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
前腳被退婚,后腳就被一個坐輪椅的男人逼著簽了結婚協(xié)議,對方還是傳聞中殺伐果斷、富可敵國的厲氏總裁厲寒舟。
他說:蘇小姐,你的堅韌和不屈,很合我胃口。
我冷笑:厲總,你的腿腳不便,也很適合我這種‘累贅’。
我們互相利用,彼此試探,在豪門的旋渦中并肩作戰(zhàn)。
直到他為了查明家產真相,不惜以身為餌,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瘸腿的男人,早已在我心中扎了根。
1
水晶燈在頭頂炸成一片白芒。
蘇晚的指甲掐進掌心,痛感順著神經往骨頭里鉆。
她望著站在聚光燈下的林浩,對方西裝筆挺,連袖扣都閃著刺目的光。
蘇家的婚約,我林浩不接。林浩扯松領帶,目光掃過滿場賓客,女人嘛——他勾唇笑,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我玩膩了。
哄鬧聲炸響。
蘇晚聽見有人低聲說蘇家庶女果然上不得臺面,有人惋惜林家這是要和蘇家翻臉。
她攥著裙擺的手指泛白,耳后傳來林曼的抽噎:晚晚,浩哥哥是不是被什么逼急了
林曼的手搭在她背上,溫溫的,像小時候替她擦眼淚的溫度。
蘇晚想起三日前在林曼公寓,她親眼撞見林浩把口紅印蹭在林曼鎖骨上。
蘇小姐。主持人舉著話筒湊近,您對退婚有什么要說的
鎂光燈刺得人睜不開眼。
蘇晚望著林浩眼底的得意,忽然笑了。
她揚起下巴,聲音清凌凌的:林先生既然覺得我是棋子,那這局棋,我不陪了。
掌聲稀稀拉拉。林浩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宴會廳的門在身后合上時,蘇晚聽見林曼的腳步聲追上來。晚晚!那雙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別難過,浩哥哥他...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蘇晚盯著林曼眼角的淚痣——和她母親照片里的那顆,長得一模一樣。
你知道嗎林曼的聲音突然輕得像片羽毛,你媽當年撞的那面墻,墻皮都滲血。她指甲掐進蘇晚腕骨,蘇家養(yǎng)了你二十年,可你媽是怎么死的
被你爸的正室逼到頂樓,摔下來時...
林小姐。蘇晚抽回手,轉身時撞翻了茶幾上的茶具。
青瓷杯落在地毯上,發(fā)出清脆的響。
她彎腰去撿,指尖觸到一片滾燙的茶水——是方才服務員端來的碧螺春,還冒著熱氣。
茶涼了。蘇晚直起腰,把碎瓷片扔進垃圾桶,我去換杯熱的。
林曼的臉白了白。
街頭的風卷著梧桐葉往臉上撲。
蘇晚沿著人行道走,高跟鞋磨得后腳跟生疼。
她摸出手機,通訊錄里蘇家兩個字刺得眼睛酸——父親不會接她的電話,繼母此刻大概正和林曼的母親碰杯慶祝。
小姐。
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蘇晚回頭,一輛黑色邁巴赫不知何時停在路邊,車窗搖下,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周伯。老人沖她點頭,厲先生讓我給您帶樣東西。
牛皮紙袋遞過來時還帶著體溫。
蘇晚拆開,第一頁就是契約婚姻協(xié)議六個黑體字。
甲方是厲寒舟,乙方是她。
條件蘇晚翻到最后一頁,我需要做什么
對外是厲太太。周伯從懷里摸出塊懷表,厲先生腿不便,您只需出席必要場合。他頓了頓,作為回報,蘇家的股份、林氏的把柄,您想要的,厲先生都能給。
梧桐葉打著旋兒落進車窗。
蘇晚望著協(xié)議末尾的簽名——厲寒舟三個字筆鋒凌厲,像把淬了冰的刀。
這是您唯一的出路。周伯把鋼筆塞進她手里,厲先生在半山別墅等您。
夜風掀起她的裙角。
蘇晚望著車后座的黑色西裝外套,突然想起林浩退婚時說的棋子。
她低頭,鋼筆尖重重戳在乙方欄上,墨水滴開,像朵快要綻放的花。
走吧。她坐進車里,去半山別墅。
邁巴赫駛進夜色時,后視鏡里周伯的嘴角勾了勾。
他按下車載電話:厲先生,蘇小姐上車了。
電話那頭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接著是道低沉沙啞的男聲:嗯。
遠處,林家大宅的燈光漸次熄滅。
2
邁巴赫在半山別墅停下時,蘇晚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鐵門無聲滑開,周伯先下車,輪椅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從門內傳來。
男人坐在輪椅上,黑西裝裹著精瘦肩背,金絲眼鏡后的眼尾微挑,像把淬了冰的刀。
他右腿纏著金屬支架,關節(jié)處泛著冷光,轉動時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
蘇小姐。他聲音低啞,像砂紙擦過鐵板。
蘇晚攥緊裙擺。
昨晚退婚時林浩也是這樣,說她是蘇家棄子,連聯(lián)姻都配不上。
可現(xiàn)在這個男人,卻給了她蘇家股份和林氏把柄。
條件。她直截了當。
厲沉舟指節(jié)敲了敲輪椅扶手:對外是厲太太。金屬支架突然發(fā)出機械嗡鳴,出席宴會、應付媒體,其他時間互不干擾。
為什么選我
蘇家的聯(lián)姻資源。他推了推眼鏡,我需要一個擋箭牌。
蘇晚喉嚨發(fā)緊。擋箭牌——和林浩說的棋子,有什么區(qū)別
周伯遞來鋼筆,她盯著協(xié)議末尾的簽名,筆尖懸在乙方欄上發(fā)抖。
簽了。厲沉舟突然說,你昨晚在便利店躲雨的監(jiān)控,我讓人刪了。
蘇晚瞳孔微縮。
她以為只有林曼知道她被退婚后在便利店哭了半小時——原來這個男人,早就在盯著她。
筆尖重重落下。
深夜,蘇晚被領到客房。
走廊盡頭有道木門虛掩,暖黃燈光漏出來。
她鬼使神差走過去,推開門的瞬間倒抽冷氣。
整面墻都是她的照片。
彈古琴時垂落的發(fā)尾,茶道比賽時端茶盞的手,甚至高中時在圖書館寫作業(yè)的側影。
最上面一張是三個月前,她在醫(yī)院照顧病重繼母的偷拍,照片背面用紅筆標著蘇太太病危,蘇家養(yǎng)女林曼未現(xiàn)身。
蘇小姐。
周伯的聲音從身后炸響。
她轉身撞翻檔案盒,一疊資料散在地上,最上面是林浩的賭場流水單,金額欄寫著三千萬。
別看。周伯彎腰撿資料,手指在發(fā)抖,厲先生最恨別人碰他的東西。
蘇晚后退兩步,撞在門框上:這些......
沒有這些。周伯把資料塞進她手里,明天早上,我送你去茶館。
第二天清晨,沈青禾的茶盞當?shù)乜脑谀咀郎稀?br />
你說厲沉舟的檔案室有你從小到大的照片他捏著茶漏的手發(fā)緊,還有林浩的賭場記錄
蘇晚低頭攪著茶沫:林浩最近是不是缺錢
何止缺錢。沈青禾從柜臺下摸出張紙條,我表弟在帝豪賭場當荷官,說林浩這月輸了三千萬,上周還找高利貸押了林家老宅。
蘇晚指尖一顫。
林家老宅是林曼的命門——她母親就是在老宅里難產去世的。
晚晚,你得小心。沈青禾按住她手背,厲沉舟能查到這些,說明他早有算計。
你和他簽的是一年婚書,但......
手機在這時震動。
蘇晚低頭,屏幕上是未知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明天上午十點,厲宅見。
發(fā)件人備注是林曼。
她抬頭看向窗外,晨霧里飄來茉莉香——是林曼最愛的香水味。
3
蘇晚搬進厲宅那天,周伯拎著她的舊皮箱走在前頭。
太太住東廂。老管家推開門,紫檀木家具泛著冷光,先生極少來主屋,您自便。
自便
她攥緊袖口。
三天前在茶館,厲沉舟的助理把婚書拍在茶案上時,說的也是自便——只要她在公眾場合扮演好厲太太,其他時候互不干涉。
門鈴響得突兀。
蘇小姐林曼的聲音甜得發(fā)膩,捧著一束白玫瑰站在玄關,聽說你搬過來了,順道來看看。
白玫瑰。
蘇晚想起林浩昨天在微信里說的最討厭白玫瑰,晦氣。
林曼不可能不知道。
曼曼快請。她側身讓開,指甲掐進掌心。
林曼掃過客廳,目光在沙發(fā)扶手上頓了頓:厲先生呢
你們......分房睡
周伯說先生在書房。蘇晚轉身去廚房,我煮壺茶。
對了晚晚。林曼跟進來,指尖敲了敲青花瓷茶罐,浩哥哥最近和蘇晴走得近。
你堂姐穿你上次送我的那條藍裙子,可真襯她。
茶漏當?shù)氐暨M茶海。
蘇晴
她上個月在唯品會上拍的藍裙,是要送給林曼當生日禮物的。
水開了。蘇晚低頭撈起茶漏,沸水蒸騰的霧氣模糊了眼眶。
她捏著茶夾夾起茶葉,曼曼嘗嘗新得的雀舌。
茶水注進白瓷杯時,門廊傳來輪椅碾過大理石的聲響。
厲先生。林曼立刻轉身,裙擺掃過蘇晚剛擺好的茶盤,我和晚晚多年閨蜜,聽說她結婚,特意來賀。
厲沉舟的輪椅停在兩步外。
他穿深灰西裝,指節(jié)抵著下巴,目光掃過蘇晚泛紅的眼尾:周伯,送客。
林曼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抓起手包時,袖扣擦過茶盤,一只杯子啪地摔碎。
抱歉啊晚晚。她蹲下身,指尖劃過碎片,這杯子和浩哥哥書房那套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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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厲沉舟轉動輪椅,讓保安送林小姐出去。
林曼的高跟鞋聲消失在門外。
蘇晚蹲下身撿碎片,指腹被劃開一道血口。
笨。厲沉舟的輪椅碾過碎瓷,骨節(jié)分明的手覆上來,去藥箱拿碘伏。
她抬頭,正撞進他深潭般的眼睛。
那里沒有冷硬,倒像藏著團燒得極慢的火。
深夜。
蘇晚被蟬鳴吵得睡不著。
她沿著回廊散步,月光里,庭院石桌旁坐著道身影。
厲沉舟正低頭調試機械腿。
金屬關節(ji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指尖翻飛,像是在拆解一件精密武器。
疼嗎她鬼使神差開口。
他動作頓住,抬頭時眉眼浸著月光:這條腿不是缺陷。他叩了叩金屬膝蓋,是武器。
武器
蘇晚喉嚨發(fā)緊。
三天前在酒店簽婚書時,他說自己是殘廢的生意人。
可此刻他眼里的光,像極了她在紀錄片里見過的——特種兵。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蘇晚摸出來,是沈青禾的消息:林浩今晚在帝豪賭場,押了林家老宅最后五成產權。
她攥緊手機。林曼的母親死在老宅,林浩這是要斷她最后的倚仗
同一時間,林浩的手機彈出條短信。
照片里,蘇晚在婚書上按手印的紅章格外刺眼,備注是契約婚姻,一年為期。
賤人!他摔了手機,玻璃渣濺到林曼腳邊,當初退婚是她裝可憐,現(xiàn)在倒和厲沉舟聯(lián)合耍我
林曼彎腰撿起碎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明天厲氏慈善晚宴,蘇晚肯定去。她抬頭時眼尾上挑,讓陳三的車失控......
次日傍晚。
蘇晚站在衣帽間鏡子前,指尖撫過厲沉舟讓人送來的鉆石項鏈。
太太。女傭敲門,先生在樓下等。
電梯到一樓時,玻璃門映出厲沉舟的側影。
他今天穿黑西裝,機械腿裹在褲管里,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走吧。他轉動輪椅到她跟前,別讓媒體等太久。
轎車行駛到十字路口時,右側突然竄出輛銀色奔馳。
剎車聲刺得人耳膜生疼,蘇晚被撞得往前栽,腰上突然一緊——厲沉舟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扯進懷里。
砰!
金屬撞擊聲震得人耳鳴。
蘇晚抬頭,厲沉舟的白襯衫洇開大片血漬,機械腿的金屬零件卡在變形的車門里。
厲沉舟!她顫抖著去摸他頸側,你醒醒!
送醫(yī)院。他聲音發(fā)啞,手卻還緊攥著她手腕,別怕。
醫(y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
蘇晚攥著護士剛給的病危通知書,指甲幾乎要戳進紙里。
手術室紅燈亮著,像團燒不盡的火。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醫(yī)院頂樓,林曼舉著望遠鏡,嘴角勾起抹冷笑。
鏡頭里,蘇晚攥著病危通知書的手在抖,而她手機里剛收到陳三的短信:人沒死,不過機械腿廢了。
廢物。林曼捏碎望遠鏡,那就讓厲沉舟徹底變成殘廢......
手術室門咔嗒一聲開了。
蘇晚猛地站起來,護士摘下口罩: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但機械腿需要重新定制。
她踉蹌著扶住墻,目光掃過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那里有道身影一閃而過,像極了林曼的鉑金包。
夜風灌進來,吹得病危通知書嘩嘩作響。
蘇晚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手背上還沾著厲沉舟的血,已經凝成暗紅。
更暗的暗潮,才剛剛涌來。
4
手術室門開時,蘇晚膝蓋一軟。
秦醫(yī)生摘了口罩:厲先生生命體征穩(wěn)定,機械腿齒輪卡進鋼筋,得拆了重做。
她攥著的病危通知書啪掉在地上。
護士彎腰撿,她卻先一步蹲下——紙角沾著厲沉舟的血,暗紅的,像朵開敗的紅梅。
蘇小姐秦醫(yī)生遞來溫水,他替你擋那輛車時,機械腿承重過載了。
蘇晚手指一顫。
茶水潑在袖口,涼意滲進皮膚——她想起被撞前那刻,厲沉舟突然拽她往懷里帶,金屬支架擦著她太陽穴撞碎玻璃。
林曼身后傳來嬌軟女聲。
蘇晚抬頭,林曼正扶著墻喘氣,白裙子沾著星點泥漬,眼尾泛紅:我聽說厲總出事,從家里跑過來的……你沒事吧
她伸手要碰蘇晚胳膊,被避開半寸。
林曼的指甲涂著酒紅色,和厲沉舟車座上的血漬一個顏色。
你說厲總這么拼命……林曼壓低聲音,會不會是怕蘇家知道聯(lián)姻對象出意外,影響厲氏股價她指尖輕輕敲了敲蘇晚手背的血漬,畢竟,商業(yè)婚姻嘛,誰會真為誰冒險
蘇晚喉頭發(fā)緊。
走廊風灌進來,林曼身上的玫瑰香水裹著醫(yī)院消毒水,熏得人發(fā)暈。
她盯著林曼腳邊——那雙限量款高跟鞋,鞋跟沾著新鮮的草屑,和頂樓天臺的草坪一模一樣。
我去趟洗手間。蘇晚扯出個笑,轉身時撞翻了護士推的治療車。
藥瓶滾了滿地,林曼尖叫著跳開,她彎腰撿藥,余光瞥見林曼掏出手機快速打字。
深夜十點,厲沉舟被接回豪宅。
蘇晚站在二樓轉角,看護工推著輪椅進臥室。
等門合上,她摸出藏在袖里的鑰匙——那是下午趁林曼不注意,從她落在醫(yī)院長椅的包里順的。
推開門時,厲沉舟正半倚在窗邊。
月光漏進來,他腿上攤著機械腿零件,金屬關節(jié)泛著冷光。
聽見動靜,他頭也不抬:探病還是查崗
茶。蘇晚把青瓷杯放在床頭柜上。
熱水氤氳的霧氣里,他的側影柔和了些——眉骨有道舊疤,從太陽穴延到耳后,像道沒愈合的雷。
交易而已。厲沉舟轉動著齒輪,聲音悶在金屬碰撞聲里,你需要婚姻擺脫蘇家,我需要聯(lián)姻穩(wěn)定股權。
蘇晚盯著他喉結。他說話時,喉結上下動了動,像在吞咽什么。
但這茶……他突然端起杯子抿了口,眼尾微挑,比蘇家那堆香精味的強。
月光漫過他手背。
蘇晚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右手食指指腹有層薄繭,是長期握槍才會磨出的形狀。
凌晨兩點,蘇晚被尿意憋醒。經過厲沉舟臥室時,門縫漏出微光。
她踮腳湊近。
厲沉舟坐在輪椅上,手機屏幕亮著,映得他眼窩發(fā)青。
短信提示音叮一聲,她看清內容:目標已確認,下一步行動請指示。
看夠了
蘇晚猛地抬頭。
厲沉舟不知何時轉著輪椅到了門口,手機已經黑屏。
他盯著她,瞳孔里像壓著團火:不該問的別問。
為什么替我擋車蘇晚往前半步,如果只是交易,你大可以讓我被撞,然后名正言順解除婚約。
厲沉舟喉結滾動。
他伸手,指尖幾乎要碰到她發(fā)頂,又猛地收回去: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轉動輪椅往陽臺去。
夜風掀起他睡袍下擺,露出截金屬義肢,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蘇晚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今天在醫(yī)院,秦醫(yī)生給厲沉舟做檢查時,她瞥見他后腰有道刀疤,像條猙獰的蜈蚣。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動。
蘇晚嚇了一跳,撿起看——是厲氏集團發(fā)來的通知:三日后,厲氏舉辦高端茶藝與古琴品鑒會,誠邀蘇晚女士出席。
她攥著手機轉身。
厲沉舟站在陽臺欄桿前,背影像座沉默的山。
月光落進他發(fā)間,他側頭時,耳后那道疤泛著淡粉的光,像是新愈合不久的。
更暗的潮,正在月下沉甸甸地涌來。
5
厲氏頂樓宴會廳的水晶燈亮得刺眼。
蘇晚攥著請柬站在門口,黑色真絲旗袍下擺掃過大理石地面,發(fā)間插著支翡翠簪子——是厲沉舟今早讓人送來的,說是厲太太該有的體面。
蘇晚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側后方竄出來。
林浩穿著鱷魚紋皮鞋晃過來,身后跟著穿香奈兒套裝的蘇晴——蘇家正牌千金,小時候總把她的作業(yè)撕成碎片的堂姐。
蘇晴涂著酒紅色口紅的嘴角往上挑:堂妹這是傍上厲總了
可惜啊,厲家那位置,可不是誰都能坐熱的。她指尖劃過蘇晚腕間的翡翠鐲子,就這假貨,我梳妝臺都扔著三個。
林浩笑出聲:也是,厲總腿都瘸了,能圖你什么
難不成圖你蘇家棄女的身份
蘇晚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
三天前在醫(yī)院,厲沉舟替她擋車時,輪椅被撞出兩米遠;昨夜她替他擦藥,后腰那道刀疤從左肋延到尾椎,像條猙獰的蜈蚣。
蘇小姐。
穿西裝的侍者彎腰,厲總在主臺等您。
主臺中央擺著張桐木古琴。
蘇晚坐下時,余光瞥見林浩和蘇晴湊在角落冷笑。
她指尖撫過琴弦,《高山流水》的調子漫出來——前半段清越如泉,到滾拂技法時突然急轉,弦聲像淬了冰的刀,割得人耳膜生疼。
最后一個泛音收住。
全場寂靜三秒,接著爆起掌聲。
顧老夫人拄著雕花拐杖站起來:好個流水湯湯,志在高山!
蘇小姐這琴藝,比我那學了十年的孫女強十倍。
蘇晴的臉白得像張紙。
林浩捏著香檳杯的指節(jié)泛青,杯壁咔地裂開條縫。
接下來是茶道環(huán)節(jié)。主持人聲音拔高,顧老說,誰泡的茶合她心意,厲氏今年的茶企合作就給誰。
蘇晴搶著上臺。
她燙著大波浪的發(fā)尾掃過茶臺,動作嫻熟地溫杯、投茶、出湯——但茶湯浮著層肉眼可見的茶沫,香氣里帶著股急躁的焦味。
蘇小姐這茶......顧老夫人抿了口,皺眉放下杯子。
蘇晚走上前。
沈青禾今早塞給她的茶罐還揣在懷里,是他跑了云南深山才收來的二十年野茶。
她用山泉水溫壺,茶針挑茶時故意慢半拍——林浩在臺下冷笑的聲音,蘇晴捏著帕子絞來絞去的手,全落進她余光里。
第一泡,茶湯是清透的蜜金色;第二泡,香氣漫到十米外;第三泡,顧老夫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好!她拍著桌子笑,這茶有股子韌勁,先苦后甘,像極了當年我在茶馬古道喝的老茶!她轉向厲沉舟,厲總這夫人,我認了!
合作書我讓助理下午送過去。
林浩哐地撞翻椅子。蘇晴的珍珠耳墜甩到地上,滾進蘇晚腳邊。
沈哥。蘇晚借遞茶盤的機會低聲,林浩最近是不是......
我查了。沈青禾往她手里塞了張紙條,他跟個叫陳叔的頻繁見面,賬戶流水有問題。
厲沉舟的手機突然響。
他接起電話的瞬間,眉峰擰緊,輪椅轉得太快,金屬義肢擦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我先回去。他沖蘇晚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度,讓小陳送你。
蘇晚攥著紙條站在宴會廳門口。
晚風灌進領口,她突然想起厲沉舟耳后那道新疤——像被刀尖挑開的,應該還沒半個月。
蘇晚!
尖銳的叫聲刺破夜色。
林曼踩著十厘米高跟鞋沖過來,身后跟著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
她涂著藍色甲油的手指戳到蘇晚鼻尖:你以為贏了場品鑒會就能翻身
我告訴你——她從包里抽出個牛皮紙袋,你媽當年墜樓的監(jiān)控,我這兒有備份!
蘇晚的血轟地沖上頭頂。
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閃回:媽媽渾身濕透地撞開房門,懷里抱著她最愛的青瓷茶盞;然后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和樓下人群的尖叫。
林曼把紙袋往她懷里一塞,指甲幾乎掐進她手腕:明晚十點,厲家老宅后巷。
你敢不來......她掃過蘇晚攥得發(fā)白的手,你媽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
黑西裝男人扯著林曼往電梯走。
蘇晚低頭看懷里的紙袋,封口處沾著塊暗褐色的污漬——像血。
宴會廳里的音樂突然變響。
她摸出手機想打給厲沉舟,屏幕上卻跳出條未讀消息:晚晚,老宅地下室有監(jiān)控,別信林曼。
發(fā)件人備注是厲瘸子。
6
林曼的高跟鞋碾過玄關大理石,帶起一陣香風。
蘇晚剛推開門,就被她扯住手腕,牛皮紙袋拍在胸口。
裝什么賢良林曼涂著藍甲油的指甲掐進她手背,你媽墜樓前那副鬼樣子,我讓人做成投影,明天就砸你厲太太的宴會上。
蘇晚捏緊紙袋,封口處的血漬硌得掌心生疼。
十年前暴雨夜的雷聲突然在耳邊炸響——媽媽渾身濕透撞開房門,懷里青瓷茶盞碎成渣,然后是玻璃爆裂聲,和樓下人群的尖叫。
你以為厲瘸子會護著你林曼扯著她往客廳拖,兩個黑西裝堵住門,他連自己腿都保不住,還能保你
蘇晚猛地甩開她的手。
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你急什么她盯著林曼發(fā)紅的眼尾,你爸挪用公款的爛賬,林浩賭場欠債的借條,厲家律師團昨天剛送我郵箱。
林曼臉色驟白。
蘇晚瞥見她攥著包帶的手在抖,突然笑了:你毀我媽名聲,我就送你全家進局子。
誰先死
你——林曼揚起手要扇,玄關傳來拐杖頓地的脆響。
周伯扶著紅木拐杖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六個穿制服的保安。
他鏡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刀:林小姐這是私闖民宅他朝保安抬下巴,報警,順便聯(lián)系林氏集團董事長,問問他女兒是不是該進少管所。
黑西裝男后退半步。
林曼咬著牙甩了下頭發(fā),轉身時撞翻了玄關的青瓷瓶。
她指著蘇晚的背影尖叫:明晚十點,厲家老宅后巷!
你敢不來——
砰的一聲,大門被保安合上。
周伯遞來溫熱的姜茶:小姐,厲先生讓我轉告。他壓低聲音,您不是一個人。
蘇晚攥著茶杯的手松了松。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厲沉舟的號碼。
去半山別墅。男人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現(xiàn)在。
為什么
別問。他掛斷前補了句,我讓人在車庫等你。
蘇晚坐進黑色保姆車時,窗外閃過輛銀灰色賓利。
駕駛座上,江律師推了推金絲眼鏡,副駕上攤開的文件最上面一頁,林氏集團四個字刺得她瞇眼。
半山別墅的落地窗外,晚霞把天空染成血紅色。
蘇晚蜷在沙發(fā)里,盯著手機屏�!鞘撬蛥柍林墼诿裾峙牡淖C件照,他坐著輪椅,她站在身側,兩人都沒笑。
凌晨兩點,她摸黑回了厲宅。
庭院里有燈,厲沉舟坐在藤椅上,腿上蓋著深灰毛毯。
月光落在他手里的照片上,蘇晚腳步頓住。
照片里的年輕女人穿著月白旗袍,抱著個青瓷茶盞。
眉眼和她像得離譜——那是她媽二十歲時的樣子。
哪來的她聲音發(fā)顫。
厲沉舟抬頭,目光掃過她發(fā)梢的碎鉆發(fā)夾——那是今早她給他挑的領帶夾,他說太閃,結果趁她不注意別在她發(fā)間。
我爸救過她。他捏著照片邊緣,指腹蹭過女人耳后那顆朱砂痣,十年前暴雨夜,她撞進厲家老宅,被追債的堵在后巷。
遠處突然傳來警笛聲。
蘇晚手機震動,新聞推送跳出來:林氏集團董事長因挪用公款被刑拘,其子林浩涉賭被帶走調查。
她盯著照片里母親的笑,又看向厲沉舟。
他的輪椅邊,放著個牛皮紙袋——和林曼給她的那個一模一樣,封口處也沾著暗褐色的血漬。
所以你讓周伯報警她問。
厲沉舟沒說話。
月光漫過他腿上的毛毯,蘇晚這才發(fā)現(xiàn),他握照片的手在抖。
當年我爸救你媽,用的是厲家二房的身份。他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后來他墜樓,和你媽墜樓,是同一天。
警笛聲越來越近。
蘇晚望著照片里母親耳后的朱砂痣,又望著厲沉舟眼底翻涌的暗潮。
夜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她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他坐在輪椅上替她系絲巾,說:厲太太,以后你的麻煩,都是我的。
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總說我們。
照片在兩人之間傳遞。
蘇晚指尖觸到背面的字跡,是鋼筆寫的晚晚媽收,落款是厲正川——厲沉舟的父親。
警燈的紅光映在照片上。
蘇晚望著厲沉舟,突然問:你早知道我是誰
他沒回答。
輪椅緩緩靠近,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滾燙:明天,我?guī)闳地方。
遠處傳來車門關閉聲。
蘇晚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厲沉舟的拇指摩挲她虎口的繭——那是她練了二十年古琴磨出來的。
什么地方
他低頭,在她手背上落下極輕的一吻:你媽最后去過的地方。
庭院外,警車的藍光與紅光交織成網。
蘇晚望著厲沉舟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今天在半山別墅,她翻到他的舊相冊。
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兒童照片——穿藍布衫的小男娃,抱著個缺了口的青瓷茶盞,和她媽當年懷里那個,一模一樣。
7
警燈紅光掃過厲沉舟的下頜線,蘇晚攥著照片的手在抖:你早知道我是誰
輪椅碾過地面輕響,他握住她發(fā)顫的指尖:二十年前,我父親在碼頭救過一個抱著青瓷茶盞的女人。
蘇晚呼吸一滯——那是母親臨終前攥著的茶盞,是她被追殺時唯一護住的東西。
她叫蘇清歡。厲沉舟指腹撫過照片背面的鋼筆字,我父親留了封信,說她是他見過最堅韌的女人。
蘇晚眼眶發(fā)熱。母親總望著窗外發(fā)呆,原來她在等一封沒寄到的信。
后來我父親被家族排擠,說他為救外人壞了規(guī)矩。厲沉舟聲音低下去,他走的那晚,手里還攥著沒寄出去的信。
蘇晚捂住嘴。
記憶里母親常摸著茶盞說對不起,原來不是對她,是對厲家。
林浩他爸是當年主謀之一。厲沉舟抬眼,眼底暗潮翻涌,半小時前,警方在他書房搜出了當年的賬本。
遠處警笛驟然拔高。
蘇晚突然明白林浩為何急著退婚——他們怕了,怕當年的惡事見光。
晚晚。厲沉舟拇指蹭過她虎口的繭,我查了三年,不是為了恨。他握她的手更緊,是為了讓你知道,你母親的善良,有人記得。
眼淚砸在交握的手上。
原來他早知道她是蘇清歡的女兒,所以退婚夜出現(xiàn)在街頭,所以總說我們。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輕聲道,現(xiàn)在,我們還有未來。
蘇晚吸了吸鼻子,用力回握他的手。
第二天清晨,蘇晚對著鏡子理月白旗袍。
頸間墜著母親茶盞的碎片,涼絲絲的,像母親在碰她的臉。
顧老夫人的慈善茶會在麗晶頂樓。
蘇晚抱著古琴進門時,林曼端著香檳冷笑:這不是被退婚的蘇小姐
又找了個瘸子當靠山
蘇晚腳步未停。她知道,此刻林曼父親該在去警局的路上。
茶會開始。
顧老夫人拄著檀木拐杖起身: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聽蘇小姐彈一曲。
全場安靜。
蘇晚坐定,指尖撫過琴弦。
《春江花月夜》淌出來,比以往多了分清亮——那是母親的堅韌,是厲沉舟的溫度。
琴聲止時,掌聲如雷。
顧老夫人拍她手背:蘇小姐這琴,彈的是風骨。她轉頭對管家,把和蘇氏的合作案拿來。
林曼的香檳杯啪地摔在地上。
蘇氏非遺推廣項目,由蘇晚小姐全權負責。顧老夫人聲音洪亮,這才是新時代女性該有的樣子。
蘇晚鼻尖發(fā)酸。她終于不用當蘇家的棋子,不用被踩在泥里。
這時側門推開。
厲沉舟坐著輪椅進來,沒蓋腿上的布。
深灰西裝裹著肩背,機械腿在燈光下泛冷光,每一步都穩(wěn)當有力。
所有人看過去。
他卻只看蘇晚,嘴角揚起極淡的笑:今天來,是想告訴大家。輪椅轉到她身側,他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虎口的繭,這位女士,不僅是我妻子。
他聲音沉下來:更是我厲沉舟,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全場嘩然。林曼臉色煞白,縮在人群里不敢抬頭。
蘇晚望著他眼底的溫柔,想起昨天那句我們還有未來。
原來他早就在計劃,把她放在光明里。
夜晚回厲家,庭院玉蘭開了。月光落下來,像撒了一地碎銀。
蘇晚坐在石凳上,看厲沉舟轉動輪椅過來。
他手里捏著份文件,封皮解除婚姻契約刺得她眼睛疼。
這是當時簽的協(xié)議。他遞過去,現(xiàn)在,我想重新簽一份。
蘇晚手指發(fā)顫。翻開文件,里面空白。
不是交易,不是契約。他喉結動了動,是以愛為名的婚姻。
蘇晚鼻尖發(fā)酸。
她拿起鋼筆,在協(xié)議背面寫下:愿執(zhí)子之手,共度余生。
厲沉舟接過紙,指腹反復摩挲那行字。
下一秒突然拽她入懷,輪椅吱呀響了聲,卻穩(wěn)當?shù)煤堋?br />
好。他聲音啞得厲害,一起走下去。
遠處傳來周伯的笑聲,風鈴被夜風吹得輕響。
蘇晚窩在他懷里,聞著雪松味香水,突然抬頭:你的機械腿......
厲沉舟低頭,在她額角落下一吻:其實早就不需要了。他拍拍腿,只是習慣了這樣站在你身邊。
蘇晚瞪大眼睛:什么時候好的
在你第一次為我彈古琴那天。他輕笑,琴聲太好聽,腿就自己好了。
蘇晚噗嗤笑出聲,抬手捶他肩膀。
月光落進兩人交握的手,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