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因為被蒙著眼睛,所以對聲音分外敏感,能清晰聽見外面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馬車的顛簸,而且不知道為何,現(xiàn)在謝知筠再去回憶那個夢,能回憶得清清楚楚。
一開始,馬車外面并沒有那么吵鬧,片刻之后,馬車似乎駛?cè)胍黄瑹狒[的集市里,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吵嚷嚷,非常刺耳。
但那應(yīng)該不是鄴州人常去的東西市,綁匪也不可能把衛(wèi)寧安帶到那么熱鬧的集市里。
所以,那應(yīng)該是另一處小集市。
謝知筠心里記下這一點,然后就聽到外面忽然傳來一道清晰的聲音:“阿公,你怎么你又去吃酒?”
謝知筠一下子就回過神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炯炯有神看向老婦人。
“阿婆,當時那女子身上的味道,是否是酒糟的味道?”
米糧發(fā)酵之后的味道,就是帶著一股子悶悶的酸味,酒糟的味道恰好一模一樣。
老婦人眼睛一亮:“少夫人真是聰慧,應(yīng)該就是那個味道。”
老婦人說著,還回味了一下,道:“那娘子身上沾了那么多味道,應(yīng)該是天長日久在酒坊里做工沾染上的,否則味道不會那么重�!�
問到了這樣一條有力線索,謝知筠不由松了口氣,她同衛(wèi)英對視一眼,然后道:“咱們城中,能自己釀酒的酒坊一共就有三處�!�
謝知筠閉了閉眼睛,她回憶了一下鄴州堪輿圖上酒坊的位置,然后若有所思道:“其中竹葉酒坊距離肅國公府不遠,就隔著兩條街,而且因為酒坊在城中心,所以占地很小,所產(chǎn)也少,我記得是一家人自己的營生,沒有請?zhí)嚅L工�!�
謝知筠早就仔仔細細背過鄴州的堪輿圖,上面各行各業(yè)的位置,謝知筠隱約都記過,現(xiàn)在直接就能從記憶里翻找出來,根本不需要再去翻堪輿圖。
那老夫人驚訝地看著謝知筠,似乎很驚訝她對這些都記得清楚,衛(wèi)英更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對她的看法確實改觀不少。
若非對鄴州上心,在意,否則謝知筠為何要去背堪輿圖,那么大的鄴州,背起來是相當辛苦的。
但謝知筠還是背了。
若不是遇到這樣的事,沒有人會知道她私底下做出過什么樣的努力,她也從來都沒跟別人說過。
謝知筠不知她們的驚訝,她還在回憶堪輿圖上的酒坊位置。
“剩下兩家酒坊,一家在城東,一家在城西,位置都比較偏僻,幾乎已經(jīng)到了城墻邊上,所以占地也大一些,算是大酒坊了�!�
“城東那家是鄔氏酒坊,算是鄴州城的老字號,城西是后來搬來鄴州的酒坊,叫醉不歸酒坊,他們做的酒沒有鄔氏酒坊烈,賣得也不錯。”
“因為三家酒坊都在城中,城中的百姓也幾乎喝這三家的酒水,生意都不錯�!�
鄴州城中就三家酒坊,都是擁有酒票的,他們每年可以按照酒票上面的數(shù)額售賣酒水,是正規(guī)的酒坊。
謝知筠說到這里,轉(zhuǎn)身看向衛(wèi)英。
“姑母,我認為竹葉酒坊不太可能與此案件有關(guān),如此說來,就是另外兩家了�!�
衛(wèi)英道:“可城西和城東都太遠了,若是兩邊都要查,我們就要兵分兩路�!�
這是個問題。
雖然肅國公府可以調(diào)撥兵馬,但若是打草驚蛇,反而不好,而且即便有兵馬,不知道衛(wèi)寧安究竟在哪里,也無濟于事。
這事從頭到尾就讓人憤怒而無力。
衛(wèi)英也想明白這一點,不由攥緊了拳頭:“這幫畜生�!�
謝知筠頓了頓,道:“姑母,要不叫來經(jīng)常吃酒的人來問一問,若那娘子里面穿的是酒坊的衣裳呢?”
衛(wèi)英愣了愣,隨即便拍了一下手。
“有道理��!”
“不過我們上哪里尋?”
肅國公府是不允許仆役們酗酒的,士兵們更不可能酗酒,他們吃用的酒水都是府上統(tǒng)一采買,就是這樣,還是發(fā)生了孫老三的事。
這話一問出口,兩個人面面相覷,忽然沒了辦法。
此時就聽那老婦人笑了一聲:“這有什么難的?不就找個酒膩子嗎?老婆子我?guī)湍銈冋乙粋�!�
她說著,蹣跚著起身,掀起身后的布簾子就喊起來:“老頭子,誰家賣酒的娘子穿藍色衣裳?”
她喊了一聲,里面沒有動靜,于是老婦人深吸口氣,聲音頓時拔高。
“殺千刀的糟老頭子,老娘喊你呢�!�
謝知筠:“……”
沒想到這老婦人聲音還挺大。
很快,里面就應(yīng)了一聲,那老婦人又把問題問了一遍,里面的老頭子很快就回答:“醉不歸!”
于是,老婦人笑瞇瞇放下布簾子,回頭道:“瞧,這不就知道了?”
老婦人說罷,就道:“那老東西吃了幾十年酒了,最清楚不過,他說得一準沒錯�!�
謝知筠沒想到在這小小的雜貨鋪還有意外收獲,便起身道:“多謝阿婆,若是能有結(jié)果,必定前來感謝�!�
老婦人這會兒卻擺了擺手,滿不在意地道:“為國公府辦事哪里需要謝?”
“咱們能有如今生活,還要多謝國公爺和少將軍呢,是我們應(yīng)該感謝才是�!�
老婦人笑瞇瞇道:“能幫上忙,我也很高興的�!�
98第二百零三章
我保護你
確定了是哪一家酒坊,謝知筠心里就安定許多。
她對衛(wèi)英道:“姑母,我們先派人守住醉不歸酒坊在西市的鋪面,剩下的人全部潛伏至城西酒坊處,借買酒的名義伺機進入酒坊。”
既然大概摸清了位置,后面的事就不難辦了。
酒坊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屋舍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衛(wèi)寧安被關(guān)在酒坊里最好,若不是,也能從酒坊里摸到線索。
衛(wèi)英見謝知筠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便道:“好,就這么辦,那我們現(xiàn)在便趕往城西?”
謝知筠點頭,兩個人快步而出,一點都不耽擱。
“是,我們現(xiàn)在就去城西�!�
此刻,衛(wèi)寧安被人揭開了頭上罩著的布袋子,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透過眼前綁著的布條看到外面的景色。
很可惜,她只能朦朧看到些許光影。
一個身材圓潤,瞬身都是刺鼻酒氣的男人走到她身邊,上下打量她。
這一刻,衛(wèi)寧安是特別害怕的。
但她并沒有哭,也沒有求饒,她依舊坐在那,維持著姿勢不動。
在她身邊,溢彩的哭聲微微弱弱,聽著讓人難過極了。
那圓圓胖胖的男人呵斥一聲:“他媽的別哭了,就你哭哭啼啼的,把人招來怎么辦?”
溢彩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直往衛(wèi)寧安身邊縮,那人越呵斥溢彩哭得越兇。
衛(wèi)寧安努力睜大眼睛,忽然看到男子的手高高舉起,似乎要做些什么。
衛(wèi)寧安忽然努力往前一歪,整個人擋在了溢彩的身前。
她這樣忽然動作,讓男子愣了一下,手里的木塊盡量偏了偏,沒有砸到衛(wèi)寧安的頭上,卻還是在她肩膀上狠狠磕了一下。
衛(wèi)寧安疼得悶哼一聲,卻咬牙沒有動。
她知道那些人為何綁架她,所以暫時不會傷害她,但溢彩對于那些人來說就沒用了。
因為她的愚蠢,溢彩才跟她一起被綁架,她不能只顧著自己,不顧溢彩的性命。
作為衛(wèi)氏的孩子,即便她今日自己死在這里,都不能讓溢彩死。
這是衛(wèi)氏孩子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她確實是家里最頑劣,最不讓母親省心的孩子,可她也到底是衛(wèi)家人。
衛(wèi)寧安努力用舌頭往外頂嘴里的破布,終于在她的努力下,她一口把那破布吐了出去。
“我,你們不要動她,我才是衛(wèi)寧安�!毙l(wèi)寧安啞著嗓子道。
那胖子見她被砸了一下不僅沒哭,吐出了口里的布也沒鬧,倒是有些意外。
但意外之后,他卻又恨恨恨地道:“小丫頭,你可別耍花招,你若是不聽話,老子立即就能剁了你�!�
衛(wèi)寧安看不清眼前,聽到這話她心里也害怕,卻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倒了,就沒人能護著溢彩了。
她一定要保護好溢彩。
衛(wèi)寧安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是帶著哭腔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從小到大她都被保護的很好,從來沒有獨自一個人面對災難,現(xiàn)在忽然被人綁架,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們要做什么?你們?nèi)羰欠帕宋�,我父親一定會答應(yīng)你們的�!�
“別傷害我,也別傷害溢彩。”
聽到這話,那男子沒說話,另外一道刺耳的嗓音響起:“衛(wèi)蒼會答應(yīng)我們?呵呵,根本不可能,你們一家都是狼崽子,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你死心吧,我們不會放你回去的�!�
衛(wèi)寧安心里一沉,她止不住顫抖起來:“你們不懂,我父親很愛我,為了我,他一定會低頭的�!�
衛(wèi)寧安又說了一遍。
這話不過是騙騙外人,衛(wèi)寧安清晰知道,若是這些人要危害鄴州,衛(wèi)蒼一定不會妥協(xié),哪怕她這個做女兒的死在衛(wèi)蒼面前,也不可能。
這一刻,絕望啃噬著衛(wèi)寧安的內(nèi)心,可衛(wèi)寧安卻還是要這樣說著,因為她得讓父親知道鄴州城里藏了奸細,他們對鄴州,對肅國公府虎視眈眈。
她就是死了,也得拉這些人陪葬。
衛(wèi)寧安一邊說,一邊緩緩流下淚來:“我真的好害怕,大哥,你們就去找找我父親吧,他一定會救我的,你們要多少錢都行�!�
她表現(xiàn)的仿佛是未經(jīng)世事的少女,一邊顫抖一邊哭泣,看起來可憐極了。
但那男人卻啞著嗓子冷笑:“錢?我們要錢做什么?家國都沒了,還要錢做什么?”
衛(wèi)寧安不知道家中的正事,她也從來都沒有關(guān)心過,此刻那男人的話她無法深究,只能順著他的話說。
“大哥,大哥,我父親可以幫你奪回家啊�!�
“奪回家?”那人嘶啞著笑了起來,“胡說八道,衛(wèi)蒼怎么可能幫我們奪回家呢?”
“不過沒關(guān)系,很快的,這天下就能亂起來�!�
那人怪聲笑著,笑聲難聽極了,讓人忍不住渾身顫抖。
衛(wèi)寧安感受到身后的溢彩又哭了起來,她自己也害怕,卻還是道:“溢彩,你別怕,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那胖男人見她一邊抖一邊哭,又想起她方才說給錢之類的話,眼睛兀自轉(zhuǎn)了一圈。
“大哥,咱們干啥要聽他們的?不如就跟衛(wèi)蒼那狗東西要錢算了。”
此時,那狠厲男人卻猛地起身,手里的長刀一轉(zhuǎn),用刀柄直接擊打在了胖男人的肩膀上。
“你要錢還是要命?”
只聽嘭的一聲,那胖男人坐倒在地,疼得直哼哼。
他就摔倒在衛(wèi)寧安的身邊,把衛(wèi)寧安嚇了一跳,一聲都不敢吭了。
那男人把胖男人擊倒,然后就踱步來到了衛(wèi)寧安面前,垂眸冷冷看著她。
衛(wèi)寧安能感受到他冰冷的視線,如同毒蛇一般纏繞在自己身上,讓人渾身發(fā)冷。
“憑什么,憑什么我們無家可歸,你們……”
那男人伸出手里的長刀,用刀柄狠狠在衛(wèi)寧安受傷的肩膀狠狠一擊。
“憑什么你們錦衣玉食,富貴榮華?”
“唔�!蹦腥说氖謩藕艽�,把衛(wèi)寧安打得渾身都疼了起來。
她額頭一下子就冒了汗,卻不敢痛呼,也不想在這人面前痛呼。
她不能給衛(wèi)氏丟人。
或許是看出她的倔強,男人眼里閃過一抹興味,隨即便被狠辣取代。
緊接著,那刀柄又狠狠擊打在了衛(wèi)寧安的腳踝處。
“唔!”衛(wèi)寧安疼得冷汗直流。
那男人卻高興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98第二百零四章
配合
這個綁匪瘋了。
在劇痛之中,衛(wèi)寧安清晰意識到,他們綁架她不僅有自己的目的,也要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可她不想同這些人求饒。
這八州是父親和兄長,以及那些將士們用血肉打下來的,不能隨意被這些人踐踏,不能被這些人侮辱。
衛(wèi)氏的人不能怕死。
也不會怕死。
眼淚從衛(wèi)寧安大睜著的眼睛滑落,她眼前的布條已經(jīng)濕透了,什么都看不見。
衛(wèi)寧安咬著牙,掙扎著坐起身,不去管身上的疼。
她聲嘶力竭地道:“你就是個懦夫�!�
“你們無能,軟弱,恨我父親,為什么不去刺殺他?抓我一個孩子,算什么男人�!�
“難怪你們沒有家了,難怪你們流落街頭,成了人人喊打的野狗,”衛(wèi)寧安豁出去一切,大喊道,“因為你們是廢物,你們都是廢物�!�
她的聲音凄厲嘶啞,卻尖銳得如同一把把冰刃,狠狠刺入男子的心口里。
與其被這樣折磨致死,衛(wèi)寧安寧愿要個痛快。
母親總說她不懂事,那她確實是不懂事的,衛(wèi)寧安這么想著,聲音越發(fā)洪亮。
“怎么,沒話說了嗎?你們有種就去找衛(wèi)戟,找衛(wèi)榮和衛(wèi)耀,哪怕你們敢找我姑母,我都敬你們是條漢子�!�
“沒用的男人才會對孩子下手�!�
衛(wèi)寧安咳了一聲,忽然突出一口血沫:“我呸。”
男人和胖子都被她說蒙了,沒想到剛才看起來柔弱可憐的小姑娘居然有這么大的嗓門,說出來的話也這么犀利。
男人面如寒霜,他陰沉著臉,看著衛(wèi)寧安的目光仿佛再看一個死人。
“賤人,好大的膽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男人高高舉起長刀,仿佛只要一個瞬間,就能讓這賤人閉嘴。
他被衛(wèi)寧安氣得夠嗆,理智和沖動在他心里拉扯,讓他一時間沒了動作。
胖男人被這場景嚇傻了,卻很快回過神來,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
“大哥,大哥,你冷靜一些,我們不能殺她,不能殺她!”
他聲嘶力竭,想要努力喊回男人的理智。
衛(wèi)寧安渾身都痛,嘴里滿是血腥味,可此時此刻,她卻意外冷靜。
她似乎聽到了遠方傳來的鳥鳴,那是夜梟的聲音,咕咕咕的叫個不停。
衛(wèi)寧安動了動耳朵,然后便抬起頭,挑釁地揚著尖細的下巴。
“怎么,不敢殺了我?原來你也不能做主,”衛(wèi)寧安挑釁他,“不能做主,在這里充什么老大?換你們能管事的人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