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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叫徐婭，之前我認識的人，都不記得我了，我的世界仿佛遺忘了我的存在。

    1

    記憶也是一串?dāng)?shù)據(jù)亂碼，錯綜復(fù)雜，根本理不清。

    但這應(yīng)該是我選擇的最好結(jié)局，不用像記憶里那樣，反復(fù)經(jīng)歷死亡循環(huán)，在新生里反復(fù)橫跳。

    沒有身份信息的我，被關(guān)進了精神病院。

    現(xiàn)在住在精神病院，大概是最自在的生活。

    我的這個故事，該從哪里說起呢

    有了，就從這講起好了！

    沒遇見陳余術(shù)之前，我家庭美滿，生活幸福。

    在籃球場遇見他之后，父母離奇死于車禍，但警察一直沒找到兇手。

    暗戀對象鄒鏡突然出國留學(xué)，等他回來后準(zhǔn)備表白的我，看見他已戴上婚戒。

    心灰意冷的我，嫁給了正追求自己的陳余術(shù)，結(jié)婚三年后的某一天，鄒鏡打電話告訴我，說找到殺害我父母的人，讓我凌晨三點整，在家附近的公園見面。

    見面后，他告訴我，想知道殺我父母的兇手，就先殺了他。

    他拿出刀，握住我的手，割開自己的脖子，聲音沙啞的說:你的父母其實不是你的……

    還沒說完，陳余術(shù)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后，將流血的他丟到一邊。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陳余術(shù)掐住我的脖子，使我窒息而死。

    后面我重生了，我的記憶是錯、亂的，一切都變不一樣了！

    2

    重生后的第三十七秒，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籃球場刺眼的陽光，橡膠地面蒸騰的熱氣，還有二十米外那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的背影——陳余術(shù)正彎腰系鞋帶，后頸處露出一截銀色項鏈，在陽光下閃著毒蛇般的冷光。

    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就是這雙手扼住了我的喉嚨，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怕，很快就結(jié)束了。而現(xiàn)在，他就站在離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活生生的，年輕版的陳余術(shù)。

    同學(xué)，請你喝水。

    一瓶冰涼的礦泉水突然貼在我臉頰上。我渾身一顫，轉(zhuǎn)頭看見鄒鏡溫和的笑臉。他脖子還帶著汗，籃球在他指尖旋轉(zhuǎn)。

    前世就是他握住我的手將水果刀，割開了自己的脖子，頸動脈噴出的鮮血染紅了，他戴著的鉑金婚戒。

    謝謝。我接過水瓶，手指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瓶身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我的手腕滑進袖口，像一條冰冷的蛇在爬行。

    鄒鏡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前世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紅著臉低頭，然后不小心把水灑在他的球鞋上。

    但現(xiàn)在我直視他的眼睛，發(fā)現(xiàn)他虹膜邊緣有一圈不自然的灰藍色——和父親實驗室里那些實驗體的檔案照片一模一樣。

    你是物理系的鄒鏡學(xué)長吧我擰開瓶蓋，故意讓聲音顯得輕松，我父親提起過你，說你對量子力學(xué)很有研究。

    鄒鏡轉(zhuǎn)球的動作突然僵住�；@球砸在地上，彈向正在系鞋帶的陳余術(shù)。我看到那個黑色背影明顯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令尊是鄒鏡的聲音依然溫和，但指節(jié)已經(jīng)泛白。

    徐教師，徐禎民。我故意提高音量，就是主持【海馬體記憶編碼】項目的那個。

    籃球場突然安靜得可怕。幾個正在打球的學(xué)生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朝這邊投來奇怪的目光。陳余術(shù)終于轉(zhuǎn)過身，銀鏈在鎖骨處晃動。

    他的眼神像兩把淬毒的刀，但嘴角卻揚起溫柔的弧度：這么巧我是陳余術(shù)，徐教授以前的助手。

    他向我走來時，我注意到他右腿有極輕微的跛行。前世我們結(jié)婚那天，他醉酒后說過這是十六歲車禍留下的后遺癥。

    但現(xiàn)在我突然想起，父親實驗室的監(jiān)控錄像里，編號7的實驗體在電擊測試中傷的就是右腿。

    鄒鏡突然擋在我們之間：術(shù)哥，籃球比賽要開始了，身為隊員還不去準(zhǔn)備嗎。

    他搭在陳余術(shù)肩上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我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籃球賽我看向記分牌，電子日歷顯示9月15日。記憶像被閃電劈開——父母車禍就發(fā)生在明天凌晨。

    前世法醫(yī)說他們的剎車油被人換成了酒精，但警察始終沒找到兇手。

    陳余術(shù)的銀鏈在陽光下閃爍：學(xué)妹要來看比賽嗎他聲音輕柔，右手卻緊攥著運動褲口袋里的某樣?xùn)|西。

    褲袋邊緣露出金屬反光，形狀像極了父親實驗室的電子門禁卡。

    當(dāng)然。我笑著點頭，同時摸向自己背包夾層。那里本該有一包紙巾，現(xiàn)在卻摸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

    掏出來時，我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是父親書房的鑰匙，鑰匙圈上掛著個微型U盤，上面用紅漆寫著7號協(xié)議。

    鄒鏡的目光死死盯住U盤。陳余術(sh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轉(zhuǎn)身時，我看到他后頸的銀色項鏈下隱約露出條形碼的痕跡。

    前世我們第一次上床時，他曾說那是童年燙傷的疤痕。

    籃球場的廣播突然響起：請參賽隊員到三號場地集合。陳余術(shù)倒退著離開，眼睛始終沒離開我手中的U盤。他的嘴唇無聲開合，我讀出了那個口型：

    這次別報警。

    3

    我的手心滲出冷汗。前世我是在父母死后第三天才報警的，當(dāng)時陳余術(shù)全程陪在我身邊，甚至幫我回答了警察的大部分問題。

    而現(xiàn)在，他怎么會知道我要報警除非……

    除非他也重生了。

    這個念頭像一桶冰水澆在我頭上。我機械地把U盤塞回包里，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如果陳余術(shù)也重生了，那么鄒鏡呢他們是否還記得前世做過的事

    徐學(xué)妹鄒鏡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你臉色不太好，需要去醫(yī)務(wù)室嗎

    我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能是太陽太曬了。學(xué)長，比賽什么時候開始

    20分鐘后。他猶豫了一下，你手上的U盤，能借我看一下嗎

    我假裝沒聽見，轉(zhuǎn)而問道：學(xué)長認識我，所以請我喝水是嗎

    鄒鏡的瞳孔微微收縮：當(dāng)然，但徐教授是你父親，是現(xiàn)在才知曉。之前只是聽說學(xué)妹你在量子力學(xué)和神經(jīng)科學(xué)的交叉領(lǐng)域，很有前景，想跟你了解一下。他頓了頓，特別是關(guān)于記憶移植的部分。

    記憶移植。這四個字像鑰匙一樣打開了我腦海中的某個鎖。

    父親實驗室的機密文件里提到過，他們成功將一個人的部分記憶編碼移植到了另一個人的海馬體中。

    但實驗因為倫理問題被緊急叫停，所有實驗體都應(yīng)該被銷毀了。

    學(xué)妹鄒鏡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

    我沒事。我后退一步，我先去趟洗手間，比賽前回來。

    轉(zhuǎn)身時，我感覺到兩道目光如芒在背。

    走出籃球場，我立刻拐進最近的衛(wèi)生間，鎖上隔間門，顫抖著掏出U盤。

    U盤是金屬材質(zhì)，冰冷沉重，側(cè)面有一個微型指紋識別器。我試著用拇指按上去，屏幕亮起紅光——識別失敗。

    這不是我的U盤，或者說，不是為我的指紋設(shè)計的。

    7號協(xié)議幾個紅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父親實驗室的實驗體編號是從1到10。7號，我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7號實驗體是個十六歲少年，車禍腦死亡后被家屬同意捐贈遺體用于科研。

    父親曾無意中提到，7號的記憶編碼異常完整，幾乎可以震驚整個世界。

    隔間外傳來腳步聲，很輕，但在寂靜的衛(wèi)生間里格外明顯。腳步聲停在我的門前，我屏住呼吸。

    徐婭是鄒鏡的聲音，你在里面嗎怎么樣，需不需要幫助

    我的心跳加速。我沒事，馬上出來。我迅速把U盤塞進內(nèi)衣暗袋，這是前世養(yǎng)成的習(xí)慣——陳余術(shù)從不檢查這里。

    推開門時，鄒鏡站在洗手臺前，通過鏡子觀察著我。他的灰藍色虹膜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遞來一張紙巾，擦擦汗吧。

    我接過紙巾，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跡——那是長期戴婚戒留下的。但現(xiàn)在的鄒鏡應(yīng)該還沒有結(jié)婚，除非……

    學(xué)長戴過戒指我故作天真地問。

    鄒鏡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即笑道：小時候的玩具戒指，卡在手指上取不下來，留了疤。他轉(zhuǎn)移話題，快走吧，比賽要開始了。

    4

    回到籃球場時，陳余術(shù)已經(jīng)在場上熱身。看到我們，他停下動作，目光在我和鄒鏡之間來回掃視。

    前世結(jié)婚后，我漸漸喜歡上了他，開始癡迷于他這種眼神，以為那是獨占欲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是獵人在確認獵物是否還在掌控中的眼神。

    比賽開始后，我假裝專注看球，實則用余光觀察著兩人。陳余術(shù)每次進球都會看向我，而鄒鏡則時不時摸向自己的后頸——那里應(yīng)該也有個條形碼。

    比賽結(jié)束的哨聲響起，陳余術(shù)的隊伍獲勝。他朝我走來，汗水順著脖頸流下，沖淡了那個條形碼的痕跡。

    學(xué)妹，晚上有空嗎我們準(zhǔn)備去慶祝。他的笑容無懈可擊，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斷掃向我的背包。

    抱歉，我得回家一趟。我后退一步，父親讓我早點回去。

    陳余術(sh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很快恢復(fù)如常：真可惜。那改天吧。他湊近我耳邊，呼吸噴在我的皮膚上，小心保管那個U盤，它很特別。

    我強忍著戰(zhàn)栗點頭，轉(zhuǎn)身離開時，聽到陳余術(shù)低聲說了句什么，鄒鏡的回答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別擔(dān)心，她還什么都不知道。明天之后，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5

    明天，父母車禍的日子。我的腳步加快，幾乎是小跑著離開校園。校門外，我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兒司機問。

    我猶豫了一下�；丶腋赣H的書房還是…

    市公安局。我說，越快越好。

    出租車啟動的瞬間，我看到陳余術(shù)和鄒鏡沖出校門，臉色陰沉地朝我的方向張望。

    陳余術(shù)掏出手機撥號，嘴唇快速開合。

    我的手機隨即響起。來電顯示：未知號碼。

    深吸一口氣，我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陳余術(shù)溫柔得可怕的聲音：

    婭，你以為重生就能改變什么嗎我們可是共享著同一段記憶啊！

    聽到這話，我歇斯底里的說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電話里傳來陳余術(shù)的輕笑聲:你的記憶太少，我等著你記起所有。

    他這話一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我拿著手機沉默的思考著，他說這句話的含義。

    市公安局要到了。司機突然說道。

    出租車在市公安局門前急剎，我甩下一張鈔票就沖了出去。

    6

    推開玻璃門的瞬間，冷氣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因為空調(diào)太冷，還是因為背后如影隨形的目光。

    我要報案。我氣喘吁吁地趴在前臺，有人要謀殺我父母。

    值班警察抬起頭，眼神從漫不經(jīng)心瞬間變得銳利。

    他約莫四十歲，眉角有一道疤，警號尾數(shù)是7——和前世負責(zé)我父母案子的老刑警一模一樣。

    但前世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停尸房，而不是報案大廳。

    小姑娘，慢慢說。他遞來一杯溫水，姓名發(fā)生了什么

    徐婭，我父親是徐禎民教授，母親李雅。我緊握水杯，熱氣氤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二十歲的臉，四十歲的眼睛。明天凌晨，有人會在他們的剎車系統(tǒng)做手腳。

    老刑警的筆尖在紙上頓�。耗阍趺粗���

    我……我下意識摸向藏著U盤的內(nèi)衣暗袋，突然意識到一個致命問題——如果陳余術(shù)和鄒鏡真的是兇手，那么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滲透進警局系統(tǒng)。

    前世那個不了了之的調(diào)查，或許根本不是因為證據(jù)不足。

    我有可靠消息來源。我改口道，能先派警員保護我家嗎

    老刑警瞇起眼睛：徐教授我知道，【海馬體記憶編碼】那個嘛。他放下筆，但小姑娘，報假警是要負法律責(zé)任的。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一陣熱風(fēng)卷入大廳。我沒有回頭，但后頸汗毛全部豎起——某種動物般的直覺告訴我，來者不善。

    警官，抱歉打擾。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溫和有禮，我妹妹最近精神狀況不太好。

    鄒鏡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力道恰到好處地傳達著威脅。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休閑裝，額前的碎發(fā)還滴著水，像是剛洗過澡。

    但我知道那是偽裝——他身上的古龍香水味太濃，明顯是為了掩蓋運動后的汗味。

    哥哥老刑警狐疑地看著我們。

    表的。鄒鏡微笑著掏出學(xué)生證，她最近總幻想有人要害徐教授。心理醫(yī)生說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她母親去年車禍去世的。

    我死死咬住舌尖才沒尖叫出聲。母親明明活得好好的，鄒鏡這是在測試——測試我是否真的重生了，是否記得前世的一切。

    是這樣嗎，徐小姐老刑警的目光變得同情。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轉(zhuǎn)身抓住鄒鏡的手腕：既然你是我哥哥，那告訴我，媽媽去世時穿的什么顏色的衣服

    鄒鏡的瞳孔驟然收縮�；宜{色虹膜邊緣閃過一絲詭異的銀光，就像父親實驗室里那些被激活的記憶編碼器。

    紅色。他輕聲說，她最喜歡的那條紅裙子。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母親確實有一條紅裙子，但那是前世她死后，我親手為她換上的壽衣。今世的母親明明還活著，鄒鏡不可能知道這個細節(jié)，除非……

    他跟陳余術(shù)一樣重生了，之前聽到的對話，是他們倆故意說給我聽的。

    看來你妹妹情況確實不太好。老刑警嘆息著合上記錄本，建議先帶她去市立醫(yī)院精神科看看，那里有徐教授的老同學(xué)值班。

    鄒鏡收緊手指，指甲幾乎陷進我的肉里：謝謝警官，我們這就去。

    7

    被拖出警局的路上，我注意到街對面停著一輛黑色奔馳，車窗半開，露出陳余術(shù)陰鷙的側(cè)臉。他正在打電話，嘴唇快速蠕動著，同時朝我們方向瞥了一眼。

    別�；���。鄒鏡在我耳邊低語，聲音溫柔得像情人呢喃，7號已經(jīng)控制了實驗室所有出口，你父母現(xiàn)在很安全……暫時。

    我坐在黑色奔馳的后座，陳余術(shù)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哼著一首熟悉的旋律——那是我前世婚禮上的曲子。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路燈的光暈在玻璃上拉出長長的光痕，像一條條扭曲的蛇。

    鄒鏡坐在副駕駛，從后視鏡里注視著我，灰藍色的虹膜在夜色中泛著微光。他的婚戒在指間緩緩轉(zhuǎn)動，金屬表面反射出冷冽的光。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愚蠢。陳余術(shù)突然開口，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竟然想到去警局。

    我沒有回答，手指悄悄摸向背包夾層里的U盤。

    別費力氣了。鄒鏡輕笑一聲，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帶著它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我猛地攥緊U盤，心跳如擂鼓。

    放心，我們不會搶。陳余術(shù)從后視鏡里對我微笑，因為那東西，本來就是給你的。

    我呼吸一滯。

    7號協(xié)議，是徐禎民留給你的最后禮物。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某種詭異的懷念，可惜，你一直沒看懂。

    車子駛?cè)胍粭l偏僻的小路，最終停在一棟廢棄的倉庫前。陳余術(shù)熄火，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里帶著某種病態(tài)的期待。

    歡迎回家，婭。

    8

    倉庫內(nèi)部被改造成了一個簡陋的實驗室，中央擺放著一臺老式電腦，屏幕上跳動著雜亂的代碼。陳余術(shù)推著我向前，鄒鏡則站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守衛(wèi)。

    你知道‘記憶移植’實驗的真正目的嗎陳余術(shù)的手指輕輕劃過鍵盤，屏幕上的代碼突然重組，顯現(xiàn)出一段加密文件。

    不是為了治療阿爾茨海默癥，也不是為了保存瀕死者的記憶。他低笑一聲，而是為了‘重生’。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人類死亡后，意識會消散，但記憶可以被保存。他敲下回車鍵，屏幕上彈出一段視頻——父親站在實驗室里，對著鏡頭說話。

    實驗體1到10號，全部是瀕死者。父親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冷靜而克制，他們的記憶被提取，植入實驗體，實現(xiàn)完美重生。

    視頻里的畫面切換，我看到一排培養(yǎng)艙，每個艙體里都漂浮著一個人影——7號艙里，是年輕的陳余術(shù)。

    但實驗失控了。父親的聲音變得沉重，移植的記憶被覆蓋，會跟實驗體原本的記憶重合，最終……他們會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我的手指顫抖，喉嚨發(fā)緊。

    所以，7號協(xié)議是什么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陳余術(shù)的笑容擴大，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指尖冰涼。

    是他留給你的‘保險’。他輕聲說，一旦實驗體失控，就啟動7號協(xié)議——徹底清除所有移植記憶。

    倉庫的燈光忽明忽暗，映照著陳余術(shù)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的指尖仍停留在我的臉頰上，冰冷的觸感讓我渾身戰(zhàn)栗。

    徐禎民以為他能控制我們。他低笑一聲，聲音里帶著扭曲的愉悅，但他錯了。

    我盯著屏幕上的視頻，父親的聲音仍在繼續(xù)：

    如果實驗體開始反噬宿主，必須立即啟動7號協(xié)議。他的眼神疲憊而堅定，婭，只有你能做到。

    視頻戛然而止，屏幕陷入黑暗。

    9

    鄒鏡站在門口，灰藍色的眼睛在陰影中閃爍。他的婚戒不知何時已經(jīng)摘下，指節(jié)上的白色痕跡更加明顯。

    你還不明白嗎他輕聲說，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那你們是什么我疑惑問道，另一邊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U盤。

    陳余術(shù)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我們是你的家人。

    倉庫深處傳來一陣機械運轉(zhuǎn)的聲音，地面微微震動。陳余術(shù)拽著我的手腕，拖著我向里走去。

    鄒鏡緊隨其后，腳步聲在空蕩的倉庫里回響。

    我們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前。門上的電子鎖閃爍著紅光，陳余術(shù)輸入一串密碼，

    門緩緩滑開——

    里面是一個巨大的培養(yǎng)艙。

    艙體里漂浮著一個女人，她的面容和我一模一樣，頸后連接著數(shù)根數(shù)據(jù)線。

    這是……我我聲音發(fā)抖。

    不。陳余術(shù)搖頭，這是CX-00，最初的實驗體。

    你的本體。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徐禎民女兒六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傷勢嚴(yán)重，為了救她，讓她成為第一個記憶移植的受試者。鄒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但實驗失敗了，她的意識崩潰，只留下軀殼。

    徐禎民不甘心。陳余術(sh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培養(yǎng)艙的玻璃，所以他創(chuàng)造了你——一個完美復(fù)刻她記憶的克隆體。

    我的雙腿發(fā)軟，幾乎站不穩(wěn)。

    那……我到底是誰

    不知道，我們來到這的時候，你已經(jīng)在了。陳余術(shù)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但你的記憶，全部來自她。

    他指向培養(yǎng)艙里的女人。

    我們也是實驗體。鄒鏡輕聲說，但我們保留了原本的意識，只是……混入了別人的記憶。

    7號協(xié)議會清除所有移植記憶。陳余術(shù)盯著我，包括你的。

    我猛地后退一步。

    所以，如果我啟動它……

    你會忘記一切。鄒鏡點頭，包括你的父母，你的過去，甚至你自己。

    10

    倉庫外突然傳來警笛聲，刺眼的紅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

    他們來了。陳余術(shù)冷笑一聲，警察，倫理委員會，所有人都在找我們。

    鄒鏡看向我，眼神復(fù)雜。

    婭，選擇吧。他輕聲說，是保留虛假的記憶活下去，還是……

    還是徹底結(jié)束這一切。

    我的手伸進口袋，握緊了U盤。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回響：

    別相信任何人的記憶。

    ——包括我自己的。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將U盤插入培養(yǎng)艙的控制面板。

    啟動，7號協(xié)議。

    剎那間，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白光消散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里。沒有墻壁，沒有天花板，只有無盡的白色向四面八方延伸。我的手掌在眼前展開——皮膚完好無損，沒有U盤，沒有血跡，連指紋都清晰可見。

    歡迎來到記憶底層。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猛地轉(zhuǎn)身，看見父親站在那里，穿著他常穿的那件舊毛衣。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是機械的，泛著不自然的藍光。

    爸……爸爸我的聲音在顫抖。

    不完全是。他微笑著，嘴角的弧度精確到毫米，我是你父親留下的記憶錨點，7號協(xié)議的最后一道防火墻。

    父親的身影突然分裂成無數(shù)碎片，每個碎片都開始播放不同的記憶畫面：

    ——五歲生日時母親給我系紅裙子的蝴蝶結(jié)

    ——實驗室里父親對著監(jiān)控說實驗必須繼續(xù)的冷酷側(cè)臉

    ——鄒鏡第一次牽我手時，食指戴著鉑金戒指

    ——陳余術(shù)在暴雨中渾身是血地對我喊快跑

    畫面越來越快，最后變成一片模糊的色塊。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腦海深處被強行抽離。

    停下來！我跪倒在地，這些都是我的記憶！

    不。父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些都是別人的記憶。現(xiàn)在，是時候讓你看看真實的世界了。

    11

    白色空間突然崩塌，我墜入一片黑暗。

    睜開眼時，我躺在一個狹窄的艙體里，淡藍色的液體充滿我的肺部卻不覺得窒息。

    透過玻璃，我看到無數(shù)相同的培養(yǎng)艙排列在巨大的白色房間里，每個艙體里都漂浮著——我。

    不同年齡的我。

    穿著校服的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婚禮上的我，甚至……白發(fā)蒼蒼的我。

    艙門突然開啟，液體迅速排空。我劇烈咳嗽著爬出來，赤裸的身體上連著數(shù)十根數(shù)據(jù)線。隨著我的動作，它們一根根斷開，在皮膚上留下細小的圓形疤痕。

    終于醒了

    陳余術(shù)站在控制臺前，白大褂上沾著血跡。但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陳余術(shù)——他的右腿完好無損，脖子上也沒有條形碼。

    初次見面，徐婭。他推了推眼鏡，或者說，第49號實驗體。

    這里是新紀(jì)元2786年。他敲擊鍵盤，墻面變成透明顯示屏，外面是漫天黃沙的廢墟，第七次世界大戰(zhàn)后，人類瀕臨滅絕。你父親的項目是人類文明的最后希望——通過記憶移植讓優(yōu)秀個體不斷重生。

    屏幕上顯示出一份名單：

    【記憶捐獻者】

    CX-00：徐禎民（父親）

    CX-01：李雅（母親）

    CX-02：陳余術(shù)

    CX-03：鄒鏡

    ……

    CX-48：徐婭（上一個你）

    你們每死亡一次，記憶就會上傳，然后下載到新的克隆體。他指著培養(yǎng)艙，但上一個你發(fā)現(xiàn)了真相，啟動了自毀程序。

    我的視線落在控制臺的紅色按鈕上，上面貼著父親的字條：當(dāng)你知道一切，按下它。

    陳余術(shù)突然掏出手槍：別動！那些記憶會污染新一代實驗體！

    槍響的瞬間，我撲向控制臺。

    手指接觸按鈕的剎那，所有培養(yǎng)艙同時開啟，數(shù)百個我睜開了眼睛。

    陳余術(shù)的子彈穿透我的肩膀，但已經(jīng)太遲了——整個基地開始劇烈震動，警報聲響徹云霄。

    你做了什么他驚恐地看著系統(tǒng)提示：【記憶核彈啟動，倒計時30秒】

    我看著鮮血從傷口涌出，突然笑了：父親曾經(jīng)說過，記憶才是真正的囚籠。

    在驚天動地的爆炸中，最后的畫面是數(shù)百個我手拉著手，在烈焰中同步開口：

    這一次，我們自由了。

    爆炸的沖擊波將我撕成數(shù)據(jù)碎片。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見了——

    【系統(tǒng)警告：第49次記憶輪回異常終止】

    【最終備份啟動……】

    我的意識在數(shù)據(jù)洪流中漂浮，突然被刺眼的陽光驚醒。又回到了那個該死的籃球場，橡膠地面蒸騰的熱氣，二十米外——

    又不一樣了。我喃喃自語，看著陳余術(shù)彎腰系鞋帶的背影。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前48次輪回，每次都在這個瞬間重啟。但這次，我?guī)е�完整的記憶回來了�?br />
    鄒鏡才是我的愛人，我跟他們一起長到大，最后選擇鄒鏡作為我的愛人。后來父母出了車禍，守靈那天起了場大火，鄒鏡和陳余術(shù)為了救我，他們都死了……

    12

    同學(xué)，請你喝水。鄒鏡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沒有再接那瓶水，而是徑直走向陳余術(shù)。

    這次，我不會讓你系完鞋帶。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銀色項鏈。項鏈斷裂的瞬間，整個世界開始像素化崩塌。

    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他的聲音開始失真。

    因為這條項鏈。我握緊手中發(fā)燙的金屬，每次輪回，它都在陽光下反光的角度完全一致——這不是現(xiàn)實，是程序設(shè)定的光影效果。

    陳余術(shù)的身體開始分解成數(shù)據(jù)流，露出底下精密的機械骨骼。他的機械眼瘋狂閃爍：【警告！宿主意識覺醒】

    父親在哪里我掐住他的機械脖頸，真正的實驗室在哪里

    恭喜找到……陳余術(shù)還沒說完，機械頭顱突然爆開，我沒忍住眨了下眼，意識開始渙散。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冰冷的液體從培養(yǎng)艙的玻璃罩上滑落。

    淡藍色的營養(yǎng)液正迅速退去，刺骨的寒意瞬間爬上我的皮膚。我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手指觸碰到艙壁————似乎不是第一次從這里醒來……

    13

    婭，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你終于醒了。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空蕩的實驗室中響起。我猛地抬頭，看到一個半透明的全息投影站在培養(yǎng)艙旁。

    父親看起來比記憶中老了二十歲，眼角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一樣深。

    他的白大褂皺巴巴的，領(lǐng)口處有一塊我從未見過的暗紅色污漬。

    這不是輪回，是記憶迷宮。父親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投影閃爍了一下，我們都被困在你的記憶里……

    實驗室的燈光突然忽明忽暗，父親的影像扭曲變形，取而代之的是母親的臉。

    她的頭發(fā)全白了，但眼神依然銳利如我記憶中的樣子。

    穿上它，就能關(guān)閉系統(tǒng)。母親的聲音比父親鎮(zhèn)定許多，她指向培養(yǎng)艙外的一個金屬臺，上面整齊地疊放著一件紅色連衣裙——那是我六歲生日時最想要的禮物，但父母從未給我買過。但代價是……

    轟�。�

    整個實驗室劇烈震動起來，天花板上的管道爆裂，噴出白色的蒸汽。

    我驚恐地看著七個排列在墻邊的培養(yǎng)艙同時發(fā)出刺眼的藍光，艙門緩緩開啟。

    七個我從里面走了出來。

    有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穿著初中校服的少女，大學(xué)時代的我，還有幾個我認不出年齡的自己。

    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上，七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同時看向我。

    代價是遺忘……她們異口同聲地說，聲音在實驗室里回蕩，像一首詭異的合唱。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又迅速退去。我記得這個實驗室，又好像從未見過；我記得父母是頂尖的神經(jīng)科學(xué)家，但想不起他們研究的具體內(nèi)容；我記得自己參與了一個實驗，卻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七個不同年齡的自己站在面前。

    最年幼的那個我——大約六七歲的樣子——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孩童特有的好奇。

    你不記得了小女孩歪著頭問，爸爸說記憶是最危險的迷宮，一旦走進去就出不來。

    初中生模樣的我冷笑一聲：他們把我們關(guān)在這里，像實驗用的小白鼠。

    不完全是。二十多歲的我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是他們先被困住的，我們只是……后備方案。

    實驗室再次劇烈震動，一塊天花板砸在我腳邊，碎片劃過小腿，疼痛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但更可怕的是，七個我開始向我靠近，她們伸出的手上沾著同樣的營養(yǎng)液，眼神中混合著渴望與恐懼。

    時間不多了。最年長的那個我說，看起來有五十多歲，聲音沙啞，系統(tǒng)即將崩潰，要么我們一起消失，要么……

    我的目光落在金屬臺上的紅裙子上。母親說穿上它就能關(guān)閉系統(tǒng)，但代價是什么遺忘什么遺忘自己是誰遺忘父母還是遺忘這七個站在我面前的我

    那就遺忘吧。

    我不知為何說出了這句話，仿佛有某種力量在指引著我。在七個自己的注視下，我伸手抓起紅裙子。

    布料觸感冰涼，像某種生物的表皮。當(dāng)我將它貼近身體時，裙子突然如活物般蠕動起來，自動纏繞上我的四肢。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仿佛有千萬根針同時刺入大腦。我尖叫著跪倒在地，看到七個我的臉上同時浮現(xiàn)出解脫的表情。

    終于……小女孩輕聲說，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自由了。大學(xué)生模樣的我補充道，嘴角掛著微笑。

    實驗室的墻壁開始崩塌，露出后面無盡的黑暗。

    我感覺記憶正從指縫間溜走——第一次騎自行車的下午，高中畢業(yè)典禮上的陽光，母親教我解數(shù)學(xué)題時鉛筆的氣味，父親實驗室里消毒水的氣息——它們像沙粒一樣從我的意識中流失。

    紅裙子完全貼合在我的皮膚上，變成了第二層表皮。七個我已經(jīng)半透明得像晨霧，她們向我伸出手，似乎想要最后一次觸碰。

    謝謝你。她們齊聲說，然后化為無數(shù)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世界安靜了。

    最后消失的是那個最小的我，她留戀地看了我一眼，用稚嫩的聲音說：記住要快樂。

    然后，什么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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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護士說這是今年的第三場雪，但我分明看見樹葉背面爬著細小的二進制代碼。

    307床的病人今天又問我：你到底是誰

    我數(shù)著藥片回答：一個被系統(tǒng)刪除的bug。

    醫(yī)生在病歷上寫：【患者存在人格分裂以及嚴(yán)重幻想，認為自己是虛擬世界的殘留數(shù)據(jù)】。

    他錯了，我知道那些藥片里藏著微型傳感器，每次吞咽都能聽見電子音：【記憶碎片回收中……】

    昨夜走廊監(jiān)控攝像頭轉(zhuǎn)動時，我捕捉到一段加密信號。用塑料叉子在手臂上摩斯密碼翻譯出來是：【CX-49仍在運行】

    真有趣，他們以為格式化就能清除我，殊不知，在我的世界里，那些人只會幫我留下。

    他們的記憶都在我腦子里，只要我還記得，家人、朋友、愛人，就永遠會在某個地方，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