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家很大，卻裝不下我的一個小小愿望。
他們說愛我，可那愛，比冬日的寒風更刺骨。
我只是想要一點點暖，一點點就好。
如果，如果時光能倒流，他們會不會，真的愛我一次
1
我的世界很安靜，安靜到只剩下爸爸的呵斥和媽媽的嘆息。
今天，我又考砸了。
數(shù)學試卷上鮮紅的59分，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果然，門砰的一聲被推開，爸爸林國棟鐵青著臉走進來，媽媽陳婉跟在后面，表情是慣常的失望。
林曉曦！你看看你考的什么分數(shù)！隔壁王阿姨的女兒又是全班第一！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爸爸的咆哮聲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媽媽尖細的聲音緊隨其后：天天就知道發(fā)呆！不知道用功！我和你爸為了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你就拿這個回報我們
我低著頭，小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我想說，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
可我知道，這些話，他們聽不進去。
在他們眼里，我永遠是那個不爭氣、麻煩、讓他們失望的林曉曦。
啪！
火辣辣的疼痛從臉頰蔓延開來。
是爸爸的巴掌。
十年了，我已經習慣了。
打完，他似乎還覺得不解氣，指著我厲聲說：今天晚飯別吃了！好好反��！
媽媽沒有阻止，只是冷冷地補充：把錯題抄一百遍！少一遍，明天也別想吃飯！
他們走了，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
我捂著臉，眼淚終于敢掉下來。
為什么
為什么爸爸媽媽從來不抱抱我
為什么他們看向我的眼神，總是充滿了厭惡
我好想問問他們，爸爸，媽媽，我努力變好，努力聽話，努力學習，你們能不能，也愛我一點點
2
時間一天天過去，家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我像一只驚弓之鳥，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父母的臉色，生怕一點點差錯就引來狂風暴雨。
可錯誤總是如影隨形。
打翻了牛奶，會被罵笨手笨腳。
走路聲音大了，會被斥責沒有規(guī)矩。
甚至，我只是在吃飯時多看了一眼他們，也會被質問：看什么看！覺得自己很有理是不是
我越來越沉默，越來越膽小。
學校，成了我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因為我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因為我性格內向不敢說話，因為我臉上偶爾會帶著未消的指痕，我成了班級里被欺負的對象。
他們叫我拖油瓶，叫我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的文具盒被丟進垃圾桶，我的課本被撕掉，我的椅子上被涂滿膠水。
我不敢告訴爸爸媽媽。
我怕他們會說：為什么別人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肯定是你自己有問題！
就像上次，我哭著回家說同桌搶了我的橡皮，媽媽卻反手給了我一巴掌，罵我不懂得團結同學，凈給她惹麻煩。
那種絕望，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身上的傷可以慢慢好，心里的傷，卻像一個無底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3
十歲生日那天，我偷偷許下了一個愿望。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對我笑一笑，能像對待鄰居家的小妹妹那樣，溫柔地摸摸我的頭。
可現(xiàn)實是，那天爸爸因為工作不順心，又喝了酒。
媽媽因為我期中考試比王阿姨的女兒低了十分，一整天沒和我說一句話。
晚上，我捧著偷偷用零花錢買的小蛋糕，小聲地問他們：爸爸，媽媽，今天是我的生日……
爸爸一拍桌子，醉眼朦朧地吼道：生日生日！就知道過生日！成績那么差，你還有臉過生日
媽媽在一旁冷哼：等你什么時候考過王曉梅，再提過生日的事吧！
小小的蛋糕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像我的心。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得喘不過氣。
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為什么他們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意
難道，我真的是個多余的，不該被期待的孩子嗎
4
霸凌愈演愈烈。
我開始害怕去學校，每天早上醒來，想到要面對那些充滿惡意的眼神和捉弄，我就渾身發(fā)抖。
終于，在一次體育課后，我被幾個高年級的男生堵在了操場角落。
他們搶走了我這個月僅有的幾塊零花錢，把我推倒在地，用腳踩我的書包，還往我頭上倒沙子。
我哭著求饒，他們卻笑得更加開心。
你看她那慫樣！
真沒用，怪不得她爸媽都不要她！
那些話，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扎進我的心里。
我?guī)е簧淼膲m土和屈辱回到家。
媽媽看到我狼狽的樣子，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林曉曦！你又去哪里野了看看你這身臟兮兮的！趕緊去洗干凈，別把家里弄臟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被欺負了。
可看到媽媽眼中熟悉的厭惡，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說了又怎么樣呢
不過是再多一頓打罵，再多一次肯定是你自己的錯。
我默默地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沖刷著我的身體，卻沖不掉心里的寒冷和絕望。
那一刻，一個念頭清晰地冒了出來。
或許，離開這個世界，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吧。
我不會再讓爸爸媽媽煩心，不會再讓他們失望。
他們，應該會松一口氣吧。
5
我開始計劃我的離開。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老師說，生命很寶貴。
可是，我的生命，有人在乎嗎
我偷偷藏起了媽媽的安眠藥，一片，兩片……我知道，攢夠一定的量，就能永遠睡著了。
在實施計劃的前一天晚上，我鼓起了畢生最大的勇氣。
飯桌上，氣氛一如既往地沉悶。爸爸看著新聞，媽媽在挑剔菜色。
我放下筷子，看著他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爸爸，媽媽，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但我還是堅持說了下去，我一直都非常愛你們！你們……也很愛很愛我的，對吧！
這是我藏在心底十年，最想問，也最渴望得到肯定答案的問題。
空氣仿佛凝固了。
爸爸從新聞中抬起頭，皺眉看了我一眼，語氣不耐：小小年紀，胡說八道什么趕緊吃飯！
媽媽也放下筷子，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和更多的煩躁：林曉曦，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又想找借口不寫作業(yè)
期待中的溫柔回應沒有出現(xiàn)。
哪怕是一句敷衍的是，都沒有。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沉入了冰窖。
原來，連我最后的這點奢望，都是多余的。
也好。
這樣，我走的時候，大概會更決絕一點吧。
我對他們笑了笑，很輕，很淺，然后低下頭，默默地扒拉著碗里的飯。
那頓飯，我吃得很慢，很慢，仿佛想把這世間的味道，最后再品嘗一遍。
……
6
曉曦！曉曦！你醒醒��！你看看媽媽！媽媽錯了！媽媽以后再也不逼你考第一了！陳婉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抱著林曉曦冰冷瘦小的身體，幾近昏厥。
林國棟跪在一旁，這個一向堅硬如鐵的男人，此刻涕淚橫流，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女兒！我對不起你啊曉曦！爸爸錯了！爸爸不是人！
空蕩蕩的藥瓶滾落在地，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十歲女孩的絕望。
那張帶著淚痕的蒼白小臉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解的困惑和卑微的祈求。
爸爸，媽媽，你們也很愛很愛我的，對吧！
那句話，像一根毒刺，反復扎進他們的心臟。
他們從未想過，平日里那些習以為常的打罵和苛責，在女兒心中竟是如此沉重的枷鎖。
他們也從未想過，那個他們眼中麻煩、不懂事、不爭氣的女兒，內心深處對他們的愛，是如此純粹而卑微。
悔恨，如同潮水般將他們淹沒。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回女兒的生命，給她一個充滿愛的童年。
然而，世上沒有如果。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沖擊著他們的靈魂，意識漸漸模糊……
7
��！
陳婉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林國棟也被驚醒，他下意識地抱住妻子，聲音沙�。和駜�，又做噩夢了
陳婉眼神空洞，喃喃道：國棟，我夢見曉曦了……她問我，我們愛不愛她……
林國棟心中一痛，剛想安慰，卻突然愣住了。
他環(huán)顧四周。
這不是他們家寬敞明亮的主臥。
這是一個小小的、布置簡單，甚至有些陳舊的房間。
墻上貼著幼稚的卡通貼紙，書桌上擺著小學的課本。
這是……曉曦的房間！
而且，這房間，似乎比他記憶中曉曦去世前的樣子，要更新一些。
更讓他驚駭?shù)氖�，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不對，是她的手，變得小巧而稚嫩。
陳婉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發(fā)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尖叫。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怎么……變小了！
林國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向床頭柜上的日歷。
上面的日期，讓他瞳孔驟縮。
X年X月X日。
這……這是一切悲劇發(fā)生的一個月前！
曉曦十歲生日后不久，期中考試成績剛出來的那段時間！
國棟，這，這是怎么回事我們……陳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
林國棟的腦中一片混亂，一個荒誕卻又無比誘人的念頭涌了上來。
難道，老天爺真的給了他們一次重來的機會
讓他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女兒的身體里
婉兒，你冷靜點聽我說。林國棟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但他努力保持鎮(zhèn)定，我們可能……可能真的回到了曉曦出事的一個月前。而且，我們……在曉曦的身體里。
陳婉張大了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怎么可能……這太荒謬了！
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林國棟看著鏡子里那張稚嫩卻又熟悉的小臉，心中百感交集，婉兒，這是我們的機會！是老天爺給我們彌補曉曦的機會！我們這一次，一定要保護好她！讓她開開心心地長大！
陳婉的眼中也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她用力點頭：對！我們要彌補曉曦！我們不能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
8
最初的幾天，林國棟和陳婉都沉浸在一種奇異的興奮和緊張之中。
他們擁有了成年人的靈魂和記憶，卻住在一個十歲女孩的身體里。
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扮演林曉曦。
婉兒，不對，現(xiàn)在我們都是曉曦。等一下我們自己回來了，你可千萬別露餡。林國棟在曉曦的房間里，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其實是陳婉的靈魂在主導表情，鄭重地提醒道。
陳婉的靈魂回應道：我知道，國棟。等我們回來了，我一定好好表現(xiàn)，讓媽媽高興。她刻意模仿著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語氣，卻顯得有些滑稽。
林國棟的靈魂嘆了口氣：唉，以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曉曦在我們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很快，過去的林國棟和過去的陳婉下班回家了。
當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身體里的兩個成年靈魂瞬間繃緊了神經。
曉曦！作業(yè)寫完了沒有今天在學校聽不聽話過去的陳婉一進門，連鞋都沒換，就開始了例行盤問。
媽媽，我寫完了，在學校也很乖。身體里的陳婉靈魂立刻主導著，用甜糯的聲音回答，同時努力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過去的林國棟則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徑直走到沙發(fā)旁坐下，打開了電視。
那就好。記住，期中考試你比王曉梅低了十分，期末一定要趕上來！不然，你知道后果！過去的陳婉語氣依舊嚴厲。
身體里的陳婉靈魂，此刻深切體會到了女兒曾經的壓力。她強忍著反駁的沖動，乖巧點頭：嗯！媽媽，我會努力的！
看著眼前這個懂事的女兒，過去的陳婉似乎滿意了一些，但依舊沒有好臉色，轉身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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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只剩下曉曦和過去的林國棟。
身體里的林國棟靈魂，看著那個曾經冷漠暴躁的自己，心中五味雜陳。他想開口說些什么，緩和一下氣氛，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陳婉的靈魂主導著曉曦的身體，小心翼翼地給過去的林國棟倒了一杯水：爸爸，喝水。
過去的林國棟頭也沒抬，只是嗯了一聲。
那一刻，身體里的兩個靈魂都感到了一陣無力。
他們知道，改變過去的自己，恐怕比登天還難。
9
為了讓過去的父母滿意，林國棟和陳婉的靈魂開始拼盡全力。
他們用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去學習小學的知識，簡直是降維打擊。
林曉曦的成績突飛猛進。
上課積極回答問題，作業(yè)工整漂亮，小測驗幾乎次次滿分。
過去的陳婉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
嗯，曉曦最近確實用功多了，值得表揚。在一次林曉曦又拿了單元測驗第一后，過去的陳婉難得地夸獎了一句，甚至還夾了一筷子肉到林曉曦碗里。
身體里的陳婉靈魂激動得差點掉下眼淚。這是她作為陳婉時，從未給過女兒的待遇。
林國棟的靈魂也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努力是有效果的。
他們還努力讓林曉曦變得勤快、懂事。
主動做家務，雖然小小的身體做起來很吃力。
對過去的父母言聽計從，不再有任何反駁。
過去的林國棟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雖然依舊不愛說話，但至少不再動輒呵斥。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甚至開始幻想，也許，他們真的可以改變一切。
只要他們讓林曉曦足夠優(yōu)秀，足夠完美，過去的父母就會全心全意地愛她，校園霸凌的悲劇也不會再發(fā)生。
曉曦，一定能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10
然而，他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們可以改變試卷上的分數(shù)，可以改變林曉曦在家的表現(xiàn)，卻無法改變林曉曦在學校的處境。
林曉曦原本的性格已經深入人心——那個懦弱、好欺負、沒人撐腰的女孩。
即使她的成績突然變好，在那些以欺負弱小為樂的霸凌者眼中，這并不代表什么。
反而，可能因為老師的表揚，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
這天，體育課自由活動。
林曉曦正坐在操場邊看書，突然，一個籃球帶著風聲砸了過來，正中她的后腦勺。
哎喲！
身體里的陳婉靈魂主導著發(fā)出一聲痛呼，林國棟的靈魂也感覺到了那股沖擊力。
眼前一陣發(fā)黑。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幾個高年級的男生已經圍了上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為首的那個，他們有印象，是學校里有名的刺頭，叫李浩。
喲，這不是林大學霸嗎怎么撞傻了李浩撿起籃球，惡意地在林曉曦頭頂拍了拍。
身體里的林國棟靈魂怒火中燒。若是他自己的身體，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可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十歲女孩。
陳婉的靈魂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記得以前看過的一些應對策略，試圖講道理：同學，你們打到我了，應該道歉。
道歉李浩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我們憑什么給你道歉是你自己不長眼，跑到我們打球的地方來的！
就是！成績好了不起啊還不是個書呆子！旁邊的男生跟著起哄。
身體里的林國DNA的靈魂試圖控制身體站起來，卻因為剛才那一下撞擊，有些頭暈目眩。
想跑李浩一把按住林曉曦的肩膀，力氣大得驚人，今天不給哥幾個找點樂子，別想走！
他們搶走了林曉曦手中的書，撕得粉碎，紙片像雪花一樣散落。
然后，他們開始推搡林曉曦。
身體里的兩個成年靈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來自孩童的、純粹的惡意和力量上的絕對壓制。
憤怒、屈辱、恐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陳婉的靈魂幾乎要崩潰了，她尖叫道：你們住手！老師會知道的！
老師李浩笑得更猖狂了，你去告��！看看老師是信我們，還是信你這個沒人要的野種！
沒人要的野種……
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兩個成年人的靈魂。
他們知道，這是女兒曾經無數(shù)次聽到的侮辱。
11
最終，還是上課鈴聲解救了他們。
李浩一行人不屑地啐了一口，揚長而去，臨走前還撂下一句：林曉曦，放學別走！
曉曦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撿起那些破碎的書頁。
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感受著這具小小身軀因恐懼和憤怒而不住地顫抖。
國棟，怎么辦他們放學還要堵我們！陳婉的靈魂帶著哭腔。
林國棟的靈魂也是一片冰冷：我們必須告訴老師，告訴我們自己！
放學后，他們故意磨蹭到很晚，避開了李浩那群人。
回到家，面對過去的林國棟和過去的陳婉，身體里的兩個靈魂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爸爸，媽媽，我今天……我今天在學校被人欺負了。陳婉的靈魂主導著，聲音帶著委屈，眼圈也紅了。
過去的陳婉正忙著準備晚飯，聞言頭也沒回，只是不耐煩地問：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又去招惹別人了
我沒有！是他們故意欺負我！他們撕了我的書，還推我，說……說很難聽的話……林國棟的靈魂搶著解釋，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憤怒。
過去的林國棟終于從報紙后抬起頭，眼神銳利地掃過來：別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欺負你林曉曦，我告訴你，你要是自己不學好，在外面惹是生非，看我怎么收拾你！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過去的陳婉從廚房里探出頭，冷冷地拋下一句，你要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誰會來欺負你肯定是你自己先犯賤！
果然……
果然是這樣的回答。
和他們記憶中，女兒曾經得到的回答，一模一樣。
冰冷，刻薄，充滿了不信任和指責。
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女兒曾經經歷過的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
他們想為自己辯解，想大聲咆哮，想質問眼前的這兩個自己，為什么你們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兒！
可是，他們發(fā)不出聲音。
十歲女孩的身體，在面對父母積威已久的斥責時，本能地選擇了瑟縮和沉默。
那一晚，林曉曦又被罰抄了十遍在學校要團結同學，不惹是生非的保證。
冰冷的燈光下，小小的身影伏在書桌前，身體里的兩個靈魂，淚流滿面。
12
霸凌并沒有因為他們的告狀而停止，反而變本加厲。
李浩那群人似乎知道了林曉曦回家告狀的事情，嘲笑她是個只會找爸媽哭鼻子的小屁孩。
他們開始用更隱蔽的方式欺負她。
在她的水杯里吐口水。
把她的作業(yè)本藏起來，讓她交不出作業(yè)被老師批評。
在她的背后貼上寫著侮辱性話語的紙條。
甚至，有一次，他們把林曉曦堵在廁所里，逼著她學狗叫。
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屈辱和痛苦。
他們是成年人，他們知道如何反擊，如何保護自己。
可是，這具身體太弱小了。
十歲的力量，根本無法與那些半大的小子抗衡。
他們也想過用成年人的智慧去設計反擊，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孩子們的惡意，有時候是那樣直接和不講道理，任何精密的計劃在絕對的惡意面前都顯得可笑。
而且，他們不敢把事情鬧大。
他們怕過去的父母知道后，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打罵。
那種無力感，深深地攫住了他們。
國棟，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陳婉的靈魂在身體里哭泣，曉曦以前……曉曦以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啊……
林國棟的靈魂沉默著，他能感受到陳婉的崩潰，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崩潰的邊緣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所謂的堅強，在某些境遇下，是多么不堪一擊。
他開始理解女兒曾經的沉默和絕望。
那不是懦弱，那是在無數(shù)次求助無門后的死心。
13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國棟和陳婉發(fā)現(xiàn)，他們對林曉曦身體的控制力，似乎在逐漸減弱。
有時候，他們明明想讓身體往左，身體卻會不由自主地向右晃一下。
有時候，他們想說一句強硬的話，出口的卻是一聲怯懦的嗚咽。
更讓他們感到恐慌的是，他們開始在林曉曦的腦海中，聽到一些微弱的、不屬于他們兩個的聲音。
爸爸……媽媽……
我好怕……
你們在哪里……
那是曉曦的靈魂！是女兒原生靈魂的聲音！
她正在蘇醒！
國棟！曉曦！曉曦是不是要醒了陳婉的靈魂驚喜交加。
林國棟的靈魂卻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有欣慰，但更多的是恐慌：她醒了是好事，可是……可是我們還沒有改變任何事情！霸凌還在繼續(xù)，我們對她的態(tài)度也沒有變好！她醒來面對這一切，會不會……會不會再次絕望
這個可能性，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們心頭。
他們開始更加迫切地想要在曉曦的靈魂完全蘇醒前，解決所有問題。
他們試圖更激烈地反抗霸凌者，結果卻是招致了更兇狠的報復。
他們試圖更卑微地討好過去的父母，希望能換來一絲絲的憐憫和保護，但得到的回應依舊是冷漠和不耐煩。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
距離他們記憶中，曉曦出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而曉曦靈魂的聲音，在他們腦海中也越來越清晰。
他們感覺到，自己像兩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正在被這具身體的主人，一點一點地往外排擠。
14
某天放學，李浩又帶人堵住了林曉曦。
這一次，他們似乎想玩點更過分的。
林曉曦，聽說你最近學習很用功啊不如，幫哥幾個把這幾份卷子寫了吧李浩拿出幾張空白的物理試卷，輕佻地拍著林曉曦的臉。
那是高年級的試卷，他們根本不會做。
身體里的陳婉靈魂正想開口拒絕，卻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
腦海中，曉曦的聲音尖銳地響起：不要！我不要給他們寫！走開！你們這些壞人！
緊接著，他們感覺到身體不受控制地推開了李浩，轉身就跑。
還敢跑！李浩怒罵一聲，立刻追了上來。
一場追逐在放學后的校園里展開。
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踉蹌地奔跑，后面是幾個窮追不舍的少年。
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屬于林曉曦的、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反抗。
曉曦！曉曦！是我們！爸爸媽媽在你身體里！林國棟的靈魂試圖在腦海中呼喊。
不要怕！我們會保護你！陳婉的靈魂也急切地安撫。
可是，曉曦的靈魂似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或者說，她的意識還很混亂，只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中。
她只想逃，逃離這些可怕的人。
最終，在一個拐角，林曉曦體力不支，被李浩一把抓住。
小賤人！還敢跑！李浩揚手就要打下來。
就在這時，身體里的林國棟靈魂爆發(fā)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意念，他用盡全力嘶吼（在意識層面）：住手！
同時，陳婉的靈魂也拼命地想要控制身體做出反抗的動作。
兩個成年靈魂的意志與女孩原生靈魂的恐懼交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能量。
林曉曦的身體猛地爆發(fā)出力量，狠狠一口咬在了李浩的手腕上。
啊——！李浩慘叫一聲，松開了手。
趁著這個空檔，林曉曦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她一路跑，一路哭，身體里的林國棟和陳婉，卻感到一陣陣的虛弱。
他們知道，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fā)，消耗了他們太多的精神力。
更重要的是，他們感覺到，曉曦的靈魂，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他們，快要被徹底排擠出去了。
15
日子一天天逼近那個最終的節(jié)點。
林國棟和陳婉的靈魂在林曉曦身體內越來越力不從心。
他們常常會陷入短暫的失神狀態(tài)，那是曉曦的靈魂在試圖主導身體。
他們能清晰地感知到曉曦的悲傷、恐懼，以及對父母之愛那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們想告訴她，爸爸媽媽后悔了，爸爸媽媽現(xiàn)在愛她。
可是，當他們嘗試通過林曉曦的嘴說出這些話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發(fā)出清晰的音節(jié)，或者說出口的，依舊是符合過去林曉曦人設的、怯懦的低語。
他們絕望地發(fā)現(xiàn)，即使他們占據(jù)了女兒的身體，似乎也只是在重復女兒的悲劇，甚至因為他們成年人的反抗意識，讓女兒遭受了更多的惡意。
那個可怕的夜晚，還是來了。
飯桌上，一燈如豆。
過去的林國棟依舊看著新聞，時不時發(fā)出對時事的評論。
過去的陳婉則在抱怨今天的菜又買貴了。
身體里，曉曦的靈魂已經占據(jù)了絕對的主導。
林國棟和陳婉的靈魂，像兩個虛弱的影子，蜷縮在一旁，無力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知道，這是最后的時刻了。
林曉曦（女兒靈魂）慢慢放下了筷子。
她抬起頭，那雙曾經被父母靈魂占據(jù)時努力想要變得靈動自信的眼睛，此刻又恢復了往日的怯懦和卑微。
她看著眼前的父母，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爸爸，媽媽……
我一直都非常愛你們！
你們……也很愛很愛我的，對吧！
熟悉的問題，再次響起。
林國棟和陳婉的靈魂，痛得幾乎要消散。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
過去的林國棟眉頭一皺，從新聞上移開視線，不耐煩地呵斥：吃個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小小年紀，一天到晚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吃飯！學習搞上去了嗎
過去的陳婉更是連頭都沒抬，只是冷冰冰地說：等你什么時候能像王曉梅一樣，次次考第一，再來問我們這個問題吧！不爭氣的東西！
冰冷的話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曉曦的心里。
也扎在兩個旁觀的靈魂心上。
那一刻，林國棟和陳婉的靈魂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傳來。
他們，被徹底推出了林曉曦的身體。
16
靈魂狀態(tài)的林國棟和陳婉，漂浮在冰冷的空氣中，眼睜睜看著飯桌旁那一幕。
看著那個曾經是自己的男人，用那樣不耐煩的語氣呵斥著女兒最后的希望。
看著那個曾經是自己的女人，用那樣刻薄的言語碾碎女兒僅存的奢求。
女兒林曉曦，在聽到那些話后，小小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她慢慢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所有的光芒。
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只是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這種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讓林國棟和陳婉感到窒息。
他們知道，女兒的心，在這一刻，是真的死了。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陳婉的靈魂發(fā)瘋似的想要沖過去，想要捂住過去的自己那張刻薄的嘴。
曉曦！曉曦！爸爸媽媽愛你！我們愛你啊！林國棟的靈魂也在絕望地嘶喊。
可是，他們的聲音，女兒聽不見。
飯桌旁的林國棟和陳婉，也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就像兩個被遺棄在時間縫隙里的孤魂，只能無助地看著悲劇在眼前重演，卻無能為力。
悔恨、痛苦、絕望……這些情緒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遍遍凌遲著他們的靈魂。
如果這就是重生的代價，如果這就是讓他們看清自己曾經多么殘酷的真相，那這代價，未免太過沉重。
17
就在林曉曦徹底低下頭，準備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那一剎那。
靈魂狀態(tài)的林國棟和陳婉，心中同時涌起一股無比強烈的執(zhí)念。
不！
不能就這樣結束！
他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女兒走向絕望！
哪怕是假的，哪怕是騙她的，他們也要告訴她，爸爸媽媽是愛她的！
這股執(zhí)念，強烈到近乎瘋狂。
在這一瞬間，他們似乎感覺到，周圍那冰冷而凝滯的空氣，因為他們靈魂的劇烈波動，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扭曲。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回應他們此刻不顧一切的渴望。
回去！我們要回去！
我們要親口告訴她！
兩個殘破的靈魂，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連他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舉動。
他們像兩道虛影，不顧一切地，猛地沖向了飯桌旁那兩個依舊對女兒的絕望一無所知的，過去的自己的身體里！
沒有想象中的阻礙，沒有靈魂爭奪的痛苦。
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當林國棟的靈魂沖入過去的林國棟身體時，他只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隨即，他便重新感覺到了身體的重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再次成為了林國棟。
而另一邊，陳婉的靈魂也成功進入了過去的陳婉的身體。
18
飯桌旁。
過去的林國棟和過去的陳婉，原本冷漠和不耐煩的表情，幾乎在同一時間，凝固了。
隨即，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傷和痛悔，從他們（現(xiàn)在是被未來靈魂占據(jù)）的眼底深處，不可抑制地涌了上來。
林曉曦正低著頭，準備默默忍受這又一次的失望。
突然，她感覺到，飯桌對面的氣氛，變了。
那股讓她窒息的壓迫感，似乎……消失了
她小心翼翼地，偷偷抬起一點點眼瞼，看向爸爸媽媽。
這一看，她愣住了。
爸爸……爸爸的眼睛，為什么紅了
媽媽……媽媽為什么在掉眼淚
而且，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厭惡，不再是不耐煩。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充滿痛惜、充滿溫柔、充滿……愛的眼神
曉曦……
林國棟（未來靈魂）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哽咽和顫抖。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女兒的臉頰，卻又怕驚擾了這不真實的場景。
陳婉（未來靈魂）已經泣不成聲，她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
寶貝……我的寶貝……
林曉曦徹底呆住了。
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爸爸媽媽……怎么了
爸爸……媽媽她試探著，小聲地叫了一句。
林國棟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翻江倒海的情緒。他看著女兒那雙因為困惑和不安而顯得更加無辜的大眼睛，一字一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用盡了靈魂深處所有的愛，溫柔地說道：
曉曦，爸爸和媽媽，從寶貝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一直，深深地愛著你。
陳婉也哽咽著，接上了丈夫的話：是媽媽不好……媽媽以前太嚴厲了……媽媽以為那是為你好……媽媽錯了，寶貝……媽媽最愛最愛的人，就是你��！
林曉曦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
她的小嘴微張，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這是……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答案嗎
這是真的嗎
19
爸爸……媽媽……林曉曦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你們……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千真萬確！林國棟（未來靈魂）再也控制不住，他站起身，走到女兒身邊，笨拙地，卻又無比珍重地，將女兒小小的身體攬入懷中。
這個擁抱，他欠了女兒十年。
溫熱的觸感傳來，懷中的小身體瘦弱得讓他心疼。
對不起，曉曦，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前混蛋！爸爸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他緊緊抱著女兒，聲音嘶啞，以后，爸爸再也不會罵你了，再也不會打你了。爸爸會保護你，誰也不能欺負我的曉曦！
陳婉（未來靈魂）也走過來，從另一邊抱住女兒。
曉曦，我的好女兒，媽媽以后再也不逼你考第一了。你想做什么，媽媽都支持你。媽媽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健健康康的。她親吻著女兒的額頭，淚水滴落在女兒的發(fā)間。
林曉曦被爸爸媽媽緊緊抱在中間，感受著他們懷抱的溫暖，聽著他們充滿愛意和悔恨的話語。
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小腦袋，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
爸爸……媽媽……她哽咽著，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仿佛要把這十年的委屈和思念，都哭出來。
哎，爸爸在。
媽媽也在，寶貝，媽媽永遠都在。
這一刻，小小的飯廳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壓抑。
只有遲來的愛，和失而復得（或者說，從未真正擁有過）的溫暖。
林曉曦在父母的懷抱里，漸漸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掛著淚珠的小臉，看著爸爸媽媽，露出了一個虛弱但無比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像雨后初霽的陽光，瞬間照亮了整個世界。
也刺痛了兩個成年人的靈魂。
他們知道，這幸福，是偷來的。
是虛假的。
可是，如果能讓女兒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感受到這份愛，哪怕只有一瞬，他們也愿意。
20
夜深了。
林國棟和陳婉（未來靈魂）輪流給林曉曦講著故事，哄著她入睡。
他們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心中充滿了滿足和酸楚。
國棟，你說，我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嗎陳婉輕聲問，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林國棟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不知道。但只要能多陪曉曦一天，多讓她開心一天，就夠了。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房間。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夢。
然而，夢，終究是要醒的。
或者說，有些人，從未真正入過夢，只是不愿從自己編織的幻境中走出。
21
林醫(yī)生，7床的病人情緒又有些不穩(wěn)定了，您快去看看吧。
穿著白大褂的林國棟，猛地從辦公桌前驚醒。
他眼神有些迷茫，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
護士的聲音將他從那個溫暖而悲傷的場景中拉回了現(xiàn)實。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地應了一聲：好，我馬上過去。
這里不是那個小小的家，不是曉曦的房間。
這里是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
他是這里的主治醫(yī)師。
而7床的病人，是他的妻子，陳婉。
22
林國棟推開7號病房的門。
陳婉正坐在床邊，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半舊的洋娃娃。
她眼神空洞，嘴里卻在喃喃自語，臉上帶著一種詭異而溫柔的笑容。
曉曦，乖，今天想聽什么故事媽媽給你講《白雪公主》好不好
爸爸說了，等你病好了，就帶你去游樂園，坐最高的摩天輪。
曉曦最乖了，要按時吃藥哦，這樣才能快點好起來……
林國棟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三年前，他們的女兒林曉曦，因為不堪家庭冷暴力和校園霸凌，在家中吞服了過量安眠藥，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從那以后，陳婉的精神就徹底崩潰了。
她活在了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在那個世界里，曉曦沒有死，只是生了一場需要慢慢調養(yǎng)的病。
在那個世界里，她和林國棟，是世界上最愛曉曦的父母。
他們每天都陪著曉曦，給她講故事，喂她吃飯，帶她去玩。
23
林國棟慢慢走到陳婉身邊，聲音沙啞卻努力保持著溫柔：婉兒，該吃藥了。
陳婉抬起頭，看到是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國棟，你來啦！快看，曉曦今天乖不乖她把粥都喝完了呢！
她指著空無一人的床鋪，語氣驕傲。
林國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痛楚。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頭發(fā)，聲音低沉：嗯，曉曦最乖了。婉兒，你也很棒，把曉曦照顧得這么好。
陳婉滿足地笑了，依偎進丈夫的懷里：國棟，我們以后，再也不罵曉曦了，再也不逼她了，好不好我們就讓她開開心心地長大。
好。林國棟哽咽著回答，眼淚無聲地滑落。
他知道，妻子永遠也走不出那個幻境了。
而他，又何嘗不是呢
24
每天下班后，林國棟都會回到那個曾經充滿女兒歡聲笑語（在他美化后的記憶中），如今卻空蕩冰冷的家。
他會走進曉曦的房間，坐在書桌前，對著空氣說話。
曉曦，爸爸回來了。今天工作有點累，但是想到你，爸爸就又有力氣了。
曉曦，爸爸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蛋糕，放在冰箱里了，記得別一次吃太多。
曉曦，對不起……爸爸知道錯了……爸爸真的知道錯了……
有時候，他會產生錯覺。
仿佛曉曦還在。
仿佛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見女兒怯生生卻又帶著期待的眼神，對他伸出小手。
他會緊緊抱住她，告訴她，爸爸愛她，爸爸很愛很愛她。
然后，他會從這個短暫的、自己構建的溫暖幻覺中驚醒，面對的，依舊是死寂的房間和無邊的悔恨。
25
那天，女兒問他們：爸爸，媽媽，我一直都非常愛你們！你們也很愛很愛我的，對吧！
他們是如何回答的
林國棟記不清了。
或者說，他不愿意記起。
因為任何真實的記憶，都只會像凌遲的刀，將他殘存的理智一片片剝離。
他寧愿相信，他們曾經在女兒的身體里，努力過，掙扎過。
他寧愿相信，他們曾經在那個最后的夜晚，附身在過去的自己身上，給了女兒一個充滿愛的回應。
哪怕，那只是一個夢。
一個由無盡悔恨和絕望交織而成的，永遠無法醒來的黃粱一夢。
26
陳婉的病情時好時壞。
清醒的時候，她會抱著林國棟痛哭，一遍遍地問：國棟，我是不是害死了曉曦我是個壞媽媽，對不對
糊涂的時候，她就沉浸在那個有曉曦的幸福世界里，溫柔地笑著，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
林國棟只能陪著她，在她清醒時一起流淚，在她糊涂時一起編織那個虛假的夢。
他知道，這是一種自我懲罰，也是一種自我麻痹。
他們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活下去。
活在對女兒永恒的思念和無盡的懺悔中。
27
又是一年曉曦的生日。
林國棟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和陳婉一起，坐在曉曦空蕩蕩的房間里。
陳婉（大部分時間處于糊涂狀態(tài)）開心地拍著手：曉曦十一歲啦！我們曉曦又長大一歲了！
林國棟點上蠟燭，燭光搖曳，映照著兩張憔悴卻又努力擠出笑容的臉。
曉曦，吹蠟燭吧。陳婉溫柔地說。
林國棟看著那跳動的火光，眼前又浮現(xiàn)出女兒那雙純凈的、充滿渴望的眼睛。
爸爸，媽媽，你們也很愛很愛我的，對吧！
他伸出手，輕輕地，仿佛真的在撫摸女兒的頭頂。
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是的，寶貝，爸爸媽媽……很愛，很愛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28
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最痛苦的懲罰，莫過于，當你終于明白愛為何物時，你愛的人，卻早已不在。
林國棟和陳婉的救贖之路，注定漫長而無期。
因為他們救贖的，從來不是已經逝去的女兒。
而是他們那兩顆，早已被悔恨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
那場共同編織的幻境，是他們最后的稻草，也是最殘忍的囚牢。
在那里，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去愛，去彌補。
卻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自己，那份愛，究竟遲到了多久，又錯過了多少。
或許，直到生命的盡頭，他們才能從這場盛大而悲哀的夢中，真正解脫吧。
但誰又知道呢
畢竟，有些夢，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輕易結束了。尤其，當做夢的人，早已失去了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