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謝知筠只覺得指尖一陣顫抖，她在衛(wèi)戟的胳膊上反復(fù)摩挲，最終順著手臂的方向?qū)さ搅诵l(wèi)戟的手。
黑暗里，謝知筠痛苦地閉著眼，卻想要尋到一雙溫暖的手。
她把自己的手貼進衛(wèi)戟的手心里，讓他那寬厚溫?zé)岬氖譁嘏约旱男姆�，拉回她的所有神智�?br />
痛苦驚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唯有努力破解，邁過一個又一個坎，方能徹底從這些重復(fù)的噩夢里解脫。
謝知筠深吸口氣，她下意識收回手指，然而衛(wèi)戟的手卻如同貪婪的毒蛇，反客為主纏上了她的。
謝知筠猛地回過頭，在黑暗里依稀尋到了衛(wèi)戟那雙明亮的眸子。
“你，醒了？”
謝知筠一開口，才知道自己聲音嘶啞，難聽至極。
衛(wèi)戟安靜看了看她，然后便坐起身，要去摸枕邊的火折子。
“怎么了？”衛(wèi)戟問她。
出乎謝知筠意料，他的聲音一如平日清潤低沉，吐字清晰，一點都沒有醉后的含糊。
但此刻，謝知筠也無暇旁顧。
她猶豫片刻，想到衛(wèi)戟常年騎射，騎術(shù)精湛，想了想便問：“小公爺，什么情況騎馬，會把一雙腿都摔斷？”
如此問的時候，謝知筠心里又痛了一下，她脊背發(fā)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別點燈，”謝知筠啞著嗓子道，“我怕�！�
衛(wèi)戟握著她的手輕輕一用力，把她冰冷的手攥在了手心，然后他便放下火折子，起身取了袍子回來披在謝知筠的肩頭。
衛(wèi)戟就坐在她身邊，高大如山峰，抵擋了謝知筠身上莫名的寒意。
“夫人為何這般問，你……”衛(wèi)戟斟酌一番，問，“你夢魘了？”
謝知筠毫不意外他的敏銳，她也沒隱瞞，道：“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或許是夢里的場景太過滲人，或許是謝知行生死不知的樣子讓人崩潰，平生第一次，謝知筠想要依靠一個外人。
更甚者說，她想跟他說一說這個夢，問一問他的想法。
對于騎術(shù)、落馬、摔傷，衛(wèi)戟一定比她懂行，她放著衛(wèi)戟不問才是蠢笨。
謝知筠想了想，道：“我同小公爺說一說我的夢？”
衛(wèi)戟嗯了一聲，他安撫地拍了拍謝知筠的肩膀，起身把茶壺放到茶爐上，摸索著吹起了茶爐里的炭火。
“你說說，我聽聽，”衛(wèi)戟頓了頓，轉(zhuǎn)身看向她，道：“你莫怕，我在�！�
短短幾個字，謝知筠卻覺得寒冷隨風(fēng)而去，隨著茶爐里的茶水慢慢沸騰，謝知筠終于平靜了下來。
“我夢到下人來報，說是阿行騎馬摔斷了雙腿，然后我就立即出現(xiàn)在了家中，看到了摔斷了腿的……阿行�！�
謝知筠聲音艱澀，痛苦難當。
衛(wèi)戟不明白，那些或許不是噩夢，那是即將會出現(xiàn)的未來。
謝知筠忍不住裹緊了衣袍，整個人如同害怕風(fēng)雪的小兔子，紅著眼睛縮在自己的小窩里。
此時，衛(wèi)戟端了一杯熱茶，回到了床邊。
他把茶盞放到謝知筠的手中，然后便坐在她身邊，安靜聽她說話。
手里溫暖起來，謝知筠長長舒了口氣。
“我看到……我看到阿行已經(jīng)面色慘白，雙腿從膝蓋處折斷，扭曲在身體兩側(cè)，腿上皆是斑駁的血痕，尤其是他的膝蓋，簡直血肉模糊�！�
謝知筠很艱難說著，聲音越發(fā)干澀，但她還是強撐著把話說完了。
衛(wèi)戟聽到這里，突然開口：“吃口茶�！�
謝知筠聽一句，動一下，她不自覺端起茶杯，把溫?zé)岬牟杷嬋肟谥小?br />
當碧螺春茶一飲而盡，謝知筠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她愣了愣，也沒去尋帕子，直接用衣袖擦了一下臉。
“真是的，”謝知筠哽咽地自嘲，“怎么竟是嚇哭了�！�
但她衣袖還沒碰到臉頰，衛(wèi)戟的帕子就遞了過來。
這一次，他沒把帕子放到她手中，他自己捏在手里，準確無誤幫她擦干凈臉上的淚痕。
不知為何，謝知筠心中的沉郁散了一些。
衛(wèi)戟幫她擦干凈臉，隨手一扔，就把那帕子扔回了桌上。
謝知筠不由分了心神。
“你……看得清？”
衛(wèi)戟低聲笑笑：“少時被阿爹特地教過，經(jīng)常要夜間行軍，半夜突襲，必要學(xué)會夜視的本領(lǐng)�！�
謝知筠頓了頓，垂下眼眸問：“你覺得呢？”
衛(wèi)戟深思片刻，道：“你所描述的太過含糊，但若雙腿折成那樣，必不是簡單落馬，他所騎的馬兒定是驚了馬，一路疾馳而去，而他落馬時恰好雙膝跪地，這才摔折了腿。”
“夫人，”衛(wèi)戟在黑暗中盯著她看，“那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過去了。”
“你莫要怕。”
98第二十八章
分析
衛(wèi)戟的氣勢太強了，他簡單一句話，就讓謝知筠肩頭的重擔一輕，整個人都輕松許多。
謝知筠偏過頭，在黑暗中尋找他的眉眼。
“真的會過去嗎？”謝知筠問。
她心里很清楚，既然會做未來夢，那就意味著未來的某一日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但心底深處，她還是期盼一個奇跡。
既然她可以救回方嫂，可以讓牧云留住母親，她也一樣可以救回弟弟，救回衛(wèi)戟，救回兩個家族。
有了衛(wèi)戟這句話，謝知筠心神俱凝，她深吸口氣，緩緩讓自己冷靜下來。
衛(wèi)戟能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輪廓，即便看不清她的眼神，也能憑借呼吸聽出她放松下來。
衛(wèi)戟的聲音低沉，穩(wěn)重，一字重千斤。
“夫人，噩夢總會過去，明日早晨朝陽初升，陽光普照大地，黑夜就會立即褪去。”
“我一直都篤定，無論夜晚如何黑暗，光明的白日總會到來的�！�
謝知筠愣住了。
她似乎聽到自己的心噗通跳了兩聲，周身的冰冷瞬間褪去，仿佛真能感受到陽光普照一般，四肢百骸都流淌溫?zé)帷?br />
衛(wèi)戟說完這話，沉默許久，似乎只是安靜陪在她身邊，想要聽一聽她是否還害怕。
謝知筠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眸中只有堅定。
“若是想推測墜馬的細節(jié)，還能看什么？”
衛(wèi)戟不假思索：“看其衣著、鞋襪、馬鞭以及馬兒的狀態(tài)。”
“當然，事無絕對，只能根據(jù)這些外在一點一滴推敲。”
謝知筠剛想繼續(xù)回憶夢中看到的線索，話到嘴邊，卻突然咽了回去。
她又去看他。
謝知筠從小失去母親，父親又是這樣的嚴父，她不懂如何同人撒嬌，更沒有小女兒扭捏的心思。
有些話，她會直截了當問。
就如同當時她問沈溫純，她只是不喜歡衛(wèi)氏欺騙謝氏，其他更多的心思是沒有的。
但現(xiàn)在，謝知筠卻難得猶豫了。
她就如同找不到前路的行人，在路口左右徘徊，不知前進還是后退。
“你……”謝知筠張了張嘴，聲音卻堵在喉嚨里，不知道要說什么。
衛(wèi)戟應(yīng)了一聲：“嗯？”
謝知筠聽到那帶著笑意的鼻音，突然知道自己要說什么了。
“小公爺，不覺得我執(zhí)著這個夢很怪異嗎？”
“你為何有問必答，認真同我議論起來？”
衛(wèi)戟沒想到她猶豫半天，竟然問的是這個，不由輕聲笑了笑。
黑暗里，他的笑聲絲絲縷縷鉆入謝知筠耳畔，惹得她心跳又噗通兩聲。
“你問了，我回答，就這么簡單�！�
謝知筠深吸口氣，她覺得越發(fā)輕松，噩夢的壓迫漸漸理她遠去，即便那夢境血腥恐怖，她還是閉上雙眸仔細回憶。
她邊回憶邊道：“若是看衣著，他穿的是一件新衣，是我從未見過的春衫，不是這冬日的衣著，他的鞋襪……”
謝知筠深吸口氣，緩緩睜開眼眸。
“他鞋底也有血跡，”謝知筠道，“因短靴沾了血跡，同他的骨肉黏在一起，大夫們并未除去他的鞋……”
衛(wèi)戟突然打斷她的回憶，問：“鞋底的血多么？”
謝知筠想了想，道：“不算多，但他右腳的靴子底部有破損，似乎被什么銳利的東西劃破�！�
衛(wèi)戟點點頭，旋即想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便開口：“知道了，你繼續(xù)說�！�
“他的馬鞭……他的馬鞭好像在麥穗手上，是個新馬鞭，我沒見過�！�
說到這里，謝知筠嘆了口氣：“我能想起來的就這么多了�！�
“嗯，已經(jīng)很好了，”衛(wèi)戟道，“就是見慣生死的老兵，只看了幾眼的情景，怕也回憶不起來。”
謝知筠舒了口氣：“你怎么看？”
衛(wèi)戟思索一番，道：“你說他鞋底破損，馬鞭又是新的，那我們可以猜測他的新馬鞭導(dǎo)致馬兒受驚，受驚之后行弟想要下馬，但馬鐙也出了差錯，導(dǎo)致馬鐙鉤住他的短靴鞋底，讓他沒辦法立即下馬�！�
衛(wèi)戟的聲音清晰，一字一頓落入謝知筠的耳畔。
“他沒辦法下馬，前方或許又有危險，掙扎之下，他栽倒在地，右腳的馬鐙就帶著他拖行急行，因為左腿空置，所以左腿的磕碰傷和擦傷會更重一點。”
謝知筠不由瞪大眼睛：“是的，你說的沒錯�！�
衛(wèi)戟并未得意，他只是繼續(xù)道：“最后可能是拖拽力量太大，鞋底跟馬鐙勾連的部分斷裂，讓行弟整個人跌落在地，這一下會摔得比較重，故而他的一雙小腿會高高揚起又落下，狠狠砸在地面上�！�
衛(wèi)戟的聲音也不由有些沉重。
“所以才有你在夢里見到的，他雙腿折斷的情景。”
衛(wèi)戟的整個推論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他只靠著謝知筠的只字片語，便把整個事情推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謝知筠甚至都來不及去思索他的話，只驚訝地道：“小公爺，你這也太厲害了些�！�
她難得夸人，衛(wèi)戟卻并未得意。
他沒有說天花亂墜的故事，也沒吹捧自己如何天縱英才，他只說：“經(jīng)驗罷了。”
謝知筠沒有多想，她閉了閉眼睛，結(jié)合衛(wèi)戟的話，終于把事情都推測清晰。
大抵就是晚冬早春時節(jié)，可能也就這一月之內(nèi)，謝知行會穿著新作的青綠直裰，騎馬出游。
但他此行卻并不順利，新的馬鞭驚了馬，驚馬之后馬鐙又勾住了鞋底，讓謝知行沒辦法下馬，被一路拖行之后重重摔在地上。
這一下，他雙腿折斷，身上后背也有不少傷痕。
謝知筠閉了閉眼睛，當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便立即懂得謝知行遇到的事并非意外。
這是人為。
似乎也正是因為人為，所以才會出現(xiàn)在謝知筠的夢境之中，提前給了她預(yù)警。
讓她可以有機會提前阻攔這一場悲劇。
謝知筠下定決心，她偏頭看向衛(wèi)戟：“小公爺，咱們之前說不讓阿行去族學(xué)的事，小公爺明日便替我辦了可好？”
“只要能讓他留在家里，他就不會出門騎馬，我也能安心不少�！�
謝知筠嘆息一聲：“我還是害怕�！�
害怕噩夢成真。
98第二十九章
解決
衛(wèi)戟見她對這個夢這么執(zhí)著，猜測到這夢太過真實，以至于謝知筠夜半三更不睡覺，同他黑燈瞎火回憶噩夢。
衛(wèi)戟口吻輕松：“小事一樁，明日便能成�！�
謝知筠剛松了口氣，緊接著衛(wèi)戟就開口：“不若把岳父家中的馬匹都調(diào)出，就說先鋒營征用，家中只剩駕馬車的馬，行弟就不會一心想著騎馬，對否？”
這個主意是極好的。
謝知筠頗為意外地看了衛(wèi)戟一眼，沒想到他做這些事當真是得心應(yīng)手，主意不斷。
兩個人貌合神離，此刻卻忽然心有靈心。
即便看不到謝知筠的表情，衛(wèi)戟卻也福至心靈地猜到了她的想法。
“阿爹常年征戰(zhàn)，早年家中只有繼母和弟妹，我若再蠢笨些，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被百姓稱頌的少年將軍，原來也有左右逢源，捉襟見肘的過去，他的這些機靈和巧勁，都是從小到大磨練出來的。
衛(wèi)戟低聲笑笑：“再說，戰(zhàn)場上也不光要比拼武力，一味蠻干自然不行，我不能不顧兄弟們的性命，不能不去想戰(zhàn)后百姓的生計，不能不為所有人考慮�！�
所以，別看少將軍高大威武，光明磊落，在外人眼中是可靠穩(wěn)重的大將軍，私底下，他并不古板冷漠。
同他說了這一會兒，謝知筠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剛一放松，困頓和疲累便席卷而來，謝知筠眨了眨眼睛，才意識到方才醒來時他就在自己身邊。
前夜吃醉了酒，兩個人鬧得沒完，她自不記得要去趕他，而他也可能醉的不省人事，沒有如同往常那般主動離開。
不過，這一夜折騰，不光讓謝知筠成功入夢，也讓在她身邊并未離去的衛(wèi)戟也給了清晰的分析。
說實話，他不僅給了她一條明路，也讓她重獲輕松，不再擔憂。
思及此，謝知筠低下了頭，聲音也弱了幾分。
“小公爺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還得早起�！�
說完這話，謝知筠卻一動不動。
衛(wèi)戟挑了挑眉，好笑地看向謝知筠：“夫人用完就丟，著實讓人心寒啊。”
用這個字怎么聽怎么怪異，謝知筠眼神游移，從他身上挪開，往架子床里瞧看。
“我不慣同人同塌而眠，”謝知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淡自然，“再說，分房而居是我們一開始便商議好的�！�
衛(wèi)戟頓了頓，卻并未起身，反而耍賴地往后面一躺，如同山丘一般堵住了床榻外沿。
“哎呀，夫人方才所說的噩夢實在嚇人，”衛(wèi)戟聲音透著委屈，“為夫很是害怕啊，不敢自己獨眠。”
謝知筠：“……”
謝知筠知道他心存戲弄，故意耍賴，無奈今夜實在太過疲累，以至于她沒什么精神同衛(wèi)戟糾纏。
她自顧自在那坐了一會兒，直到聽到衛(wèi)戟的平穩(wěn)的呼吸聲，才偏過頭悄悄看了他一眼。
黑暗中，她看不清衛(wèi)戟的面容，卻猜測他已經(jīng)入眠。
謝知筠微微松了口氣，她把肩膀上的袍子取下，輕輕放到邊上，然后便慢慢躺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