fù)雜難言的情感

    她不知道。

    我需要時間考慮。許久,她才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個決定,太沉重了。它不僅關(guān)系到她自己的未來,更關(guān)系到陳梓熙的生死,甚至整個陳氏家族的命運。而她,蔡紫澄,真的要再一次,將自己的命運與那個姓陳的男人,捆綁在一起嗎哪怕,這一次的捆綁,是為了最終的、徹底的解脫

    夜色漸深,忘憂澗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那份殘譜,如同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旦開啟,便再無回頭之路。而選擇的權(quán)利,此刻竟又一次,落在了蔡紫澄的肩上。

    13

    黎明前的長夜

    忘憂澗的晨霧,依舊如輕紗般籠罩著山谷,卻帶上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自那日殘譜現(xiàn)世,蔡紫澄應(yīng)下那九死一生的解咒之約,澗中便似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所控。

    陳梓熙的身體,在莫婆婆那些吊命丹藥的支撐下,勉強恢復(fù)了些許行動能力,只是那張臉,依舊是死人般的灰敗。他像一截被抽干了所有生命汁液的枯木,眼神空洞,偶爾望向蔡紫澄時,才有一絲微弱的光,卻又迅速被更深的恐懼與茫然所替代。他很清楚,這條路,十死無生,但他沒有選擇。或者說,從他選擇燃燒自己守護(hù)忘憂澗的那一刻起,他過往的人生便已化為灰燼,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一具等待最終獻(xiàn)祭的軀殼。

    蔡紫澄倒是平靜。她沒有半分即將踏上險途的慌亂,也沒有因為陳梓熙那副可憐模樣而心軟半分。她的心,在一次次被撕裂又一次次強行縫合后,早已堅硬得超乎常人。她答應(yīng),不是為了陳梓熙,不是為了什么虛無縹緲的舊情,而是為了徹底斬斷這該死的詛咒,為了自己,也為了世間不再有下一個蔡紫澄。

    丫頭,真不再想想莫婆婆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到紫澄面前,臉上是難得的嚴(yán)肅。這藥,是給陳梓熙最后固本培元的,苦得能讓石頭都皺眉頭。

    紫澄接過藥碗,目光落在碗中自己蒼白的倒影上,聲音無波無瀾:婆婆,事已至此,想與不想,又有何分別

    莫婆婆嘆了口氣,將一個小小的、繡著避邪符文的香囊塞到她手中:這是老婆子我年輕時求來的,你帶在身上,多少能擋些陰邪。至于那個,她朝陳梓熙的方向努了努嘴,聲音壓低了幾分,路上機靈點,他要是敢耍什么花樣,或者拖你后腿,你就……就直接把他踹了,自己回來,忘憂澗永遠(yuǎn)是你的家。

    紫澄嘴角牽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若有若無:知道了,婆婆。

    聆心先生站在一旁,手中那根青竹杖似乎也感受到了離別的沉重。他望著二人,緩緩開口:此去陳家祖地,兇險萬分。陳家長老絕非易與之輩,他們守護(hù)那詛咒之力已久,視其為家族根本,斷不會輕易讓你們得逞。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陳梓熙,你此行,名為解咒,實為叛族。你所面對的,將是整個家族的怒火與追殺,你可想清楚了

    陳梓熙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個沙啞的單音:嗯。想不清楚又能如何他這條命,早已不屬于自己。

    出發(fā)的那日,天色陰沉得厲害。忘憂澗的居民們都出來相送,一張張淳樸的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

    蔡紫澄走在前面,步履算不上輕快,卻異常堅定。陳梓熙跟在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鉛,呼吸間帶著粗重的喘息。他甚至不敢與她并肩,那是一種他早已失去的資格。

    莫婆婆終究還是沒忍住,追上去,一把將那個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塞到陳梓熙懷里,另一只手則偷偷往他嘴里塞了個硬邦邦的麥餅,沒好氣地低聲道:喝了!路上爭氣點,別死了還給我們紫澄添麻煩!這餅子你路上啃,要是敢餓暈了拖我們丫頭后腿,老婆子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陳梓熙被那滾燙的藥汁嗆得連連咳嗽,又被那干硬的麥餅硌得喉嚨生疼,狼狽不堪的模樣,引得旁邊幾個頑童偷偷發(fā)笑。他卻只是默默地,將那碗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然后將那麥餅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蔡紫澄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走了。

    她沒有再看陳梓熙一眼,也沒有對忘憂澗的眾人多說什么道別的話。她的心,已經(jīng)為這場注定殘酷的朝圣做好了準(zhǔn)備。傷痕累累,卻也因此而生出一種全新的、只屬于她自己的力量。

    二人一前一后,踏出了忘憂澗的結(jié)界。山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梢,也吹亂了陳梓熙額前幾縷斑白的碎發(fā)。前路漫漫,殺機四伏。空氣中充滿了未解的緊張與壓抑,救贖的代價高得令人恐懼,仿佛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淵。

    然而,在蔡紫澄那雙清冷的眼眸深處,卻閃動著一絲微弱的、卻無比真實的自主之光。這條路,是她選的。無論結(jié)局如何,她都將親手為自己,為所有曾被這詛咒束縛的靈魂,劈開一道通往黎明前的長夜。至于陳梓熙,他不過是這場宏大儀式中,一件必須的、卻也隨時可能崩毀的祭品罷了。

    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霧彌漫的山道盡頭,只留下一個決絕而孤獨的背影,和一個步履蹣跚、充滿了未知與宿命感的追隨。從此以后,再沒有什么陳太太,只有蔡紫澄。她要去拿回本就屬于她的東西——自由,以及一個不被任何人定義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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