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語
第十一章
夜語
蓮仙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她夢見無數(shù)的蛇蟲鉆進了她的身體,貪婪地咬食著每一處地方。它們鉆來鉆去,爬來爬去,咬來咬去,每一下都足以讓人癲狂。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我死吧,讓我永遠離開這地獄般的痛苦。
可這時,她耳畔響起了一縷笛聲,這笛聲既熟悉又陌生,如春日和風般輕撫著她。笛聲中,似乎有一只溫柔的手,把她從絕望的懸崖邊上拉了回來。她在想:我是不是在做夢,如果是夢,那以往的一切苦難是不是都是一個夢,如果……如果那一切都是夢該有多好……
她胡思亂想,聽著笛聲,又沉沉睡去。
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什么時辰,她迷迷糊糊地小聲喊:菱兒。沒人應聲。她又輕輕喊道:璇珠。也沒人答應。她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眼,方才驚覺自己竟是在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她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扶著墻,下了地,只覺腿上很是疼痛。提起撕破了的羅裙,看了看自己腿上凝血的抓痕,心頭一凜,方才想起昨夜的痛楚。
她推開門,見自己住的是一間客店跨院的正房。院子里空空蕩蕩,積著些雪,雪上一些腳印,應是昨夜吹笛之人留下的。想到昨夜的笛聲,她不禁面露微笑。
站了一會兒,她只覺渾身又麻癢難受起來,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動,但相較于昨夜,已經(jīng)好了許多。她靠在門上,任冷風吹亂了頭發(fā),使不出一點兒力氣。
這時,跨院的門一開,進來一個挎著藥箱的老郎中,后面跟著昨夜和她飲酒的年輕人。老郎中一看蓮仙渾身發(fā)抖地靠在門上,忙小跑到她身旁,把她扶進屋內坐下,對穆鴻嘆了口氣道:年輕人,這姑娘現(xiàn)在多半就是犯了尋仙丹的癮癥。這尋仙丹珍貴異常,這種癮癥,老夫也只見過幾例。但說來慚愧,無論我如何醫(yī)治,最后患病之人都戒不了這丹藥,落得瘋癲狂躁,傾家蕩產(chǎn)。不過這位姑娘若是如你所說是誤食,便還好些,她雖身體難受,但心中無癮,說不定……說不定也能戒掉。他頓了一頓,神色凝重,只不過……只不過斷了這尋仙丹,十幾個時辰之后,便會苦楚萬狀,如瘋似癲,除非把她牢牢綁住,否則……否則這姑娘定然挺受不住。
穆鴻笑道:大夫您多慮了,這姑娘挺得住。老郎中看看蓮仙的模樣,搖了搖頭。蓮仙冷冷地道:老伯,我自在門前賞雪,既不知道你是誰,又和請你來的人不熟。我還想獨自呆上一會兒,你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老郎中氣得臉色難看,穆鴻笑了笑,使了個眼色,拉著他出來,關上門小聲道:既然沒事,我便放心了。她言語冒犯,您也別太在意。老郎中嘆了口氣,若是二十年前,見了這姑娘的傾國容貌,再大的氣我也消了�?扇司褪沁@樣,年紀越大,看事情便看得越清楚。你不辭辛苦給她尋醫(yī)問藥,她卻冷冷冰冰,毫不感激,實在讓人心寒。穆鴻尷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解釋。老郎中又埋怨了幾句,也沒要錢,搖頭嘆息而去。
蓮仙靠在門上,渾身上下抖個不停。過了半個多時辰,她才好了些,擦了擦臉上的淚,輕輕坐回床邊。
她呆呆地胡思亂想,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有人輕聲敲門。她心頭一喜,小跑到門邊,穩(wěn)了穩(wěn)心思,把笑容隱去,輕輕打開房門,可外面進來的卻是個端著飯菜的堂倌。堂倌一見蓮仙,面紅耳赤,低聲道:姑娘,飯菜來了。蓮仙點了點頭,心中失落,愣了一會兒,摘下自己鑲著明月珍珠的耳墜,對堂倌道:這位小哥,勞煩幫我當了它們,就當是這個月的店錢,剩的錢幫我置辦些普通的女兒家的物事,再要幾件干凈的舊衣,余下的您便自己留著吧。
堂倌把飯菜放在桌上,接過耳墜。就算他不太識貨,也知道這副耳墜價值連城。心想置辦些衣服胭脂也用不了幾個錢,這回可是發(fā)了橫財,忙滿臉堆笑道:姑娘放心,我定會辦得妥妥當當。只是……只是這店錢已經(jīng)有人付過了,姑娘您看……蓮仙問道:那個人現(xiàn)在在哪兒堂倌道:他包了整個跨院,但怕打擾您休養(yǎng),便自己搬去西廂住了。蓮仙道:誰稀罕了,你們把錢退給他,告訴他我可不領他的情。
堂倌答應,躬身出去,可到了門口,又被蓮仙叫住,天氣寒涼,你也給他帶一件斗篷吧。
這幾天忽而下雪,忽而刮風,天氣寒涼得緊。西廂的爐火不旺,被窗外透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暗。穆鴻披著斗篷,推開屋門走進院中,見新月之旁,繁星滿天,映得矮墻和屋檐上的積雪微微發(fā)光。他靠在院中的楊樹上,望著正房窗中的光亮,呆呆發(fā)愣。
蓮仙凝立在窗子旁邊,心中思緒萬千。她這幾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可每到難以忍受的時候,院子里總是傳來陣陣笛聲,把她被痛苦啃食的心重新保護了起來。今天停了雪,她的癮癥也好了大半,雖然仍不時地難受,但已不至于癲狂顫抖。桌上堂倌送來寧神的藥早已涼了,她端起來喝了口,卻覺不出苦澀。
她把窗子推開一個小縫,躲開燈光偷眼向外看,見穆鴻正靠在楊樹上發(fā)呆,不禁好笑。心想自己對那郎中幾句冷言冷語,便嚇得這人不敢登門,真是個膽小鬼。不過就算他是個膽小鬼,也是個……也是個頗為特別的膽小鬼。
她雖然那日在倚紅樓曾和穆鴻共飲,卻終究是借著個賣笑的名堂。本以為惡言惡語把他趕走,從此永不相見,可誰知造化弄人,他偏偏就在門外的院子里。她好幾次想出去和穆鴻說幾句話,可每次都是一顆心跳個不停,不敢走出這個門口。猶豫了再三,踟躕了再四,急得雙頰通紅,竟自己生起了悶氣。
她躲在窗邊胡思亂想,不知該盼著時間過得快些還是慢些�?烧谶@時,忽然院外一聲馬嘶,過不多時,院門被人推開,進來了一個胡人姑娘。那姑娘穿著一身胡服,神色匆匆,進得院中,瞥見穆鴻,臉露喜色,上前道:穆郎,你果然在這里。
穆鴻直到那姑娘和他說話,方才驚覺,抬眼一看,見來的正是思琳,忙道:思琳……
思琳上前拉住穆鴻的手,穆郎,我早就想來找你,可惜一直都不方便,你現(xiàn)在跟我去一個地方,我一路上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穆鴻支吾道:思琳,我這里……我這里還有一個病人需要照顧。思琳急道:穆郎,事關重大,你必須要跟我走。穆鴻搖了搖頭,我這種人,能有什么大事
這時,正房的門開了,蓮仙從里面走了出來,她穿著普通的粗布襦裙,卻依舊明艷非常。她走到思琳旁邊,冷冷地道:夜深人靜,你們要走便走,要留便留,可不可以小聲些,到別處去談。
思琳見出來的這個姑娘宛若天上仙子,一時語塞,問道:穆郎,她……她是什么人穆鴻滿臉通紅,思琳,其中緣由,一言難盡,我和你說了,你可千萬不要出去亂講。這個姑娘是倚紅樓的蓮仙姑娘,最近身體不適,在這店中養(yǎng)病。思琳一愣,隨即會意,心想原來穆郎也有狎妓的喜好,只是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從懷中掏出些錢,放在蓮仙手上道:姑娘,這些錢你拿著給老鴇,就和她說穆郎他有急事要去塞北一趟。說完轉過頭對穆鴻嗔道:穆郎,現(xiàn)在千萬人的前途命運都系在你的身上,你怎么還有心情在這里狎妓追歡。不過這也怪不得你,畢竟你還不清楚其中的種種緣由。
蓮仙把錢揣在懷里,問穆鴻:恩客,還不知道您的名姓。穆鴻紅著臉道:我叫穆鴻。蓮仙滿臉賠笑,那便多謝穆郎和這位姑娘賞賜,我雖然伺候得不周,能否再多討幾個賞錢。思琳撇了撇嘴,又掏了塊碎金出來。穆鴻大急,忙伸手攔住,道:思琳,蓮仙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蓮仙推開穆鴻的手,把金子接過,揣到懷中,嫵媚一笑,恩客說笑了,我們青樓娼妓,倚門賣笑,不為了錢,又能為了什么穆鴻望著她澄澈的雙眸,這天下熙熙攘攘,都是為了一個利字,可我看你卻不像。蓮仙輕蔑笑道:真不知道恩客你說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若能做一棵鴇母的搖錢樹,就算脫不了賤籍,自然也能夠錦衣玉食,交游權貴,比和你這種寒酸百姓在一起何止好上百倍千倍。穆鴻笑道:若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事情便簡單了,我又何必提心吊膽,想著如何帶你逃出洛陽。
思琳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急道:穆郎,事在緊急,你若不舍,便帶著蓮仙姑娘一同走。我這里有通關的文書,多少人都能帶得出洛陽。
正這時,忽然墻頭上有人尖聲笑道:阿史那姑娘,這么匆忙,要去何處啊穆鴻和思琳同是一愣,側頭看去,見說話之人身形好快,輕輕一晃便已到了三人近前,他中等身材,穿著黑色夜行衣,滿臉虬髯,兩個眸子閃閃發(fā)光。思琳見是他,一下子呆了。穆鴻也覺得這人面目熟悉,略一思索,猛然想起原來他就是當日太清宮逃走的金烏教主,不禁大驚。忙綽起旁邊地上的一根木棍,擋在了蓮仙的身前。
金烏教主白了思琳一眼,走到穆鴻身前輕輕點了點頭,笑道:穆賢侄,不必驚慌,朝廷現(xiàn)在正在通緝我,就算是怕,也應該是我怕你才對。他頓了一頓,那日太清宮匆匆一面,賢侄最近過得可好么
穆鴻還沒答話,蓮仙走上前來顫聲問道:你就是金烏教主金烏教的教主那些天師的教主金烏教主見問話的姑娘長得極美,瞇起眼睛點了點頭。蓮仙兩手顫抖,眼睛里似乎要噴出火來。金烏教主見她眼露殺機,笑道:看見姑娘你這倔強眼神,我還真想收你做個徒弟,教教你如何溫柔體貼,進退得體。
穆鴻把手中木棍一橫,不管你是教主還是什么法王,十幾年來胡吹法螺,說你是什么天地的主宰,害了那么多人,最后卻被一個張巡逼得落荒逃走,該學學進退得體的應該是你。金烏教主笑道:賢侄你錯了,妖魔偶爾占了一次便宜,又算得了什么金烏教有這一劫是天意,不能更改。如今金烏雙月合為一體,你自己可以看看這天下有多少人是金烏雙月的信徒。我們金烏教可以把世人帶向羲和之國,讓他們離開苦難,永享極樂,難道不應該被祭祀朝拜么
穆鴻冷笑道:雙月教暫且不論,你們金烏教害得那么多窮苦人傾家蕩產(chǎn),瘋瘋癲癲,棄愛忘情。這些人除了四處集會叩頭拜你,其他什么也不做,難道這就是你說的極樂之國的子民金烏教主干笑了幾聲,這些人被世俗遺棄,被他人歧視。對前途惶恐不安,不知為何活著。是我用無上的慈愛,給他們指出一條光明之路。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教的教眾對金烏的信仰有哪一個不是發(fā)自真心身為神的化身,點化世人,讓萬千信徒不墜入魔道,這是無量的功德,怎么你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穆鴻笑了笑,我看未必,不過既然你不強求,那就快些走吧。金烏教主皺了皺眉頭,勉強在臉上擠出了幾道笑紋,穆鴻,你幾時見過我和尋常人叔侄相稱,既然我叫你聲侄兒,便是把你當作神仙圣人。我派人查探過你的過往,知道你家道中落,又被張巡冤枉,如今無親無故,流落江湖。你這般人物,難道還要這樣漂泊一生不成與其遭人冷眼,前途未卜,不如拜我為師,我定將所有本事傾囊傳授于你。到時候你和為師一起,拯救天下蒼生,統(tǒng)領千萬教徒,豈不是好
思琳在一旁怒道:宇文顯,金烏教已經(jīng)不復存在。你既已是雙月教徒,就算高居法王,這般說話也欠妥吧金烏教主笑道:阿史那姑娘,你這么行色匆匆地想帶穆兄弟回塞北,東平郡王可知道么我勸你一句,就算你能出得了洛陽,終究躲不過他們的追殺,反而暴露了行跡。教中知道穆賢侄身世的相信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惹了安慶緒的猜忌,以他的為人,就算他對你傾心而不殺你,定然也要殺了穆鴻滅口。你現(xiàn)在無論進退,都是在害穆賢侄。若是穆賢侄死了,雙月教的前途也是可想而知。所以我勸你還是聽我的話,否則若是出了變故,你可承擔得起
思琳知道這金烏法王都不用親自動手,只需向安慶緒告密,自己便將前功盡棄,思前想后,不敢頂撞,默然不語。心中怎么也想不通這金烏法王究竟是如何得知穆鴻的身世。
穆鴻卻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笑道:我這個人當凡人習慣了,當不得神仙。我有個毛病,別人一拜我,我就渾身難受,這么大個洛陽城,窮苦困頓的人那么多,你還是換一個徒弟傳授仙術吧。金烏教主冷笑了一聲,倏忽來到穆鴻身前,伸手抓向穆鴻的左肩。穆鴻見他來的實在太快,用心念一閃,可還是不及金烏教主的手快,雖然閃開了他的手掌,終于還是沒有躲過他的三根手指。
金烏教主輕輕一用力,穆鴻只覺骨頭似乎都要斷了,疼得險些叫出聲來。金烏教主笑了笑,把手松開,勸道:就算你有凡人沒有的天資,在仙術面前終究是不堪一擊。若是不和我走,仍似現(xiàn)在這般庸庸碌碌,豈不是辜負了蒼生世人穆鴻搖了搖頭,我不堪一擊也是好事,至少樂得快活。若我有了一身本事,看你這樣逍遙法外,只怕就會手癢想抓你了。
金烏教主笑道:抓我就算你抓住我又能如何你把我送給這個昏庸腐朽的朝廷么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們天天叩拜的天子,把窮苦人趕出家鄉(xiāng),流浪天涯。蒼生何罪之有,最后只能去做那些老爺們的奴仆。我用仙術感化世人,帶他們通往極樂之國,這番良苦用心,你何時才能體會
蓮仙方才見到這金烏教主,心中苦楚,癮癥又發(fā)作了起來。這會兒稍稍好了些,但是臉色依然如同白紙。穆鴻余光瞧見,甚是關心,眼眉輕輕一立,對金烏教主朗聲道:你們金烏教害了我娘,又害了歡娘,我親眼目睹不知道多少人被你們這邪教害得傾家蕩產(chǎn),現(xiàn)在你和我說什么拯救世人,怎么臉都不紅一下。我這里還有病人,受不得吵鬧,你請自便吧。他說著,扶著蓮仙,進了正房。金烏教主在門外道:穆鴻,我聽聞倚紅樓的花魁深夜逃走,沒想到是到了你這兒。溫柔鄉(xiāng)雖美,但是你沉浸其中,最終只會消磨意志。我今天和你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懂我的良苦用心。說著,他看了看思琳,阿史那姑娘,咱們走吧。思琳輕輕哼了一聲,愁眉深鎖,跟著他出了院子。
蓮仙進了屋子,被穆鴻扶著坐在床邊,低垂著頭,滿臉通紅。穆鴻見她沒什么大礙,低著頭也不說話,知道她厭惡自己,轉身想走�?伤麆偼崎_門,蓮仙忽然道:恩客,留步。穆鴻一愣,回頭只見蓮仙輕輕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前小聲道:你這是想走么穆鴻見蓮仙星眸似水,支吾道:我……我……隨即嘆了口氣道:姑娘,你雖然討厭我,但是我也不能見死不救。當年我娘服用這尋仙丹,以致我家傾家蕩產(chǎn),你如果在那倚紅樓再呆下去,最后多半也會落得個凄慘的下場。等你痊愈之后,我想辦法把你送出洛陽,和你的家人團聚。
蓮仙冷冷地道:這樣也好,那你幫了我這么多,要我怎樣酬謝你穆鴻一愣,心中堵得難受,苦笑道:我這種人,卑賤得很,隨便給幾個錢就行。蓮仙一笑,拿起桌上的一個小包裹,遞給穆鴻,恩客,這里是一些首飾,應該也不便宜,就當是我給你的酬勞了,你收下它們,從此咱們便兩不相欠。穆鴻伸手接過,點頭道:這樣也好。說著轉身便走。
蓮仙大急,拉住穆鴻,恩客,你怎么這樣你為了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可以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山裉煳乙彩窃陔y中,怎么你就這般冷言相向穆鴻望了望蓮仙,見她星眸清澈,輕輕嘆了口氣,姑娘,知音難覓,我雖和歡娘從未見面,但卻知她心思高遠,堅毅淡泊。這樣的人,若是有一天被苦難折磨得卑微屈服,我心中又怎能好受蓮仙臉一紅,撅起嘴道:只怕有一天你見到了那個什么歡娘,她還未必喜歡你這落魄模樣呢。穆鴻笑道:你說得也是,不過我只是想打探下她的消息,又不是非要見她。若是她已經(jīng)脫離了苦海,我便也沒什么牽掛了。
蓮仙笑道:你這個人真是蠢死了,我要是歡娘,見到你這樣的傻子,非把你轟走不可。她說著把小包奪了回來,嗔道:你就只認得錢,我偏偏不給。穆鴻見她含嗔帶笑,不禁呆了。蓮仙見他癡癡呆呆,拉著他出了門,坐在階上。過了良久,小聲道:穆郎,你看星星多美。穆鴻抬頭看去,見新月似鉤,繁星滿天,確是很美。再看看身旁的蓮仙,只覺心頭溫暖。蓮仙輕輕地道:小時候,阿娘經(jīng)常給我講這星星的故事,我便記下講給妹妹聽。這一晃多少年了,天上的星星還像從前一樣,依然那么美。穆鴻道:人生短暫,相比星辰,不及一瞬。只可惜那天我和歡娘在洛水旁合奏,云多了些,沒有今天這么美的夜色。
蓮仙皺了皺眉,嗔道:你怎么總是提那個歡娘,你們很熟么我就在你的身旁,又有哪里不如她穆鴻心道:你除了美貌,又有哪點比得上她可不知怎么,又覺得自己在她的身旁,既慌張又歡喜。她這一問,竟覺得頗為愧疚,臉一紅,低頭不語。
蓮仙輕聲問道:你說的那個歡娘,她的家人可還好么穆鴻搖了搖頭,她父親篤信金烏,在金烏教滅教的時候自殺了,不過他死前做了片刻的天師,應該已經(jīng)心滿意足。她妹妹被縣令納了妾,也算是有了個像樣的歸宿。蓮仙靜靜聽著,身體輕輕地抖了抖,側頭望向墻外,過了良久,忽然奇道:這些都是她家的私事,你怎能知道得這般詳盡
穆鴻指了指自己,我原來雖然家道中落,也有個小店謀生�?扇缃窳髀浣�,全是她爹竇老頭害的,又怎能不留心一下他的下場。不過既然人都已經(jīng)死了,我也就不計較了。只是我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不經(jīng)意間就被他害成那樣,這個老頭也真是太過分了。蓮仙笑道:既然你不計前嫌,那便好了。若是以后有一天你找到了歡娘,拉著她一起開個小店,共譜新曲,豈不開心快活
穆鴻撓了撓頭,滿臉通紅。蓮仙用手指彈了下穆鴻的腦袋,笑道:你想得美,你這個人,除了會耍酒瘋,會做美夢以外,簡直一無是處。穆鴻笑道:照你這般說,耍酒瘋和做美夢怎么反倒成了優(yōu)點蓮仙撇了撇嘴,你醉酒的時候,也好過你現(xiàn)在這般呆頭呆腦。剛才和那金烏教主口若懸河,可見了漂亮姑娘就說不出話,若是有一天你真見了歡娘,她理你才怪。
穆鴻尷尬地笑了笑,側頭見蓮仙笑靨如花,自己的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
兩個人這般說說笑笑,渾然忘了時間,閑聊了一會兒,竟然話越來越多,好似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穆鴻的娘久居塞外,知道許多古怪事,穆鴻便添油加醋地講給蓮仙聽。蓮仙聽了大覺有趣,輕輕嘆道:原來云的那端,有這么多神仙妖怪。我只是小時候遇到過些有趣的事,有一次我和妹妹偷偷帶著家里的大黃狗去抓野兔,途中和她走失了,我自己掉進了一個洞里。那洞里別有洞天,是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國度。那里的女王用隆重的禮節(jié)迎接了我,讓我做大元帥,幫他們抵抗外族的入侵。我戴上稻殼做的頭盔,拿起花蕊做的長劍,指揮著螞蟻大軍,把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穆鴻笑道:原來你是做了螞蟻國的大元帥,那你后來是什么時候睡醒的呢蓮仙噘嘴道:你就是不信,等你以后當了大元帥,把軍隊借給我兩天,就知道我沒騙你了。她頓了頓,輕輕地道:穆郎,夜已經(jīng)深了,你給我吹一支曲子吧。
穆鴻取來笛子,輕輕吹奏了起來。曲子輕柔,仿佛春日和風撲面,蓮仙把頭輕輕靠在穆鴻的身上,心中溫暖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