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婚夜，孟瑯長指輕撫過我的后背，指間涼意激得我心一跳。
夫人，高門貴女，嬌生慣養(yǎng)，為何背上有疤孟瑯輕按我的疤痕，我笑著拉下他的手，湊近他的臉。
相公，春宵苦短，不如我們干點(diǎn)別的
1
湯藥冒著熱氣，我輕輕吹散，將藥碗遞給孟瑯，我的新婚夫君，京都里鼎鼎有名的聰明病秧子。
剛剛?cè)攵�，孟瑯已�?jīng)穿上了大氅，墨綠色刻絲鶴氅襯得孟瑯臉色越發(fā)蒼白。
孟瑯接過藥碗，眼神稍稍頓住，我的心跟著一跳一跳的。
因?yàn)椤@可不是一般的滋補(bǔ)湯藥，而是一碗穿腸毒藥。
孟瑯抿唇輕笑，拿起碗要一口喝光的架勢。
我這心剛要放下，瓷器破碎的聲音響徹房間。
孟瑯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被牽動著，顯得格外脆弱易碎。
我來不及心疼那碗藥，只能假惺惺地上前關(guān)心我的夫君。
夫君，你沒事吧
定是昨夜看書太過操勞……
話還沒說完，孟瑯一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瓷白如玉，是好好將養(yǎng)著的。
孟瑯好容易緩過來，臉上染上了薄紅，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我看，看得人心里發(fā)毛。
我沒事，只是要辛苦娘子再幫我熬一碗了。
語氣溫柔真摯，看來沒對我起疑心。
我爽快應(yīng)下，很快便端著新的湯藥進(jìn)來了。
畢竟我是這世界上最希望孟瑯?biāo)赖娜恕?br />
我體貼地替他將湯藥吹涼，拿起勺子喂到他嘴邊，孟瑯順從張嘴，我興奮不已。
什么才華橫溢，料事如神的孟家公子，最受重視的東宮幕僚，還不是死在我手上。
2
夫人替我嘗嘗苦不苦
啊
原來孟瑯張嘴不是為了喝藥，是為了扎我的心。
我一時沒來及調(diào)整面上的表情，看起來似笑非笑，難堪極了。
孟瑯盯著我看，帶著些委屈開口。
怎么，夫人嫌我病氣重還是……這藥有什么特殊之處……
怎么會……夫君多慮了，妾身這就替您嘗嘗苦不苦。
孟瑯笑吟吟地將藥碗又還給我，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有些僵硬地接過碗，門口恰到好處地響起一道渾厚男聲。
大人！
我和孟瑯齊齊看著他，他一看我也在，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孟瑯意識到不對，有些艱難地從輪椅上站起身，朝我解釋。
我有些事要忙，這藥夫人晚些送到我書房便是。
我如蒙大赦，連連應(yīng)了下來。
那位一手扶著孟瑯離開，一手在背后給我打手勢，我這才知道這是三皇子在孟府埋下的另一步暗棋。
這個孟瑯當(dāng)真有那么厲害……值得三皇子派出兩位高等暗衛(wèi)。
我看著手里的藥碗，不免陷入沉思。
那孟瑯在我面前一派委屈天真的模樣……是裝的
3
我是三皇子培養(yǎng)的高等暗衛(wèi)之一，也是唯一的女暗衛(wèi)。
一月前，我領(lǐng)命冒充季尚書家的千金季挽云嫁給孟瑯，為的便是殺他。
孟瑯官職不大，三皇子忌憚他是因?yàn)樗菛|宮幕僚，而且是最得力最難纏的那一個。
這么些年三皇子屢屢設(shè)計(jì)陷害，都被太子巧妙化解，甚至還得了陛下和滿朝文武大臣的稱贊。
這背后絕大部分都是孟瑯的功勞，他雖體弱，但腦子著實(shí)聰明。
太子將孟瑯護(hù)得很好，身邊保護(hù)的暗衛(wèi)都是頂厲害的。
對于殺孟瑯這件事，三皇子已經(jīng)頭疼了很久。
直到那日季尚書上門說這季孟兩家早些年訂了娃娃親。
只不過后來孟家散的散，死的死，家中兩子也是杳無音訊，這親事便作罷了。
三皇子高興得撫掌大笑，眼神落到了剛剛執(zhí)行完任務(wù)一身血腥氣的我身上。
季尚書，你看她可當(dāng)?shù)眉炯仪Ы鹉?br />
充滿壓迫的語氣分明是命令，季尚書哪里敢不答應(yīng)。
再說了，他本來就是來向三皇子獻(xiàn)殷勤的，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三皇子利用謠言施壓，這訂婚書是紅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任孟瑯再聰明卓絕，也無可奈何。
我一個高等暗衛(wèi)就這么吹吹打打被送進(jìn)了孟府，成了季家的千金季挽云。
為了激勵我完成任務(wù)，三皇子更是提出只要我殺了孟瑯，便予我黃金百兩，放我自由。
若是完成不了……怕是離死也不遠(yuǎn)了。
這對一個暗衛(wèi)來說確實(shí)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誰能拒絕黃金百兩呢。
4
這一月來我也算取得了孟瑯的信任，才獲得了替他煎藥的機(jī)會。
第一次出手卻是鎩羽而歸，些許挫敗感涌上心頭。
不能親手喂到孟瑯嘴里的藥，就一定毒不死他。
他戒備心那么強(qiáng)的人，指不定拿銀針試個百八十次的。
我眼睛一轉(zhuǎn)，想到了花燈節(jié)。
這是我朝特有的節(jié)日，以花火迎冬日，撫慰勞碌了三季的人們。
說干就干，我端著參湯叩響了書房的門。
孟瑯說了句請進(jìn)，接著又是一陣咳嗽。
這身子眼瞅著越來越差，我就不信了，毒不死他我還熬不死他。
夫君，要多保重身體。
我邊說邊將參湯往他的方向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
孟瑯點(diǎn)頭稱是，目光卻沒從書上移開過。
夫君，過兩日花燈節(jié)，你我同游可好
孟瑯這才舍得抬眼看我，帶著些審視，看上去有些躊躇。
我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輕輕晃了晃，撒嬌一般。
夫君~你也該陪陪我。
孟瑯眉心一跳，最終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孟瑯剛應(yīng)下，我便松了手，頗為愉悅地叮囑他早些休息。
孟瑯笑著應(yīng)好，我也跟著笑。
黃金百兩……我來啦！
5
我挽著孟瑯的手，借著看花燈的由頭四處張望。
三皇子的人手已經(jīng)埋伏到位，今天必定讓孟瑯血濺當(dāng)場。
說到底還是有些愧疚，畢竟嫁給孟瑯一個月，他待我雖然冷淡，但也是極好的。
可我是暗衛(wèi)，手上沾的血不在少數(shù)，并不會因?yàn)橐唤z憐憫就放棄任務(wù)，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挽著孟瑯來到人圈中，幾個江湖人在里面表演吞刀吐火，看得人拍手叫好。
我和中間的人對視一眼，他朝我走來，一道火焰撲面而來，我迅速后退，閃到了人潮之中。
我躍上高樓，看著那團(tuán)亂哄哄的地方，黑衣刺客在人群中穿行匯聚，朝孟瑯而去。
墨綠色的身影踉踉蹌蹌，仍舊被困在尖叫的人群之中，顯得狼狽又孤單。
我看著黑衣人一劍刺入那抹墨綠，血紅滲透了衣衫，他搖搖擺擺地倒地。
孟瑯……死了。
心下一時之間有些不是滋味，但這種感覺很快被打消。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孟瑯?biāo)�，我才能活�?br />
我剛想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一道熟悉又冷漠的聲音，涼意順著脊背攀爬，直沖頭頂。
夫人……
我轉(zhuǎn)身，是衣衫散亂，微微喘氣的孟瑯，身上的墨綠刻絲鶴氅卻不見蹤影，顯得人格外單薄無害。
他朝我走過來，眼角還有些薄紅，滿眼擔(dān)心，要將人融化一般。
你沒事吧……剛剛太過混亂，我一時不查，沒有護(hù)好你。
一個一個字落在我心上，好像無形的鞭笞。
6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干些什么。
按理，一擊未中，該由我來了結(jié)。
可此刻，我卻動了惻隱之心，一個暗衛(wèi)最不該存的心思，在此刻熊熊燃燒，抑制不住。
孟瑯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的手捏緊，下定決心那一刻，孟瑯的護(hù)衛(wèi)尋了上來，孟瑯倒在我懷里。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慶幸。
此行甚至驚動了太子，那位儲君親自來了孟府，對孟瑯噓寒問暖。
在掠過我身邊之時，太子略略停了腳步，語氣算不上好。
玉清體弱，以后切莫再由著他胡鬧了。
我應(yīng)下，直到太子遠(yuǎn)去才反應(yīng)過來，孟瑯沒說是我求著他去的。
是怕我被太子責(zé)難
孟玉清……看來確實(shí)相熟，都是稱字。
孟瑯靠在床頭，手上還是捏著一卷書，看得聚精會神。
我伸手奪過，孟瑯不得不將視線轉(zhuǎn)移到我身上。
夫君身子還沒好全，不要再看了。
孟瑯失笑，見我架勢十足，只得應(yīng)好。
我將書卷放得老遠(yuǎn)，不免思索，孟瑯究竟是如何逃脫的……他的衣服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人身上。
我接過護(hù)衛(wèi)遞來的藥，一勺一勺地喂著，隨意般地提起他的墨綠大氅。
孟瑯解釋那大氅精致好看，混亂中被人奪去，許是要拿去賣了換些銀子。
倒也有這個可能，當(dāng)時場面混亂，那人倒是替孟瑯擋刀了。
孟瑯抬眼與我對視，朱唇輕啟。
夫人倒是逃得快，害得我以為你被黑衣人抓走了。
7
我面不改色，手上喂藥動作沒停。
我只記得一陣火襲面而來，我嚇得撒手就跑，最后還是驚魂未定呢。
孟瑯斂目，看不出情緒。
好在我們都沒事。
我附和著說是，內(nèi)心早已波濤洶涌。
我在試探孟瑯的同時，他也在試探我，而我只能裝傻。
孟瑯已經(jīng)對我起了疑心，我必須加快行動。
今年的冬來得格外迅猛，天寒地凍，奪命攝魂。
北地流民蜂擁而至，堵在邊城外，嚷嚷著要南下。
一封加急信送往京都，太子請纓，遣孟瑯前去。
孟瑯身子弱，邊城寒涼，太子竟也舍得讓他去。
三皇子也已經(jīng)覺察出了不一般，命令我一定要跟著孟瑯，一同去邊城。
我咬咬牙，擋在孟瑯身前。
夫君，我陪你一起去。
孟瑯眼神些許詫異，將我身上的披風(fēng)攏了攏，言語溫柔。
夫人，此去兇險，你留在家中……
沒等孟瑯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因?yàn)閮措U，我才要陪伴在夫君身旁，我不怕。
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孟瑯終究還是應(yīng)了下來。
我內(nèi)心一喜，笑得開心，忙叫著丫頭給我收拾包袱。
這次，我絕對不能再失敗了。
流民聚集在城外，呼聲震天響，恨不得以肉身將這城門破開。
人被逼到絕境，什么都干得出來。
我的心隨著呼聲一顫一顫的，太子皺著眉頭，唯有孟瑯云淡風(fēng)輕，睥睨著眼下之景。
孟瑯的眼神無波無瀾，冷漠到如同一汪冰凍的泉眼。
我回了住處，聽說孟瑯想出了應(yīng)對之法，明日要親自去撫慰流民。
我略略思索，下定了決心。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被包圍的光風(fēng)霽月的公子，不由得有些恍惚。
孟瑯說著如何如何治理，如何如何將他們迎到另一個城去，那里有糧食，有住處，不必?fù)?dān)憂。
流民們有些動心，一時間猶猶豫豫。
但刺頭并不滿意，他站出來怒斥。
你們這些貴公子哪曉得我們的苦處，我們要上京都找皇帝，我們要求棲身之所，安身立命之本，不愿再待在那苦寒之地！
大家都是人，憑什么你們肥山厚土，我們就是天寒地凍，食不果腹，憑什么！
一番話徹底激起流民心中的積蓄已久的憤懣與不滿，他們瘋了一般涌上前，要求一個公道。
8
我隨著人流到了孟瑯跟前，袖中匕首已然蓄勢待發(fā)。
一聲馬嘶劃破天空，一匹棗紅駿馬朝著孟瑯的方向奔襲而來。
流民們哪敢阻攔，誰也不想命喪馬蹄。
我快速上前，手中匕首露出半截，想要一刀刺中孟瑯心臟，卻被一人狠狠拉回。
小姑娘家的不要命啦！
要死也不能死在那畜生的蹄子下！
我怒目圓睜，轉(zhuǎn)頭看見面前人卻是呆愣住了。
這人仿佛只有半張臉或者說她另外半張臉已經(jīng)算不上是臉了。
她朝我笑笑，嘴角揚(yáng)起的弧度奇怪詭異。
被畜生咬的，沒錢治，就這樣了，好在能吃能睡，就是嚇人。
難怪她剛剛要拉住我。
我低聲道了句謝，遞給她一方灰色面罩。
她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疑惑，反應(yīng)有些奇怪。
我顧不上那么多，將面罩塞給她便離開了。
我追著棗紅馬離開的方向，很快便在一處山洞找到了孟瑯。
他面色蒼白靠在石壁上，身旁空無一人。
我小心翼翼往前走，袖中匕首蓄勢待發(fā)，距離孟瑯三步遠(yuǎn)，他長睫輕顫，清亮的眸子看向我。
夫人……
我頓住了步子，收了匕首，屈膝到他跟前。
夫君，你還好嗎
怎么就你一個人
孟瑯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跟著顫動，我撫上他的脊背，替他順氣。
我的藥瓶丟了，阿江替我去尋了。
我稍稍松了口氣，盤算著動手的時機(jī)。
夫人，你心細(xì)如發(fā)，去幫阿江一起尋藥吧。
孟瑯一雙眼睛濕漉漉盯著我，我應(yīng)了下來。
先阿江一步找到藥，趁孟瑯不備，一擊殺之。
我心里盤算著，在外頭低著頭細(xì)細(xì)尋找，好容易看到那個紫色藥瓶，一把將它撈起。
我一步步往回走，內(nèi)心五味雜陳，可腳下的步子卻一刻也不敢停。
我自知不是個善人，也不必慈悲心腸，這些東西于我不過是累贅罷了。
我捏著藥瓶走近，卻看到孟瑯手執(zhí)長劍，和數(shù)十個黑衣人拼殺。
孟瑯被圍在中心，劍尖還淌著血，他面色一如既往的蒼白，眼里卻是不屑。
長劍在他手中飛舞，頃刻之間，黑衣人盡數(shù)倒下，皆是一劍封喉。
我握著藥瓶的手微微發(fā)抖，被眼前之景震驚得說不出話。
孟瑯……不僅會武，而且武功在我之上。
9
阿江從另一側(cè)入口進(jìn)來，看見一地的尸體卻是面無表情，他一直知道。
我冷靜下來，走近，看見尸體，裝出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樣。
孟瑯眼神柔和，出聲解釋。
夫人受驚了，方才突然沖出一批刺客，幸好阿江及時趕到，否則我怕是要命喪黃泉了。
我略顯呆愣地點(diǎn)頭，柔柔地拉住孟瑯的手，將藥瓶放到他手心。
命喪黃泉
剛剛殺人的時候可是一點(diǎn)兒沒手軟，真會裝。
阿江在旁大義凜然地背鍋，看來早就習(xí)慣了。
好容易回了住處，我端著湯藥去書房，房內(nèi)是孟瑯與阿江的交談。
此信中是邊將寫下三皇子屯兵買馬的證據(jù)，此行就是為此而來，你秘密回京，務(wù)必將證據(jù)送往太子手上。
我端著湯藥閃到了一邊，阿江領(lǐng)命后即刻出發(fā)。
孟瑯我是殺不了了，這份證據(jù)是扳倒三皇子的關(guān)鍵，也是我的保命符。
我尾隨阿江，在他水中下藥，成功偷到了那份證據(jù)。
我回頭看了一眼暈倒在桌上的阿江，低聲說了句抱歉，即刻趕赴京都。
我雙手獻(xiàn)上證據(jù)，三皇子眼神微瞇，展開信不久，嘴角勾起笑容。
鳳七，我果然沒看錯你。
三皇子手指微動，下人端著紅檀木盒子站在我面前。
鳳七，黃金百兩……
我剛要伸手去接，三皇子出聲制止。
別著急嘛，孟瑯沒死，你也沒完成任務(wù)�？丛谀隳没刂匾閳�(bào)的份上，黃金百兩和自由，你選一樣。
下人聞言打開箱子，在我眼中映出金燦燦的景象。
黃金百兩……我一個滿手血腥的人就該伴著銅臭味沉淪。
那些高潔不屬于我，光亮也不會屬于我。
我伸出手，觸碰到紅檀木。
啪的一聲，盒子被合上，我跪在地上，擲地有聲。
殿下，屬下想要自由。
10
三皇子微挑眉，看上去有些驚訝，笑聲陰暗攝人。
好啊~那我便給你自由。
唇角微笑瞬間消失，四邊人影如鬼魅閃出，將我團(tuán)團(tuán)圍住。
鳳七，螻蟻不配擁有自由。
你，沒用了。
話音剛落，身旁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我，招招致命。
我摸上腰中軟劍，與來人迎面相擊。
有備而來，鳳七，你倒也不是太蠢。
我冷哼一聲，邊打邊回話。
殿下手段狠辣，不管我選哪樣，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你這樣的人，也想成君也配成君
一句話將三皇子氣得眉毛發(fā)抖，說著氣勢洶洶朝我走來。
我找準(zhǔn)空隙上前挾制，他卻猛地后撤，撫掌大笑。
你當(dāng)真以為能激怒我能挾持我
癡人說夢。
我身負(fù)三劍，挾制他都是冒險之舉。
我強(qiáng)打起精神，亮出剛剛從他腰間搶下的玉佩。
殿下，這玉……可比我的命要珍貴多了吧。
三皇子聞之色變，全然沒了剛剛的得意狂放，咬著后槽牙，眼神陰鷙。
我將玉高高舉起，嘴上數(shù)著。
三，二……一。
放她走。
我要赤影之毒的解藥，我見過，你瞞不過我。
三皇子眉頭緊鎖，一副要把我千刀萬剮的模樣，卻又無可奈何。
給她。
我接過解藥，拿著玉撤出重重圍堵，將玉拋給三皇子，打馬而去。
身后是三皇子暴怒的喊叫。
誅殺鳳七，賞金千兩！
我略微苦笑，我這命倒是比孟瑯還金貴。
11
我躲在巷子拐角，不時探頭張望。
肩膀被輕拍一下，渾身汗毛立起，滲血的傷口都隨著定格住疼痛。
我朝后出手，反被擒住，耳邊傳來溫潤之聲。
夫人，好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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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瞬間卸下來，全身放松，瞬間脫力一般倒在孟瑯懷中。
他還是一樣的好看，一樣的溫柔。
想活嗎
話語在喉頭滾了幾遍，我勉強(qiáng)吐出一個想字。
孟瑯抬手理了理我額邊濕發(fā)，反問。
你覺得你有什么值得我救的呢
一句話讓我的心涼了下來，我竟然還對他抱有幻想，我可是要?dú)⑺�，還背叛了他。
以前是我身不由己，這次，我確實(shí)想活，為自己活一次。
我知道三皇子的秘密。
孟瑯毫不在意一般，輕笑。
那又如何。
我愣了一瞬，覺得撕下面具的孟瑯確實(shí)與傳言大不相同。
他武功卓絕，冷心冷情，擅長演戲，幾乎騙過了所有人。
可這樣的人……不該是孟瑯。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里添了幾分底氣。
可我還知道你的秘密，孟瑯。
哦
孟瑯臉上依舊是云淡風(fēng)輕，一副運(yùn)籌帷幄的模樣。
你不是真正的孟瑯。
我在孟瑯耳邊低語，他變了臉色。
我知曉我賭對了，徹底放松警惕，暈了過去。
12
再醒來，只見太子站在窗邊，孟瑯朝他伏身，像是在請罪。
我輕咳一聲，太子和孟瑯收了話頭，朝我走過來。
季小姐說知曉三弟的秘密，本宮許諾扳倒三弟之后，許你自由，你可愿為本宮效力
太子言辭認(rèn)真懇切，毫無輕蔑之意。
不管是虛情還是真意，我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暫避太子羽翼之下。
太子殿下重信守諾，鳳七愿意效犬馬之勞。
太子粲然一笑，望向一旁的孟瑯。
鳳七
跟鶴九這個名字倒是很配呢。
當(dāng)下也確實(shí)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了。
我和三皇子乃至天下人所見的孟瑯都不是真正的孟瑯。
據(jù)太子所言，孟瑯與鶴九是孿生兄弟，當(dāng)初遭逢大難，父母雙亡，兄弟離散。
孟瑯被收養(yǎng)，讀書中舉，入東宮為幕僚。
而孟玉清入東宮暗衛(wèi)，刀口舔血。
玉清不僅僅是他的字，更是他弟弟孟玉清的名。
只不過入了暗衛(wèi)，孟玉清這個名字便被鶴九取代了。
一個是光風(fēng)霽月卻體弱的東宮幕僚，一個是行走于黑暗卻武功高強(qiáng)的東宮暗衛(wèi)。
太子需要孟玉清的武功，所以暗衛(wèi)鶴七從暗走入明，替兄長受血雨腥風(fēng)。
太子更需要孟瑯的頭腦，所以孟瑯從明踏入暗，在背后出謀劃策。
所以我見到的孟瑯會殺人，有兩副面孔。
一切的一切都有跡可循，世上哪有殺不死的文弱書生，只是披著羊皮的狼罷了。
這場所謂的婚事，這對名義上的夫妻，根本不是真正的彼此。
13
太子親自推著輪椅進(jìn)來，椅子上坐著的人與鶴九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面色蒼白，看著虛弱極了。
這才是真正的孟瑯。
鶴九上前，喚了一聲兄長，孟瑯笑著應(yīng)答。
他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朝我微微頷首，帶著淺笑，如沐春風(fēng)。
我這才發(fā)覺，以前鶴九對我的微笑，根本就是笑里藏刀，我還傻傻地以為他人好心善。
鳳七姑娘，你說知曉三皇子的秘密，除了他在邊地屯兵買馬，還有別的嗎
我略略點(diǎn)頭。
三皇子有一塊玉，那玉是他母親留下的。
太子應(yīng)答，眼神中帶著些許失落。
這……我們都知曉呀。
是，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是這玉可號令允妃當(dāng)年留下的鐵甲衛(wèi)。
此言一出，空氣都安靜了幾分，還是孟瑯接話。
得鐵甲衛(wèi)者得天下，陛下當(dāng)年娶允妃，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可允妃逝世，鐵甲衛(wèi)一夜之間消失，如同不曾來過一般，這玉，當(dāng)真如此神奇
我淺搖頭，也是不確定。
三皇子狼子野心，很大一部分就是因?yàn)槭掷镂罩@塊玉，想要憑著它謀權(quán)篡位。
鶴九沉思幾許，緩緩開口。
我去把玉搶過來。
太子殿下抬手扶額，有些無奈。
鶴九，三弟身邊高手如云，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
我將懷中的玉掏出，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搶過來了。
……
我來投誠，必定是有足夠的誠意。
14
三皇子發(fā)了瘋似的找我，鬧得滿城風(fēng)雨。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怒發(fā)沖冠為紅顏，在尋一位美麗佳人。
他哪是為紅顏，他是為了自己的野心。
他帶著人沖到東宮之時，太子正帶著三皇子的罪證面圣。
三皇子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眶猩紅，嘴角的笑意卻是壓也壓不住。
好你個鳳七，給本王玩貍貓換太子這套，就是為了求東宮庇佑吧！
鶴九站在我身邊，手中劍還沒來得及放下。
孟大人，你身旁這個女人不是什么季家小姐，她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女子，是個命如螻蟻的貨色。
鶴九身法靈活，不過三兩步，劍鋒已經(jīng)抵在了三皇子的脖間。
殿下，慎言。
三皇子又震驚又不解，他不敢相信眼前身姿迅捷的男人竟是京都人口中的病秧子。
他更不敢想，他竟敢將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反應(yīng)過來，焦急地追問。
太子呢
我都?xì)⒌綎|宮來了，太子怎么不出來！
一女子推著孟瑯出來，三皇子詫異地看著眼前長得極為相似的兩人。
女子明眸皓齒，一雙眼睛總覺得似曾相識。
哈哈哈哈！
太子真是好算計(jì)啊，我找別人假扮季挽云，他便找別人假扮孟瑯，真是好個荒唐婚約，好一對假夫妻啊。
三皇子大笑一番，將目光放到我身上，狠毒如斯。
鳳七，將玉佩還給我，否則今日我必叫你血灑東宮。
鶴九劍鋒再進(jìn)一寸，言語諷刺。
殿下說大話之前，不先看看自己的命握在誰手上。
三皇子冷嗤，朝后退了一步，展開雙臂。
且不說你不是孟瑯，就算你是孟瑯，你敢殺我嗎
我是帝王血親，天之驕子。
我是君，爾等是臣，難不成還要弒君不成！
15
倘若是朕呢
皇帝與太子從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之中，滿堂皆是下跪。
三皇子眼里的光頃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后怕。
邊地屯兵買馬，刺殺官員，興風(fēng)作浪，李寰，你好大的膽子。
三皇子膝行至皇帝腳邊，語氣懇切。
父皇，這都是栽贓陷害呀！
你要相信兒臣�。�
皇帝抬手甩出一沓紙，重重砸在三皇子臉上。
白紙黑字分明，你還想騙朕！
朕念在你母妃的面上，這些年對你太過嬌縱，以至于你昏了頭！
一句話好像點(diǎn)醒了三皇子，他些許搖晃地站起身，直愣愣地盯著皇帝。
你還有臉提我的母妃，若不是你，她也不會慘死宮闈。
我的母妃是這個世上最瀟灑傲氣的女子，為了你甘愿將自己鎖在綠瓦紅墻之中，可你呢陛下！甚至連個后位都不愿給她。
皇帝面帶愧色，語氣無奈又沉重。
經(jīng)年往事，多少內(nèi)情是你所不知曉的。是我對不起你的母妃，可這不是你胡作非為的理由。
李寰，鐵甲衛(wèi)一夜消失，是你母妃臨死前親自遣散，就算你留著玉佩，也無濟(jì)于事。
三皇子雙目瞪圓，嘴里不停說著不可能。
皇帝嘆了口氣，看起來就像一位替兒子操碎了心的父親。
太子，李寰挑斷手筋腳筋，囚于皇家別苑。
太子猛然抬頭，對上皇帝的目光，朝前一步。
父皇……
皇帝目光幽深，眼里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太子定住，垂頭應(yīng)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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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罪大惡極，竟然都不至死，皇帝的偏心昭然若揭。
他是太子，端方正直，卻不如三皇子胡攪蠻纏得到的愛多。
我不由得懷疑，三皇子這些年針對東宮的種種，皇帝當(dāng)真全然不知。
還是……他口中的太過嬌縱，就是由著一個兒子仗著寵愛肆無忌憚地傷害另一個兒子。
結(jié)果不算盡如人意，但也不算差。
我轉(zhuǎn)身之際，猛地被人拉住，一道女聲在耳旁響起。
姑娘小心，前面有道坎兒呢。
我回頭，相似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xiàn)，越來越怪異。
地上那沓凌亂的紙中，分明就有我偷出來的那份三皇子屯兵買馬的情報(bào)。
可是……這份情報(bào)，不該在三皇子手中嘛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我抬手，遮住面前女子的半張臉，不由得心里一顫。
怎么……這么像。
當(dāng)初在城門下拉住我的那個半臉傷疤的女子，如今就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鶴九朝我走過來，手中的劍還未收入劍鞘之中。
他踏步而來，像是要來殺我的。
我撈起地上的劍，劍鋒直指他面門，定住他的步子。
鳳七你……
我且問你
你是不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是三皇子的細(xì)作
鶴九好看的眉眼微皺，拿劍的手握緊了幾分。
是。
我不由得苦笑，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我再問你，你和阿江的對話是故意讓我聽到，你猜到我肯定會搶那份證據(jù)獻(xiàn)給三皇子，對嗎
旁邊孟瑯要出聲，卻被鶴九眼神制止。
對。
眼淚不爭氣地掉落，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wěn)。
孟瑯身后的女子，便是當(dāng)初在城門下阻攔我殺你的人對嗎
或者說，從入北地制止流民之患開始，你們就在算計(jì)我，用我去扳倒三皇子，對嗎
對。
一個對字，如刀如劍，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里，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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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爭殘酷，爾虞我詐，我能理解。
可是……可是為什么我投誠的這么些天，你們?yōu)槭裁磸膩聿辉鴮ξ艺f過，不曾向我解釋。
手里再也拿不住劍，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鶴九上前兩步，卻又猶豫著后退。
夫……鳳七，我從沒想過要一直瞞你，我想過找時機(jī)與你說出實(shí)情的。
孟瑯此時終于接上話。
鳳七姑娘，一切都是我的想法，你要怨便怨我吧。
內(nèi)心百感交集，我此刻分不清真情假意，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們，語氣冷清。
太子殿下說過，事成之后放我自由，如今事成，鳳七走了。
我走在道上，冷風(fēng)呼呼吹個不停，眼睛發(fā)澀。
我和孟瑯……鶴九是假婚事，他騙我瞞我，我也騙他欺他，好像各不相欠。
他的柔弱是裝的，溫情也是裝的，他從未對我交付真心，我不該因?yàn)樗钠鄄m而傷心。
我在想殺他的時候，他也在隨時隨地地算計(jì)我。
我們兩個之間一舉一動都是交鋒，都是虛情假意。
這么一想，倒也不是很糟。
我騙他，他騙我，我想殺他，他又何嘗不想干掉我。
不過是各懷鬼胎的夫妻罷了，有什么好留戀的。
我仰頭嘆了口氣，一滴水珠打在臉上，烏云密布，看來是要下雨。
雨水來得又急又兇，我卻沒有避雨的心思，腳步沉沉。
天空暗了幾分，雨水打在油紙傘的聲音清晰入耳。
我仰頭，看見鶴九撐著傘，略帶歉疚地看著我。
夫人，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