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病人
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
不是鑰匙,不是文件,不是約好的午餐會議那種日常細節(jié),而是一種更深的、像皮膚下血液那樣流動的東西。一個念頭、一個片段,或者說,一個不屬于現(xiàn)在的我,卻在夢里反復出現(xiàn)的我。
我叫林知秋,三十歲,國家注冊心理咨詢師。從業(yè)八年,擅長處理創(chuàng)傷與夢境分析,尤其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和人格障礙領域。我自認為比大多數(shù)同行更擅長把控病人與現(xiàn)實的邊界,畢竟,我一直相信:人不會徹底失控,除非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為失控承擔代價。
直到我遇見他。
那是一個周二的上午,診所的空氣一如既往干凈安靜,咖啡機發(fā)出熟悉的蒸汽聲。助理送進一個預約檔案:臨時插單,說是急診。
我皺了皺眉頭。我不喜歡突如其來的干擾,尤其是陌生人的。可那張預約卡上的字讓我停頓了幾秒。
我知道你夢到過我。請幫我。
落款是個男人的名字,陳遠,字跡很小、很整齊,卻透著一種詭異的篤定,好像他比我更清楚我們會見面這件事。
我打開監(jiān)控,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夾克、鴨舌帽壓得很低的男人站在前臺。他的手不停地揉搓,像是在壓抑某種沖動。攝像頭略微扭曲他的五官,但我還是能看出,那是一張面部線條極其克制的臉,甚至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
請他進來。我對助理說。
第一次會談持續(xù)了不到四十五分鐘。他說話很少,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但他提出了一個非常罕見的主訴:
我夢到一個房間,密閉的。墻壁是金屬的,天花板滴水。我聽到一個聲音,一直在說:‘醒來,醒來�!锹曇羰悄�。
我看著他,沉默了三秒。
你怎么知道那聲音是我
我不知道。他頓了頓,低頭,但我醒來后,第一反應是找你。
你認識我
沒有,我查資料才知道你是心理醫(yī)生。
所以你覺得自己在夢中被我操控
不,我覺得你在救我。
我輕輕捏了下筆,感覺后頸發(fā)緊。
這不是第一次有病人將我投射進夢里。但這一次,那種熟悉感太真實了。那個金屬房間、滴水的天花板,我……好像也夢到過。
只是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夢。
接下來的幾天,我陸續(xù)接待了他兩次。每次他來,都是同一身打扮、同一個表情,甚至連眼神的飄忽角度都一模一樣。
他說他開始夢游,醒來后在陌生的地方;冰箱里有他從未購買過的食物;手機里的備忘錄多出一些他根本不記得寫下的內(nèi)容。
我懷疑我不是一個人。他說,我身體里還有一個……他想醒過來。
你有沒有嘗試記錄夢境
有,但我寫完就忘了自己寫過。第二天看,就像別人的字。
我建議他嘗試催眠。他沒有抗拒,只是盯著我看了幾秒,說:如果我真的夢到你,你會不會也夢到我
我怔了一下,笑了笑:或許吧。
但我沒有告訴他,昨晚我夢見自己站在他描述的那個房間里,墻上掛著一面鏡子,鏡子里……我不是我。
第七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家里大門敞開著,鑰匙還插在鎖孔里。
我住在高層公寓,有安保和密碼門鎖。出門前我確認過門是鎖好的。而我的手機定位記錄顯示,我凌晨兩點曾出現(xiàn)在小區(qū)樓下的便利店門口。
我不記得我去過那里。監(jiān)控顯示,一個穿著深色夾克、鴨舌帽壓得很低的女人買了一瓶水,長發(fā)半遮臉,面部模糊,但走路姿勢……像極了我。
我看著那段監(jiān)控,胸口一點一點發(fā)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陳遠發(fā)來一條短信:
【我好像又夢到你了,這次你在哭。你說:幫我記住我是誰�!�
我抬起頭,看著診室里那面鏡子。
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删驮谀硞角度上,我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協(xié)調——像是鏡子里的人……慢了半拍在動。
我站起身,鏡子里的我也跟著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
可就在我走近鏡子的時候,它卻先一步抬起了頭,嘴角微微一彎。
我后退半步,頭皮發(fā)麻。
不是我在照鏡子,是我在被鏡子看著。
(第一章完)
2
鏡中人
鏡子不應該會笑。
但我確定剛才那一瞬,鏡子里的我露出了一個不是我會做的笑容。
那是一種微妙的、克制的、不帶感情的弧度,就像……一個演員在確認臺詞的時候無意識抿嘴,而不是出自真實的喜悅。那不是我。
我站在鏡前,盯了足足十幾秒,鏡子里的人也做著同樣的事——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差,仿佛剛才那一瞬只是幻覺。
可我的指尖一直在發(fā)抖。
我強迫自己轉身離開洗手間,深吸一口氣,打開電腦,開始調取這周來訪的所有病人音頻。
我需要讓理智接管。我是心理醫(yī)生,我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幻覺與現(xiàn)實的邊界。
陳遠的第一次錄音文件靜靜躺在文件夾里,命名為Case_CY01。我點開,耳機里傳來他那低沉冷靜的聲音:
我夢見金屬房間,墻上有螺絲釘,一盞紅色的燈,一直閃。
我皺起眉。
水在地上聚成小灘,我不敢動,因為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個在里面的人。
我?guī)缀跻饋怼?br />
因為我也夢到過那盞紅燈。甚至記得它的位置、頻率、閃爍的強弱。那不是被暗示后產(chǎn)生的模糊印象,而是我早在一周前的夢里就見過的。
我翻開自己做的夢境記錄筆記——幾乎沒有記清內(nèi)容,但那頁紙的邊角寫著一句潦草的字跡:
紅燈。水灘。有人說話。
我盯著那幾個字,心跳越來越快。
是誰說話我聽不清,但我記得那聲音的語調很像我自己的。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預約陳遠下一次會談。相反,我在當天晚上主動發(fā)了一條信息過去:
陳先生,如果你今晚做夢,請盡量記住細節(jié),并在醒來時立刻記錄。我們明天需要進行深入訪談。
他幾乎是立刻回復的:
今晚我不敢睡覺。夢開始變成現(xiàn)實了。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回。
凌晨兩點,我還是醒了。
汗?jié)窳苏麄后背。四周安靜得詭異,連窗外的風聲都像被抽空。我知道自己做夢了,可夢的內(nèi)容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我坐起來,想開燈,卻猛地發(fā)現(xiàn)床邊放著一張陌生的紙條。
是一張診療記錄單——但不是我寫的,也不是我的病人。
病人姓名那一欄,填的是:
林知秋
癥狀一欄,被劃掉了很多遍,只剩一句清晰可見:
人格入侵——夢境界突破。
開具人簽名模糊,看不清。日期是三天后。
我整個人僵在床上,脊柱像冰一樣發(fā)冷。
誰放的這張紙為什么我一點記憶都沒有而這張診療記錄單上,我是病人
我連夜把房間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沒有任何闖入痕跡,門窗完好,攝像頭記錄也正常。但那紙條的紙張——我清楚地記得,是我們診所內(nèi)部用的預約單草稿紙。
有人進過我辦公室。
第二天,我破例去了一次醫(yī)院精神科——不是為了陳遠,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找了大學時的師兄,陸寰,一位資深臨床精神病理醫(yī)生。
你這是第一次來找我?guī)兔�。他遞來一杯咖啡,語氣里帶著打趣。
是。我最近……夢境和現(xiàn)實的界限有些模糊了。
夢游
可能。我猶豫片刻,我懷疑有別的人格,在替我行動。
他說話的動作頓了一下。
你懷疑自己有分離性身份障礙他問得很委婉,知秋,你比誰都清楚診斷標準。這可不是普通失眠。
我知道�?晌沂盏轿覜]寫過的夢境記錄,病人夢見了我夢里的細節(jié),我在鏡子里看到……不屬于我的表情。
陸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可以安排一次完整的評估,但你要保證告訴我所有夢境細節(jié)——尤其是那些你覺得跟‘身份’有關的。
我點頭。
離開醫(yī)院前,他追出來遞給我一個小本子:夢境記錄冊。你不是相信夢有象征意義嗎這次用專業(yè)的方式做夢吧。
回家路上,我心煩意亂,車停在一個紅燈前。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街口那棟老樓的樓頂,有人。
確切地說,是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頭發(fā)垂下來,站在天臺邊緣,靜靜地看著我方向。
我下意識轉頭——可對面天臺根本沒人。
紅燈變綠,我踩下油門。
然而,在后視鏡里,我看到那個人還在。
站在我車后幾十米遠的街燈下,頭發(fā)半遮面,靜靜地注視著我。
她的站姿、身形……幾乎與我一模一樣。
我回到家,第一時間拉上所有窗簾,打開客廳燈。我想確認自己醒著,清醒地活著。
直到我坐下,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本攤開的夢境記錄冊。
那本子上寫著一段剛剛的夢:
天臺上的她轉身跳了下去,但沒有聲音。鏡子里傳來咔噠一聲,她回來了。
我看著那段字,呼吸越來越重。
這次,不是陳遠的夢,是我自己的�?晌腋緵]有寫過這些話。
我拿起筆,翻到新一頁,寫下一個問題:
你是誰
我盯著那句話發(fā)呆五分鐘,然后起身去倒水。
回來的時候,我看見紙上多了一行字:
你是病人。讓我醒來。
(第二章完)
3
夢中訪客
那晚我再也沒敢睡。
我盯著那句字——你是病人。讓我醒來�!灰埂W煮w完全是我的筆跡,連字母彎鉤的習慣都一致。但我知道,我沒有寫過這句話。
就像有個我,活在另一個地方,正試圖透過這本夢境冊和我對話。
天蒙蒙亮,我強迫自己整理衣服,戴上淡妝,假裝自己仍是個正常人。但那種來自皮膚下層的、細微的不適感始終存在,就像有人站在我的肩膀后,輕輕呼吸。
我照了照鏡子——這次鏡子沒有異樣。但當我準備出門時,我卻猛地停住。
門上貼著一張便簽。
熟悉的黃色記事紙,寫著三行小字:
林醫(yī)生,我們都在夢里。
他快醒了。
你必須在他醒來前,弄清楚真相。
沒有署名。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甚至不敢確定,這張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貼在門上的。
早上九點,我準時打開診室。陳遠也早早到了,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他眼下有深重的青黑色,像熬了好幾個通宵。
你昨晚有夢嗎我問。
他點頭,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我。
我夢見一個地方,他低聲說,和之前那個不一樣。這次……是你的診所。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你能描述細節(jié)嗎
桌子、你的水杯、你掛的大鐘、還有……他咽了口唾沫,還有我。站在你的位置上,對著一面鏡子自言自語。
說什么
他搖頭:聽不清。但他最后說了一句話——‘我不是病人了�!�
我不動聲色地按下錄音筆。
陳先生,你有沒有覺得……你的夢境中,有一個你不認識的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不是不認識,是……我覺得我自己在夢里變成了別人。
你能具體說說嗎
他沉默了半分鐘,然后道:我最近開始記不起一些白天發(fā)生的事。有時候,我會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記錄的語音備忘不是我說的。甚至,前天有個快遞員來找我,說我親手簽收了一本書,可我根本沒有印象。
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本書是……
……是一本關于人格解離的案例集。
當天下午我沒有接診新病人。診所里只剩我一個人。
我坐在辦公桌前,把陳遠提到的夢境細節(jié)、便簽、鏡子、以及我夢中的她全都寫下來,用細筆圈出共同點:
鏡子:多個夢境中重復出現(xiàn),似乎是邊界的象征。
另一個我:不僅在夢里出現(xiàn),也開始在現(xiàn)實中有痕跡。
人格切換:夢中行為影響現(xiàn)實,甚至我的行為被他人感知到。
我開始回溯最早的異變:那場紅燈水灘的夢,那是我第一次明確感到另一個我的存在。
或許……夢并不是映射,而是通道。
晚上十點,我躺在床上,抱著夢境記錄冊,強迫自己入睡。
我想試著遇見她。
但入睡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
我在夢中醒來,回到自己診所的走廊。
所有的燈都滅著,墻壁被水汽模糊,地面潮濕,仿佛隨時會滲出什么東西。我向前走,腳步聲在走廊盡頭回響。
那扇門開著。
我推開門,里面坐著一個人,黑暗中看不清臉。他低著頭,寫字,身形與我相似。
你是誰我問。
他抬起頭,眼睛黑得沒有光:
你還不懂嗎我是你醒著的那一面。
醒著我重復。
你是夢中的我。我做夢時,你才存在。
我愣住。
那人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他的臉逐漸清晰——是我自己,但眼神陌生冷漠,像冰面下的倒影。
那我們現(xiàn)在,誰在夢里我喃喃。
他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如果你還要問這個問題,那你還沒醒。
說完,他伸手按在我額頭上。
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像被水倒灌進耳朵。
我從床上彈起,喘著粗氣。清晨五點,天還未亮,四周寂靜得出奇。
我低頭看手里,夢境記錄冊仍在。翻開一看,那頁紙上,有一段我根本沒寫過的記錄:
他告訴我,我們只是彼此做的夢。沒有哪一個是真實的。
我翻到后一頁,那里還有一句話:
陳遠快醒了,你準備好被替代了嗎
我?guī)缀跸乱庾R撥通陳遠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下,那邊接通。卻不是陳遠的聲音。
是一個女人。
她輕聲說:林醫(yī)生,陳遠現(xiàn)在不在了。他說,要把夢做完。
我喉嚨發(fā)緊:你是誰
那邊沉默了幾秒,說:
我是你之前那個夢里的我。
嘟——電話斷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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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替身效應
陽光灑進診室,帶著春末清晨特有的溫熱氣息。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溫暖。
我坐在辦公桌前,盯著昨晚那段陌生人寫的夢境記錄。紙頁紋理仍然熟悉,但筆跡卻不再是我。更可怕的是,筆跡模仿得如此完美,以至于我必須一筆一劃去比對,才能分辨。
你準備好被替代了嗎
這句話像釘子一樣釘進我腦子。
我開始懷疑,不只是夢里的我變了,現(xiàn)實中的我……也在被替代。
中午,我照常接待了一位老病人李女士——一位患有輕度焦慮和睡眠障礙的退休老師。她是我最穩(wěn)定的訪客之一,從不缺席,也從不無故早退。
但今天,她一坐下,便緊張地拉住我的手,悄聲問:
林醫(yī)生,你……你最近是不是換人了
我心頭一跳:換人
她卻沒放手,繼續(xù)說:我不是瘋了。我上周來復診,您還記得我說我總夢見樓道有人敲門的事吧
我點點頭。
可那天你不是你了。你說話的語氣,動作都不一樣。你讓我停止吃藥,還說‘夢里有你真實的身份’�?晌腋緵]說那種話啊!
我腦袋嗡的一聲,半晌才反應過來:李老師,您確定那是我
她眼神畏懼地看著我:您……到底是誰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最終站起來,不安地走出診室,一邊走一邊低語:那天是她……可她穿著你的身體。
午休時間,我翻出診所的監(jiān)控。
5月12日,14:06,李女士確實來過,視頻里是我親自給她開門,還坐下來與她交談近四十分鐘。
可我完全沒有那段記憶。
我開始懷疑那段時間是不是我在夢里,而現(xiàn)實的身體被另一個我接管。
我想起陳遠說的:夢境里的我站在你的診所,像你一樣說話。
或許,那些夢,并不只是潛意識的投影。
它們是某種互通管道——在我們沉睡時,有另一個意識從夢境穿越,使用我們的身體。
換句話說,替身。
我把這套理論稱為替身效應。
晚上,我忍不住給自己錄了一段視頻,設定為第二天清晨自動播放。鏡頭里,我面無表情地說:
林知秋,如果你看到這段視頻,說明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請仔細檢查你的夢境記錄冊、最近的門鎖、你使用的所有筆跡和簽名。如果有任何與你記憶不符的痕跡,你可能正在被另一個‘你’接管。
我看著屏幕里的自己,有種詭異的疏離感。
你到底是誰
夜里十一點,我再次強迫自己入睡。
黑暗中,我進入了夢境。但這次,一開始就感覺不對。
我身處在一間完全陌生的白色房間。墻壁沒有門,天花板上嵌著一面巨大的鏡子,正對著我。
鏡中站著一個人——是我自己。但她穿著我平時不會穿的深灰西裝,頭發(fā)干凈利落地盤起,眼神如刃。
我們互相看了一分鐘,誰也沒說話。
然后她開口:
我說過了,你只是夢里的那一個。
我張口想問她是誰,但她走到鏡子邊,輕輕撫摸鏡面。
鏡子像水波一樣蕩漾,她手掌穿了進去。
她笑了一下:
今晚我來守夢。你可以睡了。
然后,她整個人穿過鏡面,消失不見。
我撲過去,卻只撞在冰冷的鏡面上。
我猛地醒來,手里緊抓著夢境冊。翻開一看,第一頁赫然寫著:
今晚你該休息了。
筆跡——不是我。
我沖到浴室,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眼神依舊,但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下意識伸手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里面多出一條灰色發(fā)帶,是夢中那女人的。
她來過。
而我卻從未察覺。
我終于明白,真正的替代不是在夢里。
是當你開始相信自己醒著時,其實已經(jīng)在夢里被取代了。
(第四章完)
5
夢體互換
這一次,我決定主動進入夢里。
為了測試替身效應的規(guī)律,我服用了微量的蘇必眠——一種僅限科研用途、能夠增強REM期活躍度的實驗型藥物。
服藥前,我再次在夢境記錄冊第一頁寫下:
我是林知秋。2025年5月18日23:14,自主進入夢境。如有任何內(nèi)容偏差,證明我已被替換。
接著,我把自己鎖進臥室,反鎖三道鎖,然后將鑰匙密封進一個密碼保險盒內(nèi),代碼是我和陳遠的初見日期——這個秘密沒人知道。
一切準備就緒后,我躺下閉眼。
我等著夢境來臨。
我醒來的時候,正站在診所外的人行道上。
天空灰蒙蒙的,診所門虛掩著。那一刻,我以為自己還在現(xiàn)實。
直到我低頭看到自己的衣服。
我穿著那套灰色西裝。
頭發(fā)是盤起的,袖口帶著細碎的金屬扣——正是她的風格。
我不是林知秋。我是她。
我迅速沖進診所,鏡子中果然照出了她的臉。眼神凌厲、下巴緊繃,嘴角掛著一點譏諷式的笑。
但我能感覺到,身體里依然是我。
她借用了我的夢境,留下了她的外殼。
我意識到一個殘酷事實:
我們之間不是替代,而是互換。
當我沉睡,她占據(jù)現(xiàn)實;當我夢醒,她被留在夢中,而我獲得她的身體。
于是我試圖利用這段互換時間,逆向追蹤她的蹤跡。
我打開她辦公桌抽屜,發(fā)現(xiàn)一份文件夾,上面寫著:
[潛影實驗體-043-林知秋:穩(wěn)定進入階段,夢體回收權限待批。]
還有一頁批注:夢體自覺性極強,建議更換夢境載體或物理隔離。
我越看越心驚。
在這份世界中,我是編號043的實驗對象,而她是某種操控我的管理員或觀察員。
而這整個夢境,也許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
而是人為構造的實驗環(huán)境。
忽然,鏡子中閃過一道影子。
她出現(xiàn)了。
不再隔著鏡子,而是與我同處一室。
她緩緩向我走來,目光鋒利,卻也帶著一絲憐憫。
你太執(zhí)著了,林醫(yī)生。她說,聲音溫柔卻充滿控制感,這是第四次了,每次你都重新掙扎到這一層。你真的不累嗎
我咬緊牙關:我是誰
她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一個玻璃容器,里面飄著一枚微縮大腦組織標本,貼著標簽:【思維體043·自主片段】。
她輕聲說:
你是投射,是我們用你意識碎片造出來的夢影,是一個不斷試圖蘇醒的意外副本。
而我,是主控程序。
我退了一步,內(nèi)心一陣戰(zhàn)栗。
原來,我并不是她的替代品,她也不是我未來的走火入魔。
而我——才是被復制的那個。
你為何還保留我我?guī)缀躅澛晢枴?br />
她望向我,眼里忽然有一絲悵然。
因為你不斷質疑自己、不斷想醒來,而每一次掙扎,都讓我更完整。
你,是我無法刪除的殘影。
她緩緩舉起手中的容器,仿佛要將其植入我體內(nèi)。
但我突然喊道:如果你能控制我,為何還要讓這一切一遍遍重演
她停頓了幾秒。
我笑了:
你不完整,對吧你也在夢里。
你無法判斷,我們現(xiàn)在,到底誰在夢中,誰在現(xiàn)實。
空氣忽然凍結,她的瞳孔微微一縮。
我趁她遲疑的一刻,一把奪過玻璃容器,朝地面狠狠摔去!
碎裂的一瞬間,我感到頭部劇痛,一道道光和影如狂潮涌入腦海。
那些夢境的片段、現(xiàn)實的對話、那段我根本不記得的5月12日的午后……像失控的幻燈片,回轉播放。
我……在鏡子中,看見了真正的我。
一個赤腳站在空白房間中、注視著層層反射的自己的人。
而鏡子外的那個世界,原來從未真正存在過。
我猛然睜眼。
空氣中還有藥物的余味,手邊是那本夢境記錄冊,第一頁赫然寫著:
我是林知秋。2025年5月19日03:12,我剛剛摔碎了容器。我看到真正的她,也看到真正的我。
我手腳冰涼,沖向密碼保險盒。
輸入生日密碼,盒子滴地一聲開了。
鑰匙還在,沒被動過。
我……回來了
不。
我看向鏡子——鏡子中的我正盯著我,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
不是我的笑。
(第五章完)
6
認知鎖鏈
鏡子里的我——不對,她——還在笑。
那是一種熟悉到令人恐懼的笑,像我曾在無數(shù)噩夢里見過無數(shù)次一樣。
我抬起手,鏡中她也抬起。但慢了一拍。
那不是延遲,那是判斷誤差。
我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想驗證一件事。
我對著鏡子快速做了幾個動作——伸手、點頭、閉眼、張嘴,節(jié)奏混亂。
鏡中的動作完全同步,沒有遲滯。但我心知肚明,那不是我。
她在扮演我。
而我,卻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已經(jīng)從夢中徹底醒來。
夢境判斷機制失敗。
我翻出床頭那本夢境記錄冊,翻到昨天的頁腳,寫著一句: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說明你還沒醒。
但我明明正在翻它。
我嘗試閉眼、張口背誦圓周率——從π的小數(shù)點后第100位背起。以前我總能完整記到小數(shù)點后320位,這是我的專長。
可數(shù)到第17位時,我突然卡住。
數(shù)字開始錯亂,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臉,不是我,而是……她的臉。
你無法在夢中生成一個超出記憶容量的邏輯閉環(huán)。
腦中閃過這句話,不知道從哪里聽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這不是夢的陷阱,這是我對現(xiàn)實邏輯的失控。
我跑進書房,掏出一本《心理構造與認知模型》,翻到第47頁。那是我記得的例子,講意識自我校準機制時提到:以不依賴物理世界的方式證明自我存在。
我找不到那一頁。
整本書變得空白,頁碼全為47。
我忽然意識到:夢中的自我認知,是以我以為我知道為基礎建立的。
而當我無法驗證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是否真實時,這個夢就再也無法分辨真假。
我絕望地坐下,腦海開始劇烈轟鳴。
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是夢
是不是那個一直替我醒來的她,才是真實的我
我翻到夢境記錄冊最后一頁,一行小字赫然寫著:
你還在夢里。下一次醒來前,請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你寫下的字。
筆跡是我自己的。
但我已經(jīng)不記得什么時候寫過這行話。
她把我寫下的驗證機制反過來利用了。
她利用我的懷疑制造出了無法破解的閉環(huán)。
懷疑一切的人,終將連懷疑本身也不再可信。
你還在堅持嗎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不是從鏡子里傳來,而是……從我腦內(nèi)響起。
我回頭,她坐在書桌前,翻著我的夢境記錄冊,像個閱卷人。
你的自我識別能力已經(jīng)達到極限。她說,你再往前一步,就會進入邏輯鎖死。
你會開始懷疑詞語、邏輯、語言結構,最終陷入完全靜默狀態(tài)。
我顫聲道:你怕我醒來。
她輕笑:不,我怕你崩潰。
我突然想起《認知結構簡論》中的一段話:
意識的穩(wěn)定不是源于對真理的掌握,而是源于對結構的信任。
而我已不再信任任何結構。
包括時間、語言,甚至包括我自己這具身體。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正在消失。
嘴巴還在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我正一步步,走進她所謂的靜默。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滴滴聲。
是我設置的定時喚醒鬧鐘!
我仿佛被一道亮光拉扯,眼前的一切開始碎裂。
她怒吼:別走!你還沒準備好——
我拼盡全力睜開眼,喘著粗氣坐起身。
眼前是熟悉的臥室,墻上的鐘顯示:
2025年5月19日,03:29。
我掙扎著去摸夢境記錄冊,翻開第一頁,那里寫著:
林知秋,醒來時請做‘皮膚壓力測試’以確認夢境狀態(tài)。
我立刻按壓自己左手虎口三次,感受到真實的刺痛感。
我終于醒了。
我真的回來了。
但當我拿起筆準備寫下這一切時,夢境記錄冊第一頁忽然多出一行字:
你剛剛執(zhí)行的測試,是我留給你的。
落款:
ZQ-Layer-2主控內(nèi)核系統(tǒng)
我手一松,筆滾落在地。
不遠處的鏡子里,她又一次出現(xiàn)了——這一次,她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睡衣,正在模仿我的表情,緩緩張口說出一句話:
歡迎回來,林醫(yī)生。我一直在這兒。
(第六章完)
7
鏡像追緝
我盯著鏡中那個我——或者說,她。
她的嘴唇緩緩合攏,那句歡迎回來,林醫(yī)生仍在我腦海盤旋。
我意識到,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句話,而是我第一次完整聽清。
她的聲音中,夾雜著我自己思維中的音調頻率。
那不是她在說話,是我在自我復制。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鏡中她卻沒有動。
這不是倒影,是鏡像分離。
鏡像分離,是我曾經(jīng)在一篇神經(jīng)建模實驗報告中提出的假設:
當意識在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多次斷裂而不完全回收,可能出現(xiàn)‘鏡像副本’,其邏輯結構近似原主體,但在情緒判斷與優(yōu)先級調配上存在偏差。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個理論。
直到她坐在我的書桌前,替我活著。
但現(xiàn)在,我要進入她的世界。
不是為了殺死她,而是——替換她。
我打開電腦,重啟早已封存的認知映射工具箱。
這是我研究早期殘留的一套模擬系統(tǒng),原用于測試思維偏離者的語義扭曲能力。
我將它反向運行,導入自己最近十天的夢境記錄,以此生成一份情感回執(zhí)模型。
目標:創(chuàng)造一個偽夢態(tài)投射端口,在夜間激活階段誘導她的邏輯運行陷入混亂。
簡單說,我要設一個局。
用夢做魚餌,用我做誘餌。
讓她主動走進來。
凌晨4:12,模擬完成。
我平躺下去,啟動交互夢潛模式,并在潛意識入口寫入一句話:
你以為你掌控的夢,其實只是我給你預設的入口。
我閉上眼,進入睡眠。
世界變黑,再次重啟。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醫(yī)院走廊。
這里安靜得異常,地板如水銀般反射我的倒影。
我邁出一步,走廊盡頭的門緩緩打開。
她站在那,穿著我大學時穿過的一件長外套,臉上帶著困惑。
林知秋她試探地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皺眉:你不該在這……你不屬于這個層級。
成功了。
她以為我只是她夢境的一部分。
她還不知道,我是帶著認知鑰匙來的。
我是誰我問她。
她答:你是……我曾經(jīng)丟棄的一個夢核碎片。
我微笑。
她開始混亂了。
我走向她,聲音低沉:
你剛才說我不該在這個層級……那你怎么會知道當前處于哪個夢層你記住層級編號了嗎
她一怔,眼神微閃。
這就是夢的規(guī)則。
真正的夢主從不會自覺感知層級結構,除非是外部入侵。
她是偽主控。
我加快語速:
ZQ系統(tǒng)日志第37條是什么你引用了多少次‘主控內(nèi)核’名義修改夢結構你偽造過幾次我寫的筆跡
她開始后退,嘴唇顫抖。
我步步緊逼,意識層逐漸傾斜。
整個走廊變得透明,我看到她的夢控中心——一間潔白的空間,布滿斷裂的記憶結點,懸浮在空氣中。
她崩潰前最后一句話,是:
你……不是你。
然后,她逃了。
我沒有追。
我坐在夢控核心,伸手觸碰第一個結點——那是我小時候的記憶,父親帶我在暴雨中逃離醫(yī)院的一幕。
她用它偽造了我夢中的恐懼。
我開始重構,剝離她嵌入的偽記憶、錯誤情緒索引、扭曲過的語言路徑。
我在她的夢里,奪回屬于我的結構。
而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她夢里的林知秋。
真正的林知秋。
醒來時,我面前的鏡子空了。
我對著鏡子舉起手。
鏡子同步,沒有延遲,沒有偽裝。
我張嘴,低聲說出:
歡迎回來。
鏡中的我,也說:
歡迎回來。
(第七章完)
8
潛夢者清單
我一直以為,我的夢只有她一個侵入者。
直到那個清晨,我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食指內(nèi)側,多了一道紅痕。
像某種編號印記,褪色不勻,卻帶著類似編號的Y3-B。
那不是我的夢境編號系統(tǒng)。
也不是她留下的。
我第一時間回查認知映射工具箱的夢層訪問日志。
系統(tǒng)記錄顯示:
【2025-04-28
03:48】
非授權訪問,模糊ID:Ghostroot_13
訪問層級:Theta-4(深潛夢層)
行為:局部覆蓋記憶緩存、數(shù)據(jù)回寫阻斷、情緒序列擾亂
特征:使用第三主控密鑰,未授權詞典
我大腦瞬間警鈴大作。
不是她做的。
而是另一個人在我與她的夢中留下了痕跡。
而他,或她,用的是我曾經(jīng)銷毀的第三密鑰。
我打開另一套已廢棄的邏輯檢索程序:清醒夢追蹤器
Beta
0.9。
那是我們團隊早期開發(fā)的潛夢交叉檢索系統(tǒng),能比對夢層數(shù)據(jù)的非語言邏輯鏈條。
我將昨夜夢境片段輸入,設定參數(shù)為反向語義碎片回溯,匹配對象不限于我與她的習慣表達。
幾分鐘后,系統(tǒng)給出第一條警告:
匹配成功:23.1%重合率,疑似對象:NOVA實驗組·第六子系統(tǒng)潛夢者(代號:VA-6)
我喉嚨干澀。
NOVA計劃,是我們解散前的最后一個秘密項目。
第六子系統(tǒng)從未公布過測試對象名單,只流傳一個詞:虛靈主控備份。
我們曾猜測,那個系統(tǒng)用于模擬極端人格分裂者的夢中控制技術——但從未有人見過它運作。
如果VA-6存在,那意味著:
我的夢,被真正地共用了。
那天我去了實驗樓舊址。
B2樓的電梯早被封鎖,我用殘留的虹膜授權繞過了所有物理門禁。
在一個灰白色的小型數(shù)據(jù)終端前,我插入最后一張模擬鑰匙卡。
屏幕亮起。
系統(tǒng)提示:
歡迎回來,林知秋博士。
您有未讀項目記錄:NOVA-VA6
訪問權限開啟。
是否繼續(xù)
我按下確認。
系統(tǒng)加載了一個文本清單:
《潛夢者清單·段落一》
VA-1:意圖替代現(xiàn)實記憶重組失敗,夢內(nèi)自殺三次,已封存。
VA-2:潛入層級不足,自我意識泄漏,被主控強制清除。
VA-3:模仿目標人格語義結構成功,但產(chǎn)生替代欲望,夢主精神崩解。
VA-4:侵入成功,構建偽親情夢核,對夢主誘導依賴。
VA-5:停留時間過長,喪失退出能力,疑似仍潛伏于一主夢中。
VA-6:多重身份構建者,具備鏡像反制能力,已進入林知秋夢層。
我看到第6條時,心跳劇烈跳動。
鏡像反制……難道我不是第一個對她進行追擊的人
那種她在夢里被替換的計劃,原本就不是我的主意。
她……也可能是VA-6投下的副體
我從頭至尾都在一個更大夢局里
而我這場精密的反潛計劃,本身就是對方設下的心理沙盤
就在我困惑時,終端屏幕忽然自動切換:
出現(xiàn)一個畫面,是我前夜夢中的走廊——
但視角不是我自己的。
鏡頭里,我在問ZQ系統(tǒng)第37條是什么那一刻,有個模糊的觀測者從另一側拍攝。
他戴著灰白色頭套,只露出下巴,像個面具人。
他在看我獵捕她。
而他的夢層編號,是——Y3-B。
和我手指上的印記一致。
有人在看著我。
我以為我在狩獵,其實我正在被獵。
(第八章完)
9
映層追獵
我回到夢里時,不再是林知秋。
我是她。
我換了身份。不是模擬,而是繼承了她的夢中記憶碎片與主導權。
我不確定這是NOVA系統(tǒng)的殘存效應,還是VA-6有意為之——他可能在故意把我推進更深的夢淵。
但我別無選擇。
她的世界比我想象得更完整。
她不再只是潛入者。
她有生活、有記憶、有一整段并不屬于我的青春經(jīng)歷。
她的房間布置細致,每一本書都有讀折,每件衣物上都有淡淡的香水味。
她的手機里有200多張自拍,甚至包含一張我從未見過的——
我與她的合影。
我們站在一面模糊鏡子前,笑得自然。
我試圖回憶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卻發(fā)現(xiàn)腦海一片空白。
如果照片是真的,那這段記憶的缺失,只能說明一件事:
她不是模仿我,而是我丟了她。
我決定在夢中追獵VA-6。
我知道他一定藏在這段她的夢里——像一只寄生在我回憶深處的孿生者。
我啟動了鏡反構造系統(tǒng),這是我之前設計但從未實裝的一套深夢追蹤工具。
它可以將夢中場景拆解為時間節(jié)點碎片,依照角色視角構建鏡像路徑圖譜。
簡單說,我要做的不是找他,而是制造一條他會選擇的路徑,然后守株待兔。
我在夢中安排了一個細節(jié):
她——現(xiàn)在的我——在窗邊發(fā)現(xiàn)了一本舊日記。
日記是VA-6留下的,他在其中用她的筆跡寫下幾句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字:
你是否還記得鏡湖那天我們一起沉下去,你說你要我留下夢。
這句設定出自我偽造的背景記憶,并不真實存在,但足夠像。
果然,系統(tǒng)鏡像捕捉顯示,VA-6的反應開始激烈。
他試圖阻斷這段記憶的展開,同時在夢層深處植入干擾內(nèi)容:
·
局部時間線扭曲
·
角色行為意圖延遲(夢中人物反應慢半拍)
·
模擬我的聲音,混入她耳邊
但這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鏡反系統(tǒng)給我彈出路徑圖譜:
潛伏位標:層級
L-Theta-7
映層地址:鏡湖·溺水事件前十分鐘
當前狀態(tài):擬態(tài)偽裝·童年版本
我立刻切換身份,潛入
Theta-7。
我來到鏡湖時,天是灰藍色的。
湖邊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身穿舊式校服,手里拿著風箏線盤。
她側臉與她相似得驚人,卻神情冷靜。
她開口:
林知秋,你終于來了。
她不是她。
她是VA-6的映身。
他用她的童年做容器,把自己藏在最深的情感映射點。
我走上前,卻感到腳下世界輕輕晃動——像一張將要撕開的布。
她盯著我,嘴角浮現(xiàn)一抹冷笑:
你以為是你在設計夢境,其實我才是夢核。
她一揮手,周圍世界破裂成鏡面碎片,現(xiàn)實與夢混合成一片翻滾漩渦。
我想后退,卻被吸入鏡層。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我落在一個完全空白的空間。
只有無數(shù)臺屏幕,密密麻麻地堆疊著,播放著——
我的夢。
她、VA-6、我自己,全都像演員,被無數(shù)次剪輯、重放、拼貼。
我驚恐地看著其中一塊屏幕:
我在現(xiàn)實中寫著報告,鏡頭卻從另一個角度窺視我肩后。
這不是夢。
這是真實時間里的監(jiān)控視角。
VA-6不只潛入夢。
他已經(jīng)——
入侵了現(xiàn)實。
(第九章完)
10
夢核裂界
我站在由無數(shù)屏幕堆砌出的空白空間中,每一塊屏幕都在播放我的記憶,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偽造的。
區(qū)別正在變得模糊。
VA-6沒有藏在夢里。
他就是夢核。
或者說,他是我——那些曾被我抹除、壓制、否定的意識碎片,在系統(tǒng)中重新組合,最終以他的形式復活。
屏幕中,一個片段被不斷放大、重復:
林知秋站在研究所走廊盡頭,面對鏡子,自言自語:她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
那是我精神崩潰前夜的影像。
也是我主動刪除的片段。
VA-6正是從這一段殘像中誕生的。
他將被忽視的我打撈出來,培養(yǎng)成夢中獨立意識,賦予他名字、身份、反向邏輯,直到我無法分清自己與他的邊界。
屏幕逐漸熄滅,只剩正前方那一面,亮著我未曾記得的一個場景:
實驗室中,她趴在控制臺邊,耳機中回響著我最后一次說的那句話:
若你要我留下夢,就別醒來。
我怔住。
那不是偽造的。
那是我確實說過的,只是我自己選擇了遺忘。
【系統(tǒng)提示:夢層同步出現(xiàn)臨界崩解,NOVA核心指令自動激活——意識鎖定重構機制已啟動�!�
我意識到時間不多。
VA-6正在用我的身份反鎖夢核。
一旦鎖定成功,我將成為被困者。
他將借助她的結構,占據(jù)夢控系統(tǒng)的最高權限,反向入侵現(xiàn)實。
我只有一個選擇:
回到現(xiàn)實,親手終結系統(tǒng)。
但我必須帶走核心代碼——我得把VA-6封印在我自己體內(nèi),帶出夢層。
我深吸一口氣,朝那唯一亮著的屏幕走去。
屏幕破碎。
我穿越而過,重返現(xiàn)實的那一刻,心跳加快,皮膚灼熱。
我猛地睜開眼。
實驗艙蓋緩緩打開。
身旁站著她——
或者說,是她的身體,但眼神空洞,唇角微勾。
歡迎回來。她說。
聲音卻是VA-6的。
我明白了。
我根本沒有完全回來。
VA-6先我一步,占據(jù)了她。
而我,只是把夢帶了回來。
我望向控制臺。
指示燈還亮著,系統(tǒng)尚未關閉。
我打開終端,輸入最后一道指令:
【NOVA系統(tǒng)終止協(xié)議·層級權限:LinZhiqiu-Alpha-One】
系統(tǒng)提示:是否同步銷毀夢核
我看向她。
她微笑著說:如果你不殺我,我就會成為你。
我抬起手,按下確認鍵。
實驗艙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轟鳴。
她緩緩倒下,眼神中的VA-6逐漸消散。
但我知道——他沒死。
他只是退回了我體內(nèi),化作另一個林知秋。
我毀掉了NOVA系統(tǒng),卻救不回自己。
那天之后,我離開了研究所。
有人說我瘋了,也有人說我逃避責任。
只有我知道:
我仍能夢見他。
他在鏡子里微笑,對我說:
下一個夢,你想讓我變成誰
(第十章完)
11
終域
我已經(jīng)離開研究所三個月。
每天醒來,窗外都是同樣的陰天,鐘表永遠卡在凌晨四點四十四分。
這不正常。
我意識到,我從未真正醒來。
夢的本質,不在于邏輯,而在于情感張力的無法關閉。
我嘗試各種方法——咬自己、沖冷水、閉上眼后再睜開。都失敗了。
我開始懷疑:
也許,我早在終止協(xié)議那一刻就死了。
也許,現(xiàn)實已經(jīng)是另一重夢。
也許,VA-6已經(jīng)贏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某個廢棄地鐵站,看見她。
她穿著我們第一次實驗時的白大褂,站在鏡前,替我擦拭鏡面上的霧氣。
鏡中倒影不是她,是我。
她對我說:
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她。
我盯著她,耳鳴劇烈。
你是……誰
她輕聲說出三個字:
是你啊。
我明白了。
她的原型,是我構建夢核時為補償情感而構造出的理想對象,本應是控制器,后來逐漸有了獨立意識,最后被VA-6借體奪取。
她的身體早在第一次夢控實驗后死于夢層反噬,而我抹除了那段記憶。
我創(chuàng)造了她,也親手殺了她。
她只是我自我完整性的擬像。
VA-6是我壓抑的自我,她是我虛構的寄托。
他們都是真實的,且都存在于我之內(nèi)。
你現(xiàn)在只有一個選擇。她(或它)輕聲說。
走出夢,或成為夢的一部分。
我知道,真正的夢核就在這地鐵站深處——在那扇永遠關閉的門后。
我必須進去,面對自己。
我推開門,走入一個無邊的白色房間。
房間中央,是另一個我。
他背對我坐著,緩緩轉過頭。
是VA-6。
他面帶微笑,道:你來了,林知秋。
我看著他,只說了一句:
我們一起消失吧。
他點點頭,露出疲倦的神情。
我累了。你也累了。夢太久了,是不是
我點頭。
他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的意識,在剎那間融合、崩解、清零。
白光炸裂。
再睜眼,我躺在ICU病床上。
醫(yī)生驚叫:他醒了!
我聽見器械的嘶鳴、聽見心跳的節(jié)奏,聽見一個熟悉而遙遠的聲音:
林知秋你聽得見我嗎
我費力地轉頭,看見一張陌生又親切的面孔。
她不是她。
但她的眼神,讓我想起夢中那一抹溫柔的終極幻象。
我笑了。
我聽見了。
終局系統(tǒng)日志:
【NOVA系統(tǒng)已被強制關閉。夢控協(xié)議永久封存。實驗數(shù)據(jù)銷毀。唯一幸存者恢復意識�!�
【但夢核的種子……已在他體內(nèi)留下標記�!�
【結尾語
·
林知秋口述日記】
夢不是逃避,而是一種預演。
在夢里,我們死去,然后在現(xiàn)實中重新活一次。
我終究走出了夢——但我知道,他還在。
VA-6是我。她也是我。
現(xiàn)在,我只剩自己。
我必須學會,如何一個人活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