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鄧金生就回來了,舍不得了吧?好,聽你的,不走了。說著一把抱住了楊翠玲。
楊翠玲在他懷里如釋重負(fù)地出了口氣。
鄧金生要摟她的時候,聽見她說,別挨我。
鄧金生說,誰挨你了,我就是想給你暖暖,看你凍的,渾身冰渣子樣。一伸手還是把她摟在了懷里。
楊翠玲說,不叫你暖。
鄧金生說,好,不叫我暖,我不暖,我咋恁想給你暖啊?
楊翠玲說,說話不算話。
鄧金生一本正經(jīng)地問,誰說話不算話��?這樣的人不稀待答致。
楊翠玲說,狗。
鄧金生問,你養(yǎng)狗了?啥時候養(yǎng)的?
楊翠玲說,狗呆我身上哩。
鄧金生哦了一聲說,然后慢悠悠地問,你說我是狗?
楊翠玲說,你就是狗。
一會兒,倆人安靜下來,楊翠玲貓一樣縮在鄧金生懷里說,真稀罕,我到了你跟前話就多。
鄧金生說,要不咋叫緣分哩。
楊翠玲還說,稀罕。忽然想起什么來,哎,你咋進(jìn)來的啊?我咋沒看見你就進(jìn)來了。
鄧金生笑了,說,我飛過來的啊。
楊翠玲當(dāng)然不相信他能飛過來,催促道,快說,你咋進(jìn)來的��?
鄧金生說,我做夢夢見上您家來了,一醒,還真到您家來了。
楊翠玲說,快說!
鄧金生知道再逗下去楊翠玲不但不會信,還會弄巧成拙變得沒意思起來,就說,你猜。
楊翠玲說,我猜不出來。
鄧金生說,你還沒猜哩,咋知道猜不出來��?
楊翠玲說,你別跟我兜圈子了,我真猜不出來。
鄧金生嘿嘿地笑了。
楊翠玲一聽嚇了一跳,你……
鄧金生說,看著真想抱住你,怕嚇著你了,沒敢。
楊翠玲的臉紅了。
鄧金生看著就覺得很是可愛,不由親了她一下。
楊翠玲就拿了鄧金生的手放在自己身上,鄧金生知道楊翠玲想叫他抱著她,故意不動。楊翠玲就把他的手拽了拽。
鄧金生說,弄啥��?
楊翠玲說,不弄啥。
鄧金生說,不弄啥的弄啥啊?
楊翠玲說,不弄啥就是不弄啥,啥不弄啥的弄啥��?
鄧金生說,好,不弄啥就不弄啥吧。把楊翠玲緊緊地抱住了。
一會兒,鄧金生說,我得回家了。
楊翠玲輕輕嘆了口氣。
鄧金生說,我也不想走啊,可是,唉,沒辦法。
楊翠玲說,我知道。你一走就又剩我一個人了。一會兒悠悠地說,啥時候才是個頭��?不知道說他們還是說她自己。
鄧金生說,那我往后多來看看你,好嗎?
楊翠玲說,這樣不定啥時候看看就好了,別惹出來事兒了。
鄧金生就嘆口氣,慢慢坐起來。
楊翠玲忽然問,哎,忘了問你,你咋有空出來了?云芳沒在家嗎?白兒的我還看見她的啊。
鄧金生說,呆家哩。我對她說打牌去了。
楊翠玲說,你原來不是不打牌的嗎?
鄧金生說,是啊。
楊翠玲問,那你咋打上牌了?
鄧金生說,你說哩?
楊翠玲恍然說,原來你是……
鄧金生摸了摸楊翠玲的臉,知道就乖點。
楊翠玲就很感動,一下抱住了鄧金生的腰。
黃雪麗回到家的時候,錢鵬飛已經(jīng)睡著了。黃雪麗坐在被窩里暖著,打開電視剛看了一節(jié)夾七夾八的廣告聲嘶力竭地?fù)涿娑鴣�,趕緊調(diào)了臺,還是一樣氣勢洶洶的廣告,不是賣農(nóng)藥化肥就是賣種子除草劑的,再不然就是賣藥的,還煞有介事地拉了哪哪莊的老頭老婆張三鄧四現(xiàn)身說法,一個說完下一個接著說,啰啰嗦嗦嘮嘮叨叨嘟嘟嚕嚕說個沒完沒了。那時候黃雪麗很煩這類懶婆娘裹腳布又臭又長的廣告,很奇怪有的人塌窟窿借磨錢跑北京上海腿都跑細(xì)了還看不好,那么難纏的病竟然一吃這藥就完好如初,這么神奇的藥竟會這么便宜稀拉子爛賤的,瞎子都能看出來是騙人的,為什么那么多人就不明白,還求爺爺告奶奶地買呢?后來她的娘家嬸子得了病到處看不好的時候,黃雪麗才明白,不是別人不知道那藥是騙人的,而是實在被病折磨得不堪忍受,所謂病急亂投醫(yī)啊。黃雪麗不再說什么,就調(diào)臺,逢廣告就調(diào)臺,調(diào)了半天就煩了,關(guān)了電視,悶坐了一會兒才怏怏地睡了。
這段時間鄧金海很忙,拉沙子、拉水泥,有時候也從縣城發(fā)電廠拉爐渣給蓋平房的人家打頂用,當(dāng)然有時候也會拉預(yù)制板,后來預(yù)制板廠有了專門拉預(yù)制板的車,裝卸都很方便,鄧金海的車就再沒機會拉預(yù)制板了。
有一次,黃雪麗急壞了,問鄧金海,啥時候去縣城�。苦嚱鸷Uf,不知道啊。得看誰用著用不著,用著了就去。咋啦,想去縣城?黃雪麗說,嗯,那你啥時候去了說一聲,趁趁你的車不省幾塊錢嗎?鄧金海笑了,說,好,只要你能等,啥時候去了我跟你說。到底還是去了,到了縣城,鄧金海把車停了,倆人就去旅社開了房。下午,黃雪麗簡單地買了東西裝出樣子來,跟了車回來了。后來,鄧金海再去縣城就問她還去不去。黃雪麗笑了說,不去了,哪恁些事兒啊。黃雪麗是不想去縣城了,來去匆匆的,累不說,也害怕,萬一碰上公安局查旅社那就麻煩了,哪有在自己家里好�。�
又過了一陣子,鄧金海才閑下來。張素心說,正好趁著你在家我走幾天親戚去。鄧金海說,你去了,黑了我冷了可找暖腳的啊。張素心說,有本事去找了,除了我誰還看上你了啊。鄧金海笑了說,是啊,要不是你幫忙我還是光棍哩。張素心被逗笑了,說,知道就好。騎了車子歡天喜地地去了。張素心的娘家離王菜園有十幾里地,去一趟不容易,每次去她娘都會留她住幾天的。
張素心一走,鄧金海黑了就到了黃雪麗那里。黃雪麗早就等著盼著了,見了鄧金海像是多年沒見似的撲到鄧金海懷里掉開了眼淚。鄧金海說,好了,好了,寶貝,她得幾天不回來,我天天都會來陪你的。黃雪麗這才破涕為笑。
有一天晚上,鄧金海進(jìn)了黃雪麗的家,剛拴好大門,就聽見有人使勁地敲門。鄧金海不敢開門,躲到屋里去了。黃雪麗忙從屋里走出來,一邊問,誰呀?外面的人不說話還是一個勁的敲門。黃雪麗有點不耐煩了,說,誰啊?弄啥啊?打開門一看,門口赫然站著張素心!很是意外,怯怯地問,素心啊,我興的誰哩。張素心問,金海呆這沒有?黃雪麗說,看你說的,黑更半夜的,他上我這來弄啥啊?張素心說,我看見他進(jìn)來了。黃雪麗笑了,你兩口子藏老末的咋著?張素心不理她,沖院里大聲喊,金海,金海!叫了幾聲沒任何反應(yīng)。黃雪麗說,過來坐吧。嘴上說著,身子卻擋著。張素心沒說話走了過來。黃雪麗心里懊悔不迭,又不好攔她,只得讓開了。張素心氣昂昂地進(jìn)了一下就把躲在門后的鄧金海揪了出來,你呆這弄啥唻?鄧金海說,你這貨,我跟黃雪麗開個玩笑,想嚇?biāo)患一锏模心氵@一弄,還嚇個毬�。奎S雪麗見了也說,你這貨,黑更半夜的嚇掉魂了你得給我叫!倆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十分默契,張素心見了越發(fā)心知肚明了,推了鄧金海一把,說,走,回家!
鄧金海出了黃雪麗家的院子,接過張素心的車子推著,關(guān)切地問,你咋恁晚回來��?張素心說,你管我哩?鄧金海說,看你說的,我不管你誰管你��?你是俺老婆子��!張素心說,你還知道我是您老婆子�。苦嚱鸷Uf,咋的?你想不認(rèn)?張素心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就不說話了。鄧金海接著說,早說,我去接接你,要不走半路叫人家搶跑了咋弄?張素心說,搶跑搶跑!鄧金海說,我還舍不得哩。張素心看看已經(jīng)離黃雪麗家很遠(yuǎn)了,問,說說你上她家弄啥去了?鄧金海說,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想嚇嚇?biāo)�。張素心冷笑道,是嗎?鄧金海說,那你不信罷。張素心說,那你黑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就為嚇嚇?biāo)�?鄧金海說,我去打牌了,回來看她門還沒關(guān),想嚇嚇?biāo)�。張素心聽他說得滴水不漏,一時想不出該說什么來,過了一會兒,問,那你跟我說說,你跟誰一起打牌了?鄧金海說,就跟趙志高、孫長海他幾個啊。張素心說,就他幾個嗎?鄧金海說,是他幾個!又說了四個人做的位置,說得真鼻子豎眼的跟真的一樣,不由人不信。張素心說,好!我信你說的!說著忽地轉(zhuǎn)過身去拔頭就走。鄧金海問,你弄啥去�。繌埶匦牟徽f話,只管走去。鄧金海慌了,追了過來,一把拉住她,問,你弄啥去��?張素心說,你管哩?將身子一甩甩開了鄧金海。鄧金海手里還推著車子,一時追不上她。張素心來到趙志高家嘭嘭嘭地拍門,驚得趙志高魂都快掉了,推了推他老婆子,小聲說,你去看看。他老婆子說,我不敢,還是你去看看吧。趙志高氣得直跳,拍了老婆子一下說,你這貨不是,除了裝熊,還能弄啥��?披了衣裳爬起來,把堂屋門開了一道縫卻不開燈,顫聲問,誰�。繌埶匦恼f,我!趙主任開門,我問你個事兒!鄧金海說,你看你深更半夜的弄啥�。口w志高聽出是鄧金海兩口子,不怕了,開了燈,再開了大門,問,有事嗎?張素心問,趙主任,金海多會兒跟你一起打牌了嗎?趙志高一愣,隨即說,嗯,是啊,咋啦?張素心頓時啞了。鄧金海說,我說輸了幾十塊錢,她不信,來問問。你看,吵著你了,趙主任,對不起,對不起啊。趙志高說,沒事,沒事,回去可別格了。趙志高在村里的輩分比鄧金海還免一輩,這樣跟鄧金海說話明顯是大人對小孩的口氣,可這會兒鄧金海哪里還有心計較這個?
鄧金海說,看看,我沒哄你吧?張素心不說話,回到家里脫了外套就睡了。鄧金海知道她心里還疑惑著,但自己靈機一動編的瞎話太完美了,還有趙志高太夠意思了,就暗笑不止。
第二天,鄧金海正睡著就被張素心吵醒了,起來,你不是說你跟趙志高、孫長海他幾個打牌了嗎?鄧金海不明就里說,是啊,咋啦?張素心說,我問孫長海了,他說他夜兒個根本就沒打牌。鄧金海一聽,暗叫,壞了!仍鎮(zhèn)靜地問,你咋知道�。客瑫r心里想著應(yīng)對的法子。張素心問,我問了了!鄧金海說,他跟你開玩笑哩。張素心突然哭了,鄧金海,我都跟你結(jié)婚多少年了,你還跟我玩不夠的花狐點子!鄧金�;帕�,說,誰跟你玩花狐點子了?張素心繼續(xù)哭著說,俺娘非留我再住一天不中,我怕耽誤你的活兒,沒敢多住,回來的晚路上騎得快,跟人家碓頭了,車子碓壞了。我推著車子回來的時候還說倒霉哩,現(xiàn)在我還真得謝謝人家跟我碓頭哩,要不,我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shù)錢哩呀!老天爺!嗚嗚嗚,嗚嗚嗚……鄧金海無奈,只好反復(fù)說,我說的你不信,你叫我咋弄哩?
晌午,鄧金海碰到孫長海劈頭就問,長海,鄧振家媽問你了嗎?孫長海說,問了。她一清早跑到俺家里問我,說夜兒個你手機迷見了,問我見了沒有?我說,我不知道啊。她說,你說的跟我打牌了。我說,沒有沒有,我夜兒個一天都沒進(jìn)牌場兒,哪會知道啊。哎,你手機找著沒有�。苦嚱鸷B犃税肷螞]愣過神來,末了說,找著了,找著了。就走了。他知道從此張素心不會再放心他了。果然,張素心冷了臉,愛理不搭的,弄得鄧金海在家里別別扭扭的很是不自在。不光在家,張素心見了黃雪麗也愛理不理的,弄得黃雪麗再也不敢到他家來了,倆人見面的機會一下子沒了。黃雪麗急得團團轉(zhuǎn),可干急就是不出汗。
黃雪麗干急就是不出汗,盧月榮卻很滋潤。
那天晚上,盧月榮聽見倆人罵罵咧咧的就知道當(dāng)夜沒什么想頭了,回屋就睡了。
過了幾天,聽說笊頭子死在了屋里,村主任趙志高組織近門的幫忙料理了后事,心里想,笊頭子是不是有啥病��?咋說死就死了呢?幸虧死在家里,要是急癥發(fā)了死在她床上那就麻煩了。忽然想明白了,怪不得笊頭子尋不著老婆子!又過了幾天趙海生影兒也不見了,隱隱約約覺得笊頭子的死跟趙海生會有點扯拉,可只是感覺,也沒什么證明,更不敢說。再過一陣子,就把這事淡忘了�?梢坏酵砩希R月榮還是落落寡歡的難以自持。
一天,盧月榮從外面回來,走到門口看見孫長�;位斡朴频貜拈T口走過,忽然請他到家里坐坐。孫長海是知道盧月榮的,就晃悠了過去。坐了一會兒,孫長海就走了,因為以前根本沒打過交道,也就沒多少話說。臨走,盧月榮說,沒事來玩,啊。孫長海心里一動,看了看盧月榮,看盧月榮也正直直地看他,有點不好意了,低了頭走了。孫長海走了不多遠(yuǎn)就后悔了,再拐回去又沒有借口,郁悶不已。后來,孫長海就有意無意地從盧月榮門前一次次地走過,再次遇到盧月榮打了招呼就真的去她家玩了。從那以后,就去玩的多了。誰都知道盧月榮換人了,見了孫長海打趣說,有人暖腳了,得勁吧?孫長海笑笑不置可否。
盧月榮的日子就依然故我地過著。
第32章
進(jìn)入臘月年就近了,越過年的氣氛也越濃,村街里,人家的庭院里,窗臺上,鍋灶上,堂屋里,牛屋里,桌子上,柜子里,枕席下,鞋殼婁里,衣裳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它到不了的。人們的臉上也都明晰晰地泛著年的亮光,全都沉浸在年的喜慶里。誰也沒有想到黃雪麗和鄧金海卻在這個時候一起跑了,就連黃雪麗和鄧金海也沒有想到。
進(jìn)入十月,鄧金海的活兒開始少起來,到十一月活兒就更少了。鄧金海沒事閑得發(fā)慌只能擠在村里的小賣部里,人手夠了就打打牌,不夠就閑說話,原先笊頭子雖是胡連八扯,卻能逗大家開開心心的大笑一陣,笊頭子死了這點樂趣就沒了,偶爾碰著誰興致來了連幾句也是少鹽沒醋的,人們聽起來就很寡淡,半天沒啥反應(yīng),說的人就沒了興趣,后來就成了連鎖反應(yīng),除非是挨著誰了罵幾句玩,罵完就完了。大家就站在那里發(fā)愣,這時候就很懷念起笊頭子來。這種懷念不會持久,隨便來個人或者誰一句話就能把懷念破壞掉。于是,大家在干干地站著,等待著。誰也不知道等待什么,但還是等待著。
有時候黃雪麗會來買點什么東西,看見鄧金海打個招呼,拿了東西就走。黃雪麗走出多遠(yuǎn)了還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看,看不到什么才慢慢走回家去。鄧金海知道黃雪麗很想他,他也很想黃雪麗,可也只能想,他被張素心看死了,去哪兒都得讓她知道,時候長了不回家就得說出個牌兒名來,還要把跟誰在一起干什么仔仔細(xì)細(xì)的告訴她,偶爾她也會去問人家,看看他說的是真的是假的。張素心給鄧金海的印象一向是山上滾磨盤實打?qū)嵉�,也就不把她�?dāng)回事,可上一次他問孫長海問得很有腦子,鄧金海就有點驚了,再不敢輕舉妄動。
這天,鄧金海實在閑得無聊就背了魚簍,扛了魚把子把螞蝦去了。這些年河水落了不少,魚也跟著少了,使得幾個會撒魚的老把式都收網(wǎng)多年了。不撒魚不是說就不打漁了,事實上打漁打得更絕了,早先是撐了木船用機器帶動發(fā)電機發(fā)電電魚,后來就省事了,背個電瓶把電線連在舀子上,一到水里連電帶舀一下就齊了。這就把魚逮絕戶了,水里幾乎見不到魚了。水里魚沒了,但螞蝦還是有的,入了冬河水更是落得厲害,螞蝦也小,魚網(wǎng)撒不著,電了也不會漂上來,當(dāng)然漂上來也看不清。入了冬河水變得清澈起來,水又淺,按說能看清的,可螞蝦是透明的,在水里跟水一樣就還是看不清。逮不到魚就只能逮螞蝦了。逮螞蝦就得用魚把子,而且是專用的,按一般的叫法應(yīng)該是螞蝦把子才對,可螞蝦把子叫著別嘴,就叫了魚把子。魚把子是用兩根手指粗的枝條彎成弓形再用一根鐵絲穿了,再把窗紗縫在鐵絲和其中一根枝條彎出的弓形上,然后再用一根長長的竹竿綁在兩條張開的弓形上固定了,魚把子就做成了。把魚時盡量把魚把子使勁往水里拋,然后再快速地拉回來,以免螞蝦們溜走,那就白忙活了。魚把子很輕,甚至?xí)h起來,把的時候就要扛在肩膀上,兩手用力往下壓竹竿。還有一樣,河水盡管很淺,可竹竿往里深入很多,還是被弄得水淋淋的,把的時候穿件雨衣會能防止把衣裳弄濕,可兩手就沒辦法了,戴手套把的時候還不覺得,撿螞蝦的時候就不行的,笨手笨腳的不說,螞蝦又那么小,根本沒法往魚簍里撿,就只能光著,大冬天本來就冷,河里的風(fēng)又溜,那手就凍得紅嘟嘟的。因此把螞蝦并不是一件輕省活兒。好在鄧金海不是把螞蝦賣錢的,他只是把著玩,把多把少無所謂,受不了了隨時都可以收手。
鄧金海正一下一下把著的時候,就看見黃雪麗遠(yuǎn)遠(yuǎn)地走了過來。
黃雪麗孕檢去了。
孕檢每月進(jìn)行一次,凡是育齡婦女都必須參加,否則缺一次罰款二百,以后每缺一次罰款再翻一倍。只要是不打算生孩子的婦女都會參加的,這可不比交公糧。以前村里開會不去的就會加收公糧充罰款,免了農(nóng)業(yè)稅,村里再沒有收錢的理由,想開會就開不成了,開不成村主任也沒辦法,只好不開。孕檢就不一樣了,鎮(zhèn)上支持的,沒有能免的可能,罰款也就真刀真槍的,沒誰不去的,畢竟懶的不是氣力而是錢��!黃雪麗不想去,不是覺得難為情,而是覺得自己這么大年齡了還孕檢有點欺辱人的意思,她的理由是想生孩子還老老實實呆家里啊,早跑得不見影兒了,等你再見到孩子已經(jīng)生出來了,你總不能把他搦死吧?因此漚漚幾幾的。孕檢一般在村部里進(jìn)行,孕檢的醫(yī)生也只在村部里呆三天,三天過了,再不去孕檢就等于缺檢,缺檢就要罰款,干脆利落,沒誰會等你,沒誰會聽你解釋,你就是有一百條理由也照罰不誤。眼看兩天過去了,村里育齡婦女差不多都去了,黃雪麗還是不見影兒。趙志高就來通知黃雪麗了。按說,孕檢是村婦女主任的事兒,不該村主任趙志高出面的,婦女的事兒嘛,一個大男人出面總會叫人多想�?纱鍕D女主任不是王菜園的,而是另一個自然村的,不大認(rèn)識黃雪麗,也不想跑路,因為孕檢是固定的,每月就那幾天,后來改為兩個月孕檢一次,變化也不大,都是單月的那幾天,要是都這樣漚幾,婦女主任累死也忙不過來的。俗話說,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何況是制度呢?更得嚴(yán)格執(zhí)行了。執(zhí)行就要罰款,趙志高畢竟跟黃雪麗是一個村的,要是罰了款,他臉上也不會好看,當(dāng)然要是不罰款今后的工作就沒法干了。趙志高想了半天,不得已只好自己跑上門來了。趙志高說,黃雪麗,該摸摸了,你咋不去��?黃雪麗說,摸,摸,摸個毬��!我要想生孩子我還呆家��?趙志高說,不就摸摸嘛,又不來真的,怕啥?黃雪麗說,不去。趙志高說,去吧,要不罰你的錢買避孕套夠你使一輩子的。黃雪麗笑了,你是不是就缺買避孕套的錢��?趙志高說,是啊,你準(zhǔn)備給我買?黃雪麗說,你要缺我就給你買。趙志高說,真的?黃雪麗說,真的。趙志高說,中,試試黃雪麗給我買的避孕套使著咋樣。黃雪麗這才聽出來趙志高賺她便宜了,說,你還真缺啊!趙志高也聽出來了,黃雪麗罵他缺心眼兒缺肺缺德缺……笑了,說,缺,就缺個你!黃雪麗呵呵笑了。村主任上門催,黃雪麗再不去就不中了,就去了。孕檢其實很簡單,一會兒就回來了。
黃雪麗因為去的晚,就只有她一個人,回來也只有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點沒趣,就東張西望的看,看到河邊有個把螞蝦的也沒當(dāng)回事,慢慢走近了看出是鄧金海來,心里一陣激動,腳下不覺快起來。快走近鄧金海的時候忽然慢下來,她知道張素心看鄧金海看得很緊,不大可能放鄧金海一個人亂跑,說不定她就跟著在撿把上來的螞蝦,再看看鄧金海臀部后頭背著的魚簍,心里有點疑惑,興許解手去了。走到鄧金海身邊的時候四下看了看還是忍不住跟鄧金海打招呼,把多少了?鄧金海正把得起興,一邊把著,眼就瞄準(zhǔn)了下一魚把子的地方,根本沒顧上往別處看,聽見有人跟他打招呼,隨口說,玩哩。黃雪麗看她敷衍了事的樣子更擔(dān)心張素心在附近了,就說了句,別凍著了。匆匆走了。鄧金海覺得有些異樣,抬頭看見是黃雪麗,再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就叫,你弄啥去了?黃雪麗回了頭,說,玩去了。鄧金海說,我把的螞蝦你要不要?黃雪麗說,不要。鄧金海說,跑恁快弄啥,跟狗不得過河的樣?招呼著前頭的兔子網(wǎng)。前些年地里兔子確實很多,槍打都來不及,就有人想了點子,圍著一塊地把一搟面杖寬的網(wǎng)子碴起來,然后再到地里驅(qū)趕兔子,兔子受了驚嚇沒命地逃竄往往一頭就撞進(jìn)網(wǎng)里了。這網(wǎng)就叫了兔子網(wǎng)。黃雪麗聽鄧金海罵她,知道張素心不在,只有鄧金海一個人,放了心,笑道,你個兔子咋恁會說啊。說著慢慢走了過去。鄧金海接著把螞蝦,問,想我沒有?黃雪麗反問,你想我沒有?鄧金海說,我沒想你,家伙想你了。黃雪麗呵呵地笑了,不累壞了?鄧金海說,給你留著呢。黃雪麗說,咋會��?她會饒了你��?鄧金海說,硬不起來她干急也沒用。黃雪麗說,別不管使了啊。鄧金海說,不會,你摸摸,硬實著哩。黃雪麗說,硬實也白搭。鄧金海說,呆家是沒法了,明兒個你上鄧?yán)霞业戎胰フ夷�。黃雪麗說,不去。鄧金海說,咋啦?生氣了?黃雪麗說,呆家好好的跑恁遠(yuǎn)弄啥?鄧金海說,想跟你好好說說話了。黃雪麗說,家里恁些房子,咋就沒咱說話的地方呢?黃雪麗一說,鄧金海想起來,他兄弟去年攜家?guī)Э谌ネ獾刈錾馊チ�,家就托付給他照看了,兄弟的家雖說在老宅,可在村子最后還是比較偏僻的,平常沒什么人去,他偶爾才去看看,也不會多呆,看看要是沒什么馬上就走的。鄧金海就說,那你歇晌去吧,我等你。黃雪麗說,好。
歇晌,黃雪麗溜溜達(dá)達(dá)地轉(zhuǎn)悠著,看著張素心在跟幾個婦女說話,就走開了,見了人也站下來跟人家說一會兒話。七奶奶見了就逗她,這一轉(zhuǎn)那一轉(zhuǎn)咋跟打圈子的樣呀?黃雪麗就罵,就是看你擱哪兒打圈子哩。七奶奶開心了,說,還真打圈子啊。黃雪麗說,跟上沒有?七奶奶呵呵笑起來,說,誰知道你跟上沒有�。奎S雪麗說,你打圈子你還不知道�。科吣棠陶f,你這貨,跟上了這一跑那一跑也跑掉了啊。黃雪麗說,跑掉再給你跟上。七奶奶說,你有那家伙才鐵哩。黃雪麗笑了,我沒有你有�。科吣棠叹痛笮ζ饋恚�,哈哈哈。孫長海聽了道,咦,咋笑恁好啊,跟狼豬爬搭的樣。七奶奶不生氣,反倒很快活,接口道,咦,誰的褲襠沒系好叫你冒出來了��?孫長海笑了,我日,你二妮子吧。黃雪麗正愁無法脫身,聽兩人接上了火,心里恨不得飛走,可還是慢慢走開了,從村子的西邊轉(zhuǎn)到了后園,在后園呆了一會兒走進(jìn)了鄧金海兄弟的胡同。
鄧金海兄弟的那條胡同總共只有十多戶人家,有一家絕戶了空在那里,另有兩家全家都外出了也是空落落的寂靜著,有兩家本來只有老人看門,其余的也是男人出去了只留女人孩子在家,又是歇晌整條胡同都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黃雪麗不緊不慢地走到鄧金海兄弟的院門前看見院門的釕铞開著,知道鄧金海已經(jīng)在里面等她了,但為慎重起見她還是敲了敲門,同時她也想好了應(yīng)對的詞兒,鄧金海一個人在就不說了,萬一是張素心也不說了,要是鄧金海和張素心就說看門開著順便看看,因為村子里有時候會招賊,這說法是說得過去的。誰��?院子里鄧金海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黃雪麗槍不準(zhǔn)是不是鄧金海一個人在不敢貿(mào)然作答,一會兒門開了,鄧金海的臉探出來,進(jìn)來吧。黃雪麗知道張素心不在,一閃身就進(jìn)來了。鄧金海反手關(guān)了門,插好,才一回身就被黃雪麗抱住了,想死我了!鄧金海說,進(jìn)屋進(jìn)屋!倆人就半擁半抱著進(jìn)了屋。
門一關(guān)上黃雪麗就撲到了鄧金海懷里,把鄧金海緊緊地抱住了。鄧金海也抱了黃雪麗使勁親起來。冬天里人穿得都很厚實,倆人抱著就不像夏天那樣身貼身,再加上很久沒能在一起了,心里的渴盼就很劇烈,這種擁抱就很不夠味。鄧金海就把黃雪麗推開脫外套,黃雪麗更麻利搶先脫了,再投入鄧金海的懷抱感受著他的體溫就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鄧金海一鉆進(jìn)被窩又被黃雪麗抱住了。鄧金海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他有也想給她也是自己想要的。黃雪麗的眼淚就流了出來,嘩嘩的。鄧金海愣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黃雪麗掉眼淚,你咋啦?黃雪麗說,沒咋。鄧金海說,沒咋你哭啥?黃雪麗說,我太高興了。鄧金海說,高興還哭?黃雪麗說,想哭。鄧金海笑著拍拍黃雪麗的臉,不哭了,乖。黃雪麗說,哎!眼淚還是流得嘩嘩的。鄧金海說,唉——黃雪麗哭著說,太難了,太難了,太難了��!……鄧金海安慰道,還是在一起了嘛。黃雪麗點點頭。倆人緊緊地抱著,你蹭蹭我的臉我蹭蹭你的臉,你蹭蹭我的鼻子我蹭蹭你的鼻子,你捏捏我的嘴,我捏捏你的嘴……幸福地看著、笑著。
就在這時,傳來咣咣當(dāng)當(dāng)大門被誰塕動的聲響。
倆人都嚇了一跳,鄧金海就停下了。黃雪麗問,誰?鄧金海說,不知道誰,管他呢。話音未落,外面就有人叫起來,金海,金海!張素心!倆人的臉色都變了。黃雪麗說,咋弄��?鄧金海說,先穿起來,叫被子收起來!張素心又叫起來,金海,我知道你呆里頭哩!快點出來開門!再不開門我翻過去了!鄧金海和黃雪麗穿衣裳的時候張素心不耐煩了,咣咣當(dāng)當(dāng)把門塕得更響了,讓人聽起來門都快要被她塕掉了。黃雪麗問,咋弄��?鄧金海最初聽到張素心叫喊打算讓黃雪麗翻墻走的,一聽張素心煙翻墻過來知道她在看著,院子里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視線里,就想讓黃雪麗躲一下,可彈丸之地能躲哪里去呢?當(dāng)然他倆都知道張素心已經(jīng)猜出他們在這里了,說不定張素心早就標(biāo)住她了,從她一進(jìn)院就盯死了。要是這樣的話,自己就太粗心了!想到這,黃雪麗懊悔得直跺腳。鄧金海說,我穩(wěn)住她,你瞅空趕緊溜!黃雪麗嘆了口氣也只好這樣了。
張素心還在外面叫,金海,你要再不開門,我就叫這門劈了!鄧金海這才想起來,他兄弟的大門樓蓋得早安的是木門,不像后來蓋的過道安的都是鐵門,別看這點區(qū)別用起來差別就大了。鐵門可以像楊翠玲家那樣在其中一扇上開一扇小門,安上暗鎖,過來過去的把門一關(guān)誰也不知道里頭有人沒有。木門就不一樣,木門沒鐵門大,就開不了小門,進(jìn)來出去的一看門釕铞就一清二楚。他和黃雪麗都在院子里,大門的釕铞當(dāng)然鎖不上,搭眼一看就清清楚楚的。他當(dāng)然不可能不搭門釕铞,也不可能請誰替他從外面搭上門釕铞。他又把門關(guān)得那么牢,張素心就是傻子也會起疑心的。
鄧金海再不出聲已經(jīng)不中了,就不耐煩地走出來,說,歇哇啥��?張素心趴在墻頭上問,你呆里頭弄啥唻?是不是那個相好的也呆這里呀?鄧金海厲聲道,胡說啥!
走到門口卻不開門了。張素心就叫,哼!你不說我也知道,那個賤人肯定呆里頭哩!開門!我非扇她的臉不中!鄧金海怕張素心叫叫嚷嚷的驚動了別人,那就糟了,不再矜持就把門打開了,說,歇哇,歇哇,你要給我找不出來人看我咋收拾你!張素心聽他這樣一說,心里沒底就不說了,可臉上下不來就沉著臉徑直往屋里走。鄧金海一看慌了,又不好攔她,靈機一動慌忙往茅房走,給張素心造成錯覺,把她吸引過去,黃雪麗就可以乘機溜掉了。張素心果然被他的舉動吸引了,問,你弄啥去?鄧金海說,解手去!
黃雪麗已經(jīng)在堂屋的門后準(zhǔn)備好了,一有機會立馬就閃的。此時她隔著門縫注視著院子里的張素心一舉一動,看她往茅房走去。這本來是個很不錯的機會,可黃雪麗太急了,沒等張素心走到堂屋西頭風(fēng)道里的茅房就閃出身來,把門碰得響了一下。張素心往茅房走著還猶猶疑疑的,不知道黃雪麗到底是在堂屋里還是在茅房里,萬一弄錯了就失去捉奸的機會了,那就太可惜了,聽見堂屋門響一扭頭就看到了黃雪麗,立刻跑過來照準(zhǔn)黃雪麗的臉上就是一巴掌,嘴里還罵,你個下三濫的賤人!黃雪麗急于脫身不敢跟她對打,用手擋了張素心的手往外就走。張素心撲過來,照準(zhǔn)黃雪麗的后背又是一拳。黃雪麗沒防備被張素心攥得就是一個趔趄。張素心乘機舉手去扇黃雪麗的臉,黃雪麗哪里會吃這虧,沖過來就和張素心打在了一起。
鄧金海確實去了茅房,他原本想把張素心引過去給黃雪麗溜走的機會,也的確有了尿意,進(jìn)了茅房就尿了起來,他不怕張素心進(jìn)來,她是他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反而怕她不上當(dāng)不進(jìn)來。聽見外面的動靜就知道壞了,黃雪麗被張素心逮住了!鄧金海的尿還沒撒完,沒法出去,急得渾身冒汗。一會兒,尿完了,鄧金海想了想還是不能出去,就翻墻從屋后的絕了戶的人家家里走了。他出去怎么辦?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女人為她打得你死我活?要是不把她們拉開是說不過去的,盡管他也知道不可能拉得開。那么拉呢?拉誰好?一個是跟他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婆子,一個是跟他親親熱熱地相愛了幾年的情人,拉誰不拉誰都不好,干脆一退六二五。
打架張素心可不是黃雪麗的對手,不一會兒張素心就被黃雪麗捺倒在地。張素心打不過黃雪麗,嘴巴可不饒黃雪麗,聲嘶力竭地大罵不止。黃雪麗也有嘴不讓她,可到底有點心虛,罵聲小多了,為了彌補罵的不足就拼命地尋找機會打張素心。倆人的喧鬧終于驚動了隔壁的鄰居,探過來一看,趕緊翻墻過來了。這時候也有別的人轟轟亂亂地圍了過來,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就把倆人拉開了。不知道的人不住地問訊著,因為啥啊?因為啥啊?那樣子是打算調(diào)解一下的。黃雪麗當(dāng)然不會解釋,張素心氣憤憤的只顧了罵,哪有閑心解釋?就像本地說看戲的俗話一樣,會聽的聽門道,不會聽的看熱鬧。從倆人的罵聲里人們還是聽出了原因,不好說什么,只勸倆人消消氣回家。黃雪麗沒什么說的,經(jīng)人一勸就勢順坡下驢回家了。張素心在前門跟一群女人說說笑笑的本沒打算到兄弟這里來,后來被一個年輕的本家嬸子叫了過來幫點忙,完了不經(jīng)意看見大門的釕铞開著,有點擔(dān)心,一看門緊緊的從里面閂住了,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瞅了多日,以為原來是自己多心,倆人沒什么事兒的,不料真的捉到奸了,滿以為能出口氣的,豈料捉了奸反而更吃虧了,氣得渾身直哆嗦,見黃雪麗走了,還不依不饒,追著黃雪麗罵。到底有人在還是把她拉住了。
張素心的氣出不來,越想越覺得窩囊,回家跟鄧金海鬧,鄧金海不理她,她就鬧不出個牌兒名來,沒辦法就跑到黃雪麗家門口罵。黃雪麗開始還讓著她,后來罵煩了沖出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最后被人勸開了事。多了,人們也煩了。張素心沒辦法只在心里生悶氣,很快就瘦了一圈。
經(jīng)此一鬧,鄧金海和黃雪麗相好再也瞞不住了,全村都傳了個遍,錢大有的娘也知道了,知道也沒辦法,只在背地里罵黃雪麗,不敢叫黃雪麗知道了,又可憐錢大有,心里苦唧唧的沒處訴說,只好偷偷地哭。
年底,錢大有背著行鄧回來了。錢大有這次是歇晌回來的,到家不久天就黑了。做飯的時候黃雪麗說,大有,我跟人家相好了。錢大有以為黃雪麗還在為外出前的事兒生氣,笑笑說,相好你相好,別叫他領(lǐng)家來就中,咱家的床就恁寬一點可睡不下仨人。黃雪麗說,真的,我沒跟你開玩笑,離婚也中,就這樣過也中,你看著辦。錢大有莫名其妙笑笑沒說話。
第二天,張素心看到錢大有回來了,又動開了心思,看見黃雪麗就罵起來。錢大有說,好好的你撅個啥��?張素心說,你問那個下三濫的賤人去!還是不住口地罵。黃雪麗當(dāng)然不讓她,倆人又撕把起來。錢大有從張素心的罵聲里聽出了點眉目,張素心不大惹事,現(xiàn)在竟然瘋了一樣肯定是惹急了,再聯(lián)想夜兒個一回家黃雪麗就說他跟人家相好了,就知道是真的了�?墒牵X大有還是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哪有人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的啊!把倆人拉開,問黃雪麗,真的嗎?要是她胡說我饒不了她!心里但愿是一場誤會。黃雪麗說,真的!錢大有的眼立刻瞪起來,說,你……黃雪麗說,離婚吧。錢大有說,你先給我說清楚再講。黃雪麗說,不是已經(jīng)說清楚了了?你一回來我就跟你說了,我跟人家相好了,現(xiàn)在人家又來撅了,還不清楚?錢大有說,你咋能……黃雪麗說,我沒有的時候你懷疑我,那不是叫石磙往我眼里推嗎?我還是你老婆子的呀,欺負(fù)人也不帶這樣欺負(fù)的吧?現(xiàn)在板上釘釘你也不用懷疑了。錢大有的臉立刻就黑了,黃雪麗你……!黃雪麗說,錢大有,你要敢打我,我跟你七孫拼了!錢大有沒說話,忽地一巴掌扇了黃雪麗個烏眼青。黃雪麗頓時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險些栽倒在地。兩口子以往抬杠拌嘴、撅撅答答、拳來腳往的也不是沒有過,可那都像俗話說的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那樣,不算個啥,偶有失手也不會重到哪里去�,F(xiàn)在錢大有竟敢下死手,黃雪麗的火就忽地竄了上來,一會兒能看清了就和錢大有撕把起來。錢大有很壯實,但個子并不高,黃雪麗在女人堆里也稱得上牛高馬大,兩口子就有點半斤八兩,打起架來就不分上下。呼哧呼哧地打了半天都受了傷、流了血,才有人發(fā)現(xiàn)把兩口子拉開了。黃雪麗說,錢大有,你個七孫你記著,我要不跟你離婚我就不是人!我要不跟你離婚我就不是俺娘引的�。∥乙桓汶x婚我叫你個爹�。�!錢大有見黃雪麗發(fā)了狠,直瞪著她看,一言不發(fā)。
楊秀芝知道黃雪麗兩口子為啥打架還是勸,嬸子,俺叔才回來,才過了一夜,您倆就打,有多深的仇��?黃雪麗當(dāng)然知道人家全清楚兩口子為啥打架,但不好說,只說,你別管,我非跟他個七孫離婚不中!楊翠玲說,好了,黃雪麗,消消氣。黃雪麗說,我消不了!我早就夠了,這回再不離婚我非死他手里不中!楊翠玲說,看你說的,再咋說你也是他老婆子哩。黃雪麗說,唉,我都后悔死了,您不知道�。浂急葘に麄狗日的好的!書記最少不會扣我�。”娙诉要勸,黃雪麗擺擺手哭了起來。以往黃雪麗跟錢大有打架都沒哭過,現(xiàn)在居然這么傷心,倒讓眾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末了,黃雪麗擦擦眼淚說,好了,沒事了,我走了省的以后有啥事連著您了。黃雪麗說著忽地站了起來,拔腿往外就走。楊翠玲說,你上哪去啊?黃雪麗說,回俺娘家!楊翠玲想說,不能去啊,錢大麗知道了會平和?可是這話不便說,又怕黃雪麗真的回娘家去,急得什么似的,見黃雪麗說走走了,就追了過去。黃雪麗說,你回去吧。楊翠玲還是跟著。黃雪麗再說,你回去吧。楊翠玲還是跟著。黃雪麗以為楊翠玲怕她想不開尋短見,突然笑了,說,中!楊翠玲,算沒白跟你老伙計一場!楊翠玲已經(jīng)追出去多遠(yuǎn)了,看看沒人就說,黃雪麗你想開點。黃雪麗說,沒事,你放心吧,為他死,他還不夠格,我還沒活夠哩!楊翠玲見她不往錢大麗那兒想,就問,你管回娘家嗎?黃雪麗說,咋不管?那是俺娘家,我是她閨女,想啥時候回就啥時候回,礙著誰了?楊翠玲說,還是別回了吧。黃雪麗說,你咋啦?楊翠玲說,你這個樣子能回去嗎?黃雪麗說,我還能呆家�。靠匆娝叶級蛲噶税�!楊翠玲說,您打架您娘該心疼了。黃雪麗說,那當(dāng)然。俺娘要是不心疼就沒有心疼我的人了,再說,弄成這個樣也是俺娘逼我的,她不心疼我也不中。楊翠玲見她還沒明白就急了,只好說,您娘心疼你,大麗可不心疼你。黃雪麗說,誰稀罕她心疼�。≌f完想起來,知道不能回娘家了,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想想天下這么大卻沒有她黃雪麗的一寸藏身之地,眼里頓時涌滿了淚水。楊翠玲說,上俺家吧,過幾天,消消氣,叫大有接你回去。黃雪麗一聽錢大有就嗷地叫起來,說,別提他!我都說了,我要不跟他離婚我就不是人!就不是俺娘引的��!就叫他個爹�。�!楊翠玲說,那你呆俺家歇歇總管吧。黃雪麗說,你別管了,我死不了。說著只管走了。楊翠玲無奈,只好看著她慢慢地走遠(yuǎn)了,消失了。
黃雪麗走了不久就有人勸錢大有去把黃雪麗找回來,錢大有木著臉說,不找,她八輩子不回來也不找!第二天,她娘說,有,你去叫他嫂子叫回來吧。錢大有說,不叫。第三天錢芳芳哭鬧得錢大有心煩,一巴掌打過去打得錢芳芳哇哇大哭找找奶奶去了。這樣撐了五六天,錢大有就有點心動了,可自己一個人去怪不好意思的,想找個人陪著,萬一說錯話也好有人擔(dān)待,還有一樣,有外人在,黃雪麗和黃雪麗的娘家人說不出多難聽的話來,那樣他心里會好受些——盡管黃雪麗不對,可女人都出來恁長時間了你還不管不問就是你的錯了。又過了幾天,錢大有耐不住了,想找個人陪他去把黃雪麗叫回來,出了門就聽張素心哭得哇哇的,吱吱哇哇的亂叫,仔細(xì)一聽才聽清了,鄧金海好幾天都不著家了,估計跟黃雪麗一路跑了。錢大有聽了站在那里半天沒愣過神來……
第33章
春天像往年一樣該來就來了。
不知不覺楊翠玲嫁到王菜園已經(jīng)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讓楊翠玲從一個花枝招展的大閨女變成了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婦女,臉上添了細(xì)細(xì)的皺紋,纖細(xì)的手指骨節(jié)粗大起來,唯一變化不大的是腰身,還像閨女家一樣彎彎曲曲著。
剛開春,地里沒活兒,人們都很閑散。楊翠玲原本不大打牌、串門什么的,現(xiàn)在想串個門也沒個串的地方了。過了年,楊秀芝把孩子交給婆婆跟趙玉龍一起打工去了。村里像楊秀芝這樣跟著男人外出的頗有幾個,有的干脆像姚金榮那樣拉家?guī)Э诘牟换貋砹耍遄右幌驴章淦饋�,除非孩子放學(xué),村里子難得看到成群的人們。楊翠玲就只好經(jīng)營起了自家的菜園,育苗、整菜畦、栽種、澆水、施肥……忙忙碌碌的,與其說是種菜不如說是消閑來得更為恰當(dāng)。
一天忙完,做做飯,吃吃,洗洗,涮涮,看會電視,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只要愿意,睡到天黑也沒人管的。
這天,楊翠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一泡尿憋醒了,她就知道天快亮了。楊翠玲被一泡尿憋醒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有一陣子了。農(nóng)閑,人就輕省,上了幾歲年紀(jì)覺癮也沒年輕那會兒大了,鄧金柱身體很好。鄧聰明上學(xué)也很乖,沒什么叫她特別操心的。她一般是躺到床上不久就會睡著的,然后一覺睡到天亮,中間不帶起來的,天亮的時候準(zhǔn)會憋上一泡尿的。這使她忖摸住規(guī)律來,只要憋上一泡尿肯定就是天快亮了�,F(xiàn)在雖說是春天,夜里還是涼森森的要蓋被子才行,被窩就很暖和睡起覺來別提有多舒服了。特別是早上,當(dāng)?shù)厝硕紩@么說,騎馬坐轎不如黎明睡覺。早上睡覺是很舒服,可要是醒了再睡就睡不著了,略躺一下還好,時間稍長就很乏味了。楊翠玲也是,醒了就睡不著了,略躺一下不是不行,肚子漲得難受,就爬了起來,光著身子到茅房尿尿去了。要是在以往,給楊翠玲十個膽她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現(xiàn)在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小院四面高墻,天還沒亮透,正麻灰著,茅房也不遠(yuǎn),開了門往右轉(zhuǎn)過墻角就到了。不過,說是光著身子也不對,楊翠玲還是穿著褲衩的。
楊翠玲走進(jìn)茅房,把褲衩往下一擼,就蹲了下來。憋了一夜的尿早就等不及了,一旦放開就很急迫,顯得很有力量的樣子。楊翠玲蹲在那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顧不上想,現(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是釋放,以及由釋放產(chǎn)生的快意。這快意要持續(xù)一會兒,她有的是時間,時間一久心就靜下來了,慢慢的,感受就變成了享受。等釋放完了,楊翠玲長出了一口氣。站起來的時候,楊翠玲本該提上褲衩走人的,可她還是先看了看墊在褲衩上的衛(wèi)生巾。按日子算這幾天身上該來了,她這么光溜溜的還穿褲衩也是個防備,要不萬一來了會弄臟被子的。楊翠玲記得第一次身上來的時候她才十多歲,正?著筐跟幾個小伙伴在地里薅草,她在彎腰薅一棵肥大的面條菜的時候,秀紅看著她突然驚叫起來,翠玲,你冒血了!楊翠玲還瞪了她一眼,以為她在出自己的洋相。聽到叫喊,彩麗也叫起來,真的,翠玲,你真冒血了!彩麗一向就很老實,是值得信賴的,見彩麗也這樣說,楊翠玲就當(dāng)回事了,一摸,真的有點濕,把手抽回來再一看,血絲絲的。楊翠玲嚇了一跳,趕緊?著筐回家了。一路上她都怕被人家看見了,那可羞死人了。見了她娘,楊翠玲急得臉都紅了。她娘笑起來,說,你長大了。又說,女人長大都會的。然后給她弄了些草紙墊在褲衩里,告訴她勤換,要幾天呢。后來,楊翠玲就習(xí)慣了,忖摸住了時間,早早就準(zhǔn)備好草紙了。草紙不耐濕,一天要換好幾次,還有點硬,一不小心不知道竄哪兒去了,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的,煩死人了,可別的沒什么可用,只好這么湊合著。后來,商店里有賣衛(wèi)生帶的,用起來方便了不少。再后來,街上有賣衛(wèi)生紙的了,又軟又耐濕,一天換上一次兩次的就夠了,省事多了。這幾年流行衛(wèi)生巾,一天換一次就好,實在方便又舒適。衛(wèi)生巾不光好用,花樣也不少,粉白的、粉紅的、淡藍(lán)的、淡綠的,有的還有香味兒,叫人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楊翠玲用的是粉紅色的衛(wèi)生巾,這會兒衛(wèi)生巾還像她剛剛墊上去時一樣,干干凈凈雪白雪白的。楊翠玲就有點愣神,和以往比起來推遲兩三天了,咋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點來的跡象呢?楊翠玲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的都屬正常,以前也有過,就沒怎么往心里去�?赐炅�,提上褲衩回到床上鉆進(jìn)了被窩。楊翠玲當(dāng)然睡不著,睡不著也得睡,不然這么早起來干啥呢?當(dāng)然,坐在被窩里也可以看看電視。現(xiàn)在的電視也好,不光是彩色的看著好看,要調(diào)個臺也方便,不用像過去看黑白電視那樣調(diào)個臺還要到電視跟前吱吱哇哇的擰,冬天看個如事的電視要凍個半死,只要拿起遙控器按一下就中了,想看啥看啥,逢到廣告立馬換臺,估摸著廣告完了再調(diào)回來,得勁死了。楊翠玲現(xiàn)在也能看電視,電視就在腳頭的桌子上,遙控器就在枕頭邊,拿起來一按打開電視調(diào)個臺就能看了。楊翠玲還是沒看,不是不想看,而是這個時候根本沒臺,她看電視機,電視機看她,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牌兒名來,除了耽誤事還浪費電,別的還能有啥?電視看不成,干躺著又沒意思得很,楊翠玲不由就會想她的親人,男人鄧金柱,兒子鄧聰明,他們一個打工,一個上學(xué),都不在家,楊翠玲就很牽掛的慌。想歸想,想也沒用,奇怪的是明知沒用還是會想。除了男人鄧金柱和兒子鄧聰明,楊翠玲還會想另外一個人,那就是鄧金生。要是說想男人鄧金柱和兒子鄧聰明是習(xí)慣的話,想鄧金生就是不由然而然,鄧金生總是在她最不防備的當(dāng)口里突然跳出來,楊翠玲就不得不努力抑制著,趕緊去想別的什么,不過想不了多久又會拐到鄧金生身上來……盡管黃雪麗跟鄧金海相好的事兒原來大家都模模糊糊的知道點,一捅出來還是弄得滿村風(fēng)雨的,上了年紀(jì)的人就搖頭,唉,現(xiàn)在這人都成了啥了!只有二嬸是不言不語的,當(dāng)然人們也很少在她面前說這些。笊頭子死了,人們再想聽那些有趣的順口溜、笑話啥的也聽不到了,都懨懨的,猛聽了這事就是一振,唧唧喳喳的議論,議論了一陣子也沒議論出個牌兒名來,反倒木然了,沒有事就三五個聚在那里木著,等著,誰也不肯散,直到實在要走了開了才慢慢走了。初時,楊翠玲嚇了一跳,不知道哪天她跟鄧金生會被人捅出來,那就沒法活人了。鄧金海說說,你怕啥?你又不尋我,我也不離婚,只要不想著結(jié)婚,見面別恁勤,還會有啥?楊翠玲說,說得怪鐵,世上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鄧金生說,那是,不過,鄧金柱又不呆家,等他啥時候出去不動了咱都年紀(jì)了,動不了了。楊翠玲就嘆氣。鄧金生說,好了,別想恁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楊翠玲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心里有時候毛毛的,有時候寂得厲害也想,管他哩。
楊翠玲的腦子亂哄哄的七想八想的時候,天就亮透了。楊翠玲從被窩里坐起來開始穿衣服,一低頭又想起鄧金生來,不覺笑了,不經(jīng)意地用手拂了一下�,F(xiàn)在她跟鄧金生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借故到她家辦完事就走,根本顧不上纏綿,楊翠玲很溫馨也很渴望,等終于盼來下次就很投入,很激情。
過了幾天,楊翠玲正跟二嬸說話的時候有人告訴她說,家里有客。楊翠玲就回去了。
來的是她妹妹楊翠英。
楊翠英明顯發(fā)福了,渾身上下都像沖了氣一樣圓鼓鼓的。楊翠玲跟她打了招呼,開了門,又探身往外看。楊翠英問,看啥?楊翠玲說,看軍軍啊。軍軍是楊翠英的兒子,一連生了兩個閨女才得了兒子,楊翠英兩口子就把軍軍寶貝得不得了,動動都帶著的。楊翠英說,沒帶他來。楊翠玲說,咋啦?咋辦不叫他來啊?楊翠英說,他上學(xué)呢。楊翠玲哦了一聲就不問了,不過她隱隱的還是感到蹊蹺,從楊翠英家到她家并不近,十幾里路呢,不年不節(jié)的也不帶孩子,肯定有啥事。
自家妹妹雖說客套少不了但只是個客套,客套完了就完了,有啥吃啥,沒必要裝腔作勢,還是實實在在的好。楊翠玲還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就挖了一瓢豆子跟來村里的豆腐挑子換豆腐。過去豆腐挑子也是挑著豆腐悠村串巷的,現(xiàn)在改騎車子了,豆腐品種也多起來,名目也多起來,過去一成不變的豆腐現(xiàn)在叫厚豆腐以示跟別的豆腐區(qū)別開來,再有比厚豆腐薄些的叫二豆腐,還有一種像草紙一樣厚的就叫豆腐皮,三者的口感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厚豆腐是還是多年的老價錢一斤豆子換一斤半豆腐,二豆腐則是一斤豆子換一斤二豆腐,豆腐皮則是一斤豆子換半斤豆腐皮。豆腐挑子是鄰村的馬海,人人都認(rèn)識的,他來的多了也認(rèn)識村里的人,甚至很熟識�?匆姉畲淞峋驼f,來吧來吧嫂子,看今兒個的豆腐排場不排場。楊翠玲不耐煩夸夸其談的人,就說,排場!馬海說,咋啦?比你的還白哩!楊翠玲就笑了。馬海站占便宜很得意,接著說,是不是?再摸摸,包許比你的結(jié)實!楊翠玲不樂意了,長你嘴上了咋的?馬海沒想到老實巴交的楊翠玲居然會罵,還罵得這么巧,就叫起來,你這貨,罵玩罵過了就招呼起生意來。楊翠玲換了半斤豆腐皮。馬海有點不滿意,說,你一說換豆腐皮我還興的你多舍得哩,弄了半天也是夾屎頭子老憋一,有客來了還恁摳唆。楊翠玲說,你要賣肉我就多割點你的肉!馬海不說,想吃我的肉啊?我的肉多少錢也不賣你!楊翠玲才明白無意中罵了馬海,就呵呵笑了,補了一句,你的肉我才不要哩,濫牛肉氣!馬�;亓R,你的肉濫狗肉氣!
豆腐皮很好吃,又筋又香,一般做下酒菜的。楊翠玲不會請她妹妹喝酒的,她把豆腐皮拿回家,用熱水泡了粉條,又打了幾個雞蛋煎了雞蛋皮,找出頭天在地里剜的薺薺菜,一起剁了包餃子。當(dāng)?shù)毓苓@種不見葷腥的餃子叫素餃子。薺薺菜以前都是自生自滅地長在地里的,誰家要吃自己到地里剜。近些年一般的菜大概人們都吃膩了,就想吃點新鮮的,就有人專門種薺薺菜了。楊翠玲的薺薺菜還是地里零星地長的,不比專門種的薺薺菜葉大根粗,剜起來很費勁,好在楊翠玲有的是時間。薺薺菜很好吃,可以下到面條鍋里,也可以包菜包子,包餃子,或者用水焯一下涼拌也很不錯。楊翠玲小時候就唱過一個兒歌,叫做薺薺菜,包餃子,俺跟奶奶對臉吃,奶奶吃,俺也吃,奶奶夸俺好孩子!
包餃子的時候楊翠玲就在等著楊翠英告訴她來的目的,可楊翠英一直不說,她就覺得不會是好事,怕影響了心情飯就吃不好了,那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就沒問。
兩個人的飯兩個人做就很快,一會兒就做好了。
吃完飯,洗刷完了,姐妹倆才坐下來好好說話。說了一會兒,楊翠英突然說,姐。楊翠玲聽見楊翠英聲音有異,就抬頭看她,問,咋?楊翠英卻不說了,低了頭。楊翠玲心里很是奇怪,看著她好一會兒,問,到底咋啦?楊翠英輕輕嘆了一口氣。楊翠玲嚇了一跳,半天才小心地問,咋啦?你說啊。楊翠英看著她說,我又有了。楊翠玲一聽吁了一口氣,說,你嚇?biāo)牢伊�,我還興的誰得大病了哩。一會兒說,你咋弄��?要?再要你都四個了。楊翠英說,哪能要啊,得流了。楊翠玲說,流就流唄,聽說也不是啥大手術(shù),流完就能回家。楊翠英說,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沒流過。楊翠玲說,那你怕啥�。織畲溆⒄f,唉,你不知道。楊翠玲聽著妹妹沒頭沒腦的話不言語了。楊翠英停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才一個多月。楊翠玲說,那正好啊。聽說越早越好,對身體妨害也小。楊翠英說,你還不知道?楊翠玲一下被楊翠英說愣了,定定地看著她。楊翠英說,姐,金明一過了年就走了,到現(xiàn)在都快仨月了……楊翠玲知道金明是楊翠英的男人,跟鄧金柱一樣常年在外打工的,但還是沒明白,說,他不呆家罷,我伺候你去。楊翠英說,不是啊,姐!這孩子不是他的……楊翠玲一下呆住了,好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一會兒明白過來了,以為她妹妹被人欺負(fù)了,緊張兮兮地說,你……知道誰嗎?楊翠英說,知道,我愿意的。楊翠玲就很意外,啥?你……?楊翠英說,唉,金明不呆家,我自己在家,寂��!白天還好,到了夜里……唉……沒想到會懷孕……楊翠玲立刻想到了她和鄧金生,就不說話了。楊翠英接著說,姐,我就想叫你陪著我上醫(yī)院流了,住兩天,我就回去。楊翠玲說,你不是結(jié)扎了嗎?咋……楊翠英說,那是假的,托人弄個證明,實際上哪結(jié)扎了?楊翠玲就不言語了,半天說,那你想擱哪兒呀?楊翠英說,擱鄧?yán)霞倚l(wèi)生院吧,也不是大手術(shù),能做的。楊翠玲說,不中。楊翠英問,咋啦?楊翠玲就把崔曉娟的事說了。楊翠英說,那有啥��?楊翠玲說,說哩。再去人家就認(rèn)識我了,到時候我咋說啊?楊翠英說,那有啥��?楊翠玲說,不中。楊翠英急了,姐,我不能回去�。畲淞嵴f,我知道。咱再去一個地方。
第二天一早吃完飯楊翠玲就領(lǐng)著楊翠英去了另一個衛(wèi)生院。經(jīng)過了崔曉娟,楊翠玲心里就有底了,再說又是自家妹妹,妹妹又是生過孩子的,心里就很坦然。手術(shù)很快就做完了。楊翠玲關(guān)切地問,沒事吧?楊翠英說,沒事。楊翠玲說,那咱回家吧?楊翠英說,住一天吧。楊翠玲說,住這弄啥��?不方便,還貴。楊翠英說,住這吧。楊翠玲說,我是說住俺家。楊翠英說,我知道,您家我也不住,就住這兒。楊翠玲知道楊翠英在忌諱著,當(dāng)?shù)厥怯猩a(chǎn)的女人不滿月不能去別人家的風(fēng)俗,據(jù)說有妨害。楊翠玲就說,沒事,我不怕,你是俺妹妹,跟我還能差多少��!楊翠英說,姐,我知道你疼我,還是就住這兒吧。咱住一天我就回去。楊翠玲犟不過她只好由她。
隔天,病房里又住進(jìn)來一個女人,跟楊翠英一樣也是來流產(chǎn)的。女人看起來象是很有錢的樣子,手術(shù)做完沒走住了下來。女人一住下就有人來看望,一撥去了一撥又來,清凈的病房熱鬧起來。下午,來了一個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顯然是女人的閨女,進(jìn)來也不坐,晃晃悠悠的站了一會兒,說,媽。女人問,怎么了?女孩說,你以后注意點!你看看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做這手術(shù),丟人不丟人��?女人說,你看你這孩子,說啥唻?女孩就很不屑說,還裝!你還當(dāng)我不懂��?每次你半夜開燈起床,得好長時間施騰,我就知道您倆就沒干好事!女人的臉一下子紅紅的說不出話來。女孩卻沒當(dāng)回事兒,接著說,要是實在不中,下次讓俺爸戴倆套兒!我就不信不起作用!女人不知道說啥好了,半天說,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女孩哼了一聲走了。女人很尷尬,向楊翠玲姐妹說,你看看現(xiàn)在的孩子,沒她不懂的。楊翠玲只好笑笑,笑完想起來,說,正好我去檢查一下。楊翠英不知道楊翠玲怎么了,但一聽檢查就知道她姐有毛病了,而且毛病還不輕,就有點緊張,你咋啦?楊翠玲說,身上好幾天都沒來了。女人接話了,說,是不是有了?楊翠玲臉一紅,尷尬地笑了。女人接著說,唉,女人真是命苦哦。楊翠英說,那就看看吧,說著要起來。楊翠玲忙把她按住了,說,你歇著,我就檢查一下,沒事的。就去了診室。
診室里坐診的是個中年女醫(yī)生,聽了楊翠玲的情況,問了半天,說,B超超超吧。就開了單子。一聽B超,楊翠玲忽然想起鄧金柱給她講的笑話來,說是一個人拿了醫(yī)生開的檢查單滿醫(yī)院地問,13超在哪兒?13超在哪兒?所有人都搖頭說不知道。后來一個護士過來接過檢查單看了說,啥13超啊,一輩子你也別想找著。那人就很奇怪,問,咋?護士說,哪個醫(yī)院也不會有13超。那人說,那這上面寫的是13超啊。護士說,這不是13超,這是B超!那人聽了罵起來,你這B分得也太開了!
楊翠玲拿了單子就去B超室。
B超室值班的是一個年輕的女醫(yī)生,掃了一眼單子說,你還沒交錢呢,交錢去。楊翠玲趕緊出去劃了價、交了錢,又來到B超室。女醫(yī)生這才收了單子讓楊翠玲躺在一張窄小的床上,解開衣裳,在楊翠玲的肚子上抹了潤滑膏,拿起掃描器慢慢地推了起來。一會兒,女醫(yī)生說,你懷孕了。楊翠玲一聽驚得差點跳起來,啥???女醫(yī)生說,你懷孕了!又見怪不怪地嘟囔,真是,懷孕了都不知道。楊翠玲聽人說過,懷孕了會變得慵懶、好睡、惡心、干噦、不想吃東西……可她一點也沒有��!楊翠玲說了。女醫(yī)生說,你才懷孕啊,要不了幾天就該有反應(yīng)了。
楊翠玲暈暈乎乎地回到病房,一邊喃喃地說著,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一看她姐這樣子,緊張起來,忐忐忑忑地問,姐,沒事吧?楊翠玲還是喃喃著絮叨,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有點害怕,說,姐,到底咋啦?問了半天見楊翠玲還是那樣絮絮叨叨的,就拿過她手里的檢查報告單看,報告單上的字寫得很潦草,大多數(shù)她都看不懂,但“懷孕”倆字還是看得懂的,說,胡鬧吧?咋會哩?女人接腔了,咋啦?看楊翠玲的樣子估摸著病得不輕,安慰說,沒事,現(xiàn)在醫(yī)生手頭恁高,藥也好,不會有事的。楊翠英只好沖女人笑了一下,算是對她安慰的感謝。
有女人在,姐妹倆說悄悄話就不方便。楊翠英就起來了。
姐妹倆走在衛(wèi)生院外面的路上,楊翠英說,姐,說不定檢查錯了沒事,回去上縣醫(yī)院檢查檢查去。楊翠玲還是絮叨,咋會哩,咋會哩……楊翠英驀地想起來,說,就是啊,俺哥又沒呆家,咋會嗎?一會兒說,算了,姐,干脆我陪著你,咱現(xiàn)在就去縣醫(yī)院!
姐妹倆到縣醫(yī)院一檢查還是一樣,懷孕了!
楊翠英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姐像不認(rèn)識了一樣,姐?這,咋回事啊?楊翠玲忽然哭了。楊翠英就知道她姐跟她一樣有人了。停了一會兒,楊翠英說,姐,這有啥啊,流了唄。楊翠玲哭得更厲害了。楊翠英說,姐,你怕啥�。课伊鳟a(chǎn)你不都看著的嘛,沒啥大不了的。楊翠玲哭著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畲溆⒄f,啥我不知道�。織畲淞徇是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等楊翠玲好容易不哭了,安靜下來,楊翠英不安地問,姐,你……咋弄啊?
楊翠玲說,不知道。楊翠英說,流了吧,要不……
楊翠玲搖搖頭。楊翠英急起來,不中啊!俺哥沒呆家,你懷孕了,這……
楊翠玲又哭起來,哭得楊翠英都不知道該怎么勸她姐了。楊翠玲哭著說起話來,翠英,翠英啊,你不知道,姐我可苦死了,這二十年咋熬過來的��?嗚嗚嗚,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嗚嗚嗚,我都認(rèn)了,我都不想懷孕的事兒了,誰想到,誰想到,誰想到……我還會懷孕,我還是個女人,我還是個女人啊!我是個女人,我是個女人,我是個女人�。】拗f著,說著哭著,哭得楊翠英的鼻子酸酸的,眼淚不覺流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楊翠英小心地問,姐,你咋弄��?
楊翠玲還陷在深深的激動里,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楊翠英說,那……俺……哥……
楊翠玲說,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楊翠英說,姐,你想清楚,這孩子不能要��!
楊翠玲叫起來,不,不,不!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誰也別勸我!誰也擋不住我!
楊翠英說,姐……俺哥他……
楊翠玲顫抖起來,說,大不了離婚!離婚我也要把他生下來,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楊翠英擔(dān)心起來,試探道,姐,你想清楚,離了婚,你咋辦呢?
楊翠玲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也管不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