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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這算什么事兒��?

    可她是娘娘的婢女,端青溪宮的碗,吃青溪宮的飯,不好拂逆主子。

    阿明只好硬了心腸,小聲道了句“六皇子恕奴婢死罪”,便用柳條枝子蘸取了符水,小心地在六皇子兩肩撣了起來。

    與其說是給他驅(qū)邪,不如說是給他洗塵。

    阿明這樣不濟(jì)事,很快,殿中侍奉的大宮女丹瓊走了出來。

    丹瓊走近,一把奪去她的柳條枝:“青溪宮可是短你衣食了?這般無力,豈能驅(qū)邪凈穢?”

    她將阿明讓到了一邊去:“這里交我吧�!�

    阿明知道丹瓊是要為她解圍,感激萬分,謝了罪后,便提著裙子頭也不回地直逃到了廊下。

    她剛邁出幾步,就聽一聲柳條的窸窣聲,幾點(diǎn)符水甚至直飛到了她的后頸。

    能在身上抽出響,得下多大的氣力?

    可她硬是頭也不敢回,直到繞過石屏風(fēng),才回頭偷眼看了一下。

    六皇子仍是直挺挺地跪著,滿身坦然,毫無在下人面前受辱的模樣。

    阿明躲入了內(nèi)室,才發(fā)現(xiàn)其他人該忙什么就忙些什么。

    相較之下,一驚一乍的自己異常扎眼。

    她只好學(xué)著其他姐姐,端起冷淡的架子來,轉(zhuǎn)去小廚房,洗了手,打理起點(diǎn)心匣子來。

    不多時,丹瓊掩了門進(jìn)來,一直緊繃著的嚴(yán)肅面容這才松弛下來,露出一副無奈神情。

    阿明小跑著迎了上來:“丹瓊姐姐”

    丹瓊嘆了一聲,安撫她道:“你莫要緊張,他們母子倆向來是這樣,六皇子不會責(zé)怪于你�!�

    阿明囁嚅:“是我不中用�!�

    丹瓊拍拍她的肩膀:“沒事兒,第一次給六皇子驅(qū)邪時,我也害怕�!�

    見丹瓊肯來安慰自己,阿明心間一松。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最會撒嬌,她環(huán)住了丹瓊的胳膊:“姐姐,娘娘向來心靜,怎么突然動了這么大肝火?”

    “你真要聽?”

    阿明實(shí)在是很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絞盡腦汁地想借口:“我、我若是知道緣由,就知道繞著那話兒說,不會觸怒娘娘了!”

    丹瓊沉沉地嘆了口氣:“六皇子今日帶了禮來,是一把極好的蜀香�!�

    阿明點(diǎn)點(diǎn)頭。

    她去取點(diǎn)心匣子前,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那時候娘娘明明臉上是有些笑影兒的。

    為何后來又會發(fā)怒呢?

    丹瓊答說:“因?yàn)榱首诱f,這是娘娘的兒媳婦送她的禮物。”

    阿明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六皇子要娶親了?那是好事兒啊,娘娘怎么”

    丹瓊甩出手絹,輕輕打了一下阿明的腦袋:“歡喜什么?你年紀(jì)小,不懂。”

    看阿明仍是迷茫,丹瓊搖頭。

    說到這一步,也算夠了。

    只要別讓這傻丫頭當(dāng)著娘娘的面,念叨什么六皇子年歲大了、該給他娶親便是了。

    日光烈烈,院中的項(xiàng)知節(jié)盯著自己的手掌。

    他的面頰兩側(cè)有柳葉抽打蹭上的紅痕,頭發(fā)也被符水弄濕了,看上去形容凄慘無比,但丹瓊手上有數(shù),此時只是微微作癢,并不算痛。

    他的手掌中空空一片,唯有竹影搖曳。

    項(xiàng)知節(jié)輕輕笑了。

    當(dāng)年,老師的尾巴他偷偷藏起來了,還沒還。

    有大邪祟陪著他,他何懼邪祟呢。

    [36]窺看(一)

    樂無涯送去了禮。至于收禮的人會將自己的禮物冠以何等意義,他尚且不知。

    里老人等鄉(xiāng)紳們忙著修筑塘壩。

    郭姑子正將樂無涯的意圖轉(zhuǎn)告戚紅妝。

    孫縣丞被派去購買茶樹,錦元縣令齊五湖則被樂無涯說動,派遣了自己擅長墾田的心腹前去“學(xué)習(xí)”。

    有了外人在旁,孫縣丞想必翻不出什么大風(fēng)浪來。

    那么,擺在樂無涯眼前的,就只剩下了一件大事。

    修路!

    樂無涯先聘請巧匠,將城中大道和城外小路細(xì)細(xì)丈量一遍,繪制成圖,掛到了他的書房墻上。

    至于細(xì)化圖紙一事,他交給了聞人約。

    包括哪里經(jīng)過墳頭、哪里占了耕田、哪家是連燕子路過都要薅下三根毛來的地痞無賴、哪家喜歡私占道路堆放自家物品,都得一一在圖上標(biāo)注得當(dāng)。

    提前把縣情吃透,今后鬧將起來,他也好有所應(yīng)對。

    益州多數(shù)是用黃泥鋪路,造路時自然是便宜又方便。

    可一到下雨,道路泥濘不堪,泥點(diǎn)子能直濺到人腰腹上來。

    大風(fēng)起時,連地皮都要被刮平半寸。

    樂無涯前世辦差,走南闖北,見過寬潔平闊的街衢,也見過糞壤堆積、一步一滑的穢地。

    他決定效仿金陵城內(nèi)的道路,先用石灰摻進(jìn)路基,再使炒過的黃土和著鹽堿土厚厚鋪上一層,夯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隨后再用大塊石材平鋪。

    既然是供通商之用,那往來車輛必然吃重,天長日久,對道路的損壞不可避免。

    道路的基礎(chǔ)只要打得牢固,將來就能節(jié)省下一筆不菲的修繕開支。

    定下計(jì)劃后,就要將此事告知百姓了。

    白日修路,百姓出行定然不便。

    晚上破土,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也必會擾人清眠。

    師爺擬了一份標(biāo)準(zhǔn)的官府告示,引經(jīng)據(jù)典,贊頌修路之事利在當(dāng)代,功在千秋。上至天子下至知州地感恩了個遍。

    樂無涯看了一遍后,在旁批注:“拿去廁坑里做廁紙�!�

    師爺不中用,樂無涯索性自己動手,大筆一揮,廣而告之:

    路途通,百業(yè)興,

    車水馬龍常繁榮。

    農(nóng)貨鮮,城貨便。

    雞鴨鵝魚到門前。

    趕大集,會親戚,

    戲曲班子唱大戲。

    太爺這打油詩一張貼出來,百姓們都覺得有趣兒,聚攏在一起念,念著念著、樂著樂著,都覺出了好來。

    甚至有縣民托人到衙門打聽,太爺?shù)降资裁磿r候打算修路?

    饒是如此,樂無涯總還覺得有些不足。

    看著在修路圖前反復(fù)打轉(zhuǎn)的樂無涯,聞人約頗感不解:“顧兄,已經(jīng)很好了�!�

    樂無涯:“我總覺得缺點(diǎn)什么�!�

    生前,樂無涯與不少官員都有酒桌往來。

    在酒宴中,不少人曾沖他大倒苦水:家里但凡是修個園子、莊子,或是鋪條新路,底下的那些個刁民、匠人,沒有哪個不偷奸�;�、暗地耍詐的,采買、筑修,哪個流程都有人卯著勁兒地?fù)朴退�,甚至在園林里栽五十棵樹,都得想盡辦法順走十棵樹苗,偏偏個個還面帶怨氣,好像誰欠他們十貫錢似的,喂狗還能瞧個好臉色呢。

    樂無涯把這些話聽進(jìn)去了,但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除非自己長出三頭六臂,否則決不能面面俱到地盯著每個流程。

    眼見他心急,聞人約也不好受,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顧兄,同我說說吧�!�

    樂無涯停下腳步,細(xì)細(xì)打量他。

    聞人約本身便是個扎實(shí)性子,明相照這具新身體底子又不差,這一個半月的武藝習(xí)練下來,成果頗豐:他抓人的時候都知道怎么使勁兒了,讓人既不痛、又掙扎不得。

    或許他可以棄文從武,去考個武狀元。

    眼看是跑不掉了,樂無涯在他身側(cè)坐下,不提前世,只說了自己的擔(dān)心。

    聞言,聞人約愣了愣,繼而笑道:“顧兄,安心吧。只需找本地工匠,這麻煩能免去八成�!�

    樂無涯:“可”

    他斟酌了一下言辭:“但凡破土動工,耗資往往甚巨,利益牽連頗大,若生碩鼠,恐傷民生。”

    聞人約點(diǎn)點(diǎn)頭:“顧兄說的有理,但您所說的修園子、修莊子,是不是輪班工匠?每隔三年,就要輪番去上京坐班三個月?”

    樂無涯瞧他一眼:“又想詐我?”

    聞人約忍不住低頭一笑:“顧兄肯讓我詐么?若肯的話,我便要心喜了�!�

    樂無涯震驚:“誰教你這么說話的?”

    聞人約:“��?”

    樂無涯沉痛:“你好好的一個人,何時這般輕浮了?”

    面對樂無涯的指責(zé),聞人約摸摸鼻尖,有些愧疚。

    可他想,這樣算輕浮嗎?

    顧兄不是總同他這樣說話?

    聲調(diào)和語氣,他都有認(rèn)真去學(xué)呢。

    看來不是什么都能學(xué)啊。

    樂無涯訓(xùn)導(dǎo)完他的新學(xué)生,喝茶順了順氣,道:“上京風(fēng)氣,的確如此。”

    樂無涯自己沒修過園子�;噬腺n府,他住進(jìn)去時是什么樣,被抄時就是什么樣。

    但干活的匠人想方設(shè)法地貪墨,在上京的確不是孤例。

    聞人約一語中的:“可那是給達(dá)官貴人干活啊�!�

    “多少匠人被征調(diào)去上京,路途迢迢,身在他鄉(xiāng),誰知道會遇上什么事?”

    “往遠(yuǎn)了說,大概五六年前吧,一個常年在我家干活的泥瓦匠受征上京,只是給一個官員家粉刷墻面而已,結(jié)果那間房逾了制,被御史參了一本,那泥瓦匠就被連帶著下了獄,聽說后來被流放了;往近了說,明秀才的父親就是輪班匠,不也因?yàn)閭�,在路上病逝,到死也沒回成家?”

    “他們在外頭干活不易,自是要替自己和家人打算,能撈一筆,就是一筆。誰知道這趟還能不能回去呢?”

    樂無涯沉默了。

    他到底是在上京呆的日子太長,做官的時日太久,一時沒想到這一層。

    聞人約輕聲細(xì)語地安撫他道:“顧兄,南亭縣修路,是給南亭人自己干活兒。百姓們心是齊的,不愁事情辦不成啊�!�

    聞人約說過許多幼稚話,但這番話講來著實(shí)有理,令樂無涯寬解了許多。

    見他神色轉(zhuǎn)好,聞人約笑問:“顧兄先前瀟灑無羈,抄吉祥坊和陳元維家時,都知道肥一肥衙役們的腰包。如今這般謹(jǐn)小慎微,是為著什么?”

    樂無涯想,誰讓這是小六的錢啊。

    本朝皇子的俸祿不高不低,也就那樣。

    小六那么個清苦人,手頭上的活錢能有幾個?

    他這回怕是把老婆本都舍了。

    自己既是收了錢,就要鄭重以待。

    要是換了小七,他花起錢來,自己必定不心疼。

    可惜,人這東西,就是經(jīng)不得念叨。

    上午,他把項(xiàng)知是在腦子里過了一圈兒。

    下午,一名裁縫便帶著五個學(xué)徒,坐著牛車,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了南亭縣衙。

    裁縫先生來的時機(jī)不巧,正趕上樂無涯要出門看地的時候。

    瞧見那斯文有禮、生了一副黃山羊胡的老先生,沖他作揖行禮,樂無涯才想起來,小七在信中提到過,說要給自己送個裁縫來。

    既然是欽差大人所賜,老先生也是遠(yuǎn)道而來,他便客客氣氣地邀請裁縫入了衙。

    裁縫姓壽,活了一把年紀(jì),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

    他輕手俐腳地用尺子在樂無涯身上比劃著:“大人,小的不占您多少功夫,至多一盞熱茶的時間就是了�!�

    樂無涯“嗯”了一聲,心思沒放在衣服上,而是在想要不要在道路兩旁種些花草。

    壽裁縫經(jīng)驗(yàn)老道,說是一盞茶,就是一盞茶。

    他拿起記了數(shù)的圖紙,仔細(xì)審視一番,感嘆道:“相差無幾呀�!�

    樂無涯側(cè)過身來:“什么?”

    壽裁縫收起他的尺碼:“回大人,聘我來的貴人,原本是給了一套尺碼的,想叫小的制成成衣,給您寄送來。可貴人后來又改了主意,說衣服總要合體才是,才教小的跑這一趟。”

    他比劃了一下:“您啊,就腰身這兒細(xì)了一吋半,其他的,和貴人給的尺碼都差不多�!�

    樂無涯急著出門,就沒細(xì)思裁縫話中深意。

    直到晚上回衙、躺在床上,樂無涯才品出事有蹊蹺。

    小七從哪兒知道的自己的尺碼?

    他再世為人,身形改換,和項(xiàng)知是相見,也就那么匆匆兩面而已。

    唯一能叫他近距離觀察自己身形的,就是自己和兩位欽差大人共坐一堂、合力同審陳員外的時候。

    樂無涯記得,那時小六問話多些,小七卻難得地寡言少語,只見縫插針地出言譏刺了幾句。

    但他能隔著衣服,看出自己的尺寸?

    那他看得可夠使勁兒的。

    樂無涯越琢磨,越覺得很玄。

    壽裁縫量完尺寸,一去不回。

    過了半月有余,樂無涯忙著征集工匠,以及從近旁的景族境內(nèi)采買石料,幾乎要遺忘這件事時,壽裁縫再次神出鬼沒地登了門,一口氣送來了五十套衣服,裝了滿滿三口箱子。

    彼時,樂無涯不在衙內(nèi),衙役們也知道太爺請人來裁衣服的事兒,便做主替樂無涯收下了。

    誰想,牛車上午剛來,下午又至。

    壽裁縫的學(xué)徒又拉來了五口大箱子。

    衙役們看愣了,忙問:“小師傅,送錯了吧?”

    那學(xué)徒也被問愣了,忙確認(rèn)了一下地址:“沒錯啊,南亭縣衙�!�

    衙役一頭霧水:“頭晌午不是送過了么?”

    學(xué)徒一指箱子:“上午是春裝。這是冬裝。貴人說了,都要上好的狐皮和水獺皮,所以瞧著多了些。師傅已經(jīng)打點(diǎn)好了,直接入庫就是,和上午一樣,都是五十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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