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下午，我去小區(qū)門口的老超市買土雞蛋。
Momo
晚上念叨著想吃滑嫩的雞蛋羹，家里的存貨見底了。
臨出門前，我像往常一樣，機械地檢查煤氣，鎖好門窗，然后蹲下來，看著坐在小板凳上，正用積木笨拙地搭著一座永遠也無法合攏的跨海大橋的兒子。
Momo，媽媽去去就回，很近。我理了理他柔軟的額發(fā)，在家乖乖的，誰敲門都別開，聽見隔壁吵架也別管，知道嗎
最后一句，我特意加重了語氣。隔壁
302，是這棟舊樓里不定時爆發(fā)的火藥桶。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蒙著一層霧氣、顯得有些慢的眼睛看著我，然后用力點頭，含糊地應(yīng)：嗯，媽……等……橋……
陽光給他干凈的側(cè)臉鑲上一道金邊，長睫毛低垂，扇動著無辜的影子。
我的心被這平靜的畫面熨帖了一下。
那時的我，還天真地以為，只要我足夠小心，就能將他護在這脆弱的、與世隔絕的蛋殼里，直到永遠。
我關(guān)上門，咔噠一聲輕響，卻像命運鍘刀落下的前奏，隔開了我和我兒子的整個人生。
02
超市購物很快，挑揀雞蛋，稱重青菜，付款出門，沒超過二十分鐘。
可當(dāng)我提著購物袋，重新踏上三樓那熟悉的、鋪著暗淡水磨石的樓道時，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扼住了我的喉嚨。
太安靜了。
連平時總在樓道里追逐打鬧的孩子們都不見了蹤影�？諝饫铮坪跗≈环N無形的、黏稠的恐慌。
我們家的門，那扇我確定鎖好了的舊木門，此刻竟然虛掩著，露出一條不祥的縫隙！
03
Momo我的聲音瞬間變調(diào)，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
購物袋脫手而落，雞蛋咕嚕嚕滾出來，在地上碎裂，蛋黃狼狽地流淌。
我猛地推開門。
客廳空空蕩蕩，只有散落一地的積木，昭示著這里曾發(fā)生過混亂。
Momo
不見了！
Momo！陳默！我凄厲地喊著，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撞出回音。
這時，我聽到了隔壁
302
傳來了壓抑到極致的、女人斷續(xù)的啜泣聲，還夾雜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重物在地板上摩擦拖動的聲音。
我的血，瞬間涼透了。
Momo……他出事了！他肯定聽到動靜，跑去隔壁了！
04
我像瘋了一樣沖到
302
門口，顧不上敲門，直接用力去推！
門沒鎖！
門被推開的瞬間，眼前的景象讓我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廉價香水和嘔吐物的氣味撲面而來。
客廳里一片狼藉，翻倒的椅子，破碎的花瓶……
而地板中央，那個平時兇神惡煞、脖子上總戴著粗金鏈子的大剛，此刻像一灘爛泥般躺在那里，身下一片迅速擴大的暗紅。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小美！她披頭散發(fā)，身上的吊帶裙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臉上紅腫，嘴角淌血，正癱坐在大剛尸體不遠處，瑟瑟發(fā)抖。
而在房間的角落里，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我的
Momo！
他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像受驚過度的小動物，渾身劇烈地顫抖，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不成調(diào)的悲鳴。
他的白
T
恤袖子上，沾著幾點刺目的、新鮮的血跡！
05
Momo！我魂飛魄散，撲過去想抱住他。
小美卻像被按了彈簧一樣，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劃過玻璃：林蕙姐！別碰他！快報警！他……他殺人了！
殺人！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胡說八道什么！我甩開她，心臟狂跳，Momo
怎么可能殺人！
就是他！小美哭喊著，手指因為恐懼和激動而扭曲，指向角落里的
Momo，我跟大剛吵架……他就突然瘋了一樣沖進來！拿起桌上的煙、煙灰缸……就朝大剛頭上砸！大剛倒了，他還不停手！又踢又打！看，他手上還有血！
煙灰缸！
我下意識地看向
Momo
蜷縮的手，干干凈凈，并沒有握著什么東西！地上倒是有個玻璃煙灰缸的碎片……但
Momo
力氣不大，而且極度厭惡煙味，他怎么會主動去碰那東西！
不！這不可能！
06
不是
Momo！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小美，是你！是你和大剛打架！是你殺了人！你想嫁禍給我兒子！我注意到小美雖然衣衫凌亂，但眼神深處除了驚恐，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狠厲和算計！
這絕不是一個剛剛目睹丈夫被殺、自己險遭不測的受害者該有的眼神！
被我戳破心思，小美眼神劇烈閃爍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更凄厲的哭喊：我沒有！你怎么能這么想！他是我丈夫��！嗚嗚……是你兒子！他看我被大剛打，就、就借機發(fā)瘋！他還搶我脖子上的金鏈子！你看！鏈子還在他手里！
說著，她指向
Momo
的方向。
我這才看到，在
Momo
蜷縮的身體旁邊，確實掉落著一條粗大的金鏈子！正是大剛平時從不離身的那條！
怎么會這樣！鏈子怎么會在
Momo
旁邊！
07
是他搶的！他還想……他還想對我……小美哭倒在地，聲音凄慘，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向我的兒子。
你血口噴人！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大腦因為震驚和憤怒而一片混亂。
Momo
似乎被我們的爭吵嚇到了，抖得更厲害了，只是一個勁地往墻角縮，嘴里發(fā)出無助的嗚嗚聲。
就在這時，樓道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和警察的呵斥聲。
完了！
我知道，在這個精心布置（或者說被巧妙利用）的現(xiàn)場面前，我的辯解是多么蒼白無力。
08
警察沖了進來。
看到屋內(nèi)的慘狀，經(jīng)驗豐富的他們立刻明白了情況。
小美連滾帶爬地撲向警察：警察同志！救命��！他殺了我老公！搶了我的項鏈！還想強暴我！嗚嗚嗚……就是他！那個傻子！她指向
Momo。
所有警察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角落里那個瑟瑟發(fā)抖、沾著血跡、旁邊還掉落著金鏈子的傻子身上。
那目光冰冷、銳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控制起來！
手銬冰冷的金屬光澤一閃。
咔嚓！
鎖住了
Momo
的手腕，也鎖死了我們母子的命運。
09
Momo！
媽媽！媽媽！怕！不是我！媽媽！
我兒子的哭喊聲、我的嘶吼聲、小美那虛偽的哭泣聲、鄰居們的驚呼聲、警察的呵斥聲……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骯臟的粥，將我徹底淹沒。
我被警察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兒子，像對待一個危險的罪犯一樣，被粗暴地押走。
他不停地回頭看我，那眼神里的恐懼、茫然和乞求，像一把最鈍的刀，一遍遍凌遲著我的心。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盡頭，我才腿一軟，癱倒在地。
10
警局，審訊室。
慘白的燈光，冰冷的鐵椅。
我一遍遍地重復(fù)著：我兒子是無辜的，他是被陷害的。
我把我對小美和大剛關(guān)系的了解，我對
Momo
性格的分析，我對現(xiàn)場不合理之處（煙灰缸、金鏈子）的質(zhì)疑，全都說了出來。
負責(zé)記錄的李警官，年輕而面無表情。他只是記錄，偶爾抬頭看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個失去理智的可憐蟲。
林女士，你說的這些，我們會去核實。他最后合上記錄本，公事公辦地說，但你必須明白，你當(dāng)時不在現(xiàn)場。而現(xiàn)場的證據(jù)，包括受害人的指證、物證，以及在你兒子身上發(fā)現(xiàn)的相關(guān)痕跡，都對他非常不利。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忍，但還是補充道：尤其是，我們在你兒子的隨身小包里，發(fā)現(xiàn)了幾張……不太合適的照片。是女性內(nèi)衣的照片。
11
轟！
我的大腦像被炸開了一樣。
內(nèi)衣照片！Momo
的包里！
那一瞬間，我甚至開始懷疑，難道
Momo
真的……
不！不可能！
Momo
連男女的區(qū)別都還懵懵懂懂，他怎么可能……
是她！一定是小美！
這個惡毒的女人，她不僅要殺人嫁禍，還要用這種最骯臟的方式，徹底毀掉我兒子！
她是什么時候把照片放進去的還是……那些內(nèi)衣就是她的！
我猛地想起
Momo
最近確實喜歡拿著我的舊手機亂按亂拍，小美也確實經(jīng)常來我們家串門，笑意盈盈地逗
Momo……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個局，她布得太深了！
12
那些照片是栽贓！一定是栽贓！我抓住最后一絲理智，聲音嘶啞地辯解。
李警官只是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知道，沒有證據(jù)，我說什么都沒用。
他們只會認為，這是一個母親在為罪犯兒子開脫。
13
渾渾噩噩地走出警局，已經(jīng)是深夜。
冷風(fēng)一吹，我才意識到自己無家可歸。
那個我和
Momo
相依為命的小窩，已經(jīng)被貼上了封條。
我口袋里只有買菜剩下的幾十塊錢。
手機也快沒電了。
我該去哪
我能去哪
天地之大，仿佛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無邊的黑暗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吞沒。
我蹲在冰冷的街角，任由眼淚肆意流淌。
Momo……我的
Momo……媽媽該怎么救你……
14
在街上游蕩了一夜，天亮?xí)r，我用僅剩的電量，撥通了王律師的電話。
他是多年前幫我處理過丈夫工傷賠償?shù)穆蓭�，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想到可以求助的人。
電話接通，我泣不成聲地將事情（我了解的部分和我的猜測）說了一遍。
王律師沉默了很久。
林女士，你先別急。他的聲音很沉穩(wěn)，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安慰，案子的情況……聽起來確實非常復(fù)雜和棘手。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們需要盡快見一面，詳細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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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關(guān)鍵的是，要盡快申請會見陳默，了解他在現(xiàn)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還有，必須立刻申請精神鑒定。
他的話，像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微弱的燈。
對，找律師，會見
Momo，精神鑒定……
我不能垮，我要一步一步來。
15
在街角的
24
小時快餐店里，我用一杯廉價的熱水暖著冰冷的手，熬到了天亮。
第一縷晨光照亮城市的時候，我去了銀行，取出了我所有的積蓄——四萬八千六百五十二塊七毛。
這是我和
Momo
的全部家當(dāng)，每一分都帶著我指尖的溫度和汗水的咸味。
我沒有絲毫猶豫，將四萬塊轉(zhuǎn)給了王律師。
他推辭，說不急，我說：王律師，救命錢，必須先到位。剩下的八千多塊，是我接下來全部的生活費和……活動經(jīng)費。
我不能坐以待斃。律師在明處斗爭，我要在暗處尋找撕破那張謊言之網(wǎng)的線頭。
16
我在離看守所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最便宜的日租房，沒有窗戶，只有一張硬板床和一股霉味。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離
Momo
近一些，也方便我和王律師溝通。
我們進行了第一次正式的長談。
王律師攤開案卷材料，臉色凝重地分析：林女士，情況比電話里說的更糟。DNA、金鏈子、你兒子衣物上的血跡、小美的指證、你兒子的部分承認（推搡）、再加上那些照片……形成了一個非常不利的證據(jù)鏈。我們現(xiàn)在唯一的優(yōu)勢，是你兒子確診的精神障礙。
我的初步策略，他點了點桌子，一是力證你兒子屬于限制刑事責(zé)任能力人，爭取量刑上的最大寬恕。二是攻擊小美證詞的可信度，尋找她作偽證的證據(jù)和動機，制造合理懷疑。三是強調(diào)案發(fā)現(xiàn)場的混亂性和突發(fā)性，將故意殺人往過失致人死亡或故意傷害致死方向引導(dǎo)，雖然難度極大。
他的話很專業(yè)，也很殘酷。
我聽明白了，想完全洗脫罪名，幾乎不可能。
王律師，我看著他，就算不能完全無罪，我也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兒子是被冤枉的！那個女人才是罪魁禍首！
他點點頭：我明白。我會盡全力。
17
王律師很快安排了第一次律師會見。
我去接他出來時，他臉色比進去時更差了。
Momo
的狀態(tài)非常糟糕。他搖搖頭，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反應(yīng)很嚴重，思維混亂，大部分時間在哭泣和自言自語，問不出任何有效信息。他似乎記得自己推了人，別的就一片模糊了。
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我的孩子，正在那個冰冷的地方獨自承受著恐懼和折磨。
精神鑒定必須盡快做。王律師說，我會催促程序。
18
接下來的日子，王律師忙著閱卷、申請鑒定、調(diào)查取證。
他很快確認了大剛那份高額意外險的存在，以及小美和那個姓張的男人頻繁的聯(lián)系記錄。
而我，則開始了我的地下工作。
我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而是變得更有目標性。
我重點回訪了住在樓下的趙阿姨和對門的王大爺。趙阿姨再次確認，事發(fā)前晚聽到大剛和小美激烈爭吵，明確提到了離婚和你外面那點破事。
王大爺則更仔細地回憶了當(dāng)天警察來時小美的狀態(tài)，他說：小美是哭得傷心，但她身上除了臉上的印子，好像真沒看到太多打斗的重傷，動作也還算利索，不像被打得爬不起來的樣子。這與小美后來在警局描述自己被長時間毆打的說法有出入。
我還開始留意我們那棟樓和小區(qū)周圍的垃圾桶。
我是清潔工出身，知道垃圾里往往藏著被人忽略的秘密。
就像擦拭蒙塵的角落，總能發(fā)現(xiàn)隱藏的污垢。
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垃圾桶里，我翻到了一個被撕碎但還能拼湊起來的快遞面單，上面的收件地址是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高檔小區(qū)名字，收件人……是張先生！但我認得那上面潦草的字跡，和小美以前給我寫欠條（她找我借過幾次小錢）時一模一樣！
她果然搬去和那個男人同居了！
19
我把這些發(fā)現(xiàn)告訴王律師。他贊許地看了我一眼：
林女士，你很敏銳。這些細節(jié)很重要，我會讓助理去核實地址，并嘗試固定證據(jù)。
有了地址，我開始像幽靈一樣，在那個高檔小區(qū)外圍徘徊。
我看到了小美開著新車，穿著新衣，挽著新歡，過著光鮮亮麗的新生活。
她臉上的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心中的恨意，也凝聚得越來越濃，越來越冷。
20
我知道，僅僅找到這些間接證據(jù)是不夠的。
我必須給小美致命一擊，至少要撕破她那層偽裝。
我了解到她喜歡在周末下午去市中心一家叫云端的咖啡館。
那個周六，我去了。
我選了一個能看到門口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白水。
下午三點，她和姓張的男人準時出現(xiàn)。
她穿著香奈兒風(fēng)格的套裝，妝容精致，笑語晏晏。
姓張的男人去點單，她獨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帶
logo
的小鏡子補妝，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自己是這個城市的女主人。
我端起水杯，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21
小美。我在她桌旁站定。
她抬頭看到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像精美的瓷器裂開了一條縫。
驚愕、厭惡、警惕在她眼中快速閃過。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我來找你說幾句話。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你兒子……
我兒子在里面受苦，你卻在這里和別的男人喝咖啡，用著大剛的保險金我打斷她，聲音依然平靜，卻字字如刀，你告訴警察，你不認識張先生，是嗎
小美臉色一白：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不明白我冷笑，那需要我提醒你嗎春江花園
X
棟
X
單元，是你現(xiàn)在和張先生同居的地址，對嗎還有，事發(fā)前一晚，趙阿姨親耳聽到大剛和你吵架，要因為你出軌而離婚。你在警察面前說的那些謊話……就像沒擦干凈的污漬，一戳就破。
我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不放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22
小美徹底慌了。她沒想到我知道得這么清楚！
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神慌亂地四處瞟，試圖尋求幫助。
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你跟蹤我！她猛地站起來，聲音尖利，你這個瘋女人！你兒子是殺人犯！你還敢來騷擾我！我要報警！
說著，她端起桌上的咖啡，狠狠地朝我潑來！
我早有預(yù)料，迅速側(cè)身躲過。滾燙的咖啡潑了一地，發(fā)出滋啦的聲響，也引來了全場的目光。
你干什么！那個姓張的男人正好端著咖啡回來，看到這一幕，臉色鐵青地抓住小美的手腕。
小美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找到了表演的舞臺，猛地撲進男人懷里，指著我大哭起來：她！是她！她冤枉我！她還想打我！嗚嗚……老公死了，兒子坐牢了，她就來欺負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她的哭聲要多凄慘有多凄慘，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周圍的人看著我的眼神，立刻充滿了不解和譴責(zé)。
23
咖啡館的經(jīng)理和保安都過來了。
我知道，再待下去，只會讓我自己陷入不利。
我冷冷地看著在男人懷里瑟瑟發(fā)抖的小美，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卻掩不住心虛和怨毒的臉。
小美，我留下最后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謊言說得再多，終究是謊言。
說完，我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轉(zhuǎn)身，平靜地離開了咖啡館。
走出商場，陽光刺眼。
我的心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更加冰冷的堅定。
我看到了她的破綻，看到了她的恐懼。
這就夠了。
24
果然，這次沖突之后，小美那邊立刻有了動作。
網(wǎng)絡(luò)上很快出現(xiàn)了更多抹黑我和
Momo
的帖子，將我描繪成一個因喪子而精神失常、遷怒受害者的偏執(zhí)母親。他們甚至暗示，Momo
的精神問題具有暴力傾向，那些內(nèi)衣照片就是證據(jù)。
輿論徹底倒向了小美。
連王律師都接到了一些匿名的騷擾電話。
林女士，對方這是在故意引導(dǎo)輿論，想在開庭前給我們施加壓力。王律師在電話里語氣凝重。
我只是淡淡地說：沒關(guān)系，王律師。讓他們說去吧。我們只需要做好我們該做的事。
我的心，早已不會再被這些外界的聲音所干擾。
25
Momo
的精神鑒定報告正式生效，確認了限制刑事責(zé)任能力。
法醫(yī)的最終報告也出來了，措辭謹慎，認為頭部鈍器傷和摔跌二次損傷共同導(dǎo)致了死亡，無法明確區(qū)分主次責(zé)任。
這意味著，在法庭上，王律師雖然可以攻擊小美撒謊（關(guān)于鈍器傷），但無法完全排除
Momo
推搡行為在死亡結(jié)果中的作用。
而小美那邊，則可以利用
Momo
的限制刑事責(zé)任能力，反過來將他描繪成一個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危險人物。
形勢，依然嚴峻。
26
開庭日期臨近。
王律師告訴我，愿意出庭作證的鄰居，只剩下趙阿姨和王大爺兩人。
其他人都在輿論壓力和怕惹麻煩的心態(tài)下退縮了。
他制定了詳細的辯護策略，核心就是抓住疑點，攻擊小美證詞的可信度，強調(diào)
Momo
的精神狀態(tài)，力求最好的結(jié)果——無期徒刑。
我知道，這是最現(xiàn)實的目標。
但我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冷笑。
無期
不。
這樣的結(jié)果，我不接受。
27
我最后一次去探望
Momo。
隔著玻璃，我輕輕地給他唱著搖籃曲。
他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某個地方，偶爾，嘴角會隨著熟悉的旋律微微動一下。
Momo
乖，不怕……一切都會過去的……媽媽永遠陪著你……
我看著他蒼白消瘦的臉，心里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如果這個世界不能給你清白，不能讓你解脫。
那么，媽媽來幫你。
用媽媽的方式。
28
開庭的日子，終于還是來了。
天色陰沉，壓得人喘不過氣，就像一塊用了太久、積滿油污的臟抹布，蒙住了整個城市的天空。
我穿上我唯一一件看起來還算體面的深藍色外套，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法院，在旁聽席的第一排坐下，后背挺得像一根鋼筋。
臉上沒有表情，心里也沒有波瀾，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下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小美和她的律師團隊準時到達。
她今天選擇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裝，臉上略施粉黛，遮住了憔悴，卻又恰到好處地透出一絲脆弱。
她看到我，眼神飛快地掠過，像是不屑，又像是某種警告。
我知道，上次咖啡館的事，讓她對我恨之入骨，也讓她更加警惕。
當(dāng)
Momo
被帶上被告席時，我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
他似乎又瘦了一些，眼神更加渙散，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麻木而恐懼。
法警按他坐下時，他踉蹌了一下。
我的心，像被那無形的力量也推搡了一下，劇痛。
29
庭審冗長而壓抑。
檢察官的聲音在法庭回蕩，冷靜地、條理清晰地將一件件證據(jù)呈現(xiàn)在法官面前，編織出一個真相：
一個心智不全、潛藏暴力傾向的青年，在鄰居家中因口角而失控，殘忍殺害男主人，搶奪財物，并試圖強奸女主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我心上刻下血痕。
輪到小美作證。
她走到證人席，還未開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她講述的案發(fā)經(jīng)過，比之前對警察說的更加完善，更加感人肺腑。
她將自己描繪成一個長期忍受家暴、卻對家庭抱有希望的可憐女人，將大剛描繪成一個雖然有缺點但本質(zhì)不壞的丈夫，而將
Momo，則徹底描繪成了一個突然闖入、毀掉她一切的、來自地獄的惡魔。
王律師進行交叉盤問。
他非常沉穩(wěn)，問題直指核心。
小美女士，你之前向警方陳述，你不認識一位姓張的先生，對嗎
小美的律師立刻反對：反對！此問題與本案無關(guān)，且辯護人律師曾在庭外騷擾、誹謗過我的當(dāng)事人！
法官：反對有效。辯護人，請注意你的提問方式，并圍繞本案事實。
王律師換了個角度：那么，關(guān)于死者大剛生前購買的高額意外險，以及事發(fā)前鄰居聽到的關(guān)于離婚的爭吵……
小美立刻哭訴起來，將這些都解釋為正常的家庭安排和夫妻間無傷大雅的氣話，再次強調(diào)她對丈夫的感情和失去他的痛苦。
她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王律師的每一次質(zhì)詢，都被她用眼淚和看似合理的謊言輕易化解。
她甚至巧妙地利用了咖啡館的沖突，暗示我是因為兒子罪證確鑿才失去理智攻擊她。
30
王律師傳喚了趙阿姨和王大爺。
他們頂著壓力出庭，如實講述了事發(fā)前晚聽到的爭吵內(nèi)容（離婚、外遇），以及當(dāng)天看到小美身上傷勢似乎并不符合長時間毆打的描述。
但這畢竟只是間接證據(jù)和主觀觀察。
在檢察官的詰問下，兩位老鄰居也顯得有些緊張，說辭略有含糊。
王律師呈上了
Momo
的精神鑒定報告，強調(diào)了他的限制刑事責(zé)任能力。
他結(jié)合法醫(yī)報告中關(guān)于鈍器傷和摔跌傷共同作用的結(jié)論，力證小美在說謊，案發(fā)現(xiàn)場極其混亂，Momo
的行為是在極度恐懼和自衛(wèi)下的本能反應(yīng)，不構(gòu)成故意殺人。
他據(jù)理力爭，試圖在重重迷霧中撕開一道口子，讓光透進來。
但檢察官的反駁，如同一堵冰冷的墻，將所有的努力都擋了回去。
DNA、金鏈子、內(nèi)衣照片……這些鐵證像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31
最后的陳述。
王律師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依然充滿力量，他懇請法庭看見法律背后的人性，看見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在混亂中的無助，看見一個母親的血淚。
而檢察官則再次強調(diào)了法律的威嚴和證據(jù)的確定性，要求判處極刑，以儆效尤。
休庭。等待。
時間像凝固的瀝青，黏稠而漫長。
我坐在那里，閉上眼睛。腦海里沒有任何僥幸的念頭，只有一個越來越清晰的計劃輪廓。
32
宣判。
當(dāng)法官用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念出判處死刑，七日后執(zhí)行時，整個法庭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隨即，是
Momo
那被無限恐懼撕裂的哭喊：媽媽！媽媽！救我！我不要死��！
他像瘋了一樣掙扎，幾乎要掙脫法警的鉗制。
而我，卻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所有的掙扎、痛苦、祈求，都結(jié)束了。
希望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燼，和灰燼之下，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
我看到小美在律師的攙扶下站起來，臉上掛著淚痕，卻掩飾不住眼底深處那如釋重負的、殘忍的光芒。
她贏了。
用謊言和構(gòu)陷，贏得了她想要的一切。
33
我沒有理會王律師關(guān)于上訴的建議。
我平靜地走出法院，走進外面那個灰蒙蒙的世界。
雨又開始下了，不大，卻冰冷刺骨。
我沒有回家，或者說，我早已沒有了家。
我去了那個陰暗潮濕的日租房，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我需要計劃。
周密的，萬無一失的計劃。
我要讓小美付出代價。
不是法律給她的懲罰，而是我，以一個母親的名義，給予她的審判。
34
我開始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小美所住的高檔小區(qū)附近。
像一個盡職的清潔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的信息。
我從她扔掉的垃圾里，找到了她新買的那款昂貴防水手機的包裝盒，還有她常用的某種高級沐浴油的空瓶。
我通過觀察樓道里保潔人員的工作，了解了她們的作息和工具。
我還注意到，或許是為了方便接收快遞或者外賣，她家廚房那扇對著消防平臺的小窗，總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不會鎖死。
一切信息都在我腦中匯聚，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指向浴室的計劃。
那個她最放松、最享受的地方，將成為她的葬身之地。
35
機會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周六傍晚來臨。
我知道，這個天氣，姓張的男人通常不會過來，小美很可能會一個人在家，享受她愜意的泡澡時光。
我換上早已準備好的、略顯寬大的保潔工作服，戴上帽子和口罩，背著一個裝著清潔工具的背包，再次混進了那個小區(qū)。
或許是天氣惡劣，或許是我這次的偽裝更成功，門口保安的盤查比上次還要松懈。
我順利地來到小美家所在的樓層。
樓道里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雨敲打窗戶的呼嘯聲。
我繞到廚房外的消防平臺，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我的頭發(fā)和衣服。
那扇窗，果然留著一條不易察覺的縫隙！
天意！
我用帶來的細鐵絲，熟練地撥開了窗戶的插銷，翻身進入。
動作輕巧得不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
或許，仇恨真的是一種力量，能讓人超越自身的極限。
36
屋子里開著暖黃色的燈，空氣中彌漫著她慣用的甜膩香薰味。
客廳的沙發(fā)上，還隨意扔著她剛買回來的奢侈品購物袋。
真是諷刺。
我迅速戴上手套和鞋套，直奔主臥的浴室。
浴室里水汽氤氳，浴缸里已經(jīng)放滿了熱水，旁邊的大理石臺面上，放著她那部正在充電的、號稱七級防水的最新款手機。
充電器插頭連接著墻壁上那個離浴缸極近的插座。
完美。
我拿出工具：螺絲刀、細銅線、絕緣膠布，還有一小瓶特制的導(dǎo)電液（我從一個懂行的老鄉(xiāng)那里弄來的，據(jù)說無色無味，干后幾乎不留痕跡）。
我的心跳第一次開始加速。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即將完成使命的、冰冷的激動。
我迅速擰開插座面板，用銅線做了那個隱蔽的短路連接，然后用棉簽，極其小心地，在充電器插頭和插座接觸的金屬部分，涂上了一層薄薄的導(dǎo)電液。
這樣，即使沒有大量水流，只要空氣濕度夠大，或者她濕手去拔插頭，強烈的電流也會瞬間通過。
我還用砂紙，在充電線上靠近插頭的地方輕輕打磨了幾下，制造出一點老化磨損的假象。
最后，我將一切復(fù)原，擦掉所有痕跡，確保看起來和之前一模一樣。
一個由日常習(xí)慣和現(xiàn)代科技構(gòu)成的、精密的死亡陷阱。
37
我沒有多停留一秒鐘。
原路返回，清理痕跡，離開小區(qū)。
走進風(fēng)雨中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棟亮著燈光的大樓。
小美，安心上路吧。
地獄里，我的
Momo
在等你。
38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李警官的電話。
林蕙，跟你說一聲，小美死了。意外觸電。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是別的什么
哦。我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
現(xiàn)場勘查結(jié)果，基本確定是她在浴缸里使用充電中的手機，電器老化加上環(huán)境潮濕，導(dǎo)致漏電……總之，是一起意外事故。他補充道，案子……就這么結(jié)了。
知道了。我掛了電話。
意外。多好。
就像我從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39
沒過多久，監(jiān)獄的通知書來了。
Momo
走了。
突發(fā)疾病，搶救無效。
我拿著那張紙，沒有哭。只是覺得心里某個地方，徹底空了。
我去領(lǐng)回了他的骨灰。
小小的，輕飄飄的。
我抱著他，回到了那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出租屋。
從此，日日相伴。
40
時間是最好的清潔劑，能抹平很多痕跡。
幾年過去，我已經(jīng)像一顆石子，沉沒在這個城市的海底，無人問津。
直到那天，王律師找到了我。
他老了很多，眼神渾濁，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
他說，他在整理舊案卷時，總會想起
Momo。想起他最后那次會見時，混亂的比劃和斷續(xù)的話語。
他說……姐姐……砸！很用力地比劃砸的動作……王律師皺著眉回憶，然后又指著自己，非常激動，幾乎是喊出來……壞人……打！我打！……手里還抓著空氣，做出用力的、像是……反擊的動作……
我當(dāng)時以為他只是在重復(fù)看到的暴力場面，或者是在極度恐懼下的混亂表達。王律師嘆了口氣，但后來我總覺得……那句我打！里面，似乎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力道和……憤怒雖然很模糊……林女士，或許……在那一刻，陳默他……
41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壞人……打！我打！
Momo
當(dāng)時……不僅僅是推搡他還帶著憤怒反擊了
那股力量，那份憤怒，是我那個只會怯懦依賴我的
Momo
能擁有的嗎
一絲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難道……
不！
我猛地掐斷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42
王律師，我抬起頭，眼神像深冬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您想說什么
我……王律師看著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最終只是化為一聲嘆息，沒什么……只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要……保重身體。
他走了。
我坐在那里，很久。
腦海里回響著那句壞人……打！我打！。
那又怎么樣呢
就算
Momo
在那一刻爆發(fā)出了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力量，狠狠地反擊了那個傷害他漂亮姐姐的壞人，那也是被逼的！
是正當(dāng)?shù)模?br />
就算他那一擊也成了大剛死亡的原因之一，那也是小美的錯！是她引發(fā)了一切！
最重要的是，她撒謊了！她用最惡毒的方式，誣陷了我兒子強奸和搶劫！這兩項罪名，才是最終把他送上死路的致命毒藥！
無論
Momo
當(dāng)時是推、是打還是砸，他都不該死！
該死的只有小美！
我心里那些因為王律師的話而泛起的、微小的、幾乎要動搖我的漣漪，被我用更強大的意志力撫平了。
就像用抹布用力擦去一塊即將顯形的污漬。
必須徹底清除。
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43
我沒錯。
我對著床頭那個小小的骨灰壇，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也告訴他。
我只是一個母親。
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清理掉了這個骯臟世界上，最該被清理掉的那塊污漬。
我每天依舊打掃、生活、沉默。
在無人的深夜，我會輕輕撫摸著那個冰涼的壇子。
Momo，媽媽來了，媽媽陪著你。
媽媽……做得對，對不對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來，一室清輝，萬籟俱寂。
沒有人回答我。
只有我自己心底那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的聲音：
對。
沒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