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基礎(chǔ)的工作人員調(diào)度不該總制片開口,她忙不迭躲到外面走廊透氣,捏了捏喉嚨,嘗試咽口水,針扎穿皮肉的痛。
仔細算算日子,香港篇,也是節(jié)目最后一個城市的拍攝。
終于快結(jié)束了。
虞寶意掏出手機,亮屏后,沈景程幾十條消息映入眼簾。
她看得不認真,無非圍繞道歉、愧疚、沖動等字眼的轱轆話,滑到最后,卻意外地頓住。
沈景程:「我認識到錯誤了,保證不會再犯,也不會為了應酬忽視你的感受。不管你原不原諒我,今晚我會去拜訪伯父伯母,再次爭取他們的認可�!�
「我真的很愛你,Bowie。」
他發(fā)來張圖,點開,一份電子合同。
已經(jīng)簽名了,龍飛鳳舞的,她只能看回合同開頭。
甲方乙方分別是霍氏集團和景途建筑公司,底下蓋有公章。
看起來,總算心愿達成。
她沒有高看自己,以為昨天晚上的“好話”起了作用。
事實上,她只是借沈景程之名拒絕那人無緣由的好意,隨口一提,也不認為霍邵澎會選擇沈景程作為合作伙伴。
無別。
沈景程資格不夠。
想到這,虞寶意預感大為不妙,但一時不好打破沈景程的美夢。
她暫時沒回復男友,轉(zhuǎn)而撥出另一個電話。
響了二十秒,慢吞吞地接通。
“睡醒了?”虞寶意說的普通話。
對方的聲音懶洋洋:“寶意小姐,擾人清夢�。俊�
“還有兩天,最多三天,他們就從香港回去了�!庇輰氁鉀]興致和他拐彎抹角,“有宋青可,節(jié)目后面的事應該不需要我再跟,我的假條可以批了嗎?”
揚聲器傳出與被褥摩擦的窸窣聲,秦書遠說話還帶有剛睡醒的鼻音:“假條,還是辭職信?”
虞寶意心沉了半沉。
她輕咳兩下,盡管周圍沒人,還是掩唇并放輕聲音:“如果最后是辭職信,我也得把年假放完。”
“小意,我們好幾年朋友了,一定要鬧成這樣?”
“你搞清楚�!庇輰氁馄铰曥o氣,一字一頓,“我鬧了嗎?”
良久沉默。
她脊背貼著走廊白墻,后腦勺靠在上面,標致的桃花眸水亮,倒映出天花板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茫。
“遠哥,總歸你才是天行的老板,我沒有資格反對你什么,或者用什么人�!�
目前為止,虞寶意還是維持著作為朋友的體面,“但我待得不高興了,得有權(quán)利離開吧?”
“她的練手和你的練手是不是不太一樣?”
虞寶意又咳了幾聲,呼吸有點急促,“我不介意帶新人,文殷不也在我組里?她才是第一次做節(jié)目的新人。之前你可是硬塞了一個A+綜藝給宋青可,撲得跑了幾個贊助商,這回你還要默認她越級干我的事對接我的人,秦書遠,別把我當傻子耍。”
“不用說了�!庇輰氁饫蹣O,“一個月后再見吧,有機會的話�!�
話音剛落,她干脆掛斷。
舉手機那條胳膊無力垂下,緩過幾口氣后,虞寶意揉了下僵硬的肩頸,混雜著喘息的咳嗽聲在幽靜冗長的走廊中一下下響起,聽得心口發(fā)緊。
她一抹額頭,薄薄一層虛汗,微熱。
快中午了,還沒傳來消息,估計里頭進度緩慢。
正預備回去,虞寶意剛邁步,身體驟然一頓,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頭。
她鼻子今早就沒通過,但剛剛情緒波動下,有短暫時間能聞到大廈內(nèi)部干冷的中央空調(diào)味道,以及……
虞寶意不說話,靜靜等待。
等走廊深處拐角那人走出。
一息時間,墻后飄出的煙霧被撞散,一人西裝革履,從容踱步出現(xiàn)。
她微微張唇,深吸一口氣,才能把肺部沉悶的濁氣泵出。
“霍生,偷聽可不是君子所為�!�
“意外�!被羯叟觳灰娨唤z局促,將煙掐滅在砂石缸里,“剛結(jié)束采訪�!�
“霍生、霍生……”
虞寶意聽到更遠一點倉促的呼喚,霍邵澎卻沒回頭,立在墻根,像早期基督教的象牙浮雕,憑白讓她感受到一種渺遠的神性。
不稍片刻,另一個喊他霍生的男人也出現(xiàn)了。虞寶意認出,是坐這座大廈頂層辦公室的總經(jīng)理,當初洽談租用的價格與細節(jié),她親自去過。
因為男人頗為高傲,言語間充斥著對大陸人的鄙棄,甚至不屑用普通話交流。
如今他站霍邵澎旁邊,奴顏婢膝地請示著某件事。
虞寶意聽明白了。
這棟大廈所有權(quán)真正的擁有者,是霍邵澎,是霍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總之,莫名等到男人請示完離開。長而寬的一條走道,又只剩他們,相隔甚遠地對視。
可虞寶意分明感受出隨時間流逝而漸重的壓迫感,逼得她呼吸阻塞,喉嚨同時發(fā)癢。
她察覺,倉惶地后退半步,“先走了�!�
“虞小姐�!�
他果然叫停她,“一起吃個午飯嗎?”
虞寶意喉嚨連續(xù)兩次滾動,聲音有點奇怪:“里面還在拍攝,下次吧,再見。”
她只是客氣話。
可霍邵澎目送她離開后,極輕地笑了一聲,不知何意。
第07章
傲慢
時針踩過兩點,節(jié)目組的人包括虞寶意,才真正有時間坐下來吃口飯。
她感覺身體快扛不住了,又不想被同事勸著休息,自己跑到附近買感冒藥�;卮髲B時,被猛烈的中央空調(diào)吹得冷不丁打了個寒戰(zhàn)。
虞寶意抱緊胳膊,埋頭往電梯方向走,還沒吃藥,人已經(jīng)暈暈沉沉的了。
剛按完上行鍵,又一人喊她虞小姐。
不是霍邵澎。
但也是她看了眼前一黑的人。
Florence穿著標準OL裝,一步裙下的長腿被透明絲襪包裹得勻稱纖長,站在她身后幾米遠。
“虞小姐,霍生想請你食個lunch(吃個午餐)。”
虞寶意把裝感冒藥的塑料袋抓在手里,“拜托轉(zhuǎn)告霍生,我在工作�!�
“虞小姐的同事剛在食堂打包走五十份盒飯。”Florence微笑側(cè)身,“半個小時,不會耽誤太久。同時,霍生也想繼續(xù)通過虞小姐,盡快了解下沈生這位新的合作伙伴�!�
虞寶意:“……”
是嗎。
耗費兩個小時等她,只為“盡快”了解新的合作伙伴,這話怎么聽怎么矛盾。
可人畢竟是她先中出糗,臨時起意想帶個看不起的笑話在身邊。
有這個念頭,因為她見識過這些公子爺何等傲慢,又最是愛用平民百姓來襯托自己的傲慢,有什么荒唐事做不出的?
同時,虞寶意懷疑,霍邵澎調(diào)查過她的家世背景,必能懂這細微之處。
她懂,他竟也懂,還猜出她懂,設好一番局解開誤會。
虞寶意更覺他深不可測。
他突兀地空了一下,想到什么似地笑了笑,說:“太客氣。”
原先說……
搖尾乞憐的。
虞寶意看起來又松了口氣,繃緊的肩膀半塌下來,朝他也笑了笑,開始埋頭認真吃飯。
敏感,又單純得可愛。
說半小時,就是半小時。
Florence送走虞寶意后回到食堂,就見一人站在霍生旁邊。
霍邵澎接了那人遞過來的杯子,含住一口溫水,片刻后掩唇,低頭吐到干凈的碗中,重復三遍,才讓口中廉價劣質(zhì)的肉味消失一些。
她走過去,“霍生,都安排好了。”
霍邵澎沒給任何反應,眼神區(qū)別于早前面對虞寶意的溫和良善,有些陰晦。
Florence以為Boss還在為那女人煩惱,貼心問:“霍生,要調(diào)查虞小姐任職公司的事情嗎?”
“不用心急�!被羯叟炱鹕恚⑽菏�,擰了下領(lǐng)帶。
語速勻緩而危險。
“我要,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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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虞寶意都不在狀態(tài)。
這時,宋青可為數(shù)不多的用處就出來了。
她擺著總制片的譜發(fā)號施令,綜藝快到尾聲,再架空也沒什么意義,擺明只想再惡心一下虞寶意。
虞寶意不舒服,安心當甩手掌柜,好好一個總制片,坐在墻角一張矮凳上神游太空,像個臨時工。
“寶意,你要不回家休息吧�!蔽囊笞哌^來,“臉色好差啊,這里有我們就夠了,不會給你添亂的�!�
她打了個哈欠,吃了藥,困倦擺在臉上,“我沒事,今天又不用開夜工,不好早退�!�
文殷是唯一知道她生病,也是全組唯一一個會講粵語的。
她切換了語言系統(tǒng),還謹慎放低聲音:“個個model早知唔請啦,凈識玩野,仲累埋你病左,都唔知系系……(那個模特早知道不請了,只知道玩陰的,還連累你生病,都不知道是不是……)”
虞寶意知道她要說什么,目光靜下,“唔好再講了(不要再說了)�!�
她怕文殷剛剛那番話隔墻有耳防不勝防,用回普通話,擺了下上司架子:“天行是小公司,請什么嘉賓,都是大家一起商議決定的。還有,你是新人,說話不能這么沒大沒小,要尊重每一位上節(jié)目的嘉賓。”
意思是,宋青可沒機會玩花樣。
實際上這個模特Gina,的確是宋青可的提議外加聯(lián)系洽談�!段铱梢匀ツ愕某鞘袉帷分黝}是城市風俗與特色,穩(wěn)正得有點無聊,這時就特別看嘉賓的節(jié)目效果。
港臺人表現(xiàn)尺度一向比內(nèi)地明星大,Gina也確實玩得開放得開,自帶娛樂方面的話題度�?煞旁谶@樣的綜藝里,一拿捏不好分寸,會有下架整改的風險。
那時,作為總制片的她,無疑是第一責任人。
誰管你當時在組里有沒有話語權(quán)?
文殷孩子氣地撇撇嘴,沒再說什么。
虞寶意也沒精神說了。矮凳委屈了身高,她抱住逼不得已對折的長腿,臉貼著膝蓋,想將就瞇一會。
“請問系虞小姐嗎?”一道女聲在頭頂響起。
她反應遲鈍,慢吞吞抬起沉重的腦袋,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來人虞寶意不認識,可穿著風格和那套標準到好像模板的微笑公式……
“文殷,你先去忙吧�!彼剩幾分清醒。
等文殷走后,女人開口說的還是粵語,聲音悅耳動聽:“霍生為你準備了一間休息室,虞小姐,請去休息一下吧�!�
“……”虞寶意強打精神,“我……”
“他托我轉(zhuǎn)告,虞小姐也不必客氣。”
她原想說,她不需要的。
可看著女人的微笑,莫名想到那人托員工轉(zhuǎn)告時說“虞小姐,也不必客氣”,那誠意又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
虞寶意實在熬不住,又叫回文殷,仔細吩咐她多注意哪些地方,別被人鉆了空子。
最后跟著女人來到一間整潔敞亮的地方,擺飾簡單,中間有張床。
女人用遙控器關(guān)上窗簾,“虞小姐,節(jié)目組那邊,霍生已經(jīng)安排有相關(guān)工作經(jīng)驗的人幫你盯著,放心休息吧,想走時,樓下有臺車在等你�!�
虞寶意垂頭,面容虛弱蒼白,眸光四散,幾根發(fā)垂在頰邊,好不可憐。
她低聲:“霍生這么細心嗎?”
關(guān)于上司的,女人謹慎,笑而不答,輕手輕腳關(guān)上門。
出去后,虞寶意再度環(huán)視房間,目光最后落在床頭柜的保溫壺、杯子、體溫槍和退燒藥上。
她知道自己不該莫名承別人的好意。
尤其是,那人捉摸不透,善惡難分,在她面前,卻又把好意那面放大。
可與那夜一樣,她的確需要一臺車,此刻也需要一張休息的床。
好久沒這種感覺了。
誠然,她享受著父母兄弟的寵愛,可她始終有點身不由己,唯有以獨立遠離。
如今上至工作碰壁,下至一場感冒,已經(jīng)不會再向他們求助了。
男朋友更是教會她加速獨立的,難以依靠。
虞寶意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給手機設了個鬧鐘。
兩個小時。
夠她酣夢一場了。
第08章
反叛
睡了一覺,虞寶意狀態(tài)果然好了許多,體溫槍對上額頭,已經(jīng)從三十八度五降回正常體溫。
她打著哈欠掀被下床,整理好衣服妝容后,有一剎那遲疑。
好像該感謝一下。
可算上第一回派車送她回家,霍邵澎每次給她的都是他們不會再有交集的線索,仿佛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
特地安排人,安排地方給她休息。
可連聯(lián)系方式都未曾留下。
回到拍攝地,上午雞飛狗跳,下午進程出乎意料順利,算下來能提前半小時收工。
拍商務短片時,導演還有時間過來關(guān)心她的身體,叮囑她下次別再這么魯莽。
“左菱,等會收工你拿大喇叭喊下,明晚我請大家吃飯�!庇輰氁狻安粍照龢I(yè)”,劃著手機找到一家熱門餐廳,翻轉(zhuǎn)過來對準導演,“去這,所有場工都叫上�!�
左菱瞄了眼,看到人均五百一行大字,頓時咂舌:“寶意,你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