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夏侯瑛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語氣仍有些苦澀:“雖在阿璟的家書上得知有這個孩子,可至今都未曾親自瞧上一眼,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與她相見。多謝你,能畫給我看一看�!�
從古至今,沒有一個和親公主遠(yuǎn)嫁之后還能回到故鄉(xiāng)的,也不會與親人再見,一輩子孤寂地蹉跎在陌生的土地上。
這便是所謂的“公主的責(zé)任”,她并不贊同,卻無可奈何。
如今她做得這些努力,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掙回自由之身,也讓后輩少些這般的身不由己。
宋晚寧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相信你的努力不會白費,也定有見到她的一天。”
“多謝你。”
從夏侯瑛處回來時,日暮西沉,云霞紅透半邊天。
一直到晚膳后,都沒有見到謝臨淵的身影。
宋晚寧讓人把琴抬進了臥房,和配套的桌凳一起擺在窗下。
晴朗的夏夜,月光總是格外皎潔。
她閉著眼,又彈了一遍今日新學(xué)的曲調(diào)。
泠泠琴音伴著屋外似有若無的蟲鳴,久違地令人心靜。
“姑娘,天色不早了,喝了藥便睡下吧。”扶風(fēng)端著藥走進來。
那藥來之前已被放涼了一些,入口溫而不燙,甜甜的。還配了些偏酸的杏干,來調(diào)和口味。
她做事妥帖到了極致。
可不知怎的,宋晚寧總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藥有安神助眠之效,剛喝完,才漱了口沒多久睡意便上涌,她打著哈欠躺到了床上。
扶風(fēng)放下了床幔,將周圍蠟燭吹熄,又關(guān)好窗,仔細(xì)檢查了一遍才輕手輕腳退出房間。
沒過多久,宋晚寧迷迷糊糊間聽到一陣細(xì)微的腳步聲。
自上回在侯府里遇刺后,她對身邊的動靜格外敏感,立刻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分辨。
確實進來了一個人,走到床邊掀開床幔,十分熟練地躺在她身邊。
宋晚寧松了一口氣,睜開眼坐起身,沒好氣地踹了一腳:“大半夜的想嚇?biāo)勒l?”
“對不住,我以為你睡著了�!币股璋担床磺逯x臨淵的臉,聲音聽起來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慵懶,“不早了,睡吧。”
“你好像很累的樣子?”她問道。
他借著窗欞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精準(zhǔn)摸索到她的手,輕輕拉住晃動了兩下:“無妨,我沒事�!�
一陣沒來由的煩悶堵住了心口,宋晚寧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厲聲質(zhì)問道:“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肯說,是覺得我像個傻子嗎?”
自打二人重逢開始,謝臨淵在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許多事,若不到瞞不住的時候都不會同她說。
好像一切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像個任他擺布的傀儡,被動地接受全部。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謝臨淵本來確實有些疲乏,聽她語氣不像玩笑,困意即刻消了大半,也半支起身子正色道:“我從未如此想過,何出此言?”
“暗衛(wèi),神廟,包括你和夏侯瑛的約定,一樁樁一件件明明與我有關(guān),我卻成了最后知道的人,這難道不可笑嗎?”她笑出了聲。
黑暗中,兩個人沉默對坐著。
良久,他那邊傳來一聲沉重嘆息:“是我考慮不周,讓你誤會了,但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有些事沒有塵埃落地,不好去承諾什么,有些事提前讓你知道了,便沒了它的意義�!�
“所以,你還要繼續(xù)這樣把我蒙在鼓里,做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金絲雀?”
宋晚寧懂他的意思,但不愿接受。
一輩子做個活在庇護下的莬絲花固然輕松,可也意味著一輩子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如果可以,她想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憑自己也能抵御風(fēng)雨。
“你說的這些事想必都已知曉,旁的也沒什么瞞著你的了�!敝x臨淵想了想,實在覺得沒什么,“或許有我一時想不起來的,你盡管問�!�
宋晚寧還未開口,他自己倒是先反思起來了:“忘了和你說,你交代的事辦好了,明日午后我陪你一起去趟鎮(zhèn)國公府。”
“嗯�!彼唤�(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雙手卻悄悄攀上了他的脖頸,順著松散的衣襟鉆了進去。
他胸口的傷還未好,纏著整圈麻布,隱隱透著草藥的味道。
靈巧的手指在他后背游走,越過那片粗糙,流連在肌膚上的一道道平滑凸起間。
即使眼睛看不到,手下的觸感也能將那些傷疤的形狀刻在她的腦海中。
宋晚寧這一舉動讓謝臨淵猝不及防,大腦都空白了片刻。
黑暗放大了他的感官。
微涼指尖在他身上劃過的每一道軌跡都無比清晰。
像有一片羽毛,被風(fēng)吹著一下又一下拂過他的心。
身體不由自主繃緊,嗓音也開始逐漸嘶啞:“你......在做什么?”
第159章
昨夜可不是這般假正經(jīng)
柔軟的身軀整個貼了上來,讓他幾乎無法靜下心去思考什么。
氣血翻涌,只剩最原始的悸動。
宋晚寧卻不緊不慢,像是感受不到他的變化,伏在他肩頭吐氣如蘭:“那這些傷呢?你好像從來沒和我說過它們是怎么來的�!�
“我以為你不會愿意聽�!�
謝臨淵匆匆解釋了一句,抬臂圈住懷中之人盈盈一握的腰肢,沒用什么力便將她挪到自己腿上側(cè)坐著。
宋晚寧驚呼一聲,撐著他的肩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有一縷微弱光線打在她頸側(cè),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只消一眼,他的呼吸便粗重了,然后濕熱的吻覆上那道光亮。
再抬起頭時,嗓音已然染上情欲:“寧兒�!�
尾音上揚,勾人得要命。
因顧及她的身體和心情,西夏那一夜后,他再也沒有碰過她。
如今身上又添新傷,本不打算對她做什么,可她偏偏主動招惹,他實在忍不下去。
宋晚寧的雙手上移,捧住那張微微發(fā)熱的臉,語氣格外嬌軟,卻說著不相干的事情:“我想聽你說�!�
說?說什么?
謝臨淵覺得自己要被她逼瘋。
強迫自己停下來努力思考了片刻,才勉強意識到她想要聽他說那些傷疤的來源。
可他現(xiàn)在哪有心思去說那些陳年往事。
六月下旬,身上穿的寢衣最為輕薄透氣,兩人又緊挨著。他不信宋晚寧感受不到腿邊的溫度,這個時候還能打岔,分明是故意與他作對。
可自己費盡心機騙回來的夫人還得自己寵著。
謝臨淵只得耐著性子哄道:“那些事我晚點再同你說,好不好?”
他現(xiàn)在一心只想辦正事。
手已經(jīng)控制不住去扯她腰間系帶。
宋晚寧“哼”了一聲,不輕不重打在那雙作亂的手上,止住他的動作:“我現(xiàn)在就要聽�!�
平日里的她要么端莊自持,要么冷若冰霜,像這樣難得耍起小性子來,倒嬌憨可愛得緊。
謝臨淵敗下陣來,拒絕不了這樣的要求。
“罷了,真是拿你沒辦法�!彼昧ρ柿搜士谒贸隽水吷淖灾屏Γ暗袢仗砹�,只說一件,說完了你可不許再推脫�!�
“嗯�!彼瓮韺幱峙吭谒绨蛏�,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懶懶的哼鳴,像是很喜歡這個姿勢。
“那便從最近一次說起吧。”謝臨淵調(diào)整好呼吸,一只手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撫摸她腦后的長發(fā),“今年年初,北疆傳來密報,說北齊來犯,邊關(guān)告急,陛下命我率十萬大軍趕往雁山......”
因身體實在緊繃得厲害,他說得又快又簡略,省了很多細(xì)節(jié)。
但說著說著,突然察覺到宋晚寧有些不對勁。
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呼吸平穩(wěn),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謝臨淵試著輕喚了兩聲她的名字,果然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差點被氣得七竅生煙。
這個小沒良心的,惹出了火,自己倒睡得香。
謝臨淵終是無奈地笑了笑,將人輕輕抱回原位,又仔細(xì)蓋好薄被,躡手躡腳翻身下床。
環(huán)境昏暗,再加上他迫不及待換一間房去自行解決當(dāng)前的燃眉之急,絲毫沒有注意到宋晚寧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狡黠笑意。
......
不知是不是睡前喝的藥太有效果,這一夜宋晚寧睡得格外安穩(wěn),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睜眼。
謝臨淵自然是不在身邊的。
想到昨夜一時興起的逗弄,她又有些想笑。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如今的謝臨淵對她算是言聽計從。
扶風(fēng)恰到好處走了進來,透過輕薄紗帳看見宋晚寧已經(jīng)起身,問候道:“姑娘醒了?屬下伺候姑娘更衣。”
她熟練地將床幃向兩邊掀開,分別掛在左右的金鉤上。
又轉(zhuǎn)身取來一旁架子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衣服,仔仔細(xì)細(xì)替宋晚寧穿上。
一邊伺候著,一邊念叨起來:“太子殿下說姑娘您太瘦了,命屬下督促您好好用膳,早膳也不可馬虎�!�
宋晚寧看了看窗外光景,有些尷尬:“可我瞧著約莫不止巳時,怕是早已過了用早膳的時候。”
扶風(fēng)低著頭,整理著她腰間的環(huán)佩,不假思索答道:“太子殿下還說了,若是您起遲了,也得盯著您進塊兒點心才可喝藥。但不可多吃,防止午膳時又吃不下。”
雖相處時間不長,但宋晚寧知道這丫頭生性內(nèi)斂,不愛說話。今日能一口氣說這么多,必然都是謝臨淵交代的。
他思慮得還挺周全。
讓她再沒胃口也沒法拒絕。
穿戴整齊,又洗漱干凈后,宋晚寧隨扶風(fēng)出門來到廳上。
那些她暫時還沒記住名字的侍女們一個接一個進來,往桌上添著食物。就著她的口味,都是些清淡的東西。
她剛坐下,扶風(fēng)便彎腰從中間白瓷海碗中舀了一勺碧梗粥到小碗里,又夾了塊山藥糕放在碟中,垂手立于一旁。
還解釋起來:“這粥屬下命她們刻意煮得久了些,更容易克化,山藥糕里摻了棗泥,最是益氣補血,姑娘盡可放心食用�!�
宋晚寧覺得她這樣一板一眼怪可愛的:“這些話又是誰教你的?”
扶風(fēng)道:“回姑娘,是屬下自己向府上的陸太醫(yī)打聽的。”
“辛苦你了,多謝你費心為我想著。”她自然地道了一聲謝,l00l00l00將一小勺吹涼的粥送進嘴里。
“不...不用謝......”
小姑娘面色微微一動,眼神不由自主往旁邊瞥。
從小在營中受訓(xùn)吃過無數(shù)的苦,她尚能咬牙撐著,如今聽到一句溫柔的話卻受不住,險些落下淚來。
“姑娘,午膳可有想吃的菜?屬下去吩咐她們做來�!狈鲲L(fēng)收起情緒,笑著問道。
宋晚寧搖搖頭:“一時也想不到什么,你看著來吧。”
......
午膳前,謝臨淵一身官服準(zhǔn)點踏進了院門。
一進來便瞧見宋晚寧坐在廊前欄桿上,低頭看著手里的書,一副入了迷的模樣。
站在旁邊的扶風(fēng)看到了他,正要行禮通傳,又見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只得作罷,假裝不知道。
謝臨淵悄悄走到宋晚寧身后,一把抽出她手里的書問道:“看什么呢?這么認(rèn)真�!�
不忘順帶著丟給扶風(fēng)一個眼神,小丫頭心領(lǐng)神會默默退下。
宋晚寧被嚇得不輕,拍著胸口直喘氣,說不出話。
“前朝史書?你怎么忽然看起這個了?”他翻了兩頁,興致缺缺,“這都是本朝后來才編的,一應(yīng)功過皆由勝利者所述,未免片面了些。”
她緩了好久才回過神,站起身屈膝行禮,答道:“回殿下,不過是閑來無事,隨便看看罷了。”
謝臨淵不喜她這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長臂一伸便把人勾進懷中,低頭在她耳畔曖昧低語:“你昨夜在床上可不是這般假正經(jīng)的模樣�!�
第160章
因她存在,奇跡般萬物盛開
“昨夜?”宋晚寧睜大眼睛,做出懵懂之態(tài),“昨夜殿下不是在同我說戰(zhàn)場上的事兒嗎?可惜我睡前喝了安神的藥,似乎沒聽完呢。殿下可要再說一遍?”
謝臨淵又好氣又好笑,隱隱猜到昨夜八成是被她故意戲弄了。
但那短暫的溫存,此刻想來仍讓他心猿意馬,體內(nèi)似有一股無名火在翻騰。
急需尋得水源。
她今日未施粉黛,巴掌大的小臉因病蒼白得有些透明,在光下反倒透著如玉般的光澤。整張臉上只有嘴唇還有一絲血色,想來是剛喝了藥或茶,飽滿中透著幾分水潤。
引誘他一探究竟。
“再說一遍?倒也可以�!比嗽趹阎校x臨淵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同她玩笑,“不過下一次我可不會那么好心,輕易就放你去睡了�!�
宋晚寧不以為意,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畫圈,語氣略有不滿:“殿下還說呢,昨夜要不是你過來,我早該睡下了�!�
明明她用的力道很輕,隔著厚厚的官服什么也感覺不到。
他卻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撩撥得發(fā)顫發(fā)癢。
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只剩那張一張一合的小嘴,櫻粉色的唇瓣上下翻飛著,像蝴蝶振翅。
他情不自禁低下頭想去捕捉。
但宋晚寧的動作先他一步。
她踮起腳尖,那只蝴蝶便擦著他的臉側(cè)堪堪落在耳邊,帶來一縷微弱的暖風(fēng):“殿下可要保重好身子,氣血上涌不利于傷口愈合�!�
說完轉(zhuǎn)了個身,靈巧地逃脫他的掌控,還順帶抽走了他手中的書。
一溜煙鉆進了屋子里。
本來還只是懷疑,此刻已經(jīng)完完全全確定了,她昨晚就是故意的!
謝臨淵還維持著微微前傾的姿勢站在原地,視線追隨著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不見。
空氣中殘存著宋晚寧身上的淡香,他細(xì)細(xì)嗅著,分不清那是什么花的味道,只覺得好聞,令他癡迷,又讓他安心。
半晌后,神志回歸。
謝臨淵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真是無可救藥。
她不過略施小計,就引得他神魂顛倒。
左邊第一根肋骨間隙往里深一寸的地方,他原以為空無一物,寸草不生�?梢蛩嬖�,瘋狂長出了血肉,然后奇跡般萬物盛開。
她在這里,真好。
......
宋晚寧進了內(nèi)室,坐了好一會兒不見謝臨淵跟來,覺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