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對月亮說什么,都會知無不言。
這個認識,讓她心底突然有了期待。
“江津嶼,既然你剛才說我有什么就直說,”她濡濕自己因為緊張而干燥的唇,抬起頭,語氣卻盡量保持平靜,“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來波士頓,又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嗎?”
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層薄云,遮住了山間零星的陽光。
江津嶼眉頭蹙起,抖落一地霜雪。
可思緒里翻涌的江家那些事、江圖南的麻煩,還有他無法完全掌控的未來,像一團亂麻,纏繞住他的決心。
她那么天真浪漫,就應(yīng)該被置于玻璃罩子里,好好保護起來,不該被卷進外面的風暴里。
更甚至,置于危險之中。
“你可以問點別的�!彼猪斄隧斞坨R。
“可我就想問這個。”
車內(nèi)的空氣像被抽離了一般安靜,只有江津嶼的指尖有節(jié)奏地敲著方向盤。
咚咚咚。
像心跳,又像耐心告罄的倒計時。
“果然還是這樣�!彼浜咭宦�,“做不到的就不要輕易許諾�!�
下一秒,車身猛地一晃。
伴隨著輪胎與地面的尖銳摩擦聲,一個急剎甩尾,蘇卻感覺整個人被狠狠甩了一下,若不是安全帶束縛住她,她幾乎就要撞上車門。
“你瘋了嗎!”蘇卻被嚇得心臟狂跳,剛要發(fā)火,卻發(fā)現(xiàn)車已經(jīng)停在了路邊。
江津嶼解開安全帶,轉(zhuǎn)身朝她看過來。
車窗外的光線斜斜落進來,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他臉上,讓他那張向來冷峻的臉顯得柔和了幾分。
他向前傾斜,像座山籠過來,將她整個人鎖在這方寸之地。
“我來波士頓,是因為你�!�
蘇卻屏住了呼吸,耳朵轟隆作響。
心跳驟然加快,像一只失控的鼓槌,砸得胸口發(fā)疼。
“以后,別再不告而別。”
江津嶼今日戴著眼鏡,看起來他平時的模樣更深情。
透過鏡片,那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帶著某種讓人無法逃開的溫柔。
蘇卻感覺腦內(nèi)有無數(shù)煙花在盛放。
怎么辦!怎么辦!江津也嶼今天也太戳我了吧!
斯文敗類就該是這種樣子!
啊啊啊,這個男人簡直了!
雖然腦內(nèi)小劇場已經(jīng)分貝超過180,但她面上依舊強裝鎮(zhèn)定,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欸?外面有人在賣芒果!我下去買一個�!�
她指著路邊的攤子,迅速轉(zhuǎn)移話題。
路邊正有一個賣水果的小攤,那攤子簡陋極了,幾塊木板隨意達成的桌上擺著幾個艷麗的芒果和一些已經(jīng)切好的水果杯,旁邊還擺放著用塑料瓶簡陋裝著的辣椒粉。
墨西哥有種特殊的吃法,芒果肉配上辣椒粉,酸甜辣三種口感在口中碰撞,十分新奇。
蘇卻早就對這個吃法躍躍欲試很久了。
“江津嶼,我要吃這個!”
“這種東西……你確定?”江津嶼上下打量攤位,眉頭皺得很緊,“干不干凈都不知道。”
“不管,我就是要吃�!碧K卻滿不在乎,伸手掏包,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比索,表情頓時僵住。
江津嶼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幾張鈔票,遞給男孩。
男孩看著錢搖了搖頭,說了句什么。
“他說你的鈔票面值太大,他找不開。”她頭也不回地挑水果。
“你會西班牙語?”江津嶼倒是意外。
“當然,”蘇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波士頓拉美裔可不少,學一點很正常吧。”
江津嶼看著她的側(cè)臉出神。身為亞裔,在美國生活并不總是如表面那般光鮮。尤其是像蘇卻這樣,在少數(shù)派與主流社會之間穿梭成長,必然有太多不為人知的適應(yīng)和妥協(xié)。
他不禁開始好奇起她小時候的樣子。
江津嶼沉吟片刻,取出另一張鈔票遞給小男孩。
“不用找了,你也早點收攤回家吧。”
蘇卻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好心。她翻譯了一下,小男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轉(zhuǎn)身從泡沫冰桶里掏出兩瓶汽水塞進他的手里,又低頭補了一句什么。
“他說了什么?”江津嶼接過汽水,側(cè)頭看向她。
“沒什么�!碧K卻迅速別開臉,耳尖卻染上了薄紅,顯然沒打算告訴他。
“嗯?”
“他說……他說你像他哥哥,謝謝你�!�
明顯像是現(xiàn)場瞎編的。
江津嶼嘴角微勾,語氣透著一絲揶揄:“是嗎?那你臉紅什么?”
“我哪有!”蘇卻轉(zhuǎn)過頭不看他,“唉,你快把我的芒果杯拿來。”
江津嶼倒是沒再追問,伸手將她點好的芒果杯遞了過去,目光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眼神帶著一絲不明的笑意。
蘇卻捧著這份芒果,滿足地叉起一塊送進嘴里。酸辣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好吃!江津嶼,你也嘗嘗吧�!�
江津嶼神色復雜地盯著這類似地獄料理一樣的東西,表示拒絕。
蘇卻偏不信邪,叉了一塊芒果遞到他唇邊:“試試嘛!這么特別的味道,錯過可惜了�!�
江津嶼低頭看著她,小姑娘狡黠的笑容像是一只壞心眼的狐貍。
明知有詐,他還是想往陷阱里跳。
他緩慢地張口,咬住了那塊芒果。
幾秒后,奇怪的辣味和酸味混合著芒果的甜,沖擊得他表情有些復雜。
“哈哈哈哈哈!”蘇卻看著他神色微妙的模樣,笑得差點站不穩(wěn),“你這表情,吃不慣?是不是覺得酸辣甜混在一起特別怪?!”
她的笑聲清脆,像陽光灑在玻璃杯上,撞出了層層波光。
江津嶼懶得與她爭,只是取出手帕,遞到她面前:“擦擦嘴�!�
她隨意地抹了一下,卻被他攔住:“別亂動。”
他低下頭,親自替她擦拭嘴角。
指尖觸碰到她的下巴時,動作不急不緩,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挑逗。
蘇卻下意識想躲,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時卻移不開目光。透過鏡片的那雙眼睛太過深邃,讓她有些晃神。
戴眼鏡太犯規(guī)了。
簡直戳中她的XP。
江津嶼顯然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手上的動作卻故意拖慢了一些。
“怎么,喜歡我戴眼鏡的樣子?”
像是一場有溫度的風,貼著她的耳邊拂過。
“你別亂說!”蘇卻猛地站起身,差點絆到腳,“我要回車上了!”
她蘇卻拉開后座的門,直接坐了進去。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江津嶼看著她逃跑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走到車邊,拉開后門:“下來�!�
“不要!”蘇卻抱著靠墊,像是在表達最后的倔強。
江津嶼氣笑:“蘇卻,你真把我當司機?”
“那不然呢?”
江津嶼瞇了瞇眼,干脆直接將她從后座拖出來。
他一只手輕松地將她夾在胳膊下,穩(wěn)穩(wěn)抱到副駕駛,替她系好安全帶,動作干凈利落。
耳邊傳來他低笑的聲音:“這不就乖了?”
雀雀:奇怪的xp大門被打開了
鯨魚:哼哼哼,以后拿捏!
[34]34
后來一路上,蘇卻都沒再敢正眼看江津嶼。
可她的目光卻一次次不自覺地飄向后視鏡,通過那方寸的倒影偷偷端詳他。
陽光從云層后出來,落在他的側(cè)臉上,金漆畫筆勾勒著輪廓,連眼睫的陰影都那么恰到好處。
老天真不公平,竟然會給他這么挺的鼻梁。
蘇卻看著那張臉有點入迷。
突然,江津嶼的眼睛出現(xiàn)在后視鏡里,和她的目光精準地撞個正著。
“�。�!”‘
蘇卻嚇得一抖,瞬間條件反射般出聲:“看什么看,我沒偷看你!”
屬實賊喊抓賊了。
江津嶼挑了挑眉,嘴角帶著一抹無奈的笑:“開車要定期看盲點,你駕照怎么考的?”
哦,他說的確實是對的。
蘇卻耳根泛紅,急忙縮回腦袋,心虛地盯著窗外。
可從后視鏡里,她還是能看到他的嘴角輕輕揚起,低笑聲伴著風聲傳入耳中。
“喂!”她低聲抗議,“別笑了!”
突然頭上有個輕柔的觸碰。
江津嶼揉了揉她的頭。
指尖劃過發(fā)絲,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暖。
“好,你專心看風景吧。”
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改變。
像是一座天平,微小的重量一點點傾斜,卻已讓整個平衡悄然失控。
隱秘的歡愉,如同汽水瓶里的氣泡咕嚕咕嚕冒上來,胸腔里隱隱發(fā)脹。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下午三點,他們抵達了瓜納華托。
這個五彩繽紛的城市坐落在山谷中,房子如彩虹般層疊在山坡上,散發(fā)著童話般的夢幻色彩。
江津嶼早就安排好了一棟獨棟別墅,位于高地,可以俯瞰整個老城區(qū)的風景。
這次的房子沒有什么問題,總算可以實現(xiàn)一人一間,她終于可以和高凌鷗這個室友說再見。
亡靈節(jié)的氛圍已經(jīng)彌漫整個城鎮(zhèn)。
墨西哥的亡靈節(jié)起源于阿茲特克文化,原住民認為死亡是生命的延續(xù)。在這一天,大家會盛裝出行,戴著鮮花,畫上骷髏妝。他們懷念逝者,也慶祝生者。
蘇卻和高凌鷗滿懷興致地精心打扮了一個多小時,可等到了大廳卻發(fā)現(xiàn)只有史北鯤一人。
“津嶼哥呢?”高凌鷗急切地開口。
“他說讓我先帶你們出門轉(zhuǎn)轉(zhuǎn)�!笔繁宾H答得含糊,目光卻閃爍,似乎對高凌鷗眼里只有江津嶼這件事頗有不滿。
蘇卻的心底也有些隱隱失望,結(jié)果正巧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她瞥了一眼。
是江津嶼的信息。
這是她下回微信后,收到的第一條信息。
壞人:【我和付立需要開一個視頻會議,你先跟史北鯤好好玩。會議結(jié)束后,給我開位置定位,我來找你。】
蘇卻看著信息有些發(fā)懵。
他這是在報備嗎?
江津嶼的行蹤向來莫測,甚至連玨姐都摸不清自己這個弟弟每天在干什么,包括史北鯤也只是接到指令而已。
可現(xiàn)在,他不僅主動向她報備行程,還許諾會來找她?
那一刻,她心里像被灌滿了溫暖的空氣,膨脹得讓胸腔有點發(fā)疼。
嘴角翹得壓都壓不下來。
高凌鷗正在煩悶中,看見她這個模樣,沒好氣地來了一句,“你還挺高興的?”
“過節(jié)嘛,我自然開心�!碧K卻聲音輕快,眼神都沒給她一個,迤迤然地出了門。
街上,亡靈節(jié)的裝飾隨處可見。到處都是顏色各異、盛放著的波斯菊和奇形怪狀、表情幽默的骷髏頭。她買了一束紅色玫瑰的花冠戴在頭上,又路過了街邊負責畫彩漆妝容的小攤,她和高凌鷗立馬鉆進了隊伍里,也要給自己畫一個漂亮的骷髏妝。
史北鯤拗不過她們倆,只得也加入隊伍中。
高凌鷗畫了一個非常華麗和哥特的妝容,兩個眼睛涂成了松石綠,外面是一圈漂亮的波斯菊花瓣紋。
史北鯤被她們連拖帶拽也拉去化妝,執(zhí)意要求低調(diào)的結(jié)果是變成了一只“熊貓骷髏”。
“很好,到了墨西哥也宣傳大熊貓文化。”蘇卻笑著吐槽。
而她自己則畫得像是一朵盛放的花。靛藍色的眼睛,向日葵色的唇彩,充滿了飽滿的生命力,遠遠地開起來像是一輪初升的太陽。
畫完后,他們在老城區(qū)的街頭穿行。
夜幕漸漸低垂,老城區(qū)的街道上鋪滿了萬壽菊,燭火搖曳如繁星墜地。那些精心裝扮的花車和雕塑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兩個世界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
百鬼夜行,你永遠不知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骷髏,是不是逝去的人。
在這個日子,他們終于可以和你再次相逢。
路上也有不少街頭藝人正在表演,salsa舞曲歡愉充滿律動感,蘇卻正要往前走,胳膊突然被人一拐。
她回頭,看見幾個畫著骷髏妝的姑娘沖她笑著,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fā)亮。其中一個拽著她的手就往舞圈里帶,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喊著:“Dance
with
us!”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拉進了歡樂的漩渦里。
那些陌生的姑娘們手挽著手,踩著鼓點轉(zhuǎn)圈,裙擺在風中飛揚。每個人的臉上都畫著骷髏妝,卻都笑得那么肆意,那么生動。
蘇卻被感染得忍不住大笑地加入其中。
在這個只有死神才會跳舞的夜晚,她們是一群不知來處的靈魂,在音樂里相遇、擁抱,又在下一個轉(zhuǎn)身時分別。她們跳著,跳著,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傾注在這一刻。
生命的熱切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實質(zhì)。