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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病人

    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

    不是鑰匙,不是文件,不是約好的午餐會議那種日常細節(jié),而是一種更深的、像皮膚下血液那樣流動的東西。一個念頭、一個片段,或者說,一個不屬于現(xiàn)在的我,卻在夢里反復出現(xiàn)的我。

    我叫林知秋,三十歲,國家注冊心理咨詢師。從業(yè)八年,擅長處理創(chuàng)傷與夢境分析,尤其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和人格障礙領域。我自認為比大多數(shù)同行更擅長把控病人與現(xiàn)實的邊界,畢竟,我一直相信:人不會徹底失控,除非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為失控承擔代價。

    直到我遇見他。

    那是一個周二的上午,診所的空氣一如既往干凈安靜,咖啡機發(fā)出熟悉的蒸汽聲。助理送進一個預約檔案:臨時插單,說是急診。

    我皺了皺眉頭。我不喜歡突如其來的干擾,尤其是陌生人的。可那張預約卡上的字讓我停頓了幾秒。

    我知道你夢到過我。請幫我。

    落款是個男人的名字,陳遠,字跡很小、很整齊,卻透著一種詭異的篤定,好像他比我更清楚我們會見面這件事。

    我打開監(jiān)控,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夾克、鴨舌帽壓得很低的男人站在前臺。他的手不停地揉搓,像是在壓抑某種沖動。攝像頭略微扭曲他的五官,但我還是能看出,那是一張面部線條極其克制的臉,甚至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

    請他進來。我對助理說。

    第一次會談持續(xù)了不到四十五分鐘。他說話很少,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但他提出了一個非常罕見的主訴:

    我夢到一個房間,密閉的。墻壁是金屬的,天花板滴水。我聽到一個聲音,一直在說:‘醒來,醒來�!锹曇羰悄�。

    我看著他,沉默了三秒。

    你怎么知道那聲音是我

    我不知道。他頓了頓,低頭,但我醒來后,第一反應是找你。

    你認識我

    沒有,我查資料才知道你是心理醫(yī)生。

    所以你覺得自己在夢中被我操控

    不,我覺得你在救我。

    我輕輕捏了下筆,感覺后頸發(fā)緊。

    這不是第一次有病人將我投射進夢里。但這一次,那種熟悉感太真實了。那個金屬房間、滴水的天花板,我……好像也夢到過。

    只是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夢。

    接下來的幾天,我陸續(xù)接待了他兩次。每次他來,都是同一身打扮、同一個表情,甚至連眼神的飄忽角度都一模一樣。

    他說他開始夢游,醒來后在陌生的地方;冰箱里有他從未購買過的食物;手機里的備忘錄多出一些他根本不記得寫下的內(nèi)容。

    我懷疑我不是一個人。他說,我身體里還有一個……他想醒過來。

    你有沒有嘗試記錄夢境

    有,但我寫完就忘了自己寫過。第二天看,就像別人的字。

    我建議他嘗試催眠。他沒有抗拒,只是盯著我看了幾秒,說:如果我真的夢到你,你會不會也夢到我

    我怔了一下,笑了笑:或許吧。

    但我沒有告訴他,昨晚我夢見自己站在他描述的那個房間里,墻上掛著一面鏡子,鏡子里……我不是我。

    第七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家里大門敞開著,鑰匙還插在鎖孔里。

    我住在高層公寓,有安保和密碼門鎖。出門前我確認過門是鎖好的。而我的手機定位記錄顯示,我凌晨兩點曾出現(xiàn)在小區(qū)樓下的便利店門口。

    我不記得我去過那里。監(jiān)控顯示,一個穿著深色夾克、鴨舌帽壓得很低的女人買了一瓶水,長發(fā)半遮臉,面部模糊,但走路姿勢……像極了我。

    我看著那段監(jiān)控,胸口一點一點發(fā)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陳遠發(fā)來一條短信:

    【我好像又夢到你了,這次你在哭。你說:幫我記住我是誰�!�

    我抬起頭,看著診室里那面鏡子。

    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删驮谀硞角度上,我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協(xié)調——像是鏡子里的人……慢了半拍在動。

    我站起身,鏡子里的我也跟著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

    可就在我走近鏡子的時候,它卻先一步抬起了頭,嘴角微微一彎。

    我后退半步,頭皮發(fā)麻。

    不是我在照鏡子,是我在被鏡子看著。

    (第一章完)

    2

    鏡中人

    鏡子不應該會笑。

    但我確定剛才那一瞬,鏡子里的我露出了一個不是我會做的笑容。

    那是一種微妙的、克制的、不帶感情的弧度,就像……一個演員在確認臺詞的時候無意識抿嘴,而不是出自真實的喜悅。那不是我。

    我站在鏡前,盯了足足十幾秒,鏡子里的人也做著同樣的事——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差,仿佛剛才那一瞬只是幻覺。

    可我的指尖一直在發(fā)抖。

    我強迫自己轉身離開洗手間,深吸一口氣,打開電腦,開始調取這周來訪的所有病人音頻。

    我需要讓理智接管。我是心理醫(yī)生,我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幻覺與現(xiàn)實的邊界。

    陳遠的第一次錄音文件靜靜躺在文件夾里,命名為Case_CY01。我點開,耳機里傳來他那低沉冷靜的聲音:

    我夢見金屬房間,墻上有螺絲釘,一盞紅色的燈,一直閃。

    我皺起眉。

    水在地上聚成小灘,我不敢動,因為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個在里面的人。

    我?guī)缀跻饋怼?br />
    因為我也夢到過那盞紅燈。甚至記得它的位置、頻率、閃爍的強弱。那不是被暗示后產(chǎn)生的模糊印象,而是我早在一周前的夢里就見過的。

    我翻開自己做的夢境記錄筆記——幾乎沒有記清內(nèi)容,但那頁紙的邊角寫著一句潦草的字跡:

    紅燈。水灘。有人說話。

    我盯著那幾個字,心跳越來越快。

    是誰說話我聽不清,但我記得那聲音的語調很像我自己的。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預約陳遠下一次會談。相反,我在當天晚上主動發(fā)了一條信息過去:

    陳先生,如果你今晚做夢,請盡量記住細節(jié),并在醒來時立刻記錄。我們明天需要進行深入訪談。

    他幾乎是立刻回復的:

    今晚我不敢睡覺。夢開始變成現(xiàn)實了。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回。

    凌晨兩點,我還是醒了。

    汗?jié)窳苏麄后背。四周安靜得詭異,連窗外的風聲都像被抽空。我知道自己做夢了,可夢的內(nèi)容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我坐起來,想開燈,卻猛地發(fā)現(xiàn)床邊放著一張陌生的紙條。

    是一張診療記錄單——但不是我寫的,也不是我的病人。

    病人姓名那一欄,填的是:

    林知秋

    癥狀一欄,被劃掉了很多遍,只剩一句清晰可見:

    人格入侵——夢境界突破。

    開具人簽名模糊,看不清。日期是三天后。

    我整個人僵在床上,脊柱像冰一樣發(fā)冷。

    誰放的這張紙為什么我一點記憶都沒有而這張診療記錄單上,我是病人

    我連夜把房間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沒有任何闖入痕跡,門窗完好,攝像頭記錄也正常。但那紙條的紙張——我清楚地記得,是我們診所內(nèi)部用的預約單草稿紙。

    有人進過我辦公室。

    第二天,我破例去了一次醫(yī)院精神科——不是為了陳遠,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找了大學時的師兄,陸寰,一位資深臨床精神病理醫(yī)生。

    你這是第一次來找我?guī)兔�。他遞來一杯咖啡,語氣里帶著打趣。

    是。我最近……夢境和現(xiàn)實的界限有些模糊了。

    夢游

    可能。我猶豫片刻,我懷疑有別的人格,在替我行動。

    他說話的動作頓了一下。

    你懷疑自己有分離性身份障礙他問得很委婉,知秋,你比誰都清楚診斷標準。這可不是普通失眠。

    我知道�?晌沂盏轿覜]寫過的夢境記錄,病人夢見了我夢里的細節(jié),我在鏡子里看到……不屬于我的表情。

    陸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可以安排一次完整的評估,但你要保證告訴我所有夢境細節(jié)——尤其是那些你覺得跟‘身份’有關的。

    我點頭。

    離開醫(yī)院前,他追出來遞給我一個小本子:夢境記錄冊。你不是相信夢有象征意義嗎這次用專業(yè)的方式做夢吧。

    回家路上,我心煩意亂,車停在一個紅燈前。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街口那棟老樓的樓頂,有人。

    確切地說,是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頭發(fā)垂下來,站在天臺邊緣,靜靜地看著我方向。

    我下意識轉頭——可對面天臺根本沒人。

    紅燈變綠,我踩下油門。

    然而,在后視鏡里,我看到那個人還在。

    站在我車后幾十米遠的街燈下,頭發(fā)半遮面,靜靜地注視著我。

    她的站姿、身形……幾乎與我一模一樣。

    我回到家,第一時間拉上所有窗簾,打開客廳燈。我想確認自己醒著,清醒地活著。

    直到我坐下,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本攤開的夢境記錄冊。

    那本子上寫著一段剛剛的夢:

    天臺上的她轉身跳了下去,但沒有聲音。鏡子里傳來咔噠一聲,她回來了。

    我看著那段字,呼吸越來越重。

    這次,不是陳遠的夢,是我自己的�?晌腋緵]有寫過這些話。

    我拿起筆,翻到新一頁,寫下一個問題:

    你是誰

    我盯著那句話發(fā)呆五分鐘,然后起身去倒水。

    回來的時候,我看見紙上多了一行字:

    你是病人。讓我醒來。

    (第二章完)

    3

    夢中訪客

    那晚我再也沒敢睡。

    我盯著那句字——你是病人。讓我醒來�!灰埂W煮w完全是我的筆跡,連字母彎鉤的習慣都一致。但我知道,我沒有寫過這句話。

    就像有個我,活在另一個地方,正試圖透過這本夢境冊和我對話。

    天蒙蒙亮,我強迫自己整理衣服,戴上淡妝,假裝自己仍是個正常人。但那種來自皮膚下層的、細微的不適感始終存在,就像有人站在我的肩膀后,輕輕呼吸。

    我照了照鏡子——這次鏡子沒有異樣。但當我準備出門時,我卻猛地停住。

    門上貼著一張便簽。

    熟悉的黃色記事紙,寫著三行小字:

    林醫(yī)生,我們都在夢里。

    他快醒了。

    你必須在他醒來前,弄清楚真相。

    沒有署名。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甚至不敢確定,這張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貼在門上的。

    早上九點,我準時打開診室。陳遠也早早到了,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他眼下有深重的青黑色,像熬了好幾個通宵。

    你昨晚有夢嗎我問。

    他點頭,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我。

    我夢見一個地方,他低聲說,和之前那個不一樣。這次……是你的診所。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你能描述細節(jié)嗎

    桌子、你的水杯、你掛的大鐘、還有……他咽了口唾沫,還有我。站在你的位置上,對著一面鏡子自言自語。

    說什么

    他搖頭:聽不清。但他最后說了一句話——‘我不是病人了�!�

    我不動聲色地按下錄音筆。

    陳先生,你有沒有覺得……你的夢境中,有一個你不認識的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不是不認識,是……我覺得我自己在夢里變成了別人。

    你能具體說說嗎

    他沉默了半分鐘,然后道:我最近開始記不起一些白天發(fā)生的事。有時候,我會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記錄的語音備忘不是我說的。甚至,前天有個快遞員來找我,說我親手簽收了一本書,可我根本沒有印象。

    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本書是……

    ……是一本關于人格解離的案例集。

    當天下午我沒有接診新病人。診所里只剩我一個人。

    我坐在辦公桌前,把陳遠提到的夢境細節(jié)、便簽、鏡子、以及我夢中的她全都寫下來,用細筆圈出共同點:

    鏡子:多個夢境中重復出現(xiàn),似乎是邊界的象征。

    另一個我:不僅在夢里出現(xiàn),也開始在現(xiàn)實中有痕跡。

    人格切換:夢中行為影響現(xiàn)實,甚至我的行為被他人感知到。

    我開始回溯最早的異變:那場紅燈水灘的夢,那是我第一次明確感到另一個我的存在。

    或許……夢并不是映射,而是通道。

    晚上十點,我躺在床上,抱著夢境記錄冊,強迫自己入睡。

    我想試著遇見她。

    但入睡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

    我在夢中醒來,回到自己診所的走廊。

    所有的燈都滅著,墻壁被水汽模糊,地面潮濕,仿佛隨時會滲出什么東西。我向前走,腳步聲在走廊盡頭回響。

    那扇門開著。

    我推開門,里面坐著一個人,黑暗中看不清臉。他低著頭,寫字,身形與我相似。

    你是誰我問。

    他抬起頭,眼睛黑得沒有光:

    你還不懂嗎我是你醒著的那一面。

    醒著我重復。

    你是夢中的我。我做夢時,你才存在。

    我愣住。

    那人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他的臉逐漸清晰——是我自己,但眼神陌生冷漠,像冰面下的倒影。

    那我們現(xiàn)在,誰在夢里我喃喃。

    他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如果你還要問這個問題,那你還沒醒。

    說完,他伸手按在我額頭上。

    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像被水倒灌進耳朵。

    我從床上彈起,喘著粗氣。清晨五點,天還未亮,四周寂靜得出奇。

    我低頭看手里,夢境記錄冊仍在。翻開一看,那頁紙上,有一段我根本沒寫過的記錄:

    他告訴我,我們只是彼此做的夢。沒有哪一個是真實的。

    我翻到后一頁,那里還有一句話:

    陳遠快醒了,你準備好被替代了嗎

    我?guī)缀跸乱庾R撥通陳遠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下,那邊接通。卻不是陳遠的聲音。

    是一個女人。

    她輕聲說:林醫(yī)生,陳遠現(xiàn)在不在了。他說,要把夢做完。

    我喉嚨發(fā)緊:你是誰

    那邊沉默了幾秒,說:

    我是你之前那個夢里的我。

    嘟——電話斷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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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替身效應

    陽光灑進診室,帶著春末清晨特有的溫熱氣息。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溫暖。

    我坐在辦公桌前,盯著昨晚那段陌生人寫的夢境記錄。紙頁紋理仍然熟悉,但筆跡卻不再是我。更可怕的是,筆跡模仿得如此完美,以至于我必須一筆一劃去比對,才能分辨。

    你準備好被替代了嗎

    這句話像釘子一樣釘進我腦子。

    我開始懷疑,不只是夢里的我變了,現(xiàn)實中的我……也在被替代。

    中午,我照常接待了一位老病人李女士——一位患有輕度焦慮和睡眠障礙的退休老師。她是我最穩(wěn)定的訪客之一,從不缺席,也從不無故早退。

    但今天,她一坐下,便緊張地拉住我的手,悄聲問:

    林醫(yī)生,你……你最近是不是換人了

    我心頭一跳:換人

    她卻沒放手,繼續(xù)說:我不是瘋了。我上周來復診,您還記得我說我總夢見樓道有人敲門的事吧

    我點點頭。

    可那天你不是你了。你說話的語氣,動作都不一樣。你讓我停止吃藥,還說‘夢里有你真實的身份’�?晌腋緵]說那種話啊!

    我腦袋嗡的一聲,半晌才反應過來:李老師,您確定那是我

    她眼神畏懼地看著我:您……到底是誰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最終站起來,不安地走出診室,一邊走一邊低語:那天是她……可她穿著你的身體。

    午休時間,我翻出診所的監(jiān)控。

    5月12日,14:06,李女士確實來過,視頻里是我親自給她開門,還坐下來與她交談近四十分鐘。

    可我完全沒有那段記憶。

    我開始懷疑那段時間是不是我在夢里,而現(xiàn)實的身體被另一個我接管。

    我想起陳遠說的:夢境里的我站在你的診所,像你一樣說話。

    或許,那些夢,并不只是潛意識的投影。

    它們是某種互通管道——在我們沉睡時,有另一個意識從夢境穿越,使用我們的身體。

    換句話說,替身。

    我把這套理論稱為替身效應。

    晚上,我忍不住給自己錄了一段視頻,設定為第二天清晨自動播放。鏡頭里,我面無表情地說:

    林知秋,如果你看到這段視頻,說明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請仔細檢查你的夢境記錄冊、最近的門鎖、你使用的所有筆跡和簽名。如果有任何與你記憶不符的痕跡,你可能正在被另一個‘你’接管。

    我看著屏幕里的自己,有種詭異的疏離感。

    你到底是誰

    夜里十一點,我再次強迫自己入睡。

    黑暗中,我進入了夢境。但這次,一開始就感覺不對。

    我身處在一間完全陌生的白色房間。墻壁沒有門,天花板上嵌著一面巨大的鏡子,正對著我。

    鏡中站著一個人——是我自己。但她穿著我平時不會穿的深灰西裝,頭發(fā)干凈利落地盤起,眼神如刃。

    我們互相看了一分鐘,誰也沒說話。

    然后她開口:

    我說過了,你只是夢里的那一個。

    我張口想問她是誰,但她走到鏡子邊,輕輕撫摸鏡面。

    鏡子像水波一樣蕩漾,她手掌穿了進去。

    她笑了一下:

    今晚我來守夢。你可以睡了。

    然后,她整個人穿過鏡面,消失不見。

    我撲過去,卻只撞在冰冷的鏡面上。

    我猛地醒來,手里緊抓著夢境冊。翻開一看,第一頁赫然寫著:

    今晚你該休息了。

    筆跡——不是我。

    我沖到浴室,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眼神依舊,但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下意識伸手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里面多出一條灰色發(fā)帶,是夢中那女人的。

    她來過。

    而我卻從未察覺。

    我終于明白,真正的替代不是在夢里。

    是當你開始相信自己醒著時,其實已經(jīng)在夢里被取代了。

    (第四章完)

    5

    夢體互換

    這一次,我決定主動進入夢里。

    為了測試替身效應的規(guī)律,我服用了微量的蘇必眠——一種僅限科研用途、能夠增強REM期活躍度的實驗型藥物。

    服藥前,我再次在夢境記錄冊第一頁寫下:

    我是林知秋。2025年5月18日23:14,自主進入夢境。如有任何內(nèi)容偏差,證明我已被替換。

    接著,我把自己鎖進臥室,反鎖三道鎖,然后將鑰匙密封進一個密碼保險盒內(nèi),代碼是我和陳遠的初見日期——這個秘密沒人知道。

    一切準備就緒后,我躺下閉眼。

    我等著夢境來臨。

    我醒來的時候,正站在診所外的人行道上。

    天空灰蒙蒙的,診所門虛掩著。那一刻,我以為自己還在現(xiàn)實。

    直到我低頭看到自己的衣服。

    我穿著那套灰色西裝。

    頭發(fā)是盤起的,袖口帶著細碎的金屬扣——正是她的風格。

    我不是林知秋。我是她。

    我迅速沖進診所,鏡子中果然照出了她的臉。眼神凌厲、下巴緊繃,嘴角掛著一點譏諷式的笑。

    但我能感覺到,身體里依然是我。

    她借用了我的夢境,留下了她的外殼。

    我意識到一個殘酷事實:

    我們之間不是替代,而是互換。

    當我沉睡,她占據(jù)現(xiàn)實;當我夢醒,她被留在夢中,而我獲得她的身體。

    于是我試圖利用這段互換時間,逆向追蹤她的蹤跡。

    我打開她辦公桌抽屜,發(fā)現(xiàn)一份文件夾,上面寫著:

    [潛影實驗體-043-林知秋:穩(wěn)定進入階段,夢體回收權限待批。]

    還有一頁批注:夢體自覺性極強,建議更換夢境載體或物理隔離。

    我越看越心驚。

    在這份世界中,我是編號043的實驗對象,而她是某種操控我的管理員或觀察員。

    而這整個夢境,也許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

    而是人為構造的實驗環(huán)境。

    忽然,鏡子中閃過一道影子。

    她出現(xiàn)了。

    不再隔著鏡子,而是與我同處一室。

    她緩緩向我走來,目光鋒利,卻也帶著一絲憐憫。

    你太執(zhí)著了,林醫(yī)生。她說,聲音溫柔卻充滿控制感,這是第四次了,每次你都重新掙扎到這一層。你真的不累嗎

    我咬緊牙關:我是誰

    她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一個玻璃容器,里面飄著一枚微縮大腦組織標本,貼著標簽:【思維體043·自主片段】。

    她輕聲說:

    你是投射,是我們用你意識碎片造出來的夢影,是一個不斷試圖蘇醒的意外副本。

    而我,是主控程序。

    我退了一步,內(nèi)心一陣戰(zhàn)栗。

    原來,我并不是她的替代品,她也不是我未來的走火入魔。

    而我——才是被復制的那個。

    你為何還保留我我?guī)缀躅澛晢枴?br />
    她望向我,眼里忽然有一絲悵然。

    因為你不斷質疑自己、不斷想醒來,而每一次掙扎,都讓我更完整。

    你,是我無法刪除的殘影。

    她緩緩舉起手中的容器,仿佛要將其植入我體內(nèi)。

    但我突然喊道:如果你能控制我,為何還要讓這一切一遍遍重演

    她停頓了幾秒。

    我笑了:

    你不完整,對吧你也在夢里。

    你無法判斷,我們現(xiàn)在,到底誰在夢中,誰在現(xiàn)實。

    空氣忽然凍結,她的瞳孔微微一縮。

    我趁她遲疑的一刻,一把奪過玻璃容器,朝地面狠狠摔去!

    碎裂的一瞬間,我感到頭部劇痛,一道道光和影如狂潮涌入腦海。

    那些夢境的片段、現(xiàn)實的對話、那段我根本不記得的5月12日的午后……像失控的幻燈片,回轉播放。

    我……在鏡子中,看見了真正的我。

    一個赤腳站在空白房間中、注視著層層反射的自己的人。

    而鏡子外的那個世界,原來從未真正存在過。

    我猛然睜眼。

    空氣中還有藥物的余味,手邊是那本夢境記錄冊,第一頁赫然寫著:

    我是林知秋。2025年5月19日03:12,我剛剛摔碎了容器。我看到真正的她,也看到真正的我。

    我手腳冰涼,沖向密碼保險盒。

    輸入生日密碼,盒子滴地一聲開了。

    鑰匙還在,沒被動過。

    我……回來了

    不。

    我看向鏡子——鏡子中的我正盯著我,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

    不是我的笑。

    (第五章完)

    6

    認知鎖鏈

    鏡子里的我——不對,她——還在笑。

    那是一種熟悉到令人恐懼的笑,像我曾在無數(shù)噩夢里見過無數(shù)次一樣。

    我抬起手,鏡中她也抬起。但慢了一拍。

    那不是延遲,那是判斷誤差。

    我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想驗證一件事。

    我對著鏡子快速做了幾個動作——伸手、點頭、閉眼、張嘴,節(jié)奏混亂。

    鏡中的動作完全同步,沒有遲滯。但我心知肚明,那不是我。

    她在扮演我。

    而我,卻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已經(jīng)從夢中徹底醒來。

    夢境判斷機制失敗。

    我翻出床頭那本夢境記錄冊,翻到昨天的頁腳,寫著一句: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說明你還沒醒。

    但我明明正在翻它。

    我嘗試閉眼、張口背誦圓周率——從π的小數(shù)點后第100位背起。以前我總能完整記到小數(shù)點后320位,這是我的專長。

    可數(shù)到第17位時,我突然卡住。

    數(shù)字開始錯亂,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臉,不是我,而是……她的臉。

    你無法在夢中生成一個超出記憶容量的邏輯閉環(huán)。

    腦中閃過這句話,不知道從哪里聽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這不是夢的陷阱,這是我對現(xiàn)實邏輯的失控。

    我跑進書房,掏出一本《心理構造與認知模型》,翻到第47頁。那是我記得的例子,講意識自我校準機制時提到:以不依賴物理世界的方式證明自我存在。

    我找不到那一頁。

    整本書變得空白,頁碼全為47。

    我忽然意識到:夢中的自我認知,是以我以為我知道為基礎建立的。

    而當我無法驗證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是否真實時,這個夢就再也無法分辨真假。

    我絕望地坐下,腦海開始劇烈轟鳴。

    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是夢

    是不是那個一直替我醒來的她,才是真實的我

    我翻到夢境記錄冊最后一頁,一行小字赫然寫著:

    你還在夢里。下一次醒來前,請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你寫下的字。

    筆跡是我自己的。

    但我已經(jīng)不記得什么時候寫過這行話。

    她把我寫下的驗證機制反過來利用了。

    她利用我的懷疑制造出了無法破解的閉環(huán)。

    懷疑一切的人,終將連懷疑本身也不再可信。

    你還在堅持嗎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不是從鏡子里傳來,而是……從我腦內(nèi)響起。

    我回頭,她坐在書桌前,翻著我的夢境記錄冊,像個閱卷人。

    你的自我識別能力已經(jīng)達到極限。她說,你再往前一步,就會進入邏輯鎖死。

    你會開始懷疑詞語、邏輯、語言結構,最終陷入完全靜默狀態(tài)。

    我顫聲道:你怕我醒來。

    她輕笑:不,我怕你崩潰。

    我突然想起《認知結構簡論》中的一段話:

    意識的穩(wěn)定不是源于對真理的掌握,而是源于對結構的信任。

    而我已不再信任任何結構。

    包括時間、語言,甚至包括我自己這具身體。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正在消失。

    嘴巴還在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我正一步步,走進她所謂的靜默。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滴滴聲。

    是我設置的定時喚醒鬧鐘!

    我仿佛被一道亮光拉扯,眼前的一切開始碎裂。

    她怒吼:別走!你還沒準備好——

    我拼盡全力睜開眼,喘著粗氣坐起身。

    眼前是熟悉的臥室,墻上的鐘顯示:

    2025年5月19日,03:29。

    我掙扎著去摸夢境記錄冊,翻開第一頁,那里寫著:

    林知秋,醒來時請做‘皮膚壓力測試’以確認夢境狀態(tài)。

    我立刻按壓自己左手虎口三次,感受到真實的刺痛感。

    我終于醒了。

    我真的回來了。

    但當我拿起筆準備寫下這一切時,夢境記錄冊第一頁忽然多出一行字:

    你剛剛執(zhí)行的測試,是我留給你的。

    落款:

    ZQ-Layer-2主控內(nèi)核系統(tǒng)

    我手一松,筆滾落在地。

    不遠處的鏡子里,她又一次出現(xiàn)了——這一次,她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睡衣,正在模仿我的表情,緩緩張口說出一句話:

    歡迎回來,林醫(yī)生。我一直在這兒。

    (第六章完)

    7

    鏡像追緝

    我盯著鏡中那個我——或者說,她。

    她的嘴唇緩緩合攏,那句歡迎回來,林醫(yī)生仍在我腦海盤旋。

    我意識到,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句話,而是我第一次完整聽清。

    她的聲音中,夾雜著我自己思維中的音調頻率。

    那不是她在說話,是我在自我復制。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鏡中她卻沒有動。

    這不是倒影,是鏡像分離。

    鏡像分離,是我曾經(jīng)在一篇神經(jīng)建模實驗報告中提出的假設:

    當意識在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多次斷裂而不完全回收,可能出現(xiàn)‘鏡像副本’,其邏輯結構近似原主體,但在情緒判斷與優(yōu)先級調配上存在偏差。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個理論。

    直到她坐在我的書桌前,替我活著。

    但現(xiàn)在,我要進入她的世界。

    不是為了殺死她,而是——替換她。

    我打開電腦,重啟早已封存的認知映射工具箱。

    這是我研究早期殘留的一套模擬系統(tǒng),原用于測試思維偏離者的語義扭曲能力。

    我將它反向運行,導入自己最近十天的夢境記錄,以此生成一份情感回執(zhí)模型。

    目標:創(chuàng)造一個偽夢態(tài)投射端口,在夜間激活階段誘導她的邏輯運行陷入混亂。

    簡單說,我要設一個局。

    用夢做魚餌,用我做誘餌。

    讓她主動走進來。

    凌晨4:12,模擬完成。

    我平躺下去,啟動交互夢潛模式,并在潛意識入口寫入一句話:

    你以為你掌控的夢,其實只是我給你預設的入口。

    我閉上眼,進入睡眠。

    世界變黑,再次重啟。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醫(yī)院走廊。

    這里安靜得異常,地板如水銀般反射我的倒影。

    我邁出一步,走廊盡頭的門緩緩打開。

    她站在那,穿著我大學時穿過的一件長外套,臉上帶著困惑。

    林知秋她試探地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皺眉:你不該在這……你不屬于這個層級。

    成功了。

    她以為我只是她夢境的一部分。

    她還不知道,我是帶著認知鑰匙來的。

    我是誰我問她。

    她答:你是……我曾經(jīng)丟棄的一個夢核碎片。

    我微笑。

    她開始混亂了。

    我走向她,聲音低沉:

    你剛才說我不該在這個層級……那你怎么會知道當前處于哪個夢層你記住層級編號了嗎

    她一怔,眼神微閃。

    這就是夢的規(guī)則。

    真正的夢主從不會自覺感知層級結構,除非是外部入侵。

    她是偽主控。

    我加快語速:

    ZQ系統(tǒng)日志第37條是什么你引用了多少次‘主控內(nèi)核’名義修改夢結構你偽造過幾次我寫的筆跡

    她開始后退,嘴唇顫抖。

    我步步緊逼,意識層逐漸傾斜。

    整個走廊變得透明,我看到她的夢控中心——一間潔白的空間,布滿斷裂的記憶結點,懸浮在空氣中。

    她崩潰前最后一句話,是:

    你……不是你。

    然后,她逃了。

    我沒有追。

    我坐在夢控核心,伸手觸碰第一個結點——那是我小時候的記憶,父親帶我在暴雨中逃離醫(yī)院的一幕。

    她用它偽造了我夢中的恐懼。

    我開始重構,剝離她嵌入的偽記憶、錯誤情緒索引、扭曲過的語言路徑。

    我在她的夢里,奪回屬于我的結構。

    而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她夢里的林知秋。

    真正的林知秋。

    醒來時,我面前的鏡子空了。

    我對著鏡子舉起手。

    鏡子同步,沒有延遲,沒有偽裝。

    我張嘴,低聲說出:

    歡迎回來。

    鏡中的我,也說:

    歡迎回來。

    (第七章完)

    8

    潛夢者清單

    我一直以為,我的夢只有她一個侵入者。

    直到那個清晨,我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食指內(nèi)側,多了一道紅痕。

    像某種編號印記,褪色不勻,卻帶著類似編號的Y3-B。

    那不是我的夢境編號系統(tǒng)。

    也不是她留下的。

    我第一時間回查認知映射工具箱的夢層訪問日志。

    系統(tǒng)記錄顯示:

    【2025-04-28

    03:48】

    非授權訪問,模糊ID:Ghostroot_13

    訪問層級:Theta-4(深潛夢層)

    行為:局部覆蓋記憶緩存、數(shù)據(jù)回寫阻斷、情緒序列擾亂

    特征:使用第三主控密鑰,未授權詞典

    我大腦瞬間警鈴大作。

    不是她做的。

    而是另一個人在我與她的夢中留下了痕跡。

    而他,或她,用的是我曾經(jīng)銷毀的第三密鑰。

    我打開另一套已廢棄的邏輯檢索程序:清醒夢追蹤器

    Beta

    0.9。

    那是我們團隊早期開發(fā)的潛夢交叉檢索系統(tǒng),能比對夢層數(shù)據(jù)的非語言邏輯鏈條。

    我將昨夜夢境片段輸入,設定參數(shù)為反向語義碎片回溯,匹配對象不限于我與她的習慣表達。

    幾分鐘后,系統(tǒng)給出第一條警告:

    匹配成功:23.1%重合率,疑似對象:NOVA實驗組·第六子系統(tǒng)潛夢者(代號:VA-6)

    我喉嚨干澀。

    NOVA計劃,是我們解散前的最后一個秘密項目。

    第六子系統(tǒng)從未公布過測試對象名單,只流傳一個詞:虛靈主控備份。

    我們曾猜測,那個系統(tǒng)用于模擬極端人格分裂者的夢中控制技術——但從未有人見過它運作。

    如果VA-6存在,那意味著:

    我的夢,被真正地共用了。

    那天我去了實驗樓舊址。

    B2樓的電梯早被封鎖,我用殘留的虹膜授權繞過了所有物理門禁。

    在一個灰白色的小型數(shù)據(jù)終端前,我插入最后一張模擬鑰匙卡。

    屏幕亮起。

    系統(tǒng)提示:

    歡迎回來,林知秋博士。

    您有未讀項目記錄:NOVA-VA6

    訪問權限開啟。

    是否繼續(xù)

    我按下確認。

    系統(tǒng)加載了一個文本清單:

    《潛夢者清單·段落一》

    VA-1:意圖替代現(xiàn)實記憶重組失敗,夢內(nèi)自殺三次,已封存。

    VA-2:潛入層級不足,自我意識泄漏,被主控強制清除。

    VA-3:模仿目標人格語義結構成功,但產(chǎn)生替代欲望,夢主精神崩解。

    VA-4:侵入成功,構建偽親情夢核,對夢主誘導依賴。

    VA-5:停留時間過長,喪失退出能力,疑似仍潛伏于一主夢中。

    VA-6:多重身份構建者,具備鏡像反制能力,已進入林知秋夢層。

    我看到第6條時,心跳劇烈跳動。

    鏡像反制……難道我不是第一個對她進行追擊的人

    那種她在夢里被替換的計劃,原本就不是我的主意。

    她……也可能是VA-6投下的副體

    我從頭至尾都在一個更大夢局里

    而我這場精密的反潛計劃,本身就是對方設下的心理沙盤

    就在我困惑時,終端屏幕忽然自動切換:

    出現(xiàn)一個畫面,是我前夜夢中的走廊——

    但視角不是我自己的。

    鏡頭里,我在問ZQ系統(tǒng)第37條是什么那一刻,有個模糊的觀測者從另一側拍攝。

    他戴著灰白色頭套,只露出下巴,像個面具人。

    他在看我獵捕她。

    而他的夢層編號,是——Y3-B。

    和我手指上的印記一致。

    有人在看著我。

    我以為我在狩獵,其實我正在被獵。

    (第八章完)

    9

    映層追獵

    我回到夢里時,不再是林知秋。

    我是她。

    我換了身份。不是模擬,而是繼承了她的夢中記憶碎片與主導權。

    我不確定這是NOVA系統(tǒng)的殘存效應,還是VA-6有意為之——他可能在故意把我推進更深的夢淵。

    但我別無選擇。

    她的世界比我想象得更完整。

    她不再只是潛入者。

    她有生活、有記憶、有一整段并不屬于我的青春經(jīng)歷。

    她的房間布置細致,每一本書都有讀折,每件衣物上都有淡淡的香水味。

    她的手機里有200多張自拍,甚至包含一張我從未見過的——

    我與她的合影。

    我們站在一面模糊鏡子前,笑得自然。

    我試圖回憶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卻發(fā)現(xiàn)腦海一片空白。

    如果照片是真的,那這段記憶的缺失,只能說明一件事:

    她不是模仿我,而是我丟了她。

    我決定在夢中追獵VA-6。

    我知道他一定藏在這段她的夢里——像一只寄生在我回憶深處的孿生者。

    我啟動了鏡反構造系統(tǒng),這是我之前設計但從未實裝的一套深夢追蹤工具。

    它可以將夢中場景拆解為時間節(jié)點碎片,依照角色視角構建鏡像路徑圖譜。

    簡單說,我要做的不是找他,而是制造一條他會選擇的路徑,然后守株待兔。

    我在夢中安排了一個細節(jié):

    她——現(xiàn)在的我——在窗邊發(fā)現(xiàn)了一本舊日記。

    日記是VA-6留下的,他在其中用她的筆跡寫下幾句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字:

    你是否還記得鏡湖那天我們一起沉下去,你說你要我留下夢。

    這句設定出自我偽造的背景記憶,并不真實存在,但足夠像。

    果然,系統(tǒng)鏡像捕捉顯示,VA-6的反應開始激烈。

    他試圖阻斷這段記憶的展開,同時在夢層深處植入干擾內(nèi)容:

    ·

    局部時間線扭曲

    ·

    角色行為意圖延遲(夢中人物反應慢半拍)

    ·

    模擬我的聲音,混入她耳邊

    但這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鏡反系統(tǒng)給我彈出路徑圖譜:

    潛伏位標:層級

    L-Theta-7

    映層地址:鏡湖·溺水事件前十分鐘

    當前狀態(tài):擬態(tài)偽裝·童年版本

    我立刻切換身份,潛入

    Theta-7。

    我來到鏡湖時,天是灰藍色的。

    湖邊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身穿舊式校服,手里拿著風箏線盤。

    她側臉與她相似得驚人,卻神情冷靜。

    她開口:

    林知秋,你終于來了。

    她不是她。

    她是VA-6的映身。

    他用她的童年做容器,把自己藏在最深的情感映射點。

    我走上前,卻感到腳下世界輕輕晃動——像一張將要撕開的布。

    她盯著我,嘴角浮現(xiàn)一抹冷笑:

    你以為是你在設計夢境,其實我才是夢核。

    她一揮手,周圍世界破裂成鏡面碎片,現(xiàn)實與夢混合成一片翻滾漩渦。

    我想后退,卻被吸入鏡層。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我落在一個完全空白的空間。

    只有無數(shù)臺屏幕,密密麻麻地堆疊著,播放著——

    我的夢。

    她、VA-6、我自己,全都像演員,被無數(shù)次剪輯、重放、拼貼。

    我驚恐地看著其中一塊屏幕:

    我在現(xiàn)實中寫著報告,鏡頭卻從另一個角度窺視我肩后。

    這不是夢。

    這是真實時間里的監(jiān)控視角。

    VA-6不只潛入夢。

    他已經(jīng)——

    入侵了現(xiàn)實。

    (第九章完)

    10

    夢核裂界

    我站在由無數(shù)屏幕堆砌出的空白空間中,每一塊屏幕都在播放我的記憶,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偽造的。

    區(qū)別正在變得模糊。

    VA-6沒有藏在夢里。

    他就是夢核。

    或者說,他是我——那些曾被我抹除、壓制、否定的意識碎片,在系統(tǒng)中重新組合,最終以他的形式復活。

    屏幕中,一個片段被不斷放大、重復:

    林知秋站在研究所走廊盡頭,面對鏡子,自言自語:她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

    那是我精神崩潰前夜的影像。

    也是我主動刪除的片段。

    VA-6正是從這一段殘像中誕生的。

    他將被忽視的我打撈出來,培養(yǎng)成夢中獨立意識,賦予他名字、身份、反向邏輯,直到我無法分清自己與他的邊界。

    屏幕逐漸熄滅,只剩正前方那一面,亮著我未曾記得的一個場景:

    實驗室中,她趴在控制臺邊,耳機中回響著我最后一次說的那句話:

    若你要我留下夢,就別醒來。

    我怔住。

    那不是偽造的。

    那是我確實說過的,只是我自己選擇了遺忘。

    【系統(tǒng)提示:夢層同步出現(xiàn)臨界崩解,NOVA核心指令自動激活——意識鎖定重構機制已啟動�!�

    我意識到時間不多。

    VA-6正在用我的身份反鎖夢核。

    一旦鎖定成功,我將成為被困者。

    他將借助她的結構,占據(jù)夢控系統(tǒng)的最高權限,反向入侵現(xiàn)實。

    我只有一個選擇:

    回到現(xiàn)實,親手終結系統(tǒng)。

    但我必須帶走核心代碼——我得把VA-6封印在我自己體內(nèi),帶出夢層。

    我深吸一口氣,朝那唯一亮著的屏幕走去。

    屏幕破碎。

    我穿越而過,重返現(xiàn)實的那一刻,心跳加快,皮膚灼熱。

    我猛地睜開眼。

    實驗艙蓋緩緩打開。

    身旁站著她——

    或者說,是她的身體,但眼神空洞,唇角微勾。

    歡迎回來。她說。

    聲音卻是VA-6的。

    我明白了。

    我根本沒有完全回來。

    VA-6先我一步,占據(jù)了她。

    而我,只是把夢帶了回來。

    我望向控制臺。

    指示燈還亮著,系統(tǒng)尚未關閉。

    我打開終端,輸入最后一道指令:

    【NOVA系統(tǒng)終止協(xié)議·層級權限:LinZhiqiu-Alpha-One】

    系統(tǒng)提示:是否同步銷毀夢核

    我看向她。

    她微笑著說:如果你不殺我,我就會成為你。

    我抬起手,按下確認鍵。

    實驗艙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轟鳴。

    她緩緩倒下,眼神中的VA-6逐漸消散。

    但我知道——他沒死。

    他只是退回了我體內(nèi),化作另一個林知秋。

    我毀掉了NOVA系統(tǒng),卻救不回自己。

    那天之后,我離開了研究所。

    有人說我瘋了,也有人說我逃避責任。

    只有我知道:

    我仍能夢見他。

    他在鏡子里微笑,對我說:

    下一個夢,你想讓我變成誰

    (第十章完)

    11

    終域

    我已經(jīng)離開研究所三個月。

    每天醒來,窗外都是同樣的陰天,鐘表永遠卡在凌晨四點四十四分。

    這不正常。

    我意識到,我從未真正醒來。

    夢的本質,不在于邏輯,而在于情感張力的無法關閉。

    我嘗試各種方法——咬自己、沖冷水、閉上眼后再睜開。都失敗了。

    我開始懷疑:

    也許,我早在終止協(xié)議那一刻就死了。

    也許,現(xiàn)實已經(jīng)是另一重夢。

    也許,VA-6已經(jīng)贏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某個廢棄地鐵站,看見她。

    她穿著我們第一次實驗時的白大褂,站在鏡前,替我擦拭鏡面上的霧氣。

    鏡中倒影不是她,是我。

    她對我說:

    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她。

    我盯著她,耳鳴劇烈。

    你是……誰

    她輕聲說出三個字:

    是你啊。

    我明白了。

    她的原型,是我構建夢核時為補償情感而構造出的理想對象,本應是控制器,后來逐漸有了獨立意識,最后被VA-6借體奪取。

    她的身體早在第一次夢控實驗后死于夢層反噬,而我抹除了那段記憶。

    我創(chuàng)造了她,也親手殺了她。

    她只是我自我完整性的擬像。

    VA-6是我壓抑的自我,她是我虛構的寄托。

    他們都是真實的,且都存在于我之內(nèi)。

    你現(xiàn)在只有一個選擇。她(或它)輕聲說。

    走出夢,或成為夢的一部分。

    我知道,真正的夢核就在這地鐵站深處——在那扇永遠關閉的門后。

    我必須進去,面對自己。

    我推開門,走入一個無邊的白色房間。

    房間中央,是另一個我。

    他背對我坐著,緩緩轉過頭。

    是VA-6。

    他面帶微笑,道:你來了,林知秋。

    我看著他,只說了一句:

    我們一起消失吧。

    他點點頭,露出疲倦的神情。

    我累了。你也累了。夢太久了,是不是

    我點頭。

    他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的意識,在剎那間融合、崩解、清零。

    白光炸裂。

    再睜眼,我躺在ICU病床上。

    醫(yī)生驚叫:他醒了!

    我聽見器械的嘶鳴、聽見心跳的節(jié)奏,聽見一個熟悉而遙遠的聲音:

    林知秋你聽得見我嗎

    我費力地轉頭,看見一張陌生又親切的面孔。

    她不是她。

    但她的眼神,讓我想起夢中那一抹溫柔的終極幻象。

    我笑了。

    我聽見了。

    終局系統(tǒng)日志:

    【NOVA系統(tǒng)已被強制關閉。夢控協(xié)議永久封存。實驗數(shù)據(jù)銷毀。唯一幸存者恢復意識�!�

    【但夢核的種子……已在他體內(nèi)留下標記�!�

    【結尾語

    ·

    林知秋口述日記】

    夢不是逃避,而是一種預演。

    在夢里,我們死去,然后在現(xiàn)實中重新活一次。

    我終究走出了夢——但我知道,他還在。

    VA-6是我。她也是我。

    現(xiàn)在,我只剩自己。

    我必須學會,如何一個人活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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