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神明與豐收
雖然萊茵不明白,自己的雇主是怎么在整整十年的旅行里保持這份仿佛從未出過遠門的鄉(xiāng)下少爺特有的單純傻瓜氣質(zhì),但他必須承認(rèn),性格單純遲鈍總比性格刻薄又愚蠢好一點,尤其當(dāng)這個人是自己的臨時雇主,而且腰包還比較鼓的時候。
和奈哲爾主動點了一大份好吃的水果派和好酒給他,然后無聲做出拜托的動作關(guān)系不大。
嗯,不大。
心滿意足地嚼著美味派皮的劍士從容地指點旅人,其實只要他把頭發(fā)編織起來就行,因為毫無裝飾的散發(fā)意味著這片‘領(lǐng)地’還未被任何一位主人占有,而他正在尋找能夠替自己梳理頭發(fā)的人。
“或者也可以學(xué)我�!鼻嗄曛噶酥缸约旱墓房卸贪l(fā),“哪怕是天仙美人,只要頂著這個發(fā)型走在北地就絕對不會有任何敢打攪你。”
其實禿頭也行,不過那有被誤會成極端宗教人士的可能,畢竟一些戒律愛好者確實喜歡剃發(fā)明志。
奈哲爾露出尷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只要想想就會覺得…唔,雖然同樣不太舒服,但只要編織起來就可以了嗎?”
“沒錯,你沒有注意過嗎?會給你請客的女孩子肯定都是散發(fā),如果她們編了發(fā)辮,就不會做出那樣的行為�!�
聽到這份描述的旅人好奇地注視了一圈,以前他其實不太注意這些小細節(jié),但打量了一陣之后發(fā)現(xiàn)確實就如萊茵所說,吧臺邊上會含情脈脈地互相注視的人都披散著頭發(fā),而編織著發(fā)辮,梳理起利落發(fā)型的人們要么高聲聊天喝酒,要么單獨坐著吃東西,很少會做出什么曖昧的舉動。
然后他就又看到了互相比賽誰的發(fā)辮花式繁復(fù)的家伙們,只是這會兒不是老頭子,而是一群年輕的姑娘。
“所以那是在……”奈哲爾小聲且好奇地詢問起自己的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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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鼻嗄晖瑯有÷暤鼗卮鹚熬褪窃诒日l的對象手巧……所以北地的手藝人總是更受歡迎,哪怕最不會說情話的家伙,起碼也得會自己雕個梳子刻個獸骨什么的�!边@樣就算梳頭手藝不行也能用外物彌補一下。
奈哲爾突然福靈心至地明白了為什么北國流行雕花木門和木窗,不容易被凍壞是一個理由,練習(xí)木匠手藝的人太多可能是另外一個更樸素的原因。
窗戶可比梳子好做多了,起碼對手指頭粗苯的北地人來說就是如此。
難怪已婚的女性頭發(fā)都比未婚的女性要短,如果有個明顯是已婚的,編織著厚重繁復(fù)發(fā)辮的女性路過,輕易就會吸引周圍人的目光,當(dāng)時奈哲爾還以為對方是什么名人呢——某種意義上可能確實挺有名的,起碼在左鄰右舍之間的確如此。
學(xué)到了技巧的旅人感激地沖萊茵點點頭,然后起身跟老板詢問了一下附近沙間的位置,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身后原本披散的黑發(fā)已經(jīng)挽成了略顯松散的長辮,壯著膽子脫掉斗篷的奈哲爾,在看到女士們明顯露出失望的目光之后感動極了。
他再也不必?fù)?dān)心走進酒吧或者餐館的時候被誤會成可疑人士,每次靠近其他人的時候,他們身上冒出的警戒味道都讓旅人覺得苦惱,那實在很嗆人,非常影響他的用餐體驗。
總算能好好享受晚餐的奈哲爾點了一份劍士推薦的烤肉,確實和對方形容的一樣美味,旅人對酒類并沒有興趣,所以只是點了代替清水的淡果酒,潔凈無害的純水是昂貴的飲品,通常只有大城市里才能隨便暢飲,因為出于防疫考慮,城里的法師塔和諸多神殿會輪流負(fù)責(zé)釋放魔法清潔水源,而小城鎮(zhèn)上便只有有錢人家才能享受得起了。
填飽肚子之后,他們在預(yù)先定下的房間里睡了一晚,因為才離開赫爾拉特一天,準(zhǔn)備的干糧和各種用具都沒什么消耗,所以兩人并沒有逛市集的預(yù)定,吃完早飯,給皮袋重新灌滿淡酒,他們就立刻牽著馬踏上了去往下一個小鎮(zhèn)的道路。
不過在到達鎮(zhèn)子的圍墻前,奈哲爾看到先前跟萊茵有過交流的門衛(wèi)從某個小巷里沖他們招了招手,劍士把馬匹的僵尸塞進雇主手里,讓他呆在原地,自己走了過去。
雖然距離挺遠,而且他們交談的時候也壓低了聲音,但旅人還是能看見萊茵和門衛(wèi)臉上沒有帶著如昨日那般輕松的笑容,神色嚴(yán)肅,青年的手掌甚至下意識地按在劍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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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交談了幾句,青年就走了回來,他的神色看上去并不緊張,甚至還帶點刻意的輕松。
“發(fā)生什么了嗎?”奈哲爾假裝自己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帶著點好奇地詢問萊茵。
“啊,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朋友聽說這附近的道路上好像有一伙流竄的小賊,所以提醒我小心一些,畢竟不是一個人出行。”
旅人慢慢眨了眨眼,對人數(shù)稀少的旅者團體而言,流竄的小賊確實是麻煩的存在,如果是商隊,因為本身就帶著一群護衛(wèi)的緣故,流竄的小型強盜們反而不敢冒犯,但兩個人,又都騎著馬,穿著好衣服,雖然有帶防身的武器,但看著并不強壯,起碼奈哲爾看上去就很沒威脅性。
哪怕是遲鈍如奈哲爾,也意識到他們現(xiàn)在就像兩個行走在大路上的錢袋,以前的他之所以沒有這種困擾,主要是因為旅人一直習(xí)慣步行,他的隨身行李又不多,斗篷被塵土蓋住之后,遠遠往去和那些沒錢的流浪者的差別不大,畢竟強盜們也沒有透過厚厚的斗篷看清他身家的本事。
不過既然萊茵的態(tài)度十分輕松,旅人也就沒有特別關(guān)注這件事,事實上,哪怕他和商隊一起旅行,遭遇非常有名的強盜團的時候,奈哲爾也是一樣毫不關(guān)注的態(tài)度。
畢竟他只是一個旅人,又不是護衛(wèi),為什么要去關(guān)心強盜的事情呢?
至于用了格外輕描淡寫的說法來提及可能會出現(xiàn)的敵人,倒不是萊茵覺得雇主會害怕的緣故——想想看,一個能在決斗場上把他的劍打斷的家伙,怎么可能會對幾個小毛賊產(chǎn)生畏懼。
青年只是非常單純的,沒把襲擊者放在心上而已。
他對那些人能找來的幫手水平心中有數(shù),只要不超過二十個,不是配合過于默契的團隊或者實力扎實的敵人的話,就和森林里隨處可見的野獸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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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鐵荊棘首席的名號又不是從漿果叢里摘來的。
在小鎮(zhèn)中央的輪轉(zhuǎn)塔中飄起的,出巡曲的旋律里,奈哲爾和萊茵牽著馬走出圍墻,然后熟練地騎上它們,抖抖韁繩再度出發(fā)。
今天的天氣仍然十分晴朗,入冬前的雨季已經(jīng)結(jié)束,在大雪和陰沉的云層封鎖天空之前,北國的天空會有持續(xù)整整兩個月清爽天氣,所有的農(nóng)夫都親切地稱呼這段時期為太陽女神的賜福巡禮,據(jù)說這一段時期,女神的金馬車上會堆滿金燦燦的果實,然后在每天的駕駛途中把它們?nèi)龅饺碎g。
意識到奈哲爾對這些故事很感興趣之后,萊茵就經(jīng)常會在騎行途中給他講述一些北地人耳熟能詳?shù)膫髡f和小歌。
“可惜傳說只是傳說,并沒什么依據(jù),起碼太陽神殿負(fù)責(zé)聆聽神諭的神官和觀日者都說這段時間的太陽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和平時是一樣的�!�
“所以,那只是農(nóng)人們因為豐收而誕生的美夢罷了�!比R茵這么說道。
“唔……”奈哲爾沉吟了一會兒,然后認(rèn)真地開始解釋,“太陽的職責(zé)只是治愈和凈化吧?豐收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歸她管理,那是森林和大地女神嘉婭德的工作�!�
“嗯,沒辦法,畢竟太陽的神跡太多了,而森林女神幾乎沒什么出名事跡,平時也很少顯露出她的力量……雖然確實聽說過,有建立嘉婭德神殿的地方就絕對不會誕生饑荒�!�
“沒有那么夸張,只是神官們大多擅長植物速生魔法,并且精通草藥學(xué)罷了,如果發(fā)生戰(zhàn)亂,軍隊燒毀農(nóng)田的話,再厲害的神官也變不出食物來�!蹦握軤柨嘈χf道,“雖然那個時候太陽也同樣變不出飯來,不過日光能在一定程度上減緩饑餓,畢竟餓過頭也算一種病痛,所以會被日光驅(qū)逐,因此人們更愿意信奉太陽也很正常�!�
“等等,曬太陽可以減緩饑餓?雖然我知道日光確實能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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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果很輕,畢竟又不是真的吃到了東西�!甭萌诉@么說道,“就像一道草葉劃出的口子可以在日光下止血,但砍掉四肢的話,沒有神官只靠暴曬只會死得更快�!�
“原來如此,老爺也知道些有趣的東西呢�!比R茵很有興趣地說道。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太陽神殿里上了年紀(jì)的神官肯定知道�!蹦握軤柌灰詾槿坏鼗卮�,“不過,竟然會把神跡的多寡當(dāng)做力量大小的標(biāo)準(zhǔn)嗎?那樣的話黑夜的諾德林才是最少的吧?它根本就沒有傳說和事跡呀�!�
聽到這個的萊茵險些笑出聲。
“老爺,就算您是想要嘲笑那些看不起森林女神的家伙,也沒必要用永夜公來做例子吧?它倒確實沒有傳說,但人家是一頭真實存在的萬年龍呀!龍人帝國的真正主人耶�!�
“呃,萊茵,你覺得七柱神是不存在的嗎?”
“那倒沒有,畢竟太陽每天都駕車升起,巡邏天空,而月宮也會在每個黃昏都出現(xiàn)在大地的盡頭,夜晚的帷幕一天不落地蓋住天空,擔(dān)心我們在晚上感到害怕的瑪拉為夜幕上撒上寶石,天候永遠會按照森林女神的神殿發(fā)布的神諭一樣降雨和放晴,雖然北國看不到海,海螺里也永遠能聽到彼方的潮聲。誓約和命運的女神側(cè)耳聆聽我們許下的每一句諾言,違背誓約的家伙一定會遭遇不幸,但即便如此,神明們也確實從來沒有踏上過我們的大地吧,除了被龍族承認(rèn)一直在國家地下睡覺的永夜公�!�
“但是,只要直接去問永夜公是否有同伴,不就好了嗎?”
哪怕是自認(rèn)見慣了驚人之語的萊茵,也開始思考他的雇主到底是過于尊敬神明,還是不相信神明的程度比他這個真正的無信者還要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