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林清風(fēng)給我發(fā)語音時,我正泡在浴缸里吃著鮮嫩的水草。渾身浸在溫水里,嘴里嚼著草,感覺就像回到了大自然的懷抱,有種返璞歸真的味道。
他的聲音清冷又帶著些疲倦:我今晚不回來了。
我嚼嚼嚼,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好。
他又補了一句:我身邊有女生。
我一邊嚼一邊應(yīng):行。
他的語氣里帶著慍怒:你一點不在乎嗎
我咽下最后一口草,緩緩說道:在乎。
我和林清風(fēng)在一起四年,日日夜夜相伴,很難說不在乎。但他要是出去拈花惹草,我也攔不住。和人互扯頭花太累了,不如吃草。
林清風(fēng):我要出去找小三。
我愣了愣,短暫的寂靜后,他先開口:你別當(dāng)真......
我輕聲說:你要想的話,也可以。
孩子說想拉時一般已經(jīng)拉了。我不知道該怎么阻止,隨便他吧。
林清風(fēng):......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掐斷了語音。
2
我慢騰騰地站起來,穿好衣服,對著鏡子發(fā)呆。我長了一雙下垂眼,發(fā)呆的時候顯得半死不活。林清風(fēng)從前說,他最喜歡我這種精神穩(wěn)定的人,永遠不會和他鬧,讓他難堪。他這種在外人面前人淡如菊的人,很在乎體面。
在一起之后,我從來沒有管過他。朋友聚會時,他的朋友要提前離場,帶著幾分炫耀道:不好意思,女朋友管得嚴,我得先回去了。大家都打趣他,笑著把他送出門。我就坐在林清風(fēng)身側(cè),低頭叉水果吃。他單手托著下巴,看著我吃,目光深邃:你好像都沒有管過我......我嚼嚼嚼:上次他還羨慕你沒有人管呀。林清風(fēng)笑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好吧。他在這段關(guān)系中似乎很輕松自在,永遠不用擔(dān)心我為他爭風(fēng)吃醋、患得患失。
3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兀自想事情。深夜,林清風(fēng)的朋友給我發(fā)了張照片。他靠著椅子,搖晃著手中的酒杯。身邊有一個女生,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柔順如綢緞的黑發(fā)垂落,遮去她的半張臉。他低眉看著她,目光溫柔繾綣。
我看了一會兒,心里堵得慌。勉強壓住涌上來的難過,顫抖著手,慢騰騰地打字,發(fā)送:怎么了
對方輸入了兩分鐘,才回:他在外面不干人事,你應(yīng)該罵他。
說話跟人機一樣。我說:還是算了。
他的語氣突然變了,有些咄咄逼人:你不喜歡林清風(fēng)嗎喜歡一個人不是該有占有欲的嗎其他人的女朋友都不許他們在外面這樣,為什么你不在意
我逐條回復(fù):喜歡。好像是這樣的。在意的。
我對林清風(fēng)的確有占有欲,但是天性使然,不想多說什么。他向來是個聰明又有分寸的人,能過就過,不能過就分。我以為他都懂。
對方:他現(xiàn)在最討厭你這副對什么都無所謂的人機樣子。
我:......我一直都是這樣啊。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類真難搞。剛開始,他分明說喜歡我的性格,現(xiàn)在又討厭我這樣。想不明白。頭有點痛了,先睡再說。
4
我睡到將近中午,林清風(fēng)還沒回來。我吃了一頓草,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像往常一樣等。呆呆地等了半天,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他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我進書房處理了一會兒工作,魂不守舍的,干不好活。最終還是選擇坐著,盯著手機里和林清風(fēng)的聊天框。對話停留在昨天,我們最后的交流是那兩分半的語音通話。
我想了想,又明知故問:還回來嗎
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而后又沒了動靜。半小時后,他才回我:不。
這是通知的意思嗎
我道:好。然后失落地放下手機,埋頭思考,我和他到底是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5
林清風(fēng)知道我是水豚。上學(xué)時,我的專業(yè)是農(nóng)學(xué)。一場臺風(fēng)過后,我蹲在一片狼藉的果樹下,感覺這輩子都完了。林清風(fēng)就是在那時候認識我的。他說我看上去已經(jīng)死了有一會兒了,滿臉寫著快抱抱我吧,我要碎了。
蹲著蹲著,我開始撿地上的果子吃。事已至此,先吃飯吧。他看笑了。后來,他追了我半年。
在一起后,我跟他坦白,其實我是一只在逃的卡皮巴拉。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怪不得。
我一直不太愛管他,也對他偶爾犯的錯一笑而過,只是默默地幫他處理好很多事情。他有時候會出去喝酒,我就為他備好醒酒湯。他想要我陪著,我就抱著果盤,一直坐在他身邊,直到那次聚會。
他的朋友又要提前離開,去陪女朋友。身邊的人大聲開玩笑:妻管嚴。朋友笑嘻嘻地穿上外套,推開門:她是在乎我才管我。她要是不喜歡我,我死外邊都沒事。
林清風(fēng)沒有接話,垂下眼,陷入了長久的緘默。好像從那時開始,他便開始鬧出各種小事情,似乎都在惹我生氣。但我總是道:沒事的。下次再改就好啦。這樣也行。
6
林清風(fēng)不知道,我也會有很難過的時候。他當(dāng)著我的面把微信給別的女生時,我傷心了一整晚,連果盤都沒有吃。我耷拉著眼皮,小聲說:我不喜歡你這樣。他偏過頭看我,目光明亮:你是在生氣嗎我抿了抿唇,道:沒有。他說:我下次不會了。我又道:好。他頓了頓,又道:你沒意見嗎那我下次還敢。我說:......那也行。他曾經(jīng)說過,他討厭作的人,希望有對象后也能一直自由。我不太懂人類的這些詞匯。我以為我在包容他,他卻以為我不在乎他�,F(xiàn)在,他的試探越來越過分。他的朋友經(jīng)常給我發(fā)一些他的照片,照片里,他摟著別人的腰,動作很出格。我不想看,干脆屏蔽了,然后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我覺得我和林清風(fēng)不合適,還是算了吧。
7
我和林清風(fēng)從畢業(yè)起就住在一起。我的東西很多,三天才收拾完。我將東西打包,寄到附近的酒店里,然后從屏蔽的列表里找出了他的朋友。那個人發(fā)的上一條消息是半小時前。林清風(fēng)在外面喝酒。他說:他這樣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我嘆了口氣:把地址發(fā)給我吧。
半小時后,我走進卡座。燈光昏暗,他的四周聲音嘈雜。有嬌俏的女聲:能不能別把我當(dāng)你和你對象
py
的一環(huán)了她來找你了,你現(xiàn)在終于滿意了吧。還有我熟悉的男聲,帶著笑:好了好了,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了吧,我都不想陪你喝了。
林清風(fēng)坐姿懶散,但脊背有一絲僵硬。緩緩轉(zhuǎn)過頭時,眼里還有一絲驚喜與偽裝出來的驕矜。我一步一步,緩緩地朝他走過去。他的嘴角顫了顫,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我將家里的鑰匙放在他面前的臺幾上,語氣平淡,不悲不喜:鑰匙還給你,我走了。
一霎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他之間。他驀地站了起來,扣住我的手腕:蘇瑤,什么意思
8
這里不算安靜,但周圍人都噤了聲。他的尾音顫抖,無比清晰地落入耳中。我道:是分手,然后我搬走的意思。
他紅了眼睛,幾乎是咬著牙說:不行。
我:哦。管你說行不行,反正我要走了。我是體型最大的嚙齒類動物,林清風(fēng)攔不住我。我無視他的挽留,直愣愣地往外走。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手背青筋突起。他拉不動我,反倒被我?guī)У弥匦牟环(wěn),險些栽倒。臺幾上的酒杯被碰倒在地,碎玻璃和酒液濺落一地。他身邊的女孩彎下腰,捂著小腿輕呼出聲。有人去攙扶她,有人去收走林清風(fēng)身邊的易碎物品。場面太亂了。他終于松了手,目光陰郁,聲音沙�。禾K瑤,你不要后悔。
我揉了揉發(fā)紅的手腕,徑直朝外走去。
9
天已經(jīng)黑了。我打車去了酒店,一路上手機卻響個不停。林清風(fēng)和我們的共同好友在給我發(fā)消息。他也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你沒必要做得這么絕吧畢竟平時你看起來就不太在意他。
我有些想笑。我不在意他嗎我一個不喝酒的人,陪他在酒吧坐過幾十晚。不是在意他,難道還能是生性愛吸二手煙嗎
消息很多,大部分是站在林清風(fēng)那邊的。他雖然帶我認識了他的很多朋友,但也僅僅是認識而已。我大致掃了一眼,回復(fù)道:1。已讀,但沒什么想說的。有人破口大罵:怪不得他要找別人,你這種冷漠的樣子連朋友都受不了。我:1�;赝赀@條消息,我將手機鎖屏,走進酒店大廳,辦理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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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需要發(fā)很久的呆來消化這些負面情緒。我縮在浴缸里,溫?zé)岬乃䴖]過鎖骨。霧氣氤氳,浴室里溫度偏高。泡了一個小時,我頭暈?zāi)垦#鲋「椎倪吘壵酒饋�,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然后癱倒在床上。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去。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一周一個人待著了,也有很久沒被人好好對待過了。水豚是群居動物,一個人待著的話,會抑郁的。我有些受不了了。
我雙手顫抖,摸索著拿到手機,想隨便找個人聊會兒。打開微信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沈時與的消息。他是我讀研時的師兄,也是我的同類。但他比我多點人性,脾氣溫和,不會對旁人太過無所謂。
沈時與:【你和林清風(fēng)分手了】
我:【嗯�!�
沈時與:【方便接個語音嗎】
我:【好�!�
接通后,我們誰也沒說話。他似乎在田里,背景音里有蛙聲一片。他的呼吸聲很輕,偶爾還會低聲回答別人的問題。水豚通過聲音與肢體語言交流,我感受到了他安慰的意思。好受了一點后,我輕聲開口:學(xué)長,你認識其他水豚嗎他道:怎么會突然問這個我說:我想和同類群居。我覺得我還是更適合與同類在一起。說同居怪怪的,還是說群居好一些。
他溫聲道:來我這邊吧,心碎水豚收容所。這里有很多同類,專門收留心碎卡皮巴拉。
道謝后,我掛斷了語音,記下他發(fā)來的地址。
11
夜有些深了。睡前,我照例去巡視朋友圈,默默地給每一個人都點贊。林清風(fēng)今晚霸屏了。他發(fā)出很多與那個女孩的合照。他帶她去了高級餐廳,為她買了最新款的奢侈品項鏈。粉鉆在她雪白的脖頸上閃閃發(fā)光。共同好友像水軍一樣,在前排給他評論:【羨慕。】【99。】【無論誰跟你在一起都會幸福的吧。】我永遠不會這么張揚,可能和我的家教有關(guān)吧。
我點進他的頭像,先拉黑,后刪除了好友。又順手把他的朋友也刪了。再登上其他的平臺,挨個刪。期間,一個陌生的號碼給我打了電話。為了不錯過重要的電話,我還是接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林清風(fēng)好像醉得不輕,語氣委屈又激動,與方才在酒店的樣子判若兩人:蘇瑤,為什么要刪了我......你在賭氣你不愿意看到我和別人在一起,是嗎他自欺欺人似的,說了一連串的醉話,卻絕口不提分手。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你應(yīng)該高興,你試探出來了,我對這件事情反應(yīng)確實很大。你總覺得我對你出格的行為沒有反應(yīng)�,F(xiàn)在,分手,是我給你的回應(yīng)。
他的聲音顫抖,有些哽咽:瑤瑤……
在他繼續(xù)說話之前,我掛斷電話,順手把這個號碼也拉黑了。處理完一切。我再返回朋友圈,給列表里剩下的好人都點了贊。事情解決完了,睡覺。
12
次日清早,我打車前往沈時與給的地址。那個地方在城郊,靠山又靠水,有些像世外桃源。沈時與就在這里種田。他的別墅很大,更像是莊園,住了許多人和水豚。
沈時與站在門口接我。他穿著簡單的寬松白襯衫,身形頎長,像竹。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年紀挺小的女孩。我曾經(jīng)見過,是他的妹妹沈時寧。她懶洋洋地伸出手,遞給我一個蘋果:吃。我:噢。然后接過來,咔擦咔擦地啃。吃完蘋果,她又領(lǐng)著我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坐下,摸出一把梳子。然后開始給我梳頭。水豚有互相梳理毛發(fā)的傳統(tǒng)。我瞇著眼睛,任由她緩緩梳理著我的長發(fā)。半晌過后,她將梳子塞進我手中,言簡意賅:到我了。我:好。沈時與倚著門框,看著我們笑:你們玩吧,我去處理工作。然后。我和她躺在草坪上,什么也不做,無所事事地曬太陽。晴天是臺熨燙機,可以撫平皺巴巴的靈魂。我什么也沒有想,曬著暖融融的太陽,用水豚才懂的語言和沈時寧隨意地交流。女孩還是容易好奇的年齡:你為什么跟林清風(fēng)分開我道:物種都不一樣,不合適。她嘟囔了一句: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這樣子的嘛......我:害。她隨意地從地上揪了一把草,開始嚼。順手也給我揪了一把。我嚼嚼嚼。
13
卡皮巴拉可以隨便活活。但我是水豚人,要隨便又認真地活一下。沈時與給我安排了房間。我認真道:我會付你房租。他笑著搖頭:不用了。我道:或者,我可以給你工作。沈時與:或者。我:好吧。隨便住住吧,不多想了。這個房間很大,有落地窗,陽光可以照進來,讓人感覺很愜意。站在窗邊,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實驗田。沈時與站在田里,挽起褲腿,在彎腰做事。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頭與我對視。我讀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他在問我,習(xí)慣這一切嗎。我一笑。回答他,我覺得很好。
上學(xué)的時候,很多人覺得沈時與討厭我。沈時與總是很有耐心,會詳細地回答學(xué)弟學(xué)妹的問題。有些學(xué)長有厭蠢癥,但他沒有。無論是多愚蠢的問題都會笑著解答。唯一特別的是,他很少與我說話。連必要的交流也沒有。有人說,沈時與看我不順眼,總是冷落我。只有我們知道,我們可以只憑眼神來交流。他在師門聚餐時不問我的忌口,因為他對這一切早已了如指掌。我和林清風(fēng)感情最好的時候,他也以為,沈時與和我不熟。
我低頭想著。水豚之間,真的有很多旁人不知道的默契。
14
傍晚,沈時與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回來吃飯。他的助手需要好好吃飯。而我們是卡皮巴拉,可以開小灶。沈時寧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沈時與,帶著我們跑到草坪上,開始拔草吃。她正是愛玩的年紀,兜里還揣了兩個橘子。她踮起腳。沈時與順從地低頭,任由她將橘子放在自己的頭頂。表情淡淡的。看起來很容易接受這樣子。她捧起了另一個橘子,仰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嗎好吧。我接過橘子,頂在了頭上,開始豚淡如菊地吃草。吃了一會兒。沈時寧又有新想法了:我想玩那個。她的表情太含蓄了,我有些看不懂:哪個她道:卡皮巴拉疊疊樂。我:......沈時與干咳了兩聲:小水豚少上網(wǎng)。她說:想要。我道:也行。沈時與彎了彎唇角:那好吧。小水豚想要,小水豚得到。
15
沈時與在我面前蹲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動作輕緩地趴了上去。沈時寧高興地爬到了我的背上。他緩緩地站起身,將我背起來。他背著我,我背著沈時寧。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疊了起來。沈時寧罕見地笑出聲了,身體都有些顫抖。我小聲道:噓,再笑就背不住你了。水豚四腳著地,站得比較穩(wěn)。人形疊穩(wěn)還是挺困難的。她立即噤聲。這種天氣,大家穿的衣服都很單薄。透過衣物,我能清晰感受到沈時與身上的溫度。我的臉熱熱的,有些不自在。但沒事,還能堅持。他的耳垂已經(jīng)紅透了。我的手環(huán)著沈時與的脖頸,貼在一起的肌膚熱得發(fā)紅。我們都沒有說話。他好像有些緊張,連呼吸都不穩(wěn)了。我空出一只手,拿起他頭上的橘子,開始剝皮。吃點東西來緩解尷尬吧。沈時寧出聲:我也想要。我道:好。然后我們開始嚼嚼嚼。橘子皮也順嘴吃了。
16
疊了一會兒。沈時與的助手走了出來。目光落在我們身上,他也沒有過多驚訝。看上去也是個情緒很穩(wěn)定的人啊。他道:沈老師,有人找您。他說是您的校友,有急事。但具體是什么事,他也沒有說。沈時與說:讓他在書房等我吧。助手面色為難:他,他已經(jīng)過來了,看上去很顛,我們攔不住。沈時寧慢悠悠地從我的背上滑下去。我還沒來得及下去,就看見了助手口中的校友。林清風(fēng)。我一愣。他看上去憔悴許多,身上還攜著來時的風(fēng)塵。面色蒼白,臉上頂著兩個很濃的黑眼圈。他陰郁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沙啞的聲音里摻雜著痛苦,一字一頓,似乎用盡了力氣:蘇瑤。你早就和他有了首尾,是不是所以你不在意我,一直想推開我。就是為了現(xiàn)在,名正言順地和他在一起。
他已經(jīng)口不擇言了。我摸下巴,沉思。他好會腦補啊。沈時與動作輕柔地將我放下,然后站到我身前。他一開始也沒搭理林清風(fēng),而是輕聲對沈時寧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你先回去。沈時寧滿臉不高興地挪走了。
17
沈時與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林清風(fēng)的身上。他將雙手插進長褲的口袋,語氣毫無波瀾地解釋:不是。我和她從畢業(yè)起就沒了交集。多余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說。林清風(fēng)皺眉。我不信。沈時與:隨便你。林清風(fēng)氣得青筋突起,咬牙道:沈時與,你不要太過分。沈時與半瞇著眼睛,隨便回話:哦。那愛活不活的樣子跟我如出一轍。都能把林清風(fēng)氣得半死不活。他斬釘截鐵道:讓蘇瑤說。沈時與掀了掀眼皮,語調(diào)冷淡:才不。我們卡皮巴拉就是這么油鹽不進。我確實不想和他多說。但也不愿意過多麻煩沈時與。我沒想到,林清風(fēng)會追得這么緊。分明是他怨恨我的性格,故意刺激我讓我與他分手。想不明白。我上前一步,平靜又生疏地看著他:跟沈時與沒有關(guān)系。感情分明只是兩個人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像林清風(fēng)那樣。把事情想得那么復(fù)雜。林清風(fēng)紅了眼睛,重點又落在了奇怪的地方:那你還讓他背你。你還摟人腰呢。我有一點無語,抬頭望天:卡皮巴拉疊疊樂啊,那咋了。他噎住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想一次把話說清楚,捋了捋思路。我沒有不在意你。你之前刺激我的時候,我很難過。但是一直記得你說過的,你喜歡自由。我不想過多干涉你,我覺得你也該明白的。你知道的,我是水豚,我真的很難為你歇斯底里,情緒穩(wěn)定是我的天性。而且,你都出去找小三了,分手不是應(yīng)該的嗎一次說這么一長段話,好累啊。有點反水豚了。林清風(fēng)低眉,語氣中仍有希冀。沒有真找。我只是想刺激你......我沒有安全感。我已經(jīng)讓她走了。我:哦。已讀,但不想管。他想上前拉我,卻被沈時與攔住。沈時與比他高一些,曾經(jīng)也是體型最大的嚙齒類動物,冷臉時很有壓迫感:不要動手動腳。林清風(fēng)臉色陰沉:與你有關(guān)嗎沈時與已讀亂回:哦。林清風(fēng):……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18
林清風(fēng)看著我。他的眼里布滿血絲,神色頹唐。捏著衣角的指尖泛白,還有些顫抖。他聲音很輕,近乎哀求。離開他,回來,好不好。我第一次見到他這么卑微的模樣。如今,卻沒有什么感覺了。我溫吞道:不可以,我們卡皮巴拉是群居動物。我應(yīng)該和同類在一起。他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而后,又執(zhí)著道:我會一直在這,直到你回心轉(zhuǎn)意。吃了半天瓜的助手小聲道:你自己沒家嗎,硬賴別人家。林清風(fēng):……已讀,但尷尬到回不了。我不想見到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屋里。沈時與跟在我身后,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留他一個人尷尬得了。
晚上。沈時寧踮著腳,趴在陽臺的圍欄上:那個人還在樓下誒。沈時與一邊削蘋果,一邊道:不用管他,他只是在玩抽象。我:啊什么抽象。沈時與放下蘋果,吸了一口氣,鼓起臉頰,開始無字幕表演。我會一直憋氣,直到你理我。倒下了。殺人犯。我嘎了都不帶理的是吧我看笑了。沈時寧看著外面,開始實時播報:下雨了。沈時與彎了彎唇角:下雨了,很好啊,對農(nóng)作物很好。她道:對樓下那個不好。我:噢。沈時與:噢。沈時寧看了看我們,隨波逐流地發(fā)出了一聲半死不活的噢。
19
林清風(fēng)一直在那里。今晚沒有月光。漆黑的夜里,他孤身只影地站著,孤寂又脆弱。疑似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氣。我拉上窗簾前瞥了一眼。還是想不明白,他在搞什么行為藝術(shù)。我曾經(jīng)是真的以為我和林清風(fēng)會一直在一起。我是從動物園逃出來的卡皮巴拉精。一開始,不懂怎么跟人類交流。有時候跟人工智障一樣,毫無反應(yīng)。過日子全憑超絕鈍感力,人緣好,但和大多數(shù)人沒有深交。林清風(fēng)是第一個主動追著我的人。追了很久,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一開始有些罕見的慌亂。后來,也漸漸適應(yīng)了他進入我的生活。林清風(fēng)對我很好,也懂得分寸。我照著網(wǎng)絡(luò)上的各種攻略,做他善解人意的對象。我們是所有人眼里的模范情侶。如果他不突然亂來的話,日子本該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的吧......算了。想這么多,有點累了。躺下,睡覺。
20
林清風(fēng)真的在樓下站了一夜。我一般會在九點開始工作。他好像算好了時間,九點準時暈倒。但今天是周末。我起得太晚了,沒看見他那副深情又破碎的病弱模樣。早起工作的助手罵了一句顛公,就打電話讓救護車把人拉走了。聽說林清風(fēng)在救護車來之前醒過一次。卻不知道為什么又繼續(xù)暈了。我慢慢走下樓。雨后的土壤很潮濕,散發(fā)著水腥味。我很喜歡,猛吸了一大口。待在這里,每天的心情都好了許多。沈時與今天也放假。他架著梯子,在后院里的樹上摘果子。見我出來,他摘下一個果子,用濕紙巾擦了擦,遞給我。我開始嚼嚼嚼。一吃起來,就忘記我要來干嘛了。是沈時與先開的口:你想認識一下其他的同類嗎我咬著果子,點頭。沈時與說得很恰當(dāng)。這里是心碎水豚收容所。還住了很多水豚。有人形還有豚形……有的因為騎鱷魚差點被咬而心碎。有的因為被人擼了幾個小時差點禿頭而心碎。大家都半睜著眼睛,一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樣子。我超喜歡這里的。大家都不說話,也沒那么多心眼子。我一頭鉆了進去。坐下,cos
卡皮巴拉玩偶。
21
我偶爾還會聽到林清風(fēng)的消息。沈時與的助手喜歡吃瓜。而沈時寧也很八卦,總是好奇他后來怎么樣了。她還是很天真的年齡。覺得反派以后都會過得不好。其實,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林清風(fēng)不算是反派,他的日子過得也還不錯。他當(dāng)初的那位曖昧對象去醫(yī)院照顧他,但他并不領(lǐng)情,反倒冷著臉把人趕走了。變臉的速度快到可以去演川劇。他的曖昧對象哭得梨花帶雨,在醫(yī)院里鬧得很不好看。林清風(fēng)出院后,疏遠了原先的幾個朋友,也沒有再去酒吧,只是一個人埋頭工作,除了應(yīng)酬以外,沒有社交。助手咬牙切齒:現(xiàn)在好了,他又要變有錢了。有人追還有錢,啥好事都讓他給占著了。沈時寧猶豫道:我聽說,人和水豚一樣,一直一個人待著,也會抑郁的。助手:他該的。我隨便聽聽。并不表態(tài)。沈時與不愛聽到他的名字,這個時候總會找點水果切,裝作沉迷干活,什么也聽不見。但我能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他不喜歡這個人。給他削個蘋果哄一下他吧。我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開始慢騰騰地做細活。皮沒有削斷,紅色的一圈,很漂亮地落下來。我很滿意,把蘋果遞出去:給你。他彎了彎眼睛�,F(xiàn)在高興了。
22
自己的工作做完了,我開始跟著沈時與一起干活。邊干邊學(xué)。他的小助手經(jīng)常因為各種不可控的變量崩潰,到處陰暗爬行,發(fā)大瘋,滿地撿自己的頭發(fā)。我和沈時與就比較冷靜。他扶著額角,笑道:這次實驗又完了啊。我默默地收拾東西:我看看是什么問題,再來一次吧。問題不大。反正是自己的活,干成啥樣都沒事。失敗了很多次。我們終于培育出了新的種子。他將培育出的新種子申請了專利。我的名字也在發(fā)明人之列。還排在他的前面。沈時與說,名字的順序并不重要。他是按照首字母排的。
……
拿到專利證書的那天,我和沈時與躺在草坪上慶祝。不知道怎么慶祝,但在慶祝。他與我閑聊。從大學(xué)掰扯到前幾天的一些瑣事。天氣很好。日光照下來,暖融融的,適合睡覺。我嘴里咬著草桿子,迷迷糊糊地應(yīng)他。他聲音很輕,語調(diào)很柔和,像一陣風(fēng)從耳邊吹過去:可以和我在一起嗎我下意識地回道:都行。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好。我:……剛剛好像答應(yīng)了什么。算了,沒事。有點害羞了。我撿起兩片葉子,蓋在眼睛上。掩耳盜鈴。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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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大學(xué)校慶,我和沈時與作為優(yōu)秀校友,一起受到了邀請。林清風(fēng)也在。他繼承了家業(yè),現(xiàn)在是當(dāng)?shù)赜忻钠髽I(yè)家。他站在臺上,發(fā)表著冗長的講話。講了大學(xué)與之前自己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事情。憶苦思甜。還三番兩次提到了我的名字。我坐在第三排打哈欠。原本聽得昏昏欲睡,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就一激靈,猛地驚醒。睡意都被他整沒了。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小聲地重復(fù)了一遍:蘇瑤他真是男主配置啊,連白月光也有。林清風(fēng)站在燈光下,隔著人群,注視著我。目光深情又悲傷。講到我的名字時,他幾次哽咽。林清風(fēng)盯我,沈時與就冷冷地盯他。他們屢次對視。林清風(fēng)皺著眉,終于收回了目光。沈時與拿出筆,開始改幾天前就準備好的發(fā)言稿。我小聲問:在改什么他無奈地笑笑:修改一些關(guān)于你的內(nèi)容。我之前考慮得不夠周到。不想你成為別人的談資。我了然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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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結(jié)束后。沈時與在辦公室與導(dǎo)師交談。我有導(dǎo)師恐懼癥,靠在走廊上,揣著手等他。邊等邊發(fā)呆。林清風(fēng)突然出現(xiàn)了。他一步步朝我走來,站在了我身邊。我又往旁邊挪了一步,與他保持正常的社交距離。他眼眸漆黑,笑得有些勉強�,幀�,你非得跟我劃清界限嗎我認真道:我和沈時與在一起了。有對象就該和前任割席。我才不會像他一樣,沒事找事。他一怔。唇瓣微微顫動著,卻什么也沒說出口。我繼續(xù)望著走廊外發(fā)呆。樓下有很多學(xué)生在結(jié)伴走著,邊走邊聊,笑得很開心。林清風(fēng)輕聲說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也不想讓他再說一遍。裝作沒聽見。安靜了兩分鐘。他再次出聲:蘇瑤。如果我沒有鬧出這些事情。今天坐在你身邊的人,會是我嗎我想,他是知道答案的。但現(xiàn)實沒有那么多如果。我垂著眼:什么都不會改變的。不用談如果。不可以,我們卡皮巴拉是群居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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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沈時與推門出來。他目不斜視,絲毫不理會邊上的林清風(fēng),徑直向我走來,自然地牽住我的手。走吧,回家。我抬頭看他,笑著說道:好�,F(xiàn)在是春天,一路上繁花似錦。春光正好,而我的歲月還長。一切都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