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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這三人都待這位新任知府如此親厚，且言談之間，眼神之中，頗有爭斗之意。

    這是怎樣的一只香餑餑，誰都要湊上來啃上一口？

    遠(yuǎn)望著此等場景，牧嘉志挑起嘴角，冷哼一聲：“衛(wèi)大人，看來是牧某將話說早了。我看聞人知府要比你長袖善舞得多呢。”

    男女不忌，葷素通吃，可真是好胃口。

    衛(wèi)逸仙愣神片刻，又露出了他慣常的笑容：“是呀。不然怎么人家是知府大人呢？”

    他并不多么意外。

    聞人明恪升官速度宛如煙花上天，必是有些真本事傍身的。

    可無論是七皇子還是裴鳴岐，于桐州而言都只是過路客，他們再有本事，也頂多能讓樂無涯被其他官員高看一眼。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們身在上京，鞭長莫及，只能干瞪眼罷了。

    至于戚縣主，聽著威風(fēng)，實(shí)則只是商人。

    有錢無權(quán)，也是無用。

    到頭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那邊廂，項(xiàng)知是轉(zhuǎn)向喬知府，大言不慚地解釋起自己同樂無涯的淵源來：“說起來，這位才高八斗的聞人知府，還是我一手發(fā)掘的呢�！�

    察知到樂無涯向他投來的視線，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來，補(bǔ)充道：“哦，還有我那好六哥�！�

    喬知府應(yīng)答得四平八穩(wěn)，異常標(biāo)準(zhǔn)：“殿下慧眼識珠，聞人知府亦是少年英才�！�

    項(xiàng)知是：“喬知府謬贊了。我年歲尚輕，哪里懂什么識人之術(shù)，只是誤打誤撞，才尋到了這么一件至愛之寶�！�

    喬知府哈哈地笑了起來：“您放心，這寶貝既是您心頭至寶，我等會替您悉心看顧的�！�

    周遭官員紛紛附和，看似情真意切，實(shí)則是隨口應(yīng)付。

    項(xiàng)知是且笑且談，亦是毫不動心。

    和這起子無趣之人浪費(fèi)唾沫，互相奉承，當(dāng)真是索然無味。

    在項(xiàng)知是樂呵呵地同旁人交際時，他的至寶正忙著吃點(diǎn)心，順便將余光落在了項(xiàng)知是的桌案上。

    他的那碟子桂花糕，雪白軟糯，看上去著實(shí)美味。

    沒想到，他剛把那一眼收回來，那碟子桂花糕就被放到了他的桌案上。

    在項(xiàng)知是動作自然地將桂花糕擺到他跟前時，他居然還在同喬知府談笑自若。

    樂無涯懷疑他后腦勺生了眼睛，有心扒開那白玉發(fā)冠，一探究竟。

    直到和喬知府談無可談，項(xiàng)知是才巧笑倩兮地轉(zhuǎn)過了頭來：“聞人知府，吃得可合心意？”

    他搭話的時機(jī)選得巧妙，樂無涯正叼著半塊粘糯的桂花糕，賣力地咀嚼，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同他對視片刻后，樂無涯彎著眼睛，沒心沒肺地對他展顏一笑。

    若是裴鳴岐在此，見他這般情態(tài)，必是要欣喜撒瘋的。

    因?yàn)榍笆罒o憂無慮的樂無涯，經(jīng)常這么笑，又乖又甜，目的純粹是為了討人歡心。

    項(xiàng)知是心緒猛然一陣激蕩，忙偏開眼去，調(diào)整呼吸。

    該死。

    他沒見過老師露出過這種笑臉。

    真是傻死了！不成體統(tǒng)！誰準(zhǔn)他這么對人笑的？

    “方才見聞人知府與我孝淑姐姐對飲，可真是一對璧人，登對得很�！焙萌菀渍{(diào)整好情緒，項(xiàng)知是玩笑道，“就像是在喝合巹酒呢�！�

    樂無涯咽下口中點(diǎn)心，一針見血道：“七殿下沒飲過合巹酒吧？合巹酒可不是那么飲的�！�

    項(xiàng)知是的臉一下僵硬了。

    他咬著后槽牙，勉強(qiáng)忍住喉嚨口泛上的酸意，冷笑道：“據(jù)我所知，聞人知府不曾娶親，怎知合巹酒的飲法？”

    “和朋友鬧幾次洞房，便知道了啊�！睒窡o涯笑吟吟地逗他，“七殿下可是對大虞婚儀感興趣？”

    項(xiàng)知是用指腹摩挲著酒杯邊緣，陰陽怪氣道：“老師不曾教過我，我從何知曉呢？”

    樂無涯端起茶杯，送到唇邊：“老師又不是妻子，教這作甚？”

    項(xiàng)知是眼中一空：“”

    老師。

    妻子。

    他無端憤怒起來，將未出口的字句和酒一道狠狠咽入喉中。

    還不如跟喬知府這一干人說些車轱轆話呢！

    一張嘴就知道氣他！

    見小七氣哼哼的不作聲了，樂無涯抬起手來，隔衣又捻了捻玉棋子。

    小鳳凰與戚姐，都是得了一封書信，被人請到此處替他撐腰的。

    小七同這二人交情普通，且觀方才種種情態(tài)，約他們來此的，絕非是小七。

    那么，寫信之人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了。

    他明明知道，此處不比南亭。

    商人之財，將軍之威，乃至皇子之尊，都已無法完全干預(yù)此地官員的行為與心思了。

    可他還是寫了信，請他們來此。

    想到那人披衣提燈、奮筆疾書的模樣，樂無涯嘴角浮出了一縷淺笑：“七皇子，不知你那位‘好六哥’如今可好啊？”

    項(xiàng)知是越想越惱，惦記著自己剛跨入門檻時和樂無涯摟摟抱抱的裴鳴岐，又在腦海中演練著戚紅妝和樂無涯的那場煊赫熱鬧的婚禮，簡直不知道要?dú)饽膫�才好。

    結(jié)果樂無涯竟還不罷休，居然敢當(dāng)著他的面，提他最記恨的那個人？！

    他涼涼道：“不好�？焖懒��！�

    樂無涯并不當(dāng)真：“你少咒他啊。”

    “我沒咒他。”

    項(xiàng)知是見他顯然不信，突然想使壞，便湊得離他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前段時日，上京突降大雨，潮白河泛濫，淹了京郊農(nóng)田。他被父皇派去公干，大抵幾天幾夜沒睡吧，心悸病發(fā)”

    他帶著點(diǎn)惡作劇的心思，添油加醋道：“還吐血了呢�！�

    說到此處，項(xiàng)知是忽覺膝蓋一涼。

    他低頭望去，只見小半杯溫?zé)岬牟杷畯臉窡o涯杯中灑出，直潑上了他的膝頭，洇出了一片暗跡。

    樂無涯恍若無覺，目光盯著桌面花紋，僵硬了片刻：“他怎會有心悸癥？”

    項(xiàng)知是注視著慢慢浸透自己襟袍的小半杯茶水。

    從膝蓋開始，陰燃起了一場燎原大火，一路直往他的心口燒去。

    他就知道姓樂的偏心眼�。�

    世上怎么會有偏心至此的老師？！

    他明明轉(zhuǎn)世重生了，明明什么都不記得了，怎么還要偏心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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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34

    [135]赴宴（四）

    樂無涯問過一句，見小七不肯回答，便住了口。

    心悸癥，憂慮所傷，心脈痹阻，而發(fā)本病

    怎會如此呢？

    小六向來頗通養(yǎng)生治性之術(shù)，并無飲酒之類的傷身嗜好，堅(jiān)持早睡早起，晨起必要練上一套太極劍，不然便是五禽戲，日日如此，從不輟怠。

    樂無涯幾乎算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不僅持身勤謹(jǐn)，身體更是茁壯康健，不曾有過胎里舊疾，怎會患上心悸��？

    樂無涯將那一盞潑了小半盞的殘茶放回桌上，定定地出起神來。

    說起來，在四海樓中，小鳳凰與小六賭酒時，確實(shí)提過一句，說他因定親之事，沖撞天象，以至怪病纏身，直到解除婚約，才得以病愈。

    這都不是和紅鸞星無緣了，簡直是犯沖。

    難道就是在那場大病中做下了毛��？

    在樂無涯蹙著眉尖思索時，有位描眉畫眼的小伶官在豐家家仆的引領(lǐng)下，捧著寫著劇目的笏板，蓮步姍姍而來，畢恭畢敬地請項(xiàng)知是點(diǎn)戲。

    按理說，戲班唱官戲時，戲目都已定好，不應(yīng)加戲。

    但臨時有貴客到場，便另有規(guī)矩了。

    項(xiàng)知是點(diǎn)了一出《女駙馬》，又將笏板遞出，盛情邀請知府們點(diǎn)上幾出熱鬧的好戲。

    其他知府自是不敢僭越，更不愿顯得自己貪戀聲色，便紛紛婉言謝絕。

    輪到樂無涯時，他和其他幾位知府一樣，禮貌地擺擺手。

    換在以往，他定是要興致勃勃地點(diǎn)上一出好戲的。

    他向來最愛玩樂。

    如今，他意興闌珊，百興全消，連往那劇目單子上瞧一眼的心思都沒了。

    項(xiàng)知是將他懶洋洋發(fā)呆的樣子盡收眼底，險些默默氣破了肚皮。

    他夾槍帶棒道：“聞人知府不是最愛《白蛇傳》？不點(diǎn)一出聽聽看？”

    樂無涯瞧他一眼。

    他什么時候愛聽《白蛇傳》了？

    他明明愛聽《擊鼓罵曹》。

    但他總不好拂七皇子的面子，只好對他微微一笑，默許了他的話。

    將點(diǎn)戲之事應(yīng)付過后，樂無涯低下眉眼，亦是察覺到了自己心緒的古怪之處。

    他抬手摩挲著左胸處的衣料，滿心詫異。

    他明明心知，戚姐、小鳳凰、小七先后到場，給自己撐腰，自己合該抓住時機(jī)，在眾位同級知府面前孔雀開屏，好好表現(xiàn)一番。

    可他怎能這樣毫無心氣兒，一味坐在座位上發(fā)呆？

    為何會如此？

    樂無涯左尋思，右琢磨，末了，最終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小六受天象所困，既無法成婚，誕育子嗣一事，便無從談起。

    皇家講的是開枝散葉，尤其是成年皇子來說，能生、會生，可以算是一項(xiàng)硬指標(biāo)，若是有天資聰穎的繼承人，那更是一項(xiàng)不可多得的加分項(xiàng)。

    項(xiàng)知節(jié)到了這個歲數(shù)，仍是孑然一身。

    他得要多么優(yōu)秀，才能將這一項(xiàng)劣勢抵消��？

    因此，樂無涯作為他的合伙人，憂愁得十分有理。

    說服了自己后，樂無涯心安理得地神游天外了。

    心悸癥，發(fā)作起來該是很難受的吧。

    亭臺水榭間，今日的戲已然開場。

    這戲是本地的傳統(tǒng)小戲，民間風(fēng)味十足。

    樂無涯托著下巴，右手揉捻著衣帶，看著那妝容夸張的丑角上臺熱場，滿臺唱唱跳跳，有意出乖賣呆，逗得滿場賓客哈哈大笑，嘴角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影兒。

    一旁的項(xiàng)知是將他的情態(tài)看在眼里，氣不打一處來。

    說起來，樂無涯此時的笑容，若讓旁人看來，必是真誠中帶了三分矜持，一點(diǎn)不虛假。

    可項(xiàng)知是的記性向來很好。

    在樂無涯還是樂無涯時，自己最�？匆姷木褪撬�這副面孔、這種笑顏。

    怪不得他總覺得此人虛偽矯飾，惺惺作態(tài)。

    合著樂無涯真是裝的，連半點(diǎn)真心都不摻？

    尤其是和方才他那個不成體統(tǒng)的浪蕩笑容對比起來

    項(xiàng)知是霍然起身：“我去更衣�！�

    說著，他一把將樂無涯抓了起來，皮笑肉不笑道：“聞人知府，可愿與我同去？”

    不等樂無涯答話，他便拉著他的袖子，在豐家家仆手忙腳亂的指引下，昂首闊步，向前而去。

    眾位知府對視一番，不動聲色地彼此敬了酒。

    真真是年少氣盛啊。

    連一時半刻都等不住了。

    待到清凈遠(yuǎn)人處，孔陽平將引路的豐家家仆一把拉走，令他不許靠近，自己則站在他們十尺開外，放起風(fēng)來。

    小院回廊，綠意幽幽，蟬鳴細(xì)細(xì)。

    在移步換景、處處成畫的回廊一隅，項(xiàng)知是滿心惱恨，扯了扯自己的衣領(lǐng)口，恨這衣裳做工甚差，勒得他胸悶難忍，喘不上氣來。

    見樂無涯還是那副假里假氣的虛偽笑臉，他更是怒不可遏：“你擺著這副死人臉，要給誰看？”

    樂無涯詫異又無辜：“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不是笑著呢嗎？”

    項(xiàng)知是恨恨地俯下身去，扯住他的臉，粗暴地一通揉按。

    這東西就不值得自己溫柔待他！

    就該咬他，打他，讓他疼，他才能知道好歹！

    等到樂無涯的雙頰被他扭得滿布薄紅，他才直起腰來，眼里寒光四射。

    “他死不了！”項(xiàng)知是恨道，“你盡可安心了吧？”

    樂無涯又疼又好笑，盯著項(xiàng)知是看。

    在他眼里，他就算兇，也兇得有限，兇得幼稚。

    見樂無涯不吭聲，項(xiàng)知是越發(fā)氣堵。

    為了穿上現(xiàn)在這身漂亮又修身的青緞子馬甲，項(xiàng)知是從昨天中午開始便只喝水，一粒米都沒吃。

    自從他入了席，就喝了三杯水酒，連點(diǎn)心都不曾吃上一口。

    結(jié)果樂無涯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氣飽了。

    真真是好本事！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陰陽怪氣道：“我看聞人知府快要憋死了，于心不忍，才誠心告知。若是聞人知府真對六哥的病況關(guān)懷備至，我明明知道實(shí)情啊，你問我就好了，何必強(qiáng)忍著呢？不怕郁結(jié)于心？”

    從小七的語氣，樂無涯聽出，小六雖病，但的確不至于馬上吹燈拔蠟。

    他徐徐吐出一口氣來，四肢百骸的沉重感潮水般盡皆消退。

    他說：“怕的是你傷心啊。”

    項(xiàng)知是聽清了，卻沒敢聽得太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