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獸醫(yī)趙大爺
買完東西后,溫羽凡三人并未急著離開。
溫羽凡面帶憂慮,向老太太搭話:“大娘,村里有衛(wèi)生院不?我兄弟這腿……”說著,他輕輕拍了拍金滿倉的腿。
金滿倉心領(lǐng)神會,立刻配合地在溫羽凡背上齜牙咧嘴,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活像傷處突然劇痛無比。
老太太看著金滿倉那夸張的表情,笑得直拍大腿,眼中滿是慈祥:“衛(wèi)生院可沒有,要看腿啊……”
她抬起織毛衣的竹針,朝村西頭指了指,慢悠悠地說道:“前頭第三個路口右拐,有個帶栓馬柱的青瓦院子,那是老趙家。別看他掛的是獸醫(yī)牌子,治跌打損傷比縣城醫(yī)院還靈!去年隔壁村老李頭從牛背上摔斷三根肋骨,老趙頭給他敷了三副草藥,如今能扛著鋤頭追孫子跑二里地!”
金滿倉聞言,原本因“疼痛”而扭曲的臉?biāo)查g垮了下去,語氣中滿是嫌棄和擔(dān)憂:“獸醫(yī)��!”
溫羽凡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眼神里透著從容:“獸醫(yī),成啊,只要能治腿,管他是醫(yī)人還是醫(yī)牲口�!�
說著,他彎腰調(diào)整金滿倉的姿勢,故意讓夾板蹭到柜臺邊緣,發(fā)出吱呀一聲響,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就怕人家嫌我們是外鄉(xiāng)人,不肯接診�!�
“嗨!”老太太擺了擺手,銀鐲子在腕間晃出細(xì)碎的光,臉上滿是不在意的神情:“老趙頭那人面冷心熱,早年在鎮(zhèn)上獸醫(yī)站干過,見慣了生離死別。你們?nèi)ゾ驼f是村東頭小賣部的周嬸子介紹的,他保準(zhǔn)給你們治�!彼鋈粔旱吐曇�,湊近霞姐耳邊,神秘兮兮地說,“對了,他院子里拴著條黑狗,叫的時候別慌,那畜生就是嗓門大,實際膽子比芝麻還小�!�
金滿倉趴在溫羽凡肩頭,聽著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指路,思緒不禁飄遠(yuǎn)。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此刻他望著老人鬢角的白發(fā),一股酸澀涌上喉間……上回見外婆,還是十年前在醫(yī)院走廊,老人插著鼻飼管,瘦得只剩層皮,那虛弱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三人告辭時,老太太又往霞姐兜里塞了把旱煙絲,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給老趙頭的,他就好這口。”
“謝謝您了大娘�!毕冀阃咸掷锶藦埵n票,卻被老人推了回來。
老太太的手掌粗糙卻溫?zé)幔父股辖Y(jié)著織毛衣磨出的繭,她輕輕拍了拍霞姐的手:“多大點事兒!不就指個路嘛,要啥錢!”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大伯父常跟她說的“人情比銀子貴”。
溫羽凡背著金滿倉轉(zhuǎn)過路口,一眼就瞥見了前方不遠(yuǎn)處的栓馬柱,不由得低聲說道:“但愿這獸醫(yī)真有兩把刷子。”語氣中帶著一絲期待,又夾雜著些許擔(dān)憂。
金滿倉臉上露出苦澀的神情,無奈地附和道:“但愿吧……”他心里也沒底,不知道這獸醫(yī)到底靠不靠譜,只希望自己的腿能快點好起來。
他們路過一處曬谷場的時候,一個穿花裙的小姑娘正歡快地追著一片落葉跑。
那葉子打著旋兒,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最終輕輕落在她腳邊,像一只棲息的蝴蝶。
小姑娘咯咯地笑著,清脆的笑聲在空曠的曬谷場上回蕩。
溫羽凡剛抬手敲門,老趙家的黑狗便在門里狂吠起來,那聲音悶重如擂鼓,震得空氣都跟著顫動,驚得墻頭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黑狗的叫聲仿佛在宣示著領(lǐng)地主權(quán),讓人不禁有些緊張。
溫羽凡和金滿倉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怎樣的情況。
院中立即響起一聲喝罵:“黑子,叫什么叫!別叫了,吵死了�!�
緊接著,拖鞋踩過石板,發(fā)出“踢踏踢踏”的聲響,門閂“吱呀”一聲被拉開,半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開門的男人七十來歲,腰背微駝,手里握著一支包漿發(fā)亮的旱煙桿,銅煙鍋上刻著模糊的竹節(jié)紋路,歲月的痕跡在他身上清晰可見。
溫羽凡見狀,立刻往前半步,肩帶不經(jīng)意間蹭過門框上剝落的紅漆,他面帶誠懇地說道:“是趙大爺吧,我們是村口小賣部的周嬸介紹來的。我這兄弟的腿受了傷,想請您給瞧瞧�!�
說著,他側(cè)身讓開,金滿倉那歪斜的傷腿露了出來,夾板縫隙里滲出的血印觸目驚心。
趙大爺?shù)鹬鵁熷仠惤�,煙鍋里的火星明滅不定,他上下打量著金滿倉的傷腿,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關(guān)切:“周嬸子介紹的?”
還沒等溫羽凡回答,他便側(cè)身讓出路來,聲音沉穩(wěn)地說:“進(jìn)來吧�!�
三人剛一踏入大門,那原本兇狠吠叫的黑狗,此刻竟搖著尾巴親昵地蹭了過來,絲毫沒有了之前隔著一墻時的兇悍模樣,仿佛剛才的狂吠只是一場玩笑。
“去去去,別在這添亂�!壁w大爺抬腳作勢驅(qū)趕那黑狗。
可黑狗卻半步不離地跟著眾人,直到他們都進(jìn)入了屋內(nèi)。
霞姐從包里摸出旱煙絲遞過去,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大爺,這是周嬸讓我?guī)Ыo您的�!�
趙大爺接過包著旱煙絲的紙包,放在鼻前嗅了嗅,滿意地點點頭贊道:“嗯,今兒個這煙草是真不錯啊�!�
不過他并未著急打開,而是將紙包放置在了邊上的柜子里,仿佛那是一份珍貴的禮物,要等合適的時候再細(xì)細(xì)品味。
趙大爺抬手指向靠墻的長板凳,聲音沉穩(wěn)有力:“讓他坐那兒,我仔細(xì)瞧瞧�!�
溫羽凡扶著金滿倉小心落座,那板凳足有兩人長,金滿倉的傷腿得以平直伸展在粗糲的木板面上。
趙大爺指間繞著繃帶尾端的麻線結(jié),銅煙鍋斜叼在嘴角,眼神專注地看著金滿倉的傷腿:“你這是小診所包扎的吧?手藝還行,就是用的藥不行……”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篤定,仿佛對各種傷情和治療方法都了如指掌。
溫羽凡聽了,干笑兩聲,有些尷尬地回答道:“呵呵,確實是這樣�!�
當(dāng)解開了所有繃帶,開始檢查傷情的時候,趙大爺?shù)哪樕溉荒亓似饋恚骸澳氵@腿是被人打斷的吧!”
三人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又強(qiáng)裝鎮(zhèn)定。
霞姐反應(yīng)最快,臉上堆起笑容,連忙開口恭維道:“大爺果然是行家,只看一眼就知道了啊!”她的聲音清脆,帶著恰到好處的敬佩。
“是啊,是啊,神醫(yī)啊!”金滿倉賠著笑連連附和,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的討好之意毫不掩飾。
趙大爺聽了馬屁,微微點了點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滿意和自豪,煙鍋在手中輕輕晃動。
于是還不等溫羽凡等人編出解釋,他已經(jīng)自行開始腦補(bǔ)了:“欠了錢被人追債了吧?”他的語氣篤定,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溫羽凡聞言連忙借坡下驢,臉上露出懊悔的神情:“前兩年我們哥倆做生意,周轉(zhuǎn)不開時糊涂借了高利貸。哪成想利滾利滾成了無底洞,一時還不上……”他長嘆一聲搖頭,“唉,也是我們貪心啊……”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無奈和悔恨,仿佛真的是被債務(wù)逼到絕境的可憐人。
“對對……”霞姐和金滿倉紛紛點頭附和,霞姐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擔(dān)憂,金滿倉則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是被追債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
趙大爺毫不懷疑接受了這個理由,他晃了晃旱煙桿,竹節(jié)紋路在煤油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包漿光,悠悠說道:“這世道,生意不好做�。 闭f罷掀開墻上褪色的粗布門簾,里屋藥柜的斑駁漆色里,隱約透出幾味草藥的苦香,“先敷三副活血散拔拔瘀,明日再瞧骨縫對位的事兒�!�
溫羽凡往前半步,喉結(jié)動了動,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大爺,實不相瞞……我們兜里統(tǒng)共就剩一百來塊錢了。”他指尖捏著褲兜邊緣,磨破的布茬兒在指腹下簌簌響,聲音里帶著一絲窘迫。
趙大爺揮了揮旱煙桿,臉上滿是豁達(dá):“行了,誰還沒個難處啊。這次不收錢。”銅煙鍋磕在藥柜沿上,驚起幾星碎末落進(jìn)搗藥罐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霞姐忙擺手,臉上滿是過意不去的神情:“那怎么行啊,我們不能夠白看病��!”
老人彎腰從藥斗里抓出把深綠的葉子,指尖沾著的藥粉落在粗布圍裙上,緩緩說道:“山里人講究個互幫襯。這些艾草、接骨草都是后山上采的,要啥本錢?”他往牛皮紙包里抖摟藥材,干枯的草根蹭著紙壁發(fā)出細(xì)碎的響,仿佛在訴說著山里人的質(zhì)樸與善良。
溫羽凡又往前蹭了半步,臉上滿是誠懇:“自己采的也要費(fèi)功夫啊。不行啊大爺,要不這樣,您看我給您干活怎么樣?您這里有什么事我能干的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急切,仿佛只有通過干活才能減輕心中的不安。
霞姐跟著幫腔,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是啊,好歹讓我們干點什么,不然我們心里不安啊�!�
趙大爺往紙包里抖摟丹參的手忽然停住,轉(zhuǎn)過頭時煙鍋險些從嘴角滑落,皺紋堆起的眼角漏出笑紋:“成�。∧切∽印彼麤_溫羽凡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語氣中帶著長輩的親昵,“去把東墻根的柴垛劈成細(xì)條,碼齊在屋檐下。閨女……”又轉(zhuǎn)向霞姐,旱煙桿指向堂屋側(cè)門,“你會動火不?廚房出了門左轉(zhuǎn),灶臺上有剛摘的豆角�!�
溫羽凡立刻應(yīng)下,眼神中透著一股利落:“好!”
霞姐把布包往板凳上一甩,袖口挽到肘彎,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我可是輕易不下廚的,今天你們可瞧好了吧�!彼穆曇魩е唤z俏皮,仿佛準(zhǔn)備大顯身手。
金滿倉單腿支著板凳想起身,臉上帶著些許急切:“那我干什么?”
“你個瘸子,還是老實待著吧�!睖赜鸱残χ吡颂咚暮猛�,轉(zhuǎn)身出去院子里找柴堆去了,那笑容里滿是關(guān)切與調(diào)侃。
八仙桌,卻只有四個邊,正好夠四人各據(jù)一方。
午飯時間,四人默默坐在桌邊,誰也沒動筷子,誰也沒端起飯碗。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只有偶爾傳來的黑子的低吠聲打破寂靜。
金滿倉看著面前那盛放著不明物質(zhì)的兩個瓷碟,喉結(jié)滾動著開口:“霞……霞姐啊……您這兩個菜什么講究��?這是七進(jìn)七出火焰山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調(diào)侃,打破了壓抑的氛圍,眼里卻透著無奈。
霞姐半邊臉沾著鍋底灰,橫眉時卻帶了幾分心虛。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卻又閉上了嘴,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這能夠怪我嗎?我又沒用過這種土灶,掌握不了火候啊�!�
趙大爺端起碗抿了口夾生飯,腮幫剛動兩下便皺著眉吐回碗里。米�;熘购腻伆�,在白瓷碗里顯得格外刺目。他放下碗,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霞姐耳尖發(fā)燙,幸虧煤灰覆著瞧不真切。她低著頭,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神,心里滿是愧疚。
溫羽凡夾了一塊不明物質(zhì)丟給蹲在桌下的黑子,黑狗嗅了嗅,尾巴夾著往桌底更深處縮。
他看著黑子的反應(yīng),嘴角微微上揚(yáng):“要不,晚上還是我做飯吧�!彼每曜哟亮舜恋永锏奶蓟矬w,“雖說我炒雞蛋能炒成蛋花湯,但至少能咽得下去……”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輕松,試圖緩解尷尬的氛圍,眼神中透露出對做飯的自信。
此后,趙大爺便將三人留在家中住下。
老人雖獨居,卻并非無依無靠。
他有個兒子早年去了大城市,憑借自身努力,如今已成家立業(yè),在一家公司謀得管理層職位,日子過得頗為順?biāo)臁?br />
兒子孝順,本想接父親去城里享清福,可趙大爺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輩子,早已習(xí)慣了這里的一切。
去城里不到一年,他就覺得電梯太悶,車流聲太吵,實在不適應(yīng),執(zhí)意扛著旱煙桿回了老宅,繼續(xù)過著悠閑的鄉(xiāng)村生活。
趙大爺安排溫羽凡等人借住的,是后院那幢兩層小樓。這房子是兒子衣錦還鄉(xiāng)時蓋的,意在“光宗耀祖”。外墻貼著锃亮的瓷磚,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鋁合金窗欞雕著仿古花紋,透著一股雅致。
可除了春節(jié)老人的兒子一家會回來住天,大部分時候這房子都空著。玻璃蒙著一層灰,門鎖上結(jié)著蛛網(wǎng),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痕跡,也見證著主人的來去匆匆。
趙大爺摸出鑰匙打開房門時,一股霉味混著新木料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透過窗格,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格子,給這略顯冷清的屋子增添了一絲溫暖。
他站在門口,指了指屋內(nèi),對溫羽凡他們說道:“你們就住這兒,有啥缺的盡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